摘要:上海小组是中国最早的共产主义组织。它最先开辟了以《新青年》杂志、《觉悟》副刊和《共产党》月刊为代表的馬克思主义宣传阵地。其小组成员对马克思主义理论的翻译、阐释、教学和论争,为共产主义在中国的早期传播奠定了理论基础。其正式成立之后,又联络、发起成立了各地共产主义小组和组织筹备了中共“一大”的召开。作为中国最早的共产主义组织,上海小组在中国共产主义运动的发轫中做出了重要的历史贡献。
关键词:上海小组;中国共产主义运动;中共“一大”
中图分类号:K261.3;D231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2095-6916(2023)12-0157-04
1917年十月革命之后,马克思主义作为一种思潮传入中国,并成为新文化运动的一部分。由思潮到共产主义政党的成立,由学说转化为社会运动,中间不能不经历一个思想深化为指导实践的理论的转变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各地共产主义小组,尤其是上海共产主义小组起到了重要作用。具体地说,一方面它是在组织上筹备了中共一大的召开,另一方面它在思想上促成了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由一种思潮向一种指导实践的理论的转化。
一、中国最早的共产主义组织
五四以后,中国思想界涌现出一批早期共产主义者,他们着力宣传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及苏俄十月革命的经验,倡导以社会主义为方向改造社会,不仅对当时的知识界产生了深远影响,而且为后来中国共产党的成立和中国的共产主义运动提供了最初的方向。
在这个过程中,出现于上海的致力于论述社会主义学理的人物尤其引人注目。1920年上半年,因五四运动而在北京被捕的陈独秀出狱后,在李大钊的帮助下来到上海,并将在新文化运动中产生过巨大影响的《新青年》杂志一并搬来。同一时间,陈望道、施存统等一批浙江第一师范学校的教员和学生因“一师”风潮而纷纷离开学校也到了上海,之后结识了上海《民国日报》《星期评论》等刊物的主编邵力子、戴季陶、沈玄庐,以及商务印书馆的沈雁冰和共学会的张东荪等人。在他们之后,李汉俊、李达等留日归来的青年学者此时也在上海,他们因经常投稿的缘故而与邵力子、戴季陶等人交往甚密。
这些会聚于上海的早期社会主义者一开始以学术社团的形式,围绕马克思主义学说进行探讨、研究和宣传,并于1920年5月正式成立了上海马克思主义研究会。根据邵力子的回忆,研究会的成员主要由三部分组成:一为留日学生、二为杭州一师的师生、三为国民党中的一部分成员[1]68。其中,《星期评论》的创办人沈玄庐和戴季陶,以及《时事新报》主编张东荪等人,当时因推崇社会主义思想而参加过最初的几次活动,但后来又因为种种原因而退出了研究会。
马克思主义研究会的日常工作最初是以马克思主义理论的翻译和宣传为主的。由于那个时候,与马克思主义相关的著述大多从日本输入,所以李达、李汉俊、周佛海、陈望道等留日学生便承担了学会的绝大部分工作。除文字工作外,研究会成员还兼“做一些联络同志的事”。此外,商务印书馆的沈雁冰、杨贤江所编的《妇女杂志》和《学生杂志》也分担了与此相关的部分工作[1]68-69。针对当时的一些反马克思主义言论,研究会成员皆出手驳斥,与之群起论争。其论争对象主要是上海的《时事新报》及其副刊《学灯》和北京《晨报》的论说。这两份刊物在当时的青年中都曾有过很大的影响力。
在同一个时间段里,第三国际代表魏金斯基受共产国际的委派来华,经李大钊介绍后赴沪,与陈独秀及其周围的社会主义传播者会晤。不久,便提出了建立一个更严密的政党组织的建议[1]7。但在那个时候,这一建议却不能为所有成员所接纳。在马克思主义研究会成立之初,其目的只是为了聚合一群志趣相近的知识分子,以期能在学理层面探讨和学习马克思主义理论,用其理论的科学性提高各自的认识,并通过翻译和宣传,将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和思想传播给更多的中国人。成员中的一部分人其实并无意于加入一个有纪律的严密的组织。因此,当成立共产主义组织的倡议发起时,一些成员遂没有接受这种转变。邵力子后来回忆说,从马克思主义研究会到共产主义小组转变,“是经过一番曲折的过程的。”在学会中存在着两种意见:第一种意见主张建立一个严密的组织,所有成员一起过组织生活;第二种意见则是不反对有严密组织的团体,但自己却不愿意参加组织生活。由于两种意见最终无法达成共识,所以部分成员先后因各种原因而退出了学会[1]62-69。其中,张东荪直言,以中国目前的情况,还远未达到实行共产主义的条件,而中国现有的社会基础也无法实行马克思主义。他对中国在当下建立共产党和进行社会主义的运动,均持否定态度。因此,在参加了几次秘密商谈后,便不再参与建党的组织和筹备[2]。而戴季陶则表示,因自己“与孙中山先生的深切关系”,不能成为一个共产党员,但其实内心“很想加入”,却“不能如愿以偿”[3]。与他们相比,多数留下的成员则都赞成应有一个严密的党组织,并开始着手筹备组织建党。之后,上海共产主义小组于1920年8月正式成立。
作为中国共产党的前身,上海小组的成立具有重要的历史意义。它是中国最早的共产主义组织,并为之后中共“一大”的召开提供了人员、组织和理论的准备。
二、开辟马克思主义宣传阵地
上海小组成立之后的主要任务之一,便是广泛宣传苏俄的社会主义制度和马克思主义的科学社会主义原理。因此,亟须开辟新的宣传阵地。
《新青年》月刊当时已是一个声望卓著的刊物,其主编又是上海小组的发起人陈独秀,所以便很自然地被考虑改组为党的宣传园地。于是,从1920年9月1日出版的第8卷第1号起,《新青年》月刊便成为了中共上海小组的机关刊物。改组之后,《新青年》就与之前一直负责发行的益群书社脱离了关系,其同人或主要撰稿人也进行了一次大调整。由原先的胡适等人换成了上海小组成员陈望道等人。此外,自第8卷起,《新青年》还新开了一个“俄罗斯研究”专栏,全面介绍苏俄的社会制度、经济制度、农业制度、平民教育、以及职工运动等各方面情况,先后一共刊登了33篇文章[4]196-197,极大地推动了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早期传播。但由于《新青年》在创刊之初是以介绍各个流派的西方学说为宗旨的,所以在刊物性质转变的初期,《新青年》仍刊载了部分非马克思主义的作品。
在《新青年》改组的同时,陈望道和邵力子也将当年6月、首次出现于上海的《民国日报》的《觉悟》副刊,转变成了马克思主义宣传阵地。他们将其篇幅扩大为四开二页,不久之后,又改成单行的八开对折四页,随报附送,每月发行汇刊单行本[5]118-119。作为全国的“三大副刊”之一,《觉悟》副刊在当时极富影响力。其内容以“宣传马克思主义”为主要旨归。自1919年6月18日、19日初刊“李达的《什么叫做社会主义》《社会主义的目的》两文”到五卅运动为止,期间从未间断社会主义和马克思主义的介绍和宣传。有译作,也有专论。此外,该刊还登载了诸多介绍苏俄各种制度的文章,如俄国的《婚姻律》《文化政策》《劳动法典》《经济组织》等;以及俄罗斯进步文章,如屠格涅夫、高尔基、托尔斯泰、以及爱罗先柯等人的作品[5]123-124。同时,大力支持妇女解放运动和工人运动,“引导青年深入农村”,关注“农民问题”[5]134-138。这些内容切入社会,使《觉悟》副刊成为了一份广受欢迎的刊物,对我党早期的马克思主义宣传产生了积极的影响。
除了改组的刊物之外,上海小组还于1920年11月出版了机关刊物《共产党》月刊的创刊号,该刊由李达任主编,是一份秘密的宣传刊物[1]8。月刊一共出过6期,其主要撰稿人均为上海小组成员[4]195。在陈独秀为该刊写的发刊词中,明确宣称:“经济的改造”在“人类改造”中占据“主要地位”。我们要以阶级战争为手段,打倒一切资产阶级,从他们手中夺取政权,并以劳动者专政的制度,建设劳动者的国家,使资产阶级永不发生。“一切生产工具归生产劳动者所有,一切政权归劳动者执掌,这是我们的信条。”[6]以其旗帜鲜明的立场,促使小组成员以高度的自觉认清共产主义的性质和目标。
这几个宣传阵地的相继开辟,对国内马克思主义的早期传播和共产主义运动的顺利开展都产生过深远的影响。
三、推动马克思主义传播由思想潮流向科学理论的转变
马克思主义传入中国,首先表现为一场思想运动,而要从一场思想运动转变为一场社会运动,则不能不以理论的稳定性、深刻性和科学性作支撑和延续。在思想潮流之后,马克思主义以一种理论体系进入中国并产生深刻的影响,其中,相当一部分是由上海小组完成的,而小组成员中的留日学生对此作出了重要贡献。
上海小组中的留日学生多半都是通过日语文献了解社会主义学说和马克思主义学说的,并因此而成为中国早期社会主义理论先识门径者。因此,这个群体中的大多数人都以翻译日文文献为自觉,将马克思主义理论引入中国。据相关统计,仅1919年至1923年间,由上海小组中的留日学生群体所翻译的日文文献中,书籍类约有16部,文章类约有50余篇。其中以李汉俊的《马格斯资本论入门》、陈望道的《共产党宣言》、李达的《唯物史观解说》、施存统的《马克思学说概要》等最富代表性。此外,他们还翻译了不少其他国家的外文文献。
除自觉移译外文文献中的马克思主义原理外,上海小组中的成员还撰写和发表了大量马克思主义相关著述。就时间顺序而言,他们最关注的主题依次是歌颂十月革命、宣传和介绍马克思主义学说、社会主义讨论、学生运动、妇女解放和工人运动等,并相继围绕这些主题展开讨论。在这个过程中,他们初始地完成了马克思主义思想的理论化和体系化的介绍、转述及阐发。李达、李汉俊、周佛海在《什么叫社会主义?》《社会主义的目的》《马克思还原》《自由批评与社会问题》《社会主义的性质》等文中对社会主义的目的和性质,以及科学社会主义的本质内涵作了系统论述,明确回答了“社会主义究竟是什么”这一问题。李汉俊、施存统发表的《怎么样进化?》《强盗阶级底成立》《唯物史观在中国底应用》《关于马克思主义的一个误解》等文则比较集中地阐发了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观点,并对当时思想界普遍存在的对马克思主义的偏见与误读进行了解释和分析。此外,小组成员翻译和撰写的《劳农俄国问答》《俄罗斯同业组合运动》《劳动运动通论》《劳动者与“国际运动”》等文,不仅详细介绍了俄国劳工运动现状、理论及国外马克思主义工人运动的经验,还系统论述了共产国际运动史、俄国布尔什维克党的斗争史和政治主张,并对苏维埃俄罗斯国家的政治、经济制度作了进一步的研究与总结。
在正面论述学理和分析问题之外,上海小组的成员还通过回应各种非马克思主义学说而进一步推动了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由思潮向理论的转变,其间影响最大的是与基尔特社会主义和无政府主义关于社会主义的论辩。李汉俊、李达、陈独秀等人发表了《社会主义与自由批评》《自由批评与社会问题》《张东荪现原形》《讨论社会主义并质梁任公》《社会主义批评》和《独秀复东荪先生底信》等文,他们以科学社会主义为立场,反对基尔特社会主义。在同一个时间里,陈独秀与区声白的论争,以及李汉俊的《自由批评与社会问题》等文,则是秉持科学社会主义立场以反对无政府主义。这些论辩之所以重要,是因为其间所牵涉的焦点是社会主义学说和社会主义运动在中国展开的历史理由。
除阐释和宣传马克思主义学理之外,上海小组中的成员还先后著文,尝试将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运用于中国的实际国情之中,对国家的命運前途作了现实思考,其中富有代表性的有李汉俊、施存统、李达等发表的《马克思底共产主义》《马克思学说与中国》《中国底乱源及其归宿》《我们如何使中国底混乱赶快终止?》等文。他们一方面运用马克思唯物辩证法的观点,详尽分析中国混乱的根源,指出实行社会主义的必要性和迫切性;另一方面又以“死板的模型”与“精髓”作对比,说明马克思主义学理只有经过消化和吸收,才能真正对应于中国的实际。
在今天看来,他们的观点虽然未必十分准确地体现了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原意,但他们对马克思主义的传播和宣传,以及对马克思主义以外种种思潮的回应,则成为后来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由思想向理论转变的实际起点,从而成为今天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实际起点。这些都为中共“一大”的召开提供了理论准备。
四、中共“一大”的组织筹备
中国共产党的成立是20世纪中国最伟大的事件之一,而上海小组中的多数成员都参与了“一大”的组织和召开,并在这个过程中,提供了各方面的准备与支撑。
上海小组一经成立,其成员便开始联络并发起成立各地共产主义小组。联络工作最先是由陈独秀与北京李大钊接洽的,在张国焘、张申府等人的共同努力下于1920年10月正式成立了北京共产主义小组。之后,长沙共产主义小组、济南共产主义小组、武汉共产主义小组、广州共产主义小组,以及国外的旅日小组和旅法小组两个支部的组建,也是先由陈独秀、李汉俊等上海小组成员发起和联络后才相继成立的。因此,正如包惠僧所回忆的:“各地党支部的成立都是由上海党发动组织起来的,各党员的物色工作的分配,党纲的拟定,工作方针的决定都由上海党负责,事实上它就形成了中央的作用。”[1]434截至1921年6月止,地方支部的数量已达到了8个。
1921年6月初,第三国际派代表马林和尼克洛夫来到上海,与上海小组的成员接谈,敦促成立全国代表大会,以便及早宣告党的成立。之后,代替陈独秀和李汉俊担任中央书记的李达便开始了会议的召集工作。他后来说:“由我发信给各地党小组,各派代表二人到上海开会,大会决定于七月一日开幕。据我的记忆,当时国内和东京七个小组,共有党员约四十余人,巴黎的小组不详。”[1]10各地代表除了收到会议通知之外,还有每人100元的路费①。在收到大会召集通知后,各支部代表纷纷启程,前往上海。6月下旬,各地代表都到达了上海。参会代表的住宿被安排在临时租定的法租界打铁滨(浜)博文女校的楼上(当时正值暑假期间)[1]316。
在各地代表陆续抵沪之后,中共第一次代表大会于7月23日正式召开,地点定于上海贝勒路树德里李汉俊的寓所,第三国际的代表马林和尼克洛夫也参加了此次大会。虽然会议一度因租界警察的搜查而中断,但随后不久,与会代表们便即转移到嘉兴南湖的一艘船上,继续进行未完的议程。在讨論通过了“章程”和“实际工作计划”草案,并选举出由陈独秀、张国焘和李达组成的临时中央委员会之后,大会最终顺利闭幕。
“一大”的召开在中共党史上意义重大,它宣告了中国共产党的正式成立,确定了党的纲领性奋斗目标,由此开启了中国革命的历程。而百年之后,当我们再次回望建党之初的这段历史,则不能不关注上海小组。虽然其中的个体人物在历史的淘洗中结局各不相同,但作为最早的共产主义组织,其整体的活动则为后来的发展铺垫了前路。
注释:
①据包惠僧的回忆,上海的来信中,“请广州支部派两个人出席会议,还寄来二百元路费。”——参见《包惠僧回忆录》[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3:368。由此可以推断,当时会议的召集是给每个地方支部寄了每人100元的路费。
参考文献:
[1]中国社会科学院现代史研究室.“一大”前后:二[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0.
[2]左玉河.张东荪传[M].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1998:127.
[3]张国焘.我的回忆:第一册[M].北京:东方出版社,1998:103.
[4]任建树.陈独秀传——从秀才到总书记:上[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9.
[5]朱顺佐.邵力子[M].石家庄:花山文艺出版社,1997.
[6]陈独秀.陈独秀文章选编:中[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出版社,1984:50-51.
作者简介:杨起予(1983—),女,汉族,上海人,博士,单位为上海社会科学院中国马克思主义研究所,研究方向为马克思主义中国化、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早期传播、五四前后思想史。
(责任编辑:张震)
西部学刊2023年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