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梓珊
我似是睡着了,身体在一片温暖的海中沉浮,思绪飘向远方。
我听见火车“隆隆”的声音,越来越近,听见旅行箱的滑轮“咕隆咕隆”滚地的声音;我看见蔚蓝而望不见边际的天空下,匆匆的行人迈着沉沉的步伐;我闻到便利店里那些烤肠的香喷喷的味道,还有路边摊儿上煮茶叶蛋的,炒栗子的,烤番薯的……
我回到了我的家乡,家乡的火车站。
一
我见到一个女孩儿,梳着长长的马尾辫儿,塌塌的鼻子,明亮的眼睛。她背着小书包,怯怯地牵着妈妈的手,好奇地张望周围。她一定是第一次来到火车站,第一次来到这个通往世界的站点。
她的眼中有憧憬,有迷茫,有好奇,像初发的幼芽,刚刚从黑暗的土中探出头来,嫩绿中还带着细壤,是懵懂而天真的。
妈妈说,“囡囡,要拉着我的手,一会儿千万千万不要随便乱跑呀。一会儿把妈妈给你的票给穿制服的叔叔阿姨看啊。”
我见她用力地点头,将妈妈的手拉得更紧了。
她看到一座高高的楼梯,没有尽头的楼梯,要冲到天上去的楼梯;周围的人提着行李,只看着脚下的路,不时地关照一下自己的行李,对这座高楼习以为常。
但是,她拉着妈妈温暖的手,沉稳的力量、勇气传来。因为妈妈在身边,她并不畏惧这段长长的路。她知道,只要拉着这个人的手,就可以走到任何地方。
她天生依赖妈妈,像幼崽天生亲近母兽那样。但是她还不知道,这条看似高不可攀的楼梯,她还要走很多很多次,或许在未来的某一次,她会突然发现,这个楼梯不再高大。她还不知道,现在她不住地张望着的新奇的世界,在未来会成为熟悉的地方,她会如同一个个身旁所经过的人那般冷漠。她还不知道,她现在一直牵着的手,她所信任的人,她所依赖的妈妈,也不会永远陪着她,她总要靠自己走过这段路。
但是,至少这一刻,她是拥有着的,她不需要惧怕什么,所有的一切都会顺理成章,一切都会水到渠成,只要她拉着妈妈的手,无论长短,这就只是一段注定可以到达目的地的旅程。
我看着她一步一步地走上了台阶,我也不知不觉跟着她走上了台阶。
二
我看着小女孩儿拉着妈妈的手渐渐走远了。
一个女生从身旁走过,她留着短短细碎的头发,塌塌的鼻子,满脸的青春痘。脚步同周围的人一样匆匆,但她还带点儿迟疑。她背着黑色的双肩包,看起来鼓囊囊的。她一只手接着电话,眼睛同那个小女孩儿一样四处看。和那个小女孩儿的漫无目的不同,她的左顾右盼带着很强的目的性。只见她一只手拿着电话放在耳旁,好像在跟什么人打电话。她说:“阿轩,我要去哪里找那个取票机啊?呜呜呜,我会不会赶不上火车了……谁叫你搬家啦,见你一面都这么难……”
“什么?左边?哪里的左边?……面朝显示屏的左边……啊,啊,我看到啦,谢谢阿轩,我先去取票啦……放心啦,有带身份证的,一会儿见!”
我看着她在人群中横冲直撞,朝气蓬勃地朝着那台自助取票机走去。
我看着她从取票机中取出一张去往广州的城轨票,看时间似乎并不着急,她如释重负般地松了一口气。
她从书包里掏出笔记本,迅速翻了起来。哦,是草稿本,上面什么东西都有:有奇奇怪怪的画满一页纸的线条,有简陋的卡通人物画,有加减乘除的数学运算,还有各种各样的公式。突然,她看到有一页左边写着密密麻麻的字,右边像是简单的路线图,写着一些广州知名景点的名字。
她是要一个人坐火车找朋友玩儿吗?我看到她满怀期待的眼神,我看到她有点儿紧张得无处安放的怦怦乱跳的心。她是第一次一个人去这么远的地方吧?但是,她没有畏惧,没有担心,因为她知道,她的朋友会在终点站等她,她们终将相遇,这一切的准备与慌乱,都是值得的。
当一个人有了足够期待的目标时,路上的危险就不值得畏惧。我一向敬佩有目标的人,无论目标小与大,不会盲目地走,不会胆战心惊地走,不会畏缩不前。在《毛驴与白龙马》的故事中,他们是那匹白龙马,跋山涉水、历经九九八十一难取得真经;其他人是那头毛驴,原地踏步,最终碌碌无为。当你知道在前方有你要追求的事物,便只顾风雨兼程,奋不顾身。
三
我看着女生找到了过闸的关口,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向了站台。
这时,一对母女的争执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披着长发的女生背着书包,戴着口罩的脸只露出塌塌的鼻梁和不太明亮的双眼,一脸不满地看着身前的妇女;妇女拖着大大的行李箱,手里还提着一个大布袋。
女生一脸不耐烦地说:“哎呀,手机上都说了,网络购票不出实体票的,不用问了!”
妇女满是不赞同,问:“怎么会没有票呢?没有票你怎么过闸啊?现在时间还早,快去问问人家工作人员,不要嫌麻烦。”
女生撑不住了,败下阵来:“唉,知道了知道了,你不要烦我了。”
女生“认命”地走向窗口前不是很长的队伍,没多久,她就带着自信的笑容走回了妇女身边说了什么,妇女满意地点头。
女生眼见车快到了,就说要走了。妇女点了一下头,放开行李箱,把布袋放在行李箱上,打了个结,让女生拿着,嘴里絮絮叨叨地说些什么。女生不住地点头,拖着行李箱过闸了。女生过闸后像是想到了什么,回头看了一眼,看到母亲还在围栏外看着她,她就知道,母亲总是会看着她一点点离开,她很开心,用力地向母亲挥手,假装不留恋地走了。
又过了一会儿,女生在走上上站台的楼梯前,还往后看了一眼,没有看到熟悉的身影,感觉有点儿遗憾。
人们总说成长就是父母看着孩子的背影一点点远去,但孩子又何尝不会回头看一眼父母?看到父母远远望着自己不是也很令人安心吗?也许我们回头看得不是很频繁,但是那一眼,就足以成为我们久久奋斗的动力。心有所念,仿佛树木有根,总有令人安心而磅礴的力量从根部涌来。有时候,我们不得不成为“游子”,我们流动,但我们有根;有时候,我们前进恰恰是因为后面有遮风避雨的港湾,我们义无反顾,恰恰是因為后面有家。
我跟着女生走进站台,和她搭上同一列火车。我从火车的这头儿走到了那头儿,我看到一对情侣相互依偎着,我看到一个女孩儿靠在母亲身上沉沉地睡了,我看到中年夫妇在说着涨价的菜和股市的波动,我看到一个短发女生手里拿着本子,眼睛痴痴地看着窗外飞速闪过的风景,我看到一个健壮的小伙子用手臂抱着柱子解放双手玩儿手机,我看到一人拿着三件行李的女生抵着墙随着火车的行进而摇动着。
同一列火车,开往同一个方向,形形色色的人们,从某一个车站上车或下车。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旅途,每个人,都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