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远方有多远》中的人物形象塑造

长篇小说《远方有多远》（河南文艺出版社）与其说是河南作家张中民另外一部长篇小说《向南方》（中国文史出版社）的姊妹篇，从表现形式而言，不如更准确地说是其续篇。反映打工者生活的小说由来已久，已经形成了热潮。所以涉及这类题材，需要推陈出新，因为就小说而言，读者认为主人公在上部作品选择跳海而亡的悲剧结尾让受众心理上难以接受，因此作者就决定让人物重新“复活”。但是长篇小说的续集创作并非一气呵成，难度较大，弄不好会出现前后“夹生”，衔接不自然，吃力不讨好，甚至被人说成是狗尾续貂。然而张中民以对读者认真负责的态度，自我加压，逼自己一把，用自己的才学和胆识，调动多种艺术手法，成功地塑造了姚远这位出自乡村，摆脱束缚，勇敢走向远方，创造属于自己人生价值的励志青年形象。

由于张中民娴熟的创作技巧，这部长篇小说让读者读后感觉更像是一部异常逼真的非虚构作品。无论是对时代的宏观把控，还是对作品中主人公在工作和生活中的诸多细节描写，留给我们的感觉分明是一个邻家大哥，突破自我获得新生的成长史。

在主人公的性格塑造上，首先值得推崇的是，小说创作不是说教式空泛的家国情怀，而是遵循人物个性发展这一艺术规律。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写实，写出了真实的人性。从作品来看，主人公的成功源于他的高情商。决定一个人成功的因素往往不是取决于他的智商，尤其是上场决战面对各种残酷的社会现实，靠的是情商取胜。幸运，来源于与生俱来的善良。姚远是在医院一个善意的举动，才获得了他人生重造机会。当身价数亿的老华侨与他在同一家医院做理疗，意外中发生的一个趔趄险些滑倒时，主人公姚远“下意识地伸手扶了一把”，甚至还造成了自己失去平衡而摔倒。最终导致一向居高临下的老华侨改变了对自己的看法，高干病房的一番谈心，知人善任的大胆起用姚远，使他的人生从此发生了质的改变。书中的这个细节值得我们认真品评和回味，假使姚远没有天生助人的善良，会这么“下意识”吗？也许有人会认为这是一个突发事件中的侥幸和偶然，编造痕迹过浓。其实不然，试想，人生不就是由无数个偶然，从量变到发生质变，才造成必然的吗？在我们身边亲友中，甚至包括我们自己，不妨仔细回忆下，一生中有多少事不是处在这种偶然的变化之中？对作品中的老华侨而言，健康大于天，老弱的身体受伤后再也禁不起摔伤，姚远的一个小小举动对自己有救命之恩。所以任何时候与人为善，助人为乐都是一种平凡却可贵的人生品质。说到这里，我们不难发现小说中有这样的描写，姚远对朋友的真诚表现，同样能够使自己交到关键时刻帮助自己的友情。老乡赵爱军在自己开设养殖场，需要扩大再生产遇到资金困难时，毅然能够做到毫不犹豫把自己养猪场的30万元无偿交给姚远使用，这就是姚远对善和真诚的表现；而当姚远在成功之后，主人公的人格不完美，主要表现在对待感情方面。但是他对待感情的出发点却是认真的，他对生命中遇到的四个“有缘”女人，不是脚踏两只船，也不是始乱终弃。无论是对自己的前妻，还是和自己有过一段临时同居的吴倩，以及对老华侨身边的秘书小刘都是这样，爱就是爱了，不爱就散伙，各奔东西，直至遇到初恋最后成为自己妻子的余靜，他始终对感情保持着高度的定力。主人公这种慧剑斩情丝的杀伐果断，恰恰是许多常人所不具备的。在生活中感到郁闷之时，他也会外出交往朋友，用老乡的友情来宣泄和喝酒疗伤，并在关键时刻得到朋友慷慨无私的倾囊相助。而所有这些正是源于他的高情商和胜人一筹，远南公司才合并了新天地公司，一跃发展成为深圳市重点企业，并且向国际化的大型投资公司迈进，姚远也因此被授予“自主创业模范”。

为了聚焦和塑造主人公形象，作者设计了他经商中的对手来展现。与姚远相比较，老华侨在与曾经是属下姚远竞争中的失败，不仅仅输在年龄和身体方面，更败在管理能力和人生格局。他的新天地公司摊子大却缺乏姚远这样忠诚有才的管理人才，而他自己则分身乏力，不能专一专注，且不学无术，固步自封。尤其是在决定公司命运和个人情感方面，不能忍辱负重，患得患失，而在看到属下姚远与自己的情人小刘酒后配合默契跳舞时，便生性多疑，于是派人前往二人到北京所住的酒店里寻找蛛丝马迹，当印证到自己的看法后，终于向他摊牌，并以“逼宫”方式赶走了姚远。结果让他没想到和大跌眼镜的是，自己培养了一个同业方面的竞争强手，在后来的经营中被姚远反超，以小博大，自己的公司又被姚远合并。当然这也是一个垂老男人个性决定的结果，他认为面子和自己的尊严最重要。自己的女人任何人也动不得。反映了他自私自负的目光和局限性，无可厚非。反观姚远，他懂得感恩，但善于把握分寸。比如，在他被老华侨逼出公司总经理位置，自己创业初期，面临技术工人短缺困境时，在是否使用找上门来的对手公司人才时曾经纠结过。在报恩与自己公司命运之间，找到了“平衡”：不挖墙角，除非员工自己上门。同时还坚持达成了二人的“君子协定”。这就是一个两难且万不得已的选择。最后老华侨面临破产，只好寻求姚远合并自己的公司后，他本来以为最多能得到百分之十的股份，没想到姚远却承诺给他百分之三十，真是让人感佩不已。姚远的舍得精神和共赢理念，以及他所表现出来的大度更是不可同日而语，二人的境界已然有了天壤之别。此外，姚远在日常经营管理中，还懂得强龙不压地头蛇的经商之道，对村支书许自力一而再再而三的刁难和蓄意索取，一直隐忍不发。虽然没有表现出读者所期待的那种勇敢举报，但这确实是现实生活的真实写照。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这不是姚远的缺陷，也并非他的能力所及，而是人在现实面前不得已而为之的无奈选择。所以聪明的作者选择了交给读者去评判和质疑。

人无完人。作者贴近人物性格的发展特点，千方百计塑造形象，巧妙自然，不留痕——让人击节。姚远的性格不是没有缺点，比如他在创业遭遇失败时也会抽烟醉酒，遇到找上门来的艳遇照单全收；情绪陷入低谷，受到隔壁疯狂做爱声音的诱惑，通过网上裸聊任肉体欲望渲泄就是一例。但他同时非常理智，有一个难能可贵的感情原则，且十分较真。他深知过去的时光不可追，还毅然对过去的情感不再见，也体现出他的鲜明个性。当得知与自己同居的湖南妹子吴倩和前男友结婚后，他毫不犹豫，当断则断，不再纠缠，对频频上门要求重续前缘的吴倩，视而不见，劝她重回自己的人生轨道，所有这些描写，都展现出一个事业型男人不沉溺于儿女情长的可贵精神。

初恋女友余静，善良而知大义，是一个贤内助形象。她在与姚远同学聚会发生一夜情后，意识到自己真正爱的人是姚远，便敢做敢当，不再委屈自己，过那种行尸走肉的模式婚姻，勇敢与自己平庸的过去决裂，依然决然地和丈夫离婚。她善解人意，懂得换位思考，总是在自己心爱的人需要时义无反顾，是她女性博大胸怀的体现。姚远创业初期向她求助，她在问清他不是误入传销而是要自己单干时，当即决定用行动选择支持，不仅拿出和前夫的离婚补偿金，还预支了女儿的教育金，资金不够，她甚至还向父母讨出养老金，拿出了10万元钱，可谓为了自己所爱的人牺牲一切也在所不惜，无怨无悔；她申明大义，在辞去稳定的工作到南方与姚远生活在一起后，理解、信任和尊重姚远，对他事业上支持，情感上放手，准确把握二人世界的距离到位，始终做好姚远的坚强后盾。这样才能让姚远心无旁骛，在市场拼抢中立于不败之地，让人敬佩。前妻代表了生活中的一类人，即对生活无所追求，得过且过，随遇而安，随波逐流，属于他人的不羡慕，过好当下的日子。对离婚后的姚远，始终保持距离，从不打电话过问，只关心女儿成长需要的抚养费，也是对另外一种女性形象的生动塑造。

值得一提的是作者对姚远姐姐的形象塑造也可圈可点。当年在遭遇家庭变故，只能有一个人上学时，她无声地选择了留在家里，靠艰辛劳动供自己的弟弟上学；在姚远自主创业遇到启动资金紧缺时，不惜提前透支自己两个孩子的学费，卖掉两头牛和一头猪，凑了2万元给弟弟；姚远自杀未遂在医院抢救时，又不远万里前往探视护理；在弟弟难以回到家乡尽孝时，又毅然承担起照顾瘫痪母亲的重担；在弟弟万念俱灰的时候电话里给于抚慰，在清明节弟弟无法回家时，又宽容大度地替他到母亲坟墓前摆上供品，烧香祭奠……所有这些细节描写，完全是一个贤惠持家、深明大义，为了家庭只顾付出不求回报的邻家大姐形象。她在面对苦难生活时所表现出来的坚强独立，都是在作者平静客观地叙述中完成的，没有议论没有夸饰粉饰，天然去雕饰，给读者留下一个鲜明而深刻的印象。

姚遠的成功在于善于学习。作者在小说中多次提到主人公勤奋好学的特质，令人过目不忘。比如他注重向传统学习，向当下现代管理学习，向他人和对手学习，向海外学习。无论是对于俗语“小胜靠智，大胜靠德”的敬畏，还是对中国传统文化中先贤圣哲“仁、义、礼、智、信”的消化和吸收运用；无论是百忙中啃掉现代管理的最新书籍，又如他无论在图书馆里看李嘉诚的成功之道、比尔盖茨的发家史、王中求的《细节决定成败》；还是汲取老华侨和身边同事的管理经验，直至到海外考察还念念不忘拓展自己的知识面，虚心求教，不断增加知识储备，用人所长为我所用，使自己不断成长，成为公司管理领域的行家里手和专家。尤其是姚远在人生面临重大选择时的冷静和果断，更是令人记忆尤深。特别可贵的是，当初他能够放下知识分子的清高身段，选择骑车送报的苦力活，哪怕迫于生计和生活压力，多次搬家住在环境恶劣的城中村这些细节描写，应该是他自幼在农村生活时养成的吃苦耐劳习惯；在经历了金地会所因为自己管理上的失误，导致顾客在蒸桑拿时意外事故会所被法庭追责、自己被扣罚工资和绩效奖金的人生冷暖之后，最后才做出了不能总为人打工的抉择。特别是面对东北化工总公司在郑州开拓新市场，许诺自己的经理职位诱惑时，他表现出了惊人的镇定和冷静，宁做鸡头不做凤尾，决定自己单干创业，都描写得异常生动。主人公的成功更源于他严于律己宽以待人、包容的大智慧。姚远的慎独修为和严格自律，令人钦敬。他从不在办公室上网玩游戏，经常躬身下车间，与一线工人同甘共苦，对工人加班加薪的人性化管理赢得了人心。即便是面对对手，比如在新天地公司任职时，姚远遭到原公司总经理马占军和销售经理何心安的联手抵制，他们甚至在台风出现时恶意制造降薪事故，让工人罢工造成合同违约逼走销售经理姚远，使工作一度陷入困境难以开展等故事情节描写，显得跌宕起伏，引人入胜。但是后来姚远在成立自己的远南公司时，遇到他们二人前来应聘时，他能够做到摈弃前嫌，大胆起用，体现了主人公不屑于斤斤计较，视野宽广，胸怀坦荡的人生格局。

值得一提的是，小说对落后反动的思想予以无声的嘲讽和揭批，展现了一位作家的敢于担当。作者避开歌功颂德的教化定势，对现实进行深入思考。不动声色地刻画出了砚富村村支书许自力阴暗虚伪的人物形象，让人印象深刻。许自力阴险狡猾，胆大妄为，善于利用自己“县官不如现管”的权力谋取私利。同时还不动声色，以村民修路需要为由，安排人一唱一和，逼迫人在屋檐下的外地人姚远一次次就范。这是一个反面典型人物，也是阻挠改革开放的“绊脚石”。通过对这样一个反面人物的描写和塑造，这说明当下实现乡村振兴过程中，必定先要解决清廉乡村建设问题，同时说明科学法治治理任重道远。小说在写到这一部分时，没有提出解决这一农村存在的顽瘴痼疾的方法，但冷静的叙述足以让人感到触目惊心。此外，作者具有敏锐的政法触角，敢于反映社会发展中的阴暗面，直视棘手问题，相信随着反腐倡廉力度的不断加大，许自力之流必然会被揪出查办，受到人们唾弃，永远再无藏身之地。

张中民是一个有着对社会敏锐的观察力，也是一个有着社会良知的作家，同时创作过许多小说作品，具备了良好的创作素质，因此他的写作是有意识的呈现和展露，尤其对于塑造人物方面，有着客观冷静和游刃有余的能力，通过阅读这部作品过程中我们发现，他匠心独运，牢牢把握住写小说就是写人物的创作要求，因而写得通透唯美，生动传神，把人物刻画得栩栩如生，跃然纸上，显示出了作家驾驭长篇巨制的良好人文素养。同时通过阅读这部小说，也向读者传递出这样一个人生哲理：面对自己选择的事业，胜不骄，败不馁，唯有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执着奋斗，才能实现自己的生命价值，达到理想的彼岸，让青春绽放出别样芳华。不啻是一部彰显打工族人生奋斗历程的长篇励志佳作！

张中杰，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河南省文艺评论家协会理事，作品散见于《人民日报》《诗刊》《小说选刊》《散文选刊》《杂文月刊》等，现供职于河南省渑池县人民检察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