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年华,黄楚光,蒋 彧
(1.上海财经大学金融学院,上海 200433;2.南京大学商学院,江苏 南京 210093)
货币政策是宏观经济调控的重要工具,在政策实施中,公开市场操作和法定准备金率等总量型调控方式在维持经济增长和物价稳定中起到了关键作用[1]。随着中国经济发展进入新阶段,对货币政策提出了兼顾总量调控和结构优化的更高要求[2][3]。一方面,近年来金融创新高速发展,金融脱媒、资金“脱实向虚”严重[4],而货币需求的不稳定性也使得传统数量型调控的有效性备受质疑[3][5];另一方面,基于利率市场化改革背景,中国货币政策调控目标由数量调控向价格调控转型受到重视[3][6]。当前,推动利率改革,疏通利率传导堵点是实施价格调控的重要前提。基于此,央行在2013年贷款利率改革和2015年存款利率改革的基础上,于2019年8月重启贷款市场报价利率(LPR)改革。新的LPR在中期借贷便利(MLF)利率基础上引入了18家银行自主加点报价,此举提升了利率市场化水平,对疏通价格传导机制具有积极意义。
存款利率刚性会弱化货币政策对公众储蓄行为的调控效果[7],贷款基准利率管制会显著降低企业投资对利率的敏感性[6],而利率双轨制更扭曲了货币政策对实体经济的传导机制[8]。因此,利率改革通过疏通货币政策传导堵点会显著提高政策调控效率[9]。从研究视角看,现有文献主要关注利率改革的宏观影响[10],如利率改革会增强货币政策对汇率、通胀和实际产出缺口等宏观变量的调控效果。然而,在产业经济层面,利率改革是否会强化政策对工业经济的调控效果尚无结论。
尽管利率改革可能强化政策的宏观影响,但对企业投资的调控效果可能微弱[11]。尤其在金融市场有效性不强、预算软约束等背景下,过快推进利率市场化还可能诱发银行信贷的逆向选择,增加银行脆弱性[12],加剧企业破产风险,导致货币政策传导失效[9]。研究指出,利率改革可能强化宽松货币政策下的融资冲动和融资便利,提升银行信贷风险偏好[13],从而放松企业融资约束,这会增加杠杆风险,并在政策收紧时对工业经济的稳增长产生强烈负冲击。当前,LPR作为更高级市场化的改革尝试,其中央行控制的MLF利率在LPR中的影响比市场化元素更高,这也表明央行对于过快推进利率市场化存在担忧[10]。因此,LPR作为在利率中介端融入市场化要素的开端,改革成效如何,能否强化政策对工业经济的调控有效性具有重要研究价值。
货币政策可划分为数量型政策和价格型政策[14][15]。与执行价格调控为主的发达经济体不同,中国在经济改革之初选择了数量型政策并发挥了重要作用。然而,金融创新和资产价格泡沫使得M2的可测性、可控性及与实体经济的相关性下降,因此推动政策调控由“量”向“价”转型备受关注。实际上,近年央行倡导“精准滴灌”的货币调控政策,也是降低数量依赖并向价格调控转型的缩影。随着LPR改革和利率并轨的推进,价格型政策对产出、通胀和企业价值的影响愈加明显[9]。然而,也有学者认为利率双轨制的存在可能使中国货币政策调控转型存在风险,当前兼顾总量调控和价格调控的方式更有利于发挥中国货币政策的稳增长功效[3][5]。综上,学者对货币政策总量调控和价格调控的有效性存在争议。当前,在利率改革背景下,数量型政策和价格型政策的调控是否有效,两种政策对工业经济的调控影响是否存在显著差异仍待考察。
综上所述,利率市场化是影响货币政策调控有效性的重要因素,忽视改革背景而研究政策效果将造成评估误差[16]。在利率改革背景下,数量型政策和价格型政策的效果是否存在显著差异亟需厘清,这关系到利率改革成果和政策转型结果。现阶段对货币政策调控效果的研究多关注宏观层面,而在工业经济层面的调控是否有效尚需考证。基于此,本文考察两种政策的异质性影响,同时考虑不同利率市场化程度下政策调控的非线性时变特征,采用时变参数模型和构建政策时变溢出指数来刻画政策的时变影响。本文为巩固利率改革成果和推动货币政策调控转型提供了参考。
企业投融资不仅取决于内部财务结构,还受到信贷供给的影响[17]。货币政策可以通过信贷渠道和利率渠道对实体企业的融资规模和经济增长产生影响。从信贷渠道看,扩张数量型政策增加银行流动性,进而缓解实体企业面临的授信约束,此时宽松融资环境促进企业融资和经济增长。当前,中国金融市场还不够发达,间接融资仍是工业企业融资的主要途径,因此数量型政策改变融资环境将对工业企业融资和工业经济增长产生显著影响。从利率渠道看,价格型政策改变信贷利率,进而对企业融资成本和融资行为产生影响。如紧缩价格型政策提高金融市场利率,进而强化银行信贷风险的谨慎动机,削弱贷款供给水平[18],此时依赖外源融资的工业企业将面临融资成本上升和融资规模下降的双重冲击。因此,数量型政策和价格型政策对工业企业融资和工业经济增长均存在较大影响。另外,工业企业融资同比增速和工业经济增长同比增速作为宏观经济的前瞻指标,也对央行货币政策调控方向和调控力度等存在反向影响。由此可见,货币政策、工业企业融资和工业经济增长三者存在明显的内生关系,需要纳入统一框架研究三者的动态关联。
现有研究表明,货币政策的调控影响存在非线性时变特征[8]。一方面,利率改革具有动态性和阶段波动性,导致政策利率向市场利率传导具有时变性[19]。事实上,利率市场化程度不同会导致货币政策对企业的边际影响存在显著的非线性差异,如贷款基准利率管制会削弱企业投资对利率调控的边际反应[6]。因此,利率改革的动态性使得政策对工业企业融资和工业经济增长的影响具有非线性时变特征。另一方面,在不同经济环境下,货币政策调控力度存在差异,导致政策效果具有明显的非线性特征,尤其当前政策调控处于转型期,更加强化了政策影响的非线性特征[20]。由此可见,货币政策对工业企业融资和工业经济增长的影响效果并非恒定,而是随着利率市场化程度不同以及政策调控力度改变而存在非线性时变特征。由于传统常参数模型无法精准捕捉政策的时变效果,本文参考现有研究,采用TVP-VAR模型来捕捉政策影响[9]:
(1)
yt=Λt+Φtyt-1+ut
(2)
其中,Λt和Φt为待估参数,ut为随机误差项。我们对式(2)中的时变脉冲冲击进行如下界定,两类货币政策对工业企业融资和工业经济增长的影响方程的残差分别为政策冲击的时变脉冲响应结果。本文借鉴Primiceri(2005)[22]的方法,建立TVP-VAR时变参数模型,并通过MCMC估计不同利率市场化程度下,两类货币政策对工业企业融资和工业经济增长的调控有效性。考虑到新的LPR改革相比以往更具有市场化成分[10],本文重点研究LPR改革前后,两类货币政策对工业企业融资和工业经济增长变动的解释力度。政策时变溢出效应指数的构建如下:
(3)
(4)
同样,在t时刻,任一变量i对其他变量影响的方向性溢出指数可用式(5)表示:
(5)
货币政策对工业企业融资和工业经济增长的净溢出指数为货币政策对工业经济指标的方向性溢出影响减去货币政策受到工业经济指标的方向性溢出影响,即货币政策时变净溢出指数(Rijt(H))可表示为:
(6)
本文数据来源于Wind、中经网产业数据库和中国人民银行官网。数据周期跨度为2012至2020年,涵盖2013年7月贷款利率改革、2015年10月存款利率改革,以及2019年8月LPR改革等事件。在政策指标选择上,参考李宏瑾和苏乃芳(2020)[3]、李成刚等(2020)[23]的研究,选择货币供应量M2同比增速(m2)作为数量型政策指标,7天同业拆借利率(shibor)作为价格型政策指标,其中M2是央行货币政策中间目标,而7天同业拆借利率的市场化程度高,与政策利率联动性强,具有政策代表性。同时,考虑到利率市场化改革的波动影响,选择社会融资规模同比增速(SFscale)和银行间质押式回购加权利率(DR007)、LPR(LPR)作为稳健性检验指标。其中社会融资规模是央行宏观调控的重要参考指标,与货币供应量M2共同构成数量型货币政策的中间目标;银行间质押式回购加权利率则是央行政策调控的关键指标,能反映政策取向和金融机构回购资金的成本;而LPR是在利率中介端融入市场化要素的开端,有助于打破贷款利率隐形下限,是贷款定价的重要参考指标。此外,本文参考肖争艳和陈惟(2017)[24]的研究,选择工业企业负债同比增速和工业企业增加值同比增速分别作为工业企业融资(debt)和工业经济增长(value)的代理变量,检验不同利率市场化程度下的货币政策调控效果差异。表1为主要变量的描述性统计结果。
表1 变量描述性统计
鉴于时间序列检验容易出现伪回归问题,本文采用ADF检验和PP检验进行平稳性检验。根据表2,m2和debt均在5%的显著性水平上接受原假设,说明这两个变量的时间序列数据不平稳。差分检验表明,变量的时间序列一阶差分均在1%的显著性水平上通过平稳性检验,即本文实证模型的变量均为一阶差分的平稳序列。
表2 序列的单位根平稳性检验
考虑到使用一阶差分变量进行建模会抹杀原始数据携带的大量有效信息,并且改变原始变量的经济涵义,因此我们借鉴李成刚等(2020)[23]的研究,对原始变量展开协整检验。在数量型体系下,协整检验结果表明变量存在协整关系;在价格型体系下,EG协整检验也拒绝变量间不存在协整关系的假定,JJ协整检验也表明变量至少存在2个协整关系(具体结果作者备索)。因此,鉴于变量存在长期均衡关系,本文使用原始序列进行参数估计。
本文采用TVP-VAR模型捕捉货币政策的调控有效性,并根据广义方差分解构造政策时变溢出指数,进而考察在不同利率市场化程度下,数量型和价格型政策对工业经济调控的时变影响。参考Primiceri(2005)的方法,本文设定2万次马尔科夫蒙特卡洛模拟抽样[22]。结果表明,在价格型政策体系下,模拟估计参数无效因子最大值仅为81.12,即实证研究中至少可获得247个不相关的有效样本,满足后验统计推断对样本量的需求。同样,在数量型政策体系下,模拟估计的有效观测样本数达到346个。此外,Geweke检验均在5%的显著性水平上接受估计参数收敛于后验标准分布的原假设,说明在预烧抽样阶段,MCMC马尔科夫链已趋于集中,因此本文模拟抽样的结果可靠,可以进一步展开实证分析。
为刻画随着利率改革深入,不同货币政策冲击在工业经济层面的动态影响,本文绘制了图1至图4的时变参数脉冲响应函数图,其中,不同提前期的脉冲响应程度变化代表单位冲击影响的持续性(提前0期表示当期,提前5期表示提前5个月)。总体上,在数量型政策体系下,m2的正向冲击对工业企业融资、工业经济增长的脉冲影响均呈现出非线性特征,其中单位m2正向冲击对工业经济增长的脉冲影响基本为正效应,并且随着时间推移而减弱。在价格型政策体系下,单位shibor正向冲击对工业企业融资、工业经济增长存在负向脉冲影响,并且脉冲影响程度随时间推移逐渐减小并收敛于零。而从两种货币政策的脉冲影响参数大小来看,数量型政策对工业企业融资和工业经济增长的调控影响大于同期价格型政策。此外,为最大限度保证研究结论可信,本文从三个层面进行稳健性检验:一是将工业企业融资(debt)和工业经济增长(value)分别纳入模型进行检验,以消除可能存在的共线性问题干扰;二是将数量型政策、价格型政策纳入统一模型进行检验,以判断不同政策之间是否相互影响以至于干扰参数估计结果;三是采用LPR(LPR)作为价格型政策的替代指标进行稳健性检验。经过以上处理,实证检验结果依旧支持研究结论(具体结果作者备索)。
图1 数量型政策冲击对工业企业融资的影响
图2 数量型政策冲击对工业经济增长的影响
图3 价格型政策冲击对工业企业融资的影响
图1描绘了数量型政策对工业企业融资的影响。2014至2015年,单位数量型政策的正向冲击对工业企业融资的脉冲响应(m2→debt)为负效应,而在其他年份则体现为正效应。究其原因,扩张数量型政策会增加货币供应量,补足银行流动性并刺激银根放松,进而降低对工业企业授信约束,便利企业融资。但期间对场外配资、高杠杆投机等行为缺乏有效监管,资金空转对实体信贷产生挤出效应,弱化了扩张数量型政策的调控效果[10]。2016至2018年,数量型政策的正向冲击对工业企业融资的影响体现为增强的正效应。受益于2015年10月的存款利率改革、2016年金融供给侧改革的推进以及强监管抑制资金脱虚向实,政策效果进一步增强。根据图2数量型政策对工业经济增长的影响可知,政策正冲击对工业经济增长的脉冲响应(m2→value)为正效应且呈现非线性特征,其中在2015年期间,扩张数量型政策对工业经济增长的正影响最弱,说明在利率改革中,金融监管缺位和资金空转套利会显著弱化数量型政策调控效果。此后,随着金融供给侧改革的推进,尤其LPR改革重启,单位数量型政策的正向冲击对工业经济增长的促进作用增强。
图3描绘了价格型政策对工业企业融资的影响。单位价格型政策的正向冲击对工业企业融资的脉冲影响(shibor→debt)基本为负效应,主要原因在于紧缩价格型政策提高了市场利率,银行向实体企业转嫁成本,这对工业企业融资产生抑制效应。从脉冲响应结果看,在2013至2015年期间,紧缩价格型政策提高利率并不能快速抑制工业企业融资的增加,此时政策的脉冲影响在初期表现为正效应,说明在利率市场化水平不高的背景下,利率传导可能受阻而且存在滞后性。此外,根据图4可知,自2013年下半年以来,单位价格型政策的正向冲击(shibor→value)对工业经济增长存在负效应。其中,紧缩价格型政策抬高银行负债端资金成本曲线,为保障存贷息差,商业银行向工业企业等资金需求方转嫁成本,对工业经济增长造成了负面影响[25]。
前文研究表明,随着利率市场化程度加深以及金融供给侧改革推进,数量型政策和价格型政策对工业企业融资和工业经济增长的影响体现出非线性特征。从脉冲响应结果看,数量型政策对工业经济的调控影响大于同期价格型政策。为了系统检验在不同利率市场化程度下,数量型政策和价格型政策对工业经济调控有效性的差异,本文选取了三个具有代表性的利率改革时点,即2013年7月贷款利率改革、2015年10月存款利率改革和2019年8月LPR改革,并在此基础上检验随着利率市场化程度加深,单位货币政策冲击对工业企业融资、工业经济增长的影响是否增强,具体结果见图5至图8(提前0期表示当期,提前3期表示提前3个月)。这为系统考察利率改革与货币政策调控有效性之间的动态关系提供了新的视角。
图5 数量型政策的时点冲击对工业企业融资的影响
图6 数量型政策的时点冲击对工业经济增长的影响
图7 价格型政策的时点冲击对工业企业融资的影响
图8 价格型政策的时点冲击对工业经济增长的影响
图5中,在2013年7月贷款利率改革和2019年8月LPR改革时点,单位数量型政策的正向冲击对工业企业融资的脉冲影响主要体现为正效应,其中2019年改革时点的政策脉冲影响较2013年大,表明随着利率市场化的推进,数量型政策对工业企业融资的调控有效性增强。而在2015年存款利率改革时点,单位数量型政策的正向冲击对工业企业融资的脉冲影响呈现负效应。究其原因,虽然2015年启动存款利率改革,但期间经济周期和金融周期背离,此时扩张数量型政策加剧了流动性错配[4],金融“脱实向虚”挤压实体融资,扭曲了数量型政策对工业企业融资的调控效果[2],不利于工业企业融资成本下降。由此可见,利率市场化并非持续增强数量型政策的调控效果,若改革加剧了金融脱媒和金融“脱实向虚”,则会扭曲政策效果。此外,结合图6的数量型政策冲击对工业经济增长的脉冲影响可知,随着利率市场化程度加深和金融供给侧改革推进,尤其在2019年LPR改革后,单位数量型政策的正向冲击对工业经济增长的影响效果明显增强。从参数估计结果看,2019年8月单位数量型政策的脉冲正效应最大值为0.25,高于2013年8月贷款利率改革时点的0.15和2015年10月存款利率改革时点的0.1。
由图7可知,随着利率市场化程度加深,紧缩价格型政策抑制工业企业融资的效果逐渐强化。从提前3期的脉冲结果看,在2019年时点的单位价格型政策对工业企业融资的抑制参数为-0.036,绝对值大于2015年的-0.024,大于2013年的0.02。由图8可知,在2019年8月LPR改革和2015年10月存款利率市场化改革时点,单位价格型政策的正向冲击基本抑制了工业经济增长。此外,价格型政策对工业经济增长的调控影响存在滞后效应,如在2013年贷款利率改革时点,单位价格型政策正向冲击对工业经济增长的影响在前两个季度体现为正效应,而随着时间推移,政策的抑制效果才逐渐体现。一方面,价格型政策的正向冲击推高了工业企业融资成本,抑制了工业企业扩大再生产投资;另一方面,利率传导滞后,短期利率上升可能强化企业的融资成本上升预期,进而加速融资,因此单位紧缩价格型政策的冲击在短期内对工业经济增长的负向影响并不明显。从政策的时变脉冲响应结果看,价格型政策对工业企业融资或工业经济增长的冲击系数低于数量型政策,这与中国长期依赖数量调控以及利率传导受阻有关,同时也说明数量调控向价格调控转型并非一蹴而就,而是任重道远。
为进一步剖析数量型政策和价格型政策的调控效果差异,本文基于广义方差分解方法构建政策时变溢出指数,深入对比LPR改革前后的政策溢出效应差异。由图9和图10可知,数量型政策对工业企业融资和工业经济增长的时变净溢出指数长期为正,而价格型政策的时变净溢出指数长期为负,说明数量型政策对工业经济指标的溢出冲击更显著。
图9 数量型政策的时变溢出影响
图10 价格型政策的时变溢出影响
图9中,在2019年8月LPR改革时点,数量型政策的时变净溢出指数为2.13,而一年后的时变净溢出指数为7.67。特别在2020年疫情期间,数量型政策对工业经济的波动溢出影响比以往更显著,这说明在更高水平的市场化利率体系下,在应对突发事件冲击中,数量型政策的稳增长功效更佳。首先,扩张数量型政策增强流动性,促使银根放松,显著提升工业信贷的可获得性,此时政策的稳增长功效凸显。其次,改革后的LPR成为贷款定价的锚,打破了贷款利率的隐形下限,此时扩张的数量型政策更有利于降低银行负债端成本,促使银行降低LPR利差加点,直接导致贷款利率下调,刺激企业融资和经济增长。最后,结合表3可知,在LPR改革后,数量型政策的方向性溢出指数由LPR改革当月的14.28增长为16.46。其中,工业企业融资来自m2的溢出占比由20.01%提升至24.31%,工业经济增长来自m2的溢出占比由22.82%提升至25.06%,这也表明LPR改革增强了数量型政策对工业经济的时变溢出效应。
表3 货币政策方向性溢出:LPR改革的影响
图10显示,价格型政策对工业企业融资和工业经济增长的时变净溢出指数持续为负。根据时变净溢出指数的动态变化可知,在LPR改革一年后,价格型政策对工业经济的时变净溢出指数没有明显提升,说明在利率改革中,价格型政策的利率传导机制可能依旧梗阻,尤其在应对疫情等突发事件冲击期间,价格型政策对工业经济增长的影响效果较弱。事实上,在2020年年初,央行实行了“量价齐松”的货币政策,包括定向降准和公开市场操作等扩张数量型政策以及下调1年期LPR20个基点、下调5年期LPR10个基点的扩张价格型政策,短期内缓解了突发疫情对工业经济增长的负面冲击。但是对比图9和图10可以发现,同时期数量型政策的溢出效应均明显高于价格型政策,数量型政策仍然发挥了重要的稳增长作用。此外,由表3可知,价格型政策的方向性溢出指数在LPR改革当月为8.95,低于数量型政策的14.28,而且在LPR改革一年后,价格型政策的方向性溢出指数为8.49,说明LPR改革后,价格型政策的方向性溢出效应仍有待提高。
本文采用社会融资规模同比增速(SFscale)和银行间质押式回购加权利率(DR007)分别作为数量型政策和价格型政策的替代指标进行稳健性检验。同时,采用2013年10月LPR成立以来的货币供应量M2同比增速(m2)和LPR(LPR)分别进行稳健性检验。结果表明,政策时变净溢出指数的方向、溢出程度均与图9和图10没有显著差异(具体结果作者备索),说明“LPR改革增强货币政策调控效果,但价格型政策的时变净溢出效应仍待提高”这一研究结论具有可靠性。事实上,在理想的价格传导机制下,央行扩张(或紧缩)价格型政策,如调低(或调高)常备借贷便利(SLF)利率引导利率走廊下限降低,则同业利率跟随政策利率下行(上行),再根据无套利定价原则,银行吸储成本将随同业利率下降(上升),之后按照内部资金转移定价以更优惠(更高)利率投放贷款。然而,现实中受存款利率刚性调整、利率双轨制等影响,价格型政策从政策利率、同业利率、存款利率到贷款利率的传导并不顺畅[26][27]。虽然LPR改革缩短了“MLF利率—LPR—贷款利率”这一利率传导链条,但改革并不彻底,利率传导机制仍受银行内部资金转移定价机制、合意信贷额度管控等制约,与LPR直接挂钩的MLF利率与存款利率的联动性不强。实际上,LPR是在利率中介端融入市场化要素的开端,本身更多被央行控制而市场化元素占比有待提高,因此深化利率改革,推动货币政策数量调控向价格调控转型任重道远。
基于上述分析,本文认为要发挥“MLF利率—LPR—贷款利率”传导机制的长期功效,在微观层面,应将LPR定价基准嵌入银行内部资金转移定价机制,提高存贷款内部资金转移定价的市场化水平。内部资金转移定价是商业银行资金营运中心核算资金成本,以及考核存贷部门绩效的核心指标,原先的内部资金转移定价机制无法充分反映LPR调整,将导致存贷利差无法均衡,最终贷款利率将偏离市场定价。只有将LPR嵌入内部资金转移定价体系,提高内部资金转移定价对LPR的敏感度,才能促使商业银行内部的存贷定价均衡,进而强化价格型政策效果及可持续性。同时,严格的信贷总量监管会扭曲信贷市场真实的资金供求关系,央行需放宽对商业银行的信贷数量监管要求。另外,LPR改革本身在一定程度上仅能实现贷款利率单边并轨,很难对存款利率市场化起作用,建议提升存款利率与MLF利率联动,促使存贷款利率与LPR联动,最终增强价格型政策的溢出效果,为推动数量调控向价格调控转型创造更加坚实的基础。
本文基于利率改革背景,重点考察货币政策对工业经济的调控影响,并检验数量型政策和价格型的时变溢出效应,旨在为疏通政策传导堵点和促进政策调控转型提供有益参考。研究表明,随着利率市场化的推进,两种货币政策对工业企业融资和工业经济增长的影响增强,且数量型政策的影响程度更高。进一步研究发现,在LPR改革后,数量型政策在社会面临重大危机时发挥了重要的稳增长功效。然而,新的LPR改革虽然降低了价格型政策对工业企业融资和工业经济增长调控的滞后性,提高了政策调控效果,但利率传导堵点仍然存在,价格型政策的时变溢出效应有待提高,货币政策调控由“量”向“价”转型需进一步推进。
基于本文研究结论,提出如下政策建议:第一,完善银行内部资金转移定价机制,将LPR嵌入银行内部资金转移定价曲线,提高内部资金转移定价对LPR的敏感度,促使内部存贷定价均衡,进而强化和维持价格型政策的调控效果。第二,增强同业市场与存款市场联动,降低吸储利率刚性,促进形成合理的负债端内部资金转移定价曲线,提升存款利率市场化。第三,贷款定价公允在客观上需要一定的交易量作为支撑,放开贷款价格指导的基本前提是率先放开总量管控,央行应放宽对商业银行的信贷数量监管要求。第四,加强金融监管,抑制金融脱媒和资金空转对货币政策调控效果的扭曲。只有多措并举,才能发挥LPR传导机制的长期效用,推动政策调控目标由“量”向“价”转型,提升政策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