俏丽豪健

2023-06-14 22:36章岿然
青年文学家 2023年8期
关键词:江南东北妇女

章岿然

清初,东北地区文化尚不发达,文化记录很少。江南文人的到来,为东北地区的文化发展、整理和记录起到了重要作用。这些江南文人在到达东北之后,被东北独特的风土民俗所吸引,东北民众的精神面貌,特别是东北女性的俏丽多姿、武勇豪健的精神气质让江南文人过目难忘。他们把所见所闻记录在诗中,留下了当时东北女性的形象掠影。

一、俊美俏丽

大致从天聪七年(1633)至乾隆二十一年(1756),江南文人因为各种原因被贬到东北,主要代表人物有吴兆骞、杨锡恒等。这些江南文人在到达东北之后,在各种场合见到不同的东北女性。有的东北女子在远嫁边疆部落时,江南文人在现场观摩,一方面对这一隆重热闹的场面做了生动的描述,另一方面形象地描述了这些活动中东北女性的形象,如《杂感》其二:

娥娥红粉映边霜,细马丰貂满路光。

朱幕漫传翁主号,黄眉争识内家妆。

空怜拂镜凝花态,莫为无裈笑粉郎。

千载奉春遗策在,玉颜那更恳龙荒。

这是清代边塞诗人吴兆骞在其所著《秋茄集》中写下的一首诗。诗人于顺治十五年(1658)到达宁古塔(今黑龙江省牡丹江市海林市海长公路古城村)。他在这首诗旁作注:“时以妇女赐海东诸部首领,边人谬以皇姑称之,其俗男女皆不着裈。”“海东诸部”当时系指居住在黑龙江下游、乌苏里江两岸、滨海地区,以及库页岛上的赫哲、费雅喀、奇勒尔、鄂伦春等部族。诗作首句“娥娥红粉映边霜”描写待嫁女性的美貌。“娥娥”形容女子外貌美好,在寒冷的冬季,女子美丽的外貌映衬着边疆的霜雪。“细马丰貂满路光”表示衣着华贵,小马驮着待嫁女,新娘身着华贵的貂皮,一路上光彩照人。“朱幕漫传翁主号”意为朱红的帘幕里传着待嫁女的名号。古时,皇帝之女能称为“公主”,诸侯王的女儿则称为“翁主”,亦称“王主”,即后代的郡主。诗中的“翁主”即八旗勋贵之女。这些出嫁的女子,不一定是真正宗室贵族的女儿,有的是养女,即满洲八旗的奴仆之女,或投充户的女儿,但因代替真正的贵族女出嫁,本身地位就得到了提高,有了“翁主”的尊号。“黄眉争识内家妆”一句中的“黄眉”即黄色眉毛,古代妇女的一种化妆方式,此处意为精心打扮。“内家妆”是指宫内的妆饰。因为是政治婚姻,所以待嫁女使用宫内的妆饰,大家争着观看待嫁女的宫妆打扮。“空怜拂镜凝花态”意为女子对镜自赏,镜子的人物如花似玉,照镜者顾影自怜。“莫为无裈笑粉郎”意为不要取笑将来的丈夫不着“裈”(裤),诗中说少数民族人们不着裈(裤),其实他们以鱼皮或兽皮为衣,并未真的不着裤。“千载奉春遗策在,玉颜那更恳龙荒”,意为封建王朝千年的历史中,一直奉行着将皇家女子嫁给边疆少数民族首领为妻的和亲政策,要不是这种政策,高贵美丽的公主、郡主们怎么会嫁到遥远的荒蛮之地呢?在我国漫长的封建社会中,将皇族宗室女嫁与边疆少数民族的首领为妻,从汉代就已有之,正如诗中所说,是“千载”的历史。“奉春遗策”即指汉代娄敬(号奉春)向汉高祖刘邦提出的和亲政策。古时一些文人常把这种联姻活动描写得悲凄,但在清代并不是这种情况。上层贵族与边塞少数民族之间的通婚在清朝入关前就已存在,并非单方面的送女出嫁,而是上层人物中男女互相娶嫁。这种联姻制度,对东北各族人民的经济、文化等诸方面的发展,对各民族间的融合,巩固国家统一都起了十分积极的促进作用。

元宵节又称“上元节”,古时元宵节期间有赏花灯、猜灯谜、放烟花、社火表演等一系列民俗活动。女性们在节日期间,往往身着华服,精心打扮后和男性们一起流连街市、欣赏花灯,欢度节日。清朝建立后,随着民间交流加深,东北边陲之地虽偏远,但也渐习汉俗,人们也开始观灯、扭秧歌,“走百病”。东北边地女性无论社会地位高低,从来都是社会生活的重要参与者,向来落落大方,不似关内女性不轻易抛头露面。到了上元节,她们更是积极参加社会表演活动。流寓边塞的江南文人写下了很多诗歌,记录了东北瑷珲(今黑河市爱辉区)等地上元节女性积极参与表演的状况。康熙年间,到东北的浙江人杨宾在《上元曲》其三中写道:“夜半村姑著绮罗,嘈嘈社鼓唱秧歌。”意为深夜女性表演者就开始上妆,在表演时,伴随着“嘈嘈社鼓”声唱起秧歌曲调。在上元节期间,女性也是观赏灯展的主体,她们没有禁忌,大方地走出家门和男性一起欣赏街灯美景。对瑷珲元宵节吟咏较多的是清初的江苏松江人杨锡恒,他的《艾河元夕竹枝词》记录了灯官、秧歌、赛社等瑷珲地区特有的民俗,为我们展示了一幅三百多年前东北地区独特的风情画卷,在他的诗作中,展现了东北女性参加灯会时的形象,如《艾河元夕竹枝词》其三:

倾城鼎沸闹秧歌,红粉新妆细马驮。

不信使君真有妇,罗敷过处看人多。

这首诗描写了元宵节闹秧歌的热烈场面。在这首诗里,女性不仅是观赏者,还是表演参与者。首句描写全城的人都出门观赏秧歌,人声嘈杂鼎沸。第二句描写女子(灯官夫人)精心打扮,穿着盛装骑在小马上。第三句“不信使君真有妇”意为人们并不相信使君(灯官)真有夫人,因为第四句描寫美貌的“罗敷”(灯官夫人)经过时,这些男子趋之若鹜,纷纷上前观赏。这里引用了乐府诗《陌生桑》中的“使君自有妇,罗敷自有夫”的典故。诗人以戏谑的语气描写了众多男性观赏貌美女子表演的状况,指出“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东北边陲之地亦不例外。

元宵节各地的活动和表演异彩纷呈,但因地域差异,各地的习俗也多有不同。明清时期的京城女子,除了观灯、看焰火等娱乐活动外,还要在元宵夜结伴而行,大家多走墙边,遇到名字吉祥的桥,如长庆桥、吉利桥、太平桥等桥,则三五成群地走过,据说这样可以消除百病,称为“走百病”。而诗人所在的羁旅之地宁古塔到了正月十六这天,女性们也要“走百病”,但与关内习俗殊异。按照满族习俗,东北边地女性要到大江或大河沿,在冰上打滚儿脱晦气,也称“走百病”。寓居东北的江南文人方拱乾在他的《河冰行》中描写了这一独特的习俗,生动形象地描绘了满族女子在拔河戏中欢快的情景:

满风春望拔河戏,燕支影落冰河睡。

女子联翩男子观,倾营穿镫摇鞭至。

日高人散客来迟,冰床如马凌冰驶。

掌大雪花接雪堆,耳寒酒热中流醉。

旅况无端听睹新,感时抚地为欢易。

长安今夜月盈街,千门环印婵娟臂。

“满风春望拔河戏,燕支影落冰河睡”描写了这一当地民俗,“满风”即满洲风俗,“春望”即正月十五日,满族拔河戏举行于既望,即十六日。“燕支”代指满族妇女。“燕支影落冰河睡”意为女人们要到大江或大河沿,在冰上打滚儿脱晦气,所以冰上留下当地女性的身影。“女子联翩男子观,倾营穿镫摇鞭至”意为此项活动女性是主角,女子联翩而至,而男性是围观者,男人们显然对这女性的活动很感兴趣,因此踏上马镫摇鞭赶到现场观看。“日高人散客来迟,冰床如马凌冰驶”,时间长了,围观的人逐渐散去,来晚的人急急赶来,驾驶着“冰床”即冰上雪橇,像迅疾的马一样,在冰上飞驶。“掌大雪花接雪堆”意为大雪纷落,雪花大如手掌,落在先前堆好的雪堆上。“耳寒酒热中流醉”意为天气寒冷,人们在野外嬉戏时饮酒取暖,酒到腑脏,犹如热流下怀。“旅况无端听睹新,感时抚地为欢易”,在东北羁旅生涯中,诗人意外地看到新鲜事物,异乡的風俗,让诗人耳目一新。让诗人惊奇的是,此地虽然条件落后,气候寒冷,但人们苦中作乐,并没有怨天尤人的情绪,很容易“欢易”。看到羁旅之地上元节家家悬灯张彩,百姓倾城看灯展、扭秧歌、赏冰灯,诗人不禁想起了家乡,在结尾描写“长安今夜月盈街”意为京城此时正是月圆之夜,皎洁的月光映照在街市上,“千门环印婵娟臂”意为京城千家万户的女人们纷纷触摸门上的门环铜钉,以消除晦气,迎接新的一年。京城的风俗是妇女们在元宵夜触摸城门上的门钉,因“钉”与“丁”同音,摸门钉以祈求人丁兴旺,是以在“千门”上展现出女性的白皙的“婵娟臂”。这首诗,诗人把元宵节在东北边地所见的新鲜事物和思念家乡联系起来,把两地节日表现形式进行比较,表达了诗人对家乡的思念,也表达了诗人对东北民众特别是东北女性在艰苦的环境中不惧严寒、乐观向上精神的赞美。

二、豪健洒脱

清初东北地区开发较晚,生产条件落后,在艰苦的条件下,女性们锻炼出与男性一样的武勇精神和强健的体魄,她们和男性一起,承担养育家庭的重任。在特殊时期,甚至在没有男性的情况下,面对严寒、野兽,这些东北女性也能独自完成射猎、采集等危险的重体力劳动。这些东北女性豪健的身姿、不惧环境恶劣的乐观精神让江南文人们感叹不已,在他们的诗作中,能体现东北边地妇女豪健武勇的,有方登峄的《妇猎词》:

背负儿,手挽弓,骑马上山打飞虫。

飞虫落手揕其胸,掬血饮儿儿口红。

儿翁割草牛车卸,归来同饱毡庐下。

这首诗生动地描写了一个东北妇女猎户家庭生产、生活的场景,为我们留下了一个东北妇女打猎育儿的生动画面。“背负儿,手挽弓,骑马上山打飞虫”描写了一个妇女背着婴儿,手持弓箭,骑马上山去射飞禽。打猎还要背着婴儿,这个女性显然没有男人帮忙。“飞虫落手揕其胸,掬血饮儿儿口红”描写飞禽应声而落,女子随即刺破鸟胸,用其血喂婴儿,婴儿喝得满嘴通红的场景。“儿翁割草牛车卸,归来同饱毡庐下”描写女子的家人割完草,从牛车上卸下,大家一起在“毡庐下”吃饱,度过充实的一天。对于东北很多少数民族来说,打猎是他们生产、生活的一部分。以射猎为生,东北的女性也不似江南女子那样含蓄内敛,而是充满战天斗地的精神。诗人来自江南,从未见过这样剽悍的女性。按照封建伦常,江南女子一般在家相夫教子,轻易不抛头露面。而东北的妇女不仅自己去射猎,而且还带着孩子,竟然还能以过人的臂力,精准的箭法,一举射落天上的飞鸟,有如此本领的男性都不多见,遑论女性。不但如此,这名妇女在获得飞鸟后,竟然直接刺破鸟胸口,用其血来哺育婴儿,而婴儿也不拒绝,可见也是习惯了这样的喂养方式。这种茹毛饮血、豪健不羁的抚育方式让来自江南的诗人感到了震撼,惊叹之余,以诗歌记录下这名剽悍妇女的生活掠影。

同样描写东北地区妇女勇武豪健的还有方观承的《卜魁竹枝词》:

夫役官围儿苦饥,连朝大雪雉初肥。

风驰一矢山腰去,猎马长衫带血归。

这首诗歌咏了勇武善射的鄂伦春妇女。与《妇猎词》中的妇女一样,这首诗中的女性也是因为丈夫不在家,自己出门打猎,满载而归。诗作前两句写明了这个家庭面临的困难:首句“夫役官围儿苦饥”意为丈夫因为参加八旗部队的围猎而不在家,此时家中缺粮,孩子处于饥饿之中;第二句描写环境的艰苦,外边是大雪连天,寒气逼人,但此时正是野鸡“雉”肥美之时。家中缺少男人,女性就成了顶梁柱,为解家中饥困,这个妇女驱马携带弓箭出门打猎。“风驰一矢山腰去”,意为妇女对猎物引弓射箭,臂力强劲,所以箭矢带风直向山腰射去。尾句“猎马长衫带血归”,披血衣而归,可见其曾经与野兽浴血奋战,最后驱马满载归家。全诗反映了妇女不畏天寒、勇于战胜困难的精神。在家里缺少男劳力的情况下,这名女性没有抱怨,而是积极克服困难,用自己的生存能力来收获劳动成果,最后带血而归,是何等豪壮。诗人观此,发自内心地佩服。完成诗作后,诗人特地注解:“鄂伦春妇女,皆勇决善射。”

清代江南文人因为各种原因到达东北,新的环境、新的经历丰富充实了他们的生活,让他们对所在羁旅之地有了新的认识。他们的到来,促进了该地区的文化建设,他们的诗作也反映了东北边地女性的生产生活状况,为东北的文化记录留下了浓重的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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