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印太战略的历史演进、实施路径与前景评估

张高胜 冯晨曦

摘 要：随着中国实力的增强以及亚洲地区秩序深刻调整，日本积极塑造“印太”地缘新概念并引领国际印太战略体系构建。从历史发展脉络来看，日本印太战略的形成有一个逐步演进和明确化的过程；从实施路径来看，日本印太战略以安全举措为暗线，以经济合作为明线，双管齐下来维持西方主导的国际和地区秩序；从实质来看，日本即使将印太战略改称为印太构想，仍难以改变其遏制中国的地缘战略本质。未来，日本将继续完善与塑造自身印太战略框架，联合各相关国家从经济、安全两个层面围堵中国，同时在有限的范围内将中国纳入印太秩序体系之中。

关键词：日本；对外战略；印太战略；印太构想；自由开放的印太

中图分类号：D831文献标志码：A文章编号：1672-9684（2023）01-0058-09

2010年以来，中国、印度等新兴大国加速崛起，全球经济重心逐渐东移，国际权力转移进程加快，既有的全球秩序和亚太秩序进入深度调整期。在此背景下，新的地缘政治概念“印太”以及由此衍生的新的地缘政治板块——印太地区，逐渐被纳入国际关系话语体系中。为应对这一趋势，日本、澳大利亚、美国、印度、法国、德国等纷纷调整对外战略重心，以自身利益为导向提出相应的印太战略并逐渐赋予其实质性内容。

作为印太概念及战略的积极推动者、倡导者，日本印太战略尤为引人关注。本文重点梳理日本印太概念及战略的演进、实施途径及特点，分析日本制定印太战略的动因，考察日本推进印太战略所面临的若干制约因素，进而预判日本印太战略未来走向。

一、日本印太战略的历史演进

2016年11月11日，日本首相安倍晋三访问印度，与印度总理莫迪举行会谈并在会后联合公报中首次提出“自由开放的印度太平洋战略”。虽然在此之前，日本政府并没有正式提出“自由开放的印度太平洋战略”，但其理念、实施路径发展存在清晰的历史脉络，是日本过去在印太地区外交、安全和经济政策的延续。

（一）酝酿阶段：模糊的“印太”概念（2006年9月—2012年12月）

日本的印太战略最早可追溯到安倍第一任期期间。2007年8月22日，安倍在印度国会发表题为《两洋交汇》的政策演讲并提出了将太平洋和印度洋结合起来建立地区新秩序的构想，“现在，随着这个新的‘更广阔的亚洲在印度洋和太平洋的交汇处形成，我认为位于印度洋和太平洋两边的民主国家必须在各个可能的层面上加深国民之间的友谊”［1］。安倍认为，“这个‘更广阔的亚洲将演变成一个将美国和澳大利亚包括在内的横跨整个太平洋的巨大网络，开放和透明将允许网络中的人员、货物、资本和知识自由流动”［1］。安倍还提议邀请印度加入日本、美国、澳大利亞三方战略对话，组建“四方安全对话”。同期，安倍内阁成员、时任外相麻生太郎提出了“自由与繁荣之弧”（后进一步发展为“价值观外交”），主张以价值观为导向，向东欧及亚洲新兴市场国家提供经济援助以帮助其巩固国内民主，旨在促进所谓“欧亚大陆的民主、自由、人权和法治”，以形成一个以普世价值为基础的富裕而稳定的地区［2］。

尽管还未提出明确的地缘政治概念，但在这一时期日本已经形成模糊的“印太”概念，并提及2016年所正式实施的印太战略的关键组成部分，如开放、自由等价值观，日本、美国、澳大利亚和印度之间的合作，以及《两洋交汇》所强调的地缘政治区域“更广阔的亚洲”与“自由开放的印太”所正式确定的地区有很大重叠。但随着安倍第一任期结束，日本新政府考虑到中国态度，开始搁置“自由与繁荣之弧”、美日印澳四国合作等外交战略、政策与理念。

（二）奠基阶段：提升“印太”概念在日本对外战略布局中的地位（2012年12月—2016年8月）

2012年12月，安倍第二次当选为日本首相。随着西方政界、学界对“印太”这一新地缘政治概念的日益重视，“印太”概念逐渐成为国际政治现实。安倍政府抓住这一趋势，积极调整对外战略布局，明确使用印太概念，将“印太”纳入日本外交战略话语体系，主要表现在以下两个方面：

一是积极阐明日本在“印度-太平洋”区域的立场。2013年1月18日，安倍在访问印度尼西亚时发表了题为《公海的慷慨：日本外交的五项新原则》的演讲，他认为“为了确保这两个大洋能够平静地交汇在一起，造福于世界各国人民。日美同盟必须形成一个足够广泛的网络，以确保两大洋的安全与繁荣”［3］。2013年3月22日，安倍在美国智库战略与国际研究中心（CSIS）发表了题为《日本回来了》的演讲，表示“当亚太地区或‘印度-太平洋地区变得越来越繁荣时，日本必须继续成为规则的主要推动者”［4］。在这一阶段，安倍政府将明确日本对印太地区的坚定承诺作为对外交往的重点，同时展示日本在塑造印太地区秩序规则方面的雄心。二是构建“亚洲民主安全菱形”。2012年12月，安倍在世界报业辛迪加发表《亚洲民主安全菱形》一文，进一步强调两洋的重要性，“越来越多的人认为，太平洋的和平、稳定和航行自由与印度洋的和平、稳定和航行自由密不可分”。并且，安倍进一步渲染中国威胁，将南海称为“北京湖”。同时，日本进一步强调与所谓拥有共同价值观国家的合作关系。安倍宣称印度和日本政府需要联合起来，肩负起更多的责任，守护太平洋和印度洋的航行自由［5］。同时，安倍重提美日印澳四国同盟的旧概念，主张沿着“印度洋-太平洋”区域建立一个“自由与繁荣之弧”，建立美日印澳四国“民主安全棱形”同盟关系。

在此阶段，日本觉察美国正将注意力逐渐转移到印度洋和太平洋两大洋的交汇处［4］，借助奥巴马政府所实施的“亚太再平衡”战略，积极塑造并充实印太概念框架，同时希望日本在该区域内担任更重要的角色。在酝酿、奠基阶段，日本提出“自由与繁荣之弧”“价值观外交”、基于国际合作原则的“积极和平主义”“俯瞰地球仪外交”等一系列对外战略构想，积极开展对外交往活动，所强调的价值观、海上安全、规则、法治、自由、开放、繁荣等要素，为日本“自由开放的印太”战略正式提出奠定基础。

（三）形成阶段：正式提出并推广“自由开放的印太”战略（2016年8月—2017年6月）

经过日、美、澳等国的积极塑造，印太概念逐渐丰满具体化。安倍政府更是抢先将“印太”从概念提升到战略高度，并向美、印、澳、越南、英、法等国积极推销“自由开放的印太”，主要表现在以下两个方面：

一是日本首次借印太概念塑造国家对外战略。2016年8月，安倍在第六届东京非洲发展国际会议上强调联合两大洋以及两大洲的重要性，主张“给世界带来稳定和繁荣的，正是两个自由开放的海洋和两个大陆的联合所带来的巨大活力”［6］。他表示，“日本有责任促进太平洋、印度洋和亚洲与非洲的交汇，将该区域培育成一个重视自由、法治、市场经济和不受武力胁迫的地方，并使其繁荣起来”［6］。日本自此将“印太”地缘概念与“自由”和“开放”的价值理念相结合。2016年11月11日，安倍与印度总理莫迪举行会谈，并在会后的联合公报中首次提出日本“自由开放的印太”战略［7］。自此，日本以“自由开放的印太”为核心理念的印太战略正式提出。二是借助美国的实力、国际影响力来推广“自由开放的印太”战略。日本自正式提出“自由开放的印太”战略后，便积极在各种外交场合推广，试图让他国接受并参与这一战略。但日本的实力、国际影响力有限，其印太战略的国际接受度并不高。因此，日本便试图“拉美入群”。2017年1月，特朗普入主白宫，但由于特朗普团队缺乏外交政策制定经验，从而使得美国的亚太政策处于真空期。日本把握这一时期，通过各种渠道积极向美国，特别是特朗普团队展开游说活动，推销“自由开放的印太”战略，最终从外部推动美国印太战略的产生［8］，借助美国影响力使得“自由开放的印太”产生更加深远的国际影响。

在此阶段，日本正式提出“自由開放的印太”战略，进一步提升了印太在国际话语体系中的地位，并借助美国强大实力与国际影响力来推动利益攸关国家的战略转型与贴近。

（四）调整阶段：减少印太战略中对华竞争因素（2017年6月—2021年11月）

虽然日本成功将“自由开放的印太”战略推销给美国，但特朗普政府退出《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要求日本削减日美贸易逆差、对日商品征收惩罚性关税等单边主义行径迫使安倍政府另谋出路。在此背景下，日本缓和与中国关系，试图谋求与中国“一带一路”倡议的兼容，主要表现在以下两个方面：

一是将“战略”改称为“构想”。2018年11月6日，安倍在与马来西亚总理马哈蒂尔会谈之际，首次在公开场合将“战略”改称“构想”。安倍在联合记者会上表示扩大对马来西亚投资和技术转移也是推动实现自由开放的印太“构想”的重要努力。2018年11月12日，安倍在政府与执政党联络会议上进一步表示“为实现自由开放的印太构想，希望与参加国携手向国际社会释放强有力的信号”［9］。二是调整印太战略与中国“一带一路”倡议的关系。2017年6月5日，安倍转变之前对“一带一路”倡议的强硬立场，在演讲中首次明确表示愿意支持中国“一带一路”倡议，准备在一定条件下与中国“一带一路”倡议进行合作，以促进跨洲基础设施的发展［10］。安倍指出：“我期待‘一带一路倡议完全融入这样一个共同的思维框架，并与自由公正的跨太平洋经济区融为一体，为地区和世界的和平与繁荣作出贡献。”［10］2018年1月22日，安倍在国会演讲中进一步强调日本印太战略的包容性、非排他性，认为其能让所有国家受益，中国也可以在自由开放的印太地区享受和平与繁荣［11］。

在此阶段，日本政府尝试协调中国的“一带一路”倡议和日本印太战略。日本“自由开放的印太”从“战略”向“构想”的转变，反映了日本在策略上对印太战略内容进行调整，以扩大战略转圜空间，最大程度维护自身利益。

二、日本印太战略的实施路径

虽然日、美、澳、印等国广泛使用“自由开放的印太”并提出所谓的“印太战略”，但它们的内容和意图并不相同。日本自正式提出“自由开放的印太”战略构想以来，便通过各种渠道积极阐释其含义。从官方文件阐释来看，日本表面上降低印太战略的安全色彩，更强调其经济性、制度性、开放性和包容性［12］，但实际上是将其平衡中国的军事安全举措纳入到实际行动中。从性质上来说，作为一项地区性战略，日本外务省发布的2017年版《外交蓝皮书》将“自由开放的印太”战略纳入到“俯瞰地球仪外交”的基本组成部分，并以其拓宽日本的区域战略与政策视野；从地理区域来说，日本版印太区域是指由两洲（亚洲和非洲）及两洋（太平洋及印度洋）所组成的区域；从实施主体来说，在印太战略的统领下，日本外务省、财务省、防卫省、经济产业省等政府机构、企业、民间组织都参与到战略的具体实施过程之中；从目标来说，日本印太战略包含三大目标即“促进和确立法治、航行自由、自由贸易等”“追求经济繁荣”“确保和平与稳定”。为实现以上目标，日本采取了多种措施即“与共享基本原则和自由开放的印太构想的国家展开合作”“在国际舞台上通过媒体等方式进行战略沟通”“提升区域内的连接性”“加强经济伙伴关系”“改善营商环境”“向区域内各国提供能力建设援助”“在人道主义援助、救灾、打击海盗、反恐和防扩散等领域合作”［13］。

综上所述，从日本官方视角来看，“自由开放的印太”构想是指从太平洋到印度洋、从亚洲到非洲的广大区域，同拥有所谓“共同价值观”的国家进行合作，确保所谓以规则为基础的国际秩序（包括法治、航行和飞越自由、和平解决争端、促进自由贸易等），并发挥日、美、澳、印四国的主导作用，以促进印太地区的和平、稳定和繁荣，使该地区成为“国际公共产品”。因此，日本版印太战略可以看作是日本对印太地区的外交、安全和经济的核心愿景，其实施途径反映了日本的利益诉求，以安全与经济为支柱，不断拓展与所谓共享价值观的国家的关系。

（一）加强安全保障，强化日本海洋防卫态势与能力

日本将维护印太海洋安全作为印太战略的核心目标，高调倡导所谓“航行自由”“海洋法治”原则，以加强自身安全能力为根本、巩固日美同盟为基石、发展美日印澳四方安全对话平台为重点、编制双多边关系网为举措，构建多层次、多元化的安全合作体系。

1.加强自身安全能力建设

面对不断变化、更为严峻和充满不确定性的现实，日本认为其安全保障政策的根基就在于日本自身的努力，必须依靠自身主动积极的努力，才能守卫国民的生命安全与和平的生活［14］。日本为此不断突破战后和平宪法第九条限制，增强军事实力。2011年以来，日本以安全保障环境恶化为由，连续九年提高防卫预算。日本内阁会议2018年12月审议通过了《2019年度以后的防卫计划大纲》和《中期防卫力量发展计划（2019至2023年度）》。这两份战略文件透露日本将继续增加防卫费，未来五年防卫预算总额约27.47万亿日元，比上一个五年计划增加11.3%，同时进军太空、网络、电磁等新领域，以发展“对敌攻击能力”。自民党在2021年10月的竞选纲领中更是提出增加防卫开支，目标是超过国民生产总值的2%。为此，岸田以众议院选举胜利为契机，加快了防卫预算的增加步伐。2021年11月26日，日本内阁会议通过《2021财年补充预算法案》，以补充预算的方式将2022年日本防务预算增至6.116万亿日元［15］。同时，日本以海上军演为纽带、提升海上防卫能力、增进与伙伴国家的防卫协作，以此加快印太战略落地。2019年，日本海上自卫队正式将海上部署与行动范围扩展到印太区域［16］，通过印太区域的演习展示在该区域内的行动能力。

2.夯实日美同盟，不断扩大自卫队权限

日美同盟历来是日本外交与安全保障的基础，日本将其视为地区及国际社会和平与稳定的基础。在印太区域内，日本认为日美同盟必须形成一个足够广泛的网络，以确保两大洋的安全与繁荣［3］。2015年5月，日本通过《日本和平安全法制》，进一步加强了日美互助同盟的关系，允许日本自卫队为保护美军等部队而持有武器并使用武力、扩大平时向美军提供物资的任务及应对“重要影响事态”发生［17］，以扩大自卫队的权限。2019年4月18日，日美舉行安全磋商委员会会议，将两国在网络、太空和电磁波谱等新领域的安全技术合作列为优先事项，并考虑将网络攻击纳入《日美安保条约》范畴。2021年4月16日，时任日本首相菅义伟在访美期间与拜登举行会谈，并在会后发表的日美首脑联合声明中鼓吹所谓的自由、民主、人权、法治等普遍价值，就进一步强化日美同盟达成一致意见，重申《日美安保条约》第五条适用于钓鱼岛，并提及台湾问题［18］。自此以后，所谓“台湾海峡的和平与稳定”被纳入日美安全磋商议题范围之内，进一步公开干涉中国内政和核心利益问题。同时，日美将合作范围从亚太区域扩展到印太区域，共同支援越南潜水医学等能力构建，并以双边或多边方式在印太区域开展联合演习，如2021年10月2日至3日，日美等国海军在冲绳海域举行海上联合演习。日本通过将美国及日美同盟纳入印太战略体系框架，进一步为军事松绑。

3.拓展地区军事安全合作，打造印太伙伴关系网络

面对竞争日益激烈的印太地区局势，对日本而言，日本与美国其他盟友和伙伴之间的关系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重要［3］。基于自由开放的印太构想，日本以弥补美国在东亚力量的缺失为依据，企图在印太地区打造多层次、多领域的军事安全合作关系。

一是积极发展日印、日澳双边关系。从日印关系来看，进入21世纪以来，日本不断加强与印度在安全领域的合作。从《两洋交汇》《亚洲民主棱形》到“自由开放的印太”，印度在日本印太战略框架中的支柱性地位突出。2006年起两国建立战略性全球伙伴关系，在安全、经济等多个领域展开全面合作。2014年9月，两国进一步发展为“特殊战略合作伙伴”关系，并就安全与防务合作作出进一步安排。2015年，日印先后达成《防卫装备和技术转让协定》和《军事情报保护协定》。2020年9月，日印达成了两国之间的《物资劳务相互提供协定》。从2019年11月开始，日本和印度举行“2+2”外长和国防部长会议，不断深化双方安全协作。从日澳关系来看，随着印度洋与太平洋的联系日益紧密，日澳互动频率提升。日澳2007年签署了《日澳安全合作联合宣言》、2010年签署了《物资劳务相互提供协定》、2012年签署了《日澳信息安全协议》。2019年，澳大利亚已成为日本的“特殊战略合作伙伴”，双方在2022年1月6日进一步签署《互惠准入协定》，为两国军事人员互访、开展训练和联合行动提供了法律框架。

除此之外，日本还与英国、加拿大、法国等国分别签署了《物资劳务相互提供协定》，与法国、英国等国建立“2+2”外长和国防部长会谈机制，积极引导域外国家介入“印太”地区事务。

二是在双边关系基础上，积极发展日美澳、日美印、日印澳三边关系。首先，日美澳合作机制化程度高、发展早。2002年三国举行高级别官员会议，2005年升级为部长级三边对话机制，2007年举行首次日美澳领导人峰会。2017年11月13日，日美澳领导人在马尼拉会晤，重点之一是推动印太区域自由开放战略。2018年11月13日，三国领导人举行会谈，重申为确保地区和平与繁荣，日美澳保持团结至关重要。其次，日美印关系发展迅速。自2011年以来，三国共召开了9次局长级会议。2015年、2017年，三国召开两次外长级会议，讨论并确认在海洋安全保障、地区联通、救灾等领域进行紧密合作。2017年7月，日本时隔三年再次参加“马拉巴尔”军事演习，其重返标志着日美印加速提升三边关系。2018年11月30日，三国举行首次首脑会谈确认“自由开放的印太”的重要性，并就共同加强海洋安全合作达成共识。最后，相比日美澳、日美印关系发展而言，日澳印关系相比发展较慢。2015年，三国首次举行副部长级会谈，并将三国副部级会谈机制化。2017年以来，三国副部级会谈将所讨论的中心问题转移到印太地区。2020年9月，三国举行经济部长视频会议，就强化印太地区的供应链合作达成共识。

三是积极参与美日印澳四方安全合作机制。2017年后，在日本的积极推动、美国的实际领导下，诞生于2007年的美日印澳四方安全对话重新恢复，机制化程度次第提高，从而成为日本实施印太战略、构建印太安全新秩序的重要依托。2017年11月12日，美日印澳四国外交部司局级官员举行了四方安全对话，就“印太地区的共同利益议题”展开讨论，并提出了进行双边“2+2”对话倡议。这表示四方安全合作机制开始有效运作。四国海军高官也曾于2018年1月在新德里举办的瑞辛纳对话会上碰面，共同研究如何在印太两洋制衡中国，保持所谓印太海域的“自由与开放”。2021年3月12日、9月25日，四方安全对话举行领导人级别会晤，在公开发言以及声明中虽然未直接点名中国，但仍将共同“应对东中国海和南中国海基于规则的海洋秩序所面临的挑战”作为优先事项。

四是注重东南亚国家的海上安全能力建设。东南亚位于印度洋与太平洋的交汇处，战略地位突出，从而成为日本印太战略中的重点。深耕东南亚地区是日本传统，但随着中国与东盟关系日益密切，日本在东南亚地区的影响力日益削弱。因此，日本企图通过印太战略来加强对东盟国家的争取。近年来，日本以对东南亚国家实施军事援助为杠杆增强地区影响力，通过与东南亚国家签署海岸警卫合作协议、帮助训练海岸警备队人员、援助海上巡逻船只、提供反潜巡逻机和教练机等形式，帮助相关国家提高海上警备能力，不断扩展其影响力。2020年6月，日本防卫省更是宣布设立一个负责东盟及太平洋诸岛国所有事物的新职位，负责协调军援、技术援助和军事装备出口等军事合作项目。

（二）突出经济因素，抓住发展机遇

日本印太战略为体现包容性与非对抗性，不断提高经济因素在战略构想中的比重。

1.大力推动印太区域基础设施建设。日本印太构想将建设从太平洋跨越印度洋到非洲的新的经济和交通走廊作为重要目标［19］，期望以扩大基建、贸易及投资等方式使“两洋合流”，连结印太区域各国。

一是日本加大对印太地区基础设施建设的支持力度。2015年5月，安倍政府启动了“高质量基础设施伙伴关系”战略，与印度达成高铁建设项目合作协议，为印度建造第一条连接孟买和临近的古吉拉特邦首府艾哈迈达巴德高速铁路。2017年5月23日，印度与日本共同提出“亚非增长走廊”倡议，联手推动亚洲和非洲的基础设施和产业走廊建设。2019年11月，日美澳公开发起旨在构建国际基建项目标准的“蓝点网络计划”，鼓励私营企业发展、增加对印太地区的投资，推动资金透明和高质量的基础设施建设。2020年9月，以疫情下保障经济安全为背景，日印澳又公开提出“供应链弹性倡议”，并联合美国加强产业供应链合作。日本积极推动印太战略下各方的经济合作，在世界各地，特别是在亚洲宣传其高质量基础设施，优化官方发展援助，进一步推动各方在高质量基建领域的项目合作，鼓励日本国际协力银行等企业与美澳印等国企业签署多项合作协定。

二是在印太地区基础设施建设中与中国“一带一路”战略从对冲走向合作。在“一带一路”倡议提出的初期阶段，日本认为中国“一带一路”倡议所进行的地方基础设施建设目的是扩大政治影响力［20］。日方在竞争心理主导下，试图采取措施挤压中国“一带一路”倡议的实施空间［21］，与中国争夺东南亚高铁建设项目。2018年10月25日安倍访问中国，中日就合作拓展第三国市场、坚持自由贸易体系等达成了重要共识。随着中日关系的改善，日方也将“印太战略”改为“印太构想”，以减少对中国的敌意，试图融合两国战略倡议。

2.强调维护自由贸易体系。日本在多个外交场合表示坚决维护自由贸易，并且在印太区域框架下积极推动构建多种经济合作框架。2017年1月23日，特朗普签署行政命令宣布美国退出《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美国退出后，日本仍积极推动，与除美国以外的其余11国达成全面且先进的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CPTPP），并在2018年正式生效。日本还积极参与《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RCEP）、中日韩自由贸易区（FTA）等多边经济协议等。

综上所述，日本印太战略实施路径清晰，以安全举措为暗线，以经济合作为明线，双管齐下以期对地域政治格局和秩序产生深刻影响。

三、日本印太战略的发展动力与基本特点

日本印太战略从酝酿、正式提出到调整转型，反映了其背后强劲的发展动力，也体现出日本维护自身利益的鲜明特点。

（一）日本印太战略的发展动力

面对中国日益强大带来的安全、政治和经济挑战，日本在东南亚等区域的影响力日益衰退。日本试图通过构建印太战略体系来应对中国崛起，维护海上生命線、推动经济发展、扩大安全能力。

1.应对地区秩序变局，维护海上生命线

作为海洋国家，日本认为其国家利益在于保持“印度洋-太平洋”的开放、自由与和平［3］。作为岛国，日本经济发展、对外贸易、能源进口严重依赖海洋。东亚、东南亚以及印度洋的广大区域成为影响日本海上安全的关键因素。但随着中国在此区域影响力的上升、海洋活动的日益频繁，日本感到强烈不安。2010年9月，钓鱼岛撞船事件对日本来说更是一个重要转折点，日本政府开始对中国在周边地区的活动更加谨慎，并意识到用一种不同的方式来应对中国崛起的必要性［22］。再加上印度洋与太平洋的经济联系日益紧密，提升了印度洋作为经济通道的重要性，将两洋沿岸的国家和更广泛地区国家的命运连接在一起［23］。因此，日本尝试以“印太”为核心来制定一个地区战略，以此将印度洋和太平洋整合于同一个框架下，并以海洋安全为重点，保障日本在印太区域海上通道的安全稳定，以谋求“印太海洋秩序”的主导权，服务日本中长期的政治经济安全利益。

2.扩大对外政策视野，为日本发展提供新机遇

2013年后，随着“一带一路”倡议的提出，中国在非洲、东南亚等地区的影响力越来越大，而日本由于受国内长期经济低迷影响，对外投资与援助日益趋紧。为对冲和抵消中国“一带一路”倡议的影响，日本试图制定地区对冲战略来最大限度实现日本经济安全利益。从经济层面来看，通过整合印太区域，日本可以将其先进的技术、充足的资本与非洲、东南亚、印度次大陆等区域的丰富人力、广袤市场相结合，为重整日本经济、促进新发展提供新的机遇。从安全层面来看，日本借印太地区所面临的各种挑战，如海盗、恐怖主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扩散、自然灾害［3］等来实现对自身防卫能力的松绑，将自身军事影响力投送到更广泛的区域以塑造正常国家与政治大国形象。

国际秩序的深刻调整与日本国内发展的需要是日本提出、充实并调整印太战略的动力基础，反映出日本的战略诉求。

（二）日本印太战略的基本特点

日本印太战略实施路径特点鲜明，兼具竞争与合作两面性却难改制衡中国的本质；以所谓共同价值观为抓手，试图凝聚合作力量；进一步凸显领导地区秩序的外交雄心，谋求更高程度战略自主。

1.日本印太战略具有两面性，但难改遏制中国本质

日本印太战略兼具竞争与合作两面性。日本印太战略更名前更加强调地缘战略竞争，战略框架封闭性、排他性强，这就导致区域经济、社会治理等问题的解决缺乏中国参与以及中小国家产生“选边站”的担忧。在此情况下，日本印太战略更名，努力淡化竞争色彩，凸显其公益性、包容性，从而占据国际舆论、道义高地，将“自由开放的印太”与国际公共产品相挂钩，为其印太战略提供良好发展环境。从当前目标来看，日本希望借助印太战略加快编织印太伙伴关系网，并借此深化与印度、澳大利亚、越南、菲律宾等国的政治经济安全合作。而从长远目标来看，日本通过印太战略将美日印澳等多边合作机制作为未来地区秩序的主导，并借此对冲中国“一带一路”倡议、人类命运共同体等方案的影响力，压缩中国国际活动空间，达到迟滞中国崛起的终极战略目的。因此日本的转变是出于策略上的考虑，掩饰针对中国的意图，但无法改变其遏制中国的本质，从根本上仍视中国的发展为威胁，力图构建围堵中国的包围圈。

2.以所谓共同价值观为抓手，试图凝聚合作力量

所谓“价值观外交”是指在推进对外交往关系时，高度重视民主、自由、人权、法治和市场经济等“普遍价值”［24］。日本一直以亚洲最大的海洋民主国家、仅次于美国的自由资本主义国家自居［3］。日本政府经常暗示“印度-太平洋”地区民主国家之间的合作应该成为地区秩序的核心［22］。日本试图通过“价值观外交”发展与印度、澳大利亚、越南、印度尼西亚等国家的关系，以价值观作为团结盟友、编织伙伴网络的手段与抓手。因而，日本提出“自由开放的印太”这一术语本身就带有鲜明的价值观色彩，将所谓共同价值观作为推进印太战略的基础，挑起了地区国家之间的意识形态对抗和分裂。

3.平衡日美同盟关系，谋求更高程度战略自主

随着美国实力相对衰落与战略影响力收缩，日本不断增强战略自主与外交雄心［25］。二战后，美国通过主导片面对日媾和的方式，在安全、政治、外交等多层面控制日本。日本在成为经济强国后，日益将摆脱战后体制，实现安全、政治、外交自主纳入“国家正常化”日程。因此，日本在维护日美同盟框架的同时，不断抬高在日美同盟中的地位，实现事实上的“对等”，以摆脱美国控制。日本试图改变美国战略的配合者、协调者角色，积极谋求领导印太地区秩序塑造。为进一步强化日美同盟、维持日美主导的地区政治和安全秩序，日本积极引导美国政府接受印太概念、共同实施印太战略，进一步平衡日美同盟中的政治平等关系，凸显自身在日美同盟中的战略地位。此外，日本不断拓展对外关系网络，增强与印、澳、英等国的合作，改变在安全上单一依靠美国的局面，并积极参与国际与地区事务，争取扮演大国角色，改变国际社会“美主日从”的负面印象。

综上所述，日本虽然调整印太战略表述、改善对华关系，但所采取的实际措施仍以意识形态划界，难以改变其印太战略的遏华本质。

四、日本印太战略评估

印太战略的推进为日本加强军事能力建设与提振国内经济创造了有利条件，但在实施过程中也面临着诸多不确定因素，下一步将加速与美合流、协调对华立场、凸显对华战略竞争。

（一）日本印太战略面临的挑战

日本虽然积极构建印太战略体系并采取综合措施予以推进，但仍面临诸多制约因素。

1.日本实力有限，缺乏领导印太地区秩序构建的能力。日本印太战略布局宏大，包括外交、安全、经济以及印太地区基础设施建设和支持该地区能力建设，但缺乏足够资源来推进布局全面展开。在防卫方面，日本国内各政治派系对于日本防卫能力应该如何分配到“印度-太平洋”地区尚未达成明确共识。在经济合作方面，自安倍正式宣布自由开放的印太战略后，日本官方的发展援助预算没有明显增加。日本印太战略包含的宏大地缘政治愿景與日本有限的能力之间的差距表明，“自由开放的印太”仍将主要作为政治工具来使用［26］，对印太区域难以产生实质性的重大影响［26］。

2.日本在与美国争夺印太话语权过程中处于弱势地位，难以保持战略独立。尽管日本提出印太战略较早，但由于缺乏必要的国际影响力、国际舆论塑造能力以及实力，日本在推广印太概念及之后的自由开放的印太战略构想时无法受到国际重视，当特朗普接受并塑造美国版的印太战略时，印太概念及其所衍生的战略才真正得到国际社会的重视。与包括日本在内的其他版本印太战略相比，美国印太战略具有更强的竞争力。日本虽然成功借助美国来推销自己的战略主张，但同时也丧失在国际上独立塑造与完善印太战略体系的能力。在美国的操作与推广下，印太战略被打上美国标签，从而使得美国成为印太战略框架塑造的主动方，日本角色逐渐被边缘化，并被国际社会视为美国印太战略的从属或补充。在此过程中，日本逐渐丧失前期所积累的话语优势。

3.日本印太战略难以真正凝聚力量。对于美、澳、印来说，各国印太战略目标和实施路径差异性强。在美日印澳四方会议中，四国仅表达合作意愿，但在平衡中国问题上难以形成有效统一的意见［27］。虽然日、美、印、法、德、东盟、欧盟等国和重要国际组织相继提出反映自身战略利益的印太战略，但其更多是将自身战略利益主张纳入到“自由开放的印太”概念下。究其“自由开放的印太”概念本身，相关利益方仍尚未达成共识。就像阿什·罗西特所说：“关于自由开放的印太的实际内容，人们几乎没有共识，更不用说它可能以何种方式影响日本未来的外交政策。”［28］同时，印太区域内中小国家，尤其是东盟国家，对日本印太政策的发展表示严重关切。这些国家不希望参与大国竞争游戏，不愿在大国之间选边站。虽然日本在“自由开放的印太”的表述上模棱两可，以扩大中小国家的支持，但这些中小国家迎合日本印太战略的动因和目标与日本的意图相异，这也使得日本难以通过联合中小国家对抗中国［29］。尤其是在东盟地区，日本等国推进印太战略严重冲击了东盟在区域合作架构的中心地位，威胁到东南亚各国所期待的和平与发展环境。因此，东盟各国对日本所倡导的所谓的印太战略始终保持警惕戒备，以务实的态度有限度地参与。

（二）日本印太战略发展前景

日本印太戰略并不是静态而僵硬的战略体系，理解日本印太战略发展逻辑和趋势应将其纳入中日美三方关系互动和亚太秩序不断变化的动态过程之中。

1.日本印太战略考虑对华关系大局，中日战略稳定仍是日本周边安全的关键。由于与中国广泛的经济联系，包括中国庞大的市场、在第三国的广泛合作，日本在印太战略上采取二元化对华政策，在安全上继续以中国为防范对象，试图以各种借口来扩大日本自卫队活动范围和影响力，为其在事实上突破和平宪法的限制蓄力；在经济上将中国纳入合作范围，并试图将中国“一带一路”倡议遵循纳入到西方所主导的印太秩序。

2.美国仍是影响日本印太战略走向最为关键的外部因素。特朗普任职期内大搞单边主义，日美关系陷入低潮，龃龉不断，客观上为日本改善与华关系注入动力。在此背景下，日本淡化印太战略的安全保障领域，更多地强调经济上的开放自由。拜登政府上台以来，美国开始“回归”多边主义，并且重申对于盟国及所谓的自由国际秩序的承诺，同时，日美经济矛盾缩小，美国减小对日经济施压力度，双方针对钢铝关税等争端展开磋商。在美国“回归”多边的背景下，日本政府改善对华关系动力减弱，而抓紧与拜登政府统一步调，对华逐渐强硬。2021年11月2日，日本新任首相岸田文雄与拜登举行任后首次会晤，双方决定强化日美同盟关系，并为建立自由开放的印太紧密合作。因此，未来日本从策略层面调整印太战略以改善日中关系的战略诉求将降低，对华竞争性一面将上升［30］。

作为印太概念及战略构想的重要提出者、发展者之一，日本一直试图引领印太战略发展。可以预见的是，在未来数年内日本将继续完善与塑造自身印太战略框架，联合各相关国家从经济、安全两个层面围堵中国，同时在有限的范围内将中国纳入印太战略体系之中。

五、结语

作为世界经济增长的引擎，亚洲地区的和平、稳定与繁荣对全球来说都具有重要意义。日本不应继续以冷战思维方式来制定对外战略，蓄意渲染地区紧张局势，以塑造“印太”地缘框架来遏制中国发展及对冲“一带一路”倡议。日本印太战略与“一带一路”倡议不存在绝对不兼容性，二者也可以在竞争中合作并存。亚洲开发银行预测，亚洲地区在2016至2030年对基础设施建设的资金需求将达26万亿美元［31］。面对如此庞大的资金缺口，任何单一国家都难以满足此需求。日本应顺应和平、发展、合作、共赢的时代潮流，超越充满冷战色彩的战略框架，理性而建设性地处理对华关系，共同为亚洲地区发展贡献力量。

［责任编辑：张思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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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istorical Evolution，Implementation Pathand Prospect Evaluation of Japans Indo-Pacific Strategy

ZHANG Gao-sheng1，FENG Chen-xi2

（1.China Institute of International Studies，Beijing 100005，China；2.School of International Studies，Peking University，Beijing 100080，China）

Abstract：With the strengthening of Chinas strength and the profound adjustment of the Asian regional order，Japan has actively shaped the new geopolitical concept of“Indo-Pacific”and led the construction of the international Indo-Pacific strategic system.From the perspective of historical development，the formation of Japans Indo-Pacific strategy has a gradual evolution and clarification process.From the perspective of implementation path，Japans Indo-Pacific strategy takes security measures as the secret line and economic cooperation as the open line to maintain the Western-led international and regional order.In essence，even if Japan renamed the Indo-Pacific strategy as the Indo-Pacific concept，it would still be difficult to change its geo-strategic nature of containing China.In the future，Japan will continue to improve and shape its own Indo-Pacific strategic framework，unite with relevant countries to contain China from two aspects of economy and security，and at the same time bring China into the Indo-Pacific order system within a limited scope.

Key words：Japan；foreign strategy；Indo-Pacific strategy；Indo-Pacific concept；free and open Indo-Pacifi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