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记忆的真实重现与重构

2023-06-12 23:23:07王晖赵禹平
文学教育·中旬版 2023年3期
关键词:少年祖先散文

王晖 赵禹平

在湖北文坛,席星荃的散文创作可谓独具一格。这位获得过冰心散文奖、老舍散文奖的作家,在其新近出版的散文集《祖先的村庄》里鲜明凸显出真实、真意与真诚的文章魅力。有人说,文学是作家的自叙传。此言放在席星荃这里也是恰如其分的。对于有着几十年乡村生活经验的作者来说,《祖先的村庄》正是其“少年”记忆的真实重现与重构。庄子曰“真者,精诚之至也”,真实的背后是真诚。在书中,作者真诚地为我们呈现出“祖先”村庄的两面:一面是乡景乡俗,另一面则是乡情乡人。这两面浑为一体,又互为依托。这部散文集由“祖先的村庄”“门楼上的幻象”“少年离开了故乡”“少年回到了故乡”“姑娘们”“乡村的甜味、咸味及其他”“父亲成为祖先”和“婶娘”等八个部分组成,以“祖先的村庄”这个兼具时间、空间和血缘意味的物象为线索,串联起作者人生各阶段经历,使全书结构看似散漫实则为不经意的“暗通款曲”。在书中,“祖先的村庄”既是贯穿全书的文眼,引领读者在对各个篇章的阅读中,体味浸入其间的浓郁情思;又是作者的回忆主线,文章中写到的家登爷、王生、老马同志、舅舅、季三儿,家乡的西山、原野及其围绕他们所发生的种种家乡事,就像一个个被开启的记忆闸口,依时空溯流而上,展开历史的漫天星河。

在书写故乡人和故乡情的同时,席星荃还总是将专属于祖先村庄的民风民俗融入其中。譬如,在《人跟人不同,就像书跟书不同》里,作者这样写道:“我抬起头,向西边的天空望去,冬天的太阳很低,光线微弱清淡。我的目光越过广袤的原野,望见了巍峨的西山,太阳正在向山巅落下。”在作者笔下,祖先村庄里太阳的高低、光线的明暗,以及原野和西山,映衬着“这个时候,我往往不禁独自微笑起来”的闲适心情。作者写自己小时候“最盼望吹糖老虎的人挑着简陋的形状奇特的担子来到村里。这副担子一头的木盘子上密密地插着细竹签,竹签顶端是各种造型的‘糖老虎,说是‘老虎,其实还有公鸡等动物和孙猴子、猪八戒之类神话故事里的人物。”这也许正是席星荃作品的独到之处,即在叙事中透露出真实真挚的童趣,不刻意表现文化,而烙上地域文化印记的风俗却悄然浮现,不追求艰深晦涩却灵动盎然。

不仅如此,在《祖先的村庄》里,人、景、情看似分离,但实际上又因故事的叙述而连为一体,他巧妙地通过叙事去写人,又通过对自己情感的表达串联起有关的人和事。在《这个姑娘叫春枝儿》中,作者清楚地记得父亲带着他前往春枝儿家时的情景——“那是一个有霜的晴朗的好天,大清早,我跟父亲带着头和扁担箩筐朝冈顶爬去。父亲的旧布鞋从草丛上踢过,沾了一层白霜的粉末,而我的旧解放鞋被融化的霜湿透,脚趾感到了类似刺痛的寒冷”。这一段文字透着阵阵凉意,让读者感同身受于作者被春枝儿父亲拒绝后的强烈的失落感。如果说,朱自清写散文是将情感展现给世人看,那么,席星荃则是把心交给读者去感悟体察。在作品里,作者毫不隐藏地剖开自己的内心,以特殊的景物为依托,以春枝儿父亲保持基本礼仪的冷漠、告知提亲结果为情绪推动力,直抒自己无地自容的羞愧感。

散文应是知性与感性的融合。从这个意义上说,《祖先的村庄》比较好地诠释了这种融合。作品里对故乡的回忆并非简单的情感追溯或记忆编码,而是渗透着作者对人生富于哲理的深度思索。在《菜肴和〈史记〉》一文中,作者回忆自己在县城的读书生活——“从冬天到夏天,不到一年的时间里,我仿佛经历了一场奇特的梦境”,这种“梦境”般的“快”,或许就令作者看到了时间的有限,家乡事物变化中最大的是在春夏秋冬里充满酸甜苦辣的人的变化。正所谓苏东坡“世事一場大梦,人生几度秋凉”的空谷回响。作者在《祖先的村庄》里还多次提到过“梦”,譬如“人们通过梦境与鬼神共同生存,在梦境里产生希冀,受到惊吓或生出恐慌”,“这样的生活虚实相杂,既是近前的实在,也是玄远的梦幻”;李贺说“梦入神山教神妪,老鱼跳波瘦蛟舞”,杜甫也谈梦,“故人入我梦,明我长相忆”,中国文人的“梦”,有“六朝如梦鸟空啼”的无奈,亦有“梦觉尚心寒”的情绪。文人对“梦”的观照,在席星荃这里,依然是人生之必不可少、笔墨必及之处,它是其散文中虚幻内容的呈现,或许还应和着弗洛伊德所言“寄托着某种愿望”。这又恰恰是对“梦”的记录,把立体的人生感悟推上梦中觉醒者的舞台,给人以绵延的情感力量。

《祖先的村庄》之别具一格之处还在于,作者“于细微处见精神”,体现出对细节观察、描述和思考的笔力。席星荃对家乡的农具十分熟稔,绳索、锄头和镰刀等各种农具器物填满了老瓦房的阴暗角落,在他看来,那都是最美妙的图景。作者在《婶娘》一文中写到:“村里其他人也一样,器物就是他们的另一个自己。是器物延伸了他们的肢体:双手,肩膀,脚掌,胳膊和大腿,有时是膝盖和脊背,与他们的动作、呼吸和神经密切配合、协调一致,使他们的目的达成事实。人与器物,织就了乡村的图景和乡下人的人生样貌。”在祖先的村庄里,席星荃接触到周边的人、事、物,又通过记录、询问和回忆,勾勒出生动的乡村图景。作者还以小见大,从小人小事观天地之大、生命之重。《在当下的槐树畈游走》一文中,作者对“死”的一番思考,确有老庄“古之真人,不知说生,不知恶死”之精神,他将土地庙遗址前植物根蔸的新芽看作祖先的脚印,生生不息的正是祖先的精神和愿望。养心者为善养生者,生命的真谛也就是在对自然的观察和感悟中获得的。不仅如此,席星荃的书写视域广阔,作品中对史料、民俗和电影等都多有涉猎,他还查阅史料,分析出其所居住的“这一带正是襄东古道经过之地”,类似这样的文字在书中多有显现,表现出其严谨的姿态和一丝不苟的史家精神。

从某种角度上讲,《祖先的村庄》具有浓郁的“怀乡”情结。席星荃自己说,“我倒是特别心仪阿索林的《西班牙小景》和戴维·赫伯特·劳伦斯《随笔集》的纯美、朴素和真实,敬佩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说吧,记忆》的深广渊博”,实际上,席星荃也在写作中践行并融合了纯朴与深意。总体来看,《祖先的村庄》既有写景的诗意之笔,也有写人的平实质朴,还有写事的精妙深邃。他并未完全超越前人对于“怀乡”题旨的艺术演绎,但他叙描的细腻、情感抒发的真挚,倒是独留了一份属于自身的清新雅致和不同凡响。

王晖,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赵禹平,南京师范大学博士、四川大学博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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