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步升
四月初,去平凉出差,日程安排比较紧张,我给同伴说,一定要挤出半天时间,专程去崇信县看看我的老朋友梁老汉。
同伴们对我与梁老汉的交情都稍稍知道一些,便把此行各项必须要做的事情梳理得再紧凑一些。那天早晨,先从平凉到泾川,顺利办完事情后,直接从另一条通道直达崇信县锦屏镇平头沟村。春阳暖暖,微风拂柳,草木正在返青,大地生机初现。平头沟的居民都搬迁到沟口新建的社区了,白墙红瓦,街巷整齐干净,在一个崭新的村庄里,平头沟村的人过上了崭新的生活。
那么,原有的平頭沟旧村庄就此会成为历史么?平头沟旧村逶迤于一条小河沟的两边,历代居民利用天然的黄土沟崖,开凿出一排排土窑洞,组成一座座黄土院落,平头沟的人们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里,营造出了源远流长的窑洞文化。
时代在前进,人们的生活观念也在变化,住在土窑洞里,既有优越之处,比如冬暖夏凉;也有缺陷,比如,一些新的生活设施用起来不很方便,尤其年轻一代,有过城市生活经验以后,不习惯继续居住在窑洞了。因此,不仅是平头沟,在广大的黄土高原地区,大量的窑洞被废弃了。可是,这种延续了几千年的居住形式,真的就与新时代找不到共同语言吗?平头沟人给出了敞亮而坚定的回答,他们用窑洞养牛。
那是2019年5月份,我应邀参加崇信县筹办的一个论坛,活动结束后,我留下来到处看看。这样就走到了平头沟,当看见梁老汉在窑洞养牛后,眼前一亮,心底也颇多震撼,因为我是在土窑洞里长大成人的,我对土窑洞生活的优劣有着深刻的体会。与梁老汉做了简短交谈,了解到基本情况后,我在返回兰州的当天夜里,便完成了《平头沟的朝气》一文,在《甘肃日报》很快发出后,京津地区许多媒体都进行了转载,引起了较大反响。随后,许多媒体以及作家、画家跟进,创作了大量的各类艺术作品,平头沟由此走向了公众视野。
过了一年,2020年夏天,我陪同一支作家采风团在平凉活动,特意给崇信安排了一站,而且平头沟是必须要去的。我想看看梁老汉,更是怀着一份惶恐:我那篇文章到底起了好作用还是坏作用?我想实地看看。崇信县的领导笑说,窑洞养牛在崇信县都推广开了,比平头沟规模大的养牛场很多,现在养牛业已经成为我们的重点产业了。
人们越是这样说,我心中越是没底,生怕自己的文章起到不好的作用。这样便第二次见到了梁老汉。进入平头沟,我的那篇文章被制作成标牌,矗立在梁老汉家牛圈旁,供游客参观,也供前来取经者阅读。这更让我诚惶诚恐。我将梁老汉拉到一旁,详细询问了他家的养牛情况,以及邻居和周围村庄的养牛情况,尤其是投入和产出情况。我相信梁老汉,他已经八十岁了,他从来都是一个务实敬业的农民,几十年的岁月,都不曾动摇他那一颗忠实于生活的朴素的心。
时间又过去了三年,窑洞养牛得到了更大范围的认可和推广。我一直想再去养牛现场看看,特别是看看梁老汉,在我心目中,他已经是我的老朋友了。虽然已是午后两点,还没有吃午饭,但很快见到梁老汉的心情比吃午饭更为迫切。不用说,与大家一样,梁老汉又增添了三岁的年纪,但似乎比前两次见到时精神头更足。他还是原来的打扮,一顶遮阳帽,一根长杆旱烟锅挂在肩膀上,耳聪目明,说话流利,还不乏幽默风趣。他听说我来看他,特意从山坡上大步走了下来。他正在山坡上放羊。去年,他一次卖掉了自家的十几头牛,一只给小牛犊供奶的奶羊因为市场行情不好,他没有舍得卖,就留下自己养。他现在不养牛了,养羊,已经有了十几只羊。他说,老了,干不动了,让年轻人去干吧。在我眼里,他简直就是一个饲养家畜的天才,养什么成什么。我想,他固然是有着丰厚的养殖经验的,更要紧的是,他养什么爱什么,真心的爱。
梁老汉不打算养牛了,而平头沟已经被正式命名为“窑洞养牛发源地”,紧挨梁老汉家牛圈的是他侄子的窑洞养牛场,小梁一家养了七十多头牛,而崇信县,窑洞养牛规模已经接近十万头,成为全县乡村的主体产业,而这种窑洞养牛形式已经扩散到了周边广大地区。
——选自2023年5月11日《甘肃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