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红楼梦》中被伤害与被侮辱的卑微者形象

肖 蓉,潘海玲

(兰州职业技术学院 基础教学部, 甘肃兰州730070)

《红楼梦》是中国古典小说现实主义的巅峰之作,小说人物众多,各个栩栩如生。据徐恭时先生统计,《红楼梦》共写了975个人物[1]。在这近千的小说人物中,有一类人值得我们关注。她们都因为身份卑微曾被伤害与被侮辱过,但在被伤害与被侮辱后,有的人选择了怨天尤人或者报复宣泄,有的人选择了艰苦奋斗去改变命运。选择前者的毁了别人也毁了自己,选择后者成全了别人也成就了自己。

一、被伤害与被侮辱后选择毁灭

(一)被伤害与被侮辱后毁灭他人

赵姨娘是贾政的妾,丫鬟出身,虽然生了一儿一女,但是在中国封建社会的等级制度下她依旧还是奴才。赵姨娘的可悲之处在于她以为为主子生了探春和贾环,就可以母凭子贵,就可以在奴才面前当一把主子了,可实际却并非如此,主子们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第20回赵姨娘训斥自己的儿子贾环,王熙凤正好从窗外经过,听到赵姨娘的训斥,便隔着窗户说道:“大正月怎么了?环兄弟小孩子家,一半点儿错了,你只教导他,说这些淡话做什么?凭他怎么去,还有太太、老爷的管教呢!就大口啐他?他现是主子,不好了,横竖有教导他的人,和你什么相干。”[2]211论辈分,赵姨娘是王熙凤的长辈,但王熙凤对她没有半点尊重,完全拿赵姨娘当个奴才,并认为赵姨娘作为奴才,没有资格教训贾环。明明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可她却没有权力管,这对赵姨娘来说真是莫大的羞辱。而奴才们也没把她当主子。第60回,芳官作为丫鬟敢公然跟她打架,完全没把她当主子。

赵姨娘想改变自己卑微贫穷的现状,想和其他主子一样被人重视,受人尊重,可是一次次不得其法的争取,得到的是屡屡被伤害与被侮辱,生命得不到伸展。第20回贾环赌博作弊抢丫头的钱,赵姨娘训斥自己的儿子,对着他的脸吐了一口唾沫:“谁叫你上高台攀去了?下流没脸的东西!哪里玩不得?谁叫你跑了去讨没意思。”[2]211蒋勋先生说:“这里包含着非常强的自卑感,她虽然在骂她的孩子,其实骂的是她自己。‘谁叫你上高台攀去’,意思是我们根本就是卑贱的人,高攀不上,没有办法和那些人在一起。她越来越闷,闷到最后就变成酸,酸其实是一种委屈,生命没有得到伸展,这时她看到别人所有的幸福和美好就会不舒服。”[3]长期的被打压、极度的压抑都驱使着她尽力寻找一个发泄的出口。

小说第25回,宝玉的寄名干娘马道婆来荣国府请安,来到赵姨娘处,听出赵姨娘的抱怨与不满。马道婆表示她可以帮赵姨娘解决问题,于是拿出随身带的纸人纸鬼,在上面写上宝玉、凤姐的生辰八字,教给赵姨娘用法,果然二人双双躺倒。眼看着人不行了,赵姨娘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对贾母说宝玉要不行了,赶紧穿上寿衣吧,早走早超生,贾母气得给赵姨娘迎面一口唾沫,大骂了一顿。

其实卑微很多时候无关权利和财富,对于人性来讲,更大的卑微是没有身份,被人完全轻视甚至无视。一个社会中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太大,卑微者就会反扑,且具有强烈的毁灭性。

(二)被伤害与被侮辱后被毁灭

1.不向权威低头的晴雯

晴雯高傲、我行我素,是极有个性的丫鬟。她瞧不起王夫人施与丫头的小恩小惠,嘲笑邀宠的袭人是“哈巴狗儿”。抄检大观园时,她挽着头发闯进来,将自己的箱子掀开,两手提着底子,将箱中所有物品倒在地上,王善保家的被她当众痛骂一顿。

“贾府的丫头们大多纯真无邪、天真烂漫,但在主子的眼中往往被贴上‘下作小娼妇’‘狐狸精’‘病西施’‘轻狂样儿’‘狐媚魇道’‘妖精’等极具侮辱性的标签,她们时时面临王夫人‘揭你的皮’的恫吓。”[4]第74回中,王夫人提起晴雯时说:“上次我们跟了老太太进园逛去,有一个水蛇腰,削肩膀,眉眼又有些象你林妹妹的,正在那里骂小丫头。我的心里很看不上那狂样子。”[2]817于是王夫人突击检查宝玉的房间,看哪一个丫头是“狐媚子”,会勾引带坏她儿子。当时晴雯正病着,突然被人从床上拉起来,来不及整理头发衣衫,在王夫人看来她病恹恹的样子就是“狐媚子”,不容分说,将她撵出贾府。

晴雯心高气傲,生为丫头却没有丫头的卑微。她好强,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嫉恶如仇的火爆脾气让她得罪了许多人,上至王夫人,下至同为奴婢的老婆子们。只因生得美丽、性情高傲,遭人嫉妒、诬蔑,被王夫人赶出贾府,宝玉去探望她,她对宝玉说:“我死也不甘心的:我虽生的比人略好些,并没有私情密意,勾引你怎样,如何一口死咬定了我是狐狸精!我太不服。”[2]863“风流灵巧招人怨”的晴雯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依然保持着她的反抗精神,用自己的语言和行为与那个污秽的社会抗争。她活得很有尊严,到死都没有向权威低头。

2.拔剑自刎的尤三姐

尤氏姐妹是贾珍夫人尤氏异父异母的姐妹,极为牵强地和贾府扯上关系,在贾府的身份也就很特殊,既不是小姐也不是丫鬟。尤氏姐妹虽一母同胞,却性格迥异,尤二姐性格温顺乖巧,而尤三姐则是泼辣果敢的。贾琏、贾珍两个大男人,竟不能在她身上占到半分便宜。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却偏偏在柳湘莲这里栽了跟头。

她对柳湘莲一见钟情,刚收到柳湘莲送的定情信物鸳鸯佩剑时,她是那样欢喜,自笑终身有靠。可柳湘莲一听说她和宁国府有牵连,便料定“你们东府里除了那两个石头狮子干净,只怕连猫儿狗儿都不干净了”[2]487。望着这个曾给了她无限的希望又因为流言蜚语把她推入无尽深渊的人,这个要强了一生的女孩儿最终选择了以死明志。尤三姐在被贾珍父子觊觎时,被贾家的纨绔子弟拿她姐妹俩当粉头取乐时,都没有选择自戕,甚至还将珍、琏兄弟骂了个狗血喷头。但柳湘莲退婚,却让尤三姐对人生彻底绝望,她心中燃起的爱的火苗转瞬间熄灭。

鲁迅先生说:“人生最苦痛的是梦醒了无路可走。”[5]对人生的绝望,被退婚的羞耻,曾经失了贞操的污点,最终让尤三姐放弃了对生的渴望。她自刎后,魂魄归来,对柳湘莲说:“来自情天,去由情地。前生误被情惑,今既耻情而觉,与君两无干涉。”[2]733当她所追求的纯粹的爱无法实现时,她用毁灭自己的方式完成了她心灵世界坚守的“情”的洁净清明。

晴雯、尤三姐虽为卑微者,却不甘堕落、不任人欺辱,敢于反抗权威。王人恩说:“晴雯虽身为下贱,却与其他丫鬟有着截然不同的个性。晴雯受封建主义濡染较少,反抗性最强,渴望人格平等,这是她与袭人、秋纹等一众丫鬟都不相同的地方。”[6]尤三姐出身寒微,且存在“淫奔无耻”的过去,但却是一个对“自身生命和人格价值具有觉醒认识”[7]的光彩夺目的人物形象。在第66回“情小妹耻情归地府”中,表现出的对柳湘莲忠贞和深刻的情爱,“摒弃了功利色彩和等级门第观念,是纯洁真挚的爱情态度”[8]。

晴雯的美在当时的社会就是原罪,加之性格高傲、我行我素,更加招人嫉妒;当时的社会也没有给尤三姐改过自新的机会,纵使洗心革面也不能为世人所接受理解,她的自杀是万念俱灰的无奈选择。她们都是那个时代的觉醒者,她们所渴望的人格平等、没有门第观念的诚挚真爱是不被那个时代允许的。她们不为时代所容,注定只能被毁灭,成为那个时代的牺牲品。

二、被伤害与被侮辱后选择自立自强

(一)贾母的左膀右臂鸳鸯

鸳鸯的特长是细致入微、妥帖懂事,屋里的什么东西都记得明白,靠着本事在贾母身边站稳了脚跟。她忠心耿耿,得到了贾母的信任,在贾母跟前有话语权,甚至王熙凤等人也要给她脸面,但她从不仗着贾母的宠爱狐假虎威。

鸳鸯容貌很美,宝玉常常猴在她身上要胭脂吃,王熙凤也夸她好模样。正因为如此,身为主子的贾赦要纳她为妾,还觉得这对一个丫鬟来说是莫大的荣幸。作为家生子的鸳鸯却清楚地知道,给主子做妾,身份依旧是奴才,赵姨娘就是很好的例子,何况她对贾赦的人品一清二楚。贾赦万没想到一个丫鬟居然敢拒绝他,恼羞成怒,扬言让鸳鸯死了这条心,因为他要鸳鸯没有得逞,宝玉和贾琏是不敢再要的,除非鸳鸯死了或者一辈子不嫁人,否则无论如何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面对贾赦的威胁,“鸳鸯要维护自我的人格尊严,就得舍得一身剐,主动控诉贾赦‘逼娶’的恶行,并且宣布:不嫁人,侍奉老太太归西。寻死,当姑子去。这些悖逆常道的人生选择,桩桩都针对贾赦逼凌时的猜忌和威胁,没有一条可以为自己留下后路。鸳鸯反击见效,最主要的原因是成功争取到贾母的支持。”[9]她选择这种不给自己留后路的反抗方式,是基于她多年来对贾母的忠心耿耿,在贾母面前有话语权。但贾赦毕竟是主子,是贾母的亲生儿子,她再优秀也只是个丫鬟,如果贾母先一步答应了贾赦的要求,她就毫无转圜余地。所以她得主动控诉,让贾母明白贾赦纳妾的真正意图是在打贾母财产的主意。她最终抗婚成功,留在了贾母身边。

(二)王熙凤的心腹平儿

平儿是奴仆出身,跟随主子凤姐出嫁,成了陪嫁丫鬟。虽是陪嫁丫鬟,却独得主母信任,大大小小的事务都交给她去办,常年身上挂着一大串钥匙。平儿是王熙凤极为得力的助手,却被王熙凤强逼着做了贾琏的通房大丫头。王人恩教授说:“平儿和鸳鸯一样,清醒的认识到做妾的坏处,除了多一层侮辱之外,身份地位仍然是奴隶。”[10]平儿在夹缝中生存,时刻小心谨慎地和贾琏保持距离,并且尽心尽力替王熙凤出谋划策,维护王熙凤和贾琏的夫妻关系,却仍然免不了被伤害。

第44回王熙凤生日那天,王熙凤被大家劝酒,有些招架不住,找机会溜回家休息,结果把偷腥的贾琏堵个正着。一向泼辣的王熙凤,借着酒劲便开始发作,先是在门外打了平儿一耳光,又冲到房里大闹。在整个过程中,平儿是最无辜的,她对贾琏的龌龊事并不知情,却被王熙凤打骂。王熙凤打平儿,一方面是由于误会,觉得平儿背叛了自己;另一方面却是有气无处撒,即便明知错的是贾琏,她再泼辣也不可能跟丈夫动手,只好拿平儿出气。王熙凤打翻醋坛子,遭殃的却是平儿,这就是身份卑微者的尴尬。平儿受到侮辱与伤害后,贾府诸多主子一边宽慰她,一边指责王熙凤冤枉了平儿。贾母命王熙凤安慰平儿,平儿则赶紧给王熙凤磕头说是自己该死,不该惹王熙凤生气。

平儿面对王熙凤的伤害与侮辱看似委曲求全,实则有她的过人之处,“她不敢接受王熙凤的安慰,她宁可打掉牙往肚子里咽,都要给王熙凤面子,平儿的脸和王熙凤的面子比算得了什么”[10]。从平儿后来的话中也能看出挨嘴巴子是平儿经常要受的欺辱。“平儿的过人之处就在于她善于掌握分寸,既让贾琏满意,又让凤姐放心,用贾宝玉的话来说就是‘周全妥帖’;她善于察言观色,相机而动,善于掌握权力,但不滥用权力,善于处理错综复杂的人事关系”[10]。所以面对来自比自己强大很多的人的伤害与侮辱,适时的示弱不失为一种高明的反抗,能让主子更加信任,为自己的未来铺平道路。

鸳鸯以死相抗,拒婚成功,留在贾母身边;平儿以退为进,给足王熙凤脸面。虽然反抗方式各有不同,但都取得了同样的效果,获得了贾府掌权者更大的信任。让人高看,必有不可替代的特性,否则便只能接受命运的安排,走别人给定的路线。鸳鸯和平儿最终能成为主子的左膀右臂,并能最大限度地掌握自己的命运,靠的就是打造自己的不可替代性。而守住这个地位,靠的则是她们的谨慎小心,是她们绝不踏雷区半步。

鸳鸯和平儿都是丫鬟里的佼佼者,虽然她们的优秀并不足以改变她们是丫鬟是妾室的身份,不足以改变她们是主子随手就能捏死的蚂蚁的命运,但在她们自己的阶层里,却成了掌权者,得到主子另眼相看。既然不能改变出身,那就只能改变自己,让自己做到无可替代,从而换得更好的生存环境。

三、被伤害与被侮辱却选择宽容并解救帮助过她的人

刘姥姥在我们眼里是一个喜剧角色。她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卑微,卑躬屈膝又阿谀奉承,连见到贾府里面的奴才,都陪着笑脸,恭敬地叫太爷。看似有规矩,其实丝毫不懂规矩。她是生活在社会底层的村妇,为改变穷苦命运来到贾府。贾府厚待刘姥姥,因为她以自嘲的方式给过着苍白、贫乏的贵族生活的贾府诸人带来欢笑。刘姥姥在书中出现过四次,从轻描淡写,到浓墨重彩。

刘姥姥一进荣国府,不过寥寥数语,讲述了她贫困又坚强的半生。家中能赖以生存的只有两亩薄田,早年寡居,幸得女婿接到家中奉养,可是也不过就是勉强温饱。面对即将到来的冬天,看着家徒四壁的光景,刘姥姥选择放弃尊严,进京打秋风。刘姥姥带着外孙板儿,嘴里说着讨好人的话,顺利地见到了周瑞家的,然后见到了平儿,最后见到了王熙凤。高高在上的人,都认为自己的时间宝贵,所以刘姥姥直白地说出自己的困境,王熙凤反而会高看这样的人一眼。最后刘姥姥带着王熙凤给的二十两银子,回到了一贫如洗的家。

如果说刘姥姥一进荣国府,是放弃尊严,为了生活向钱低头,那么二进大观园,就是找回失去的尊严,是感恩戴德的礼尚往来。熬过了那个冬天,刘姥姥带着丰收的瓜果蔬菜前来。礼轻情意重,这是最打动人的地方,所以贾母见了刘姥姥并留下了这个穷亲戚。刘姥姥是一个聪明人,她看出了老祖宗见到自己的开心,所以将自己变成了木偶,可以让人开怀的木偶。在平仄诗词里,她的一句“老刘,老刘,食量大如牛”[2]425,逗得在场所有人哈哈大笑;王熙凤给她满头插花,她也打趣自嘲。林黛玉笑她是母蝗虫,妙玉嫌弃地扔了她用过的杯子,这些看似不起眼的小细节,刘姥姥事后就是晓得也只能装作不知道,然后满堂皆欢。

刘姥姥明知道贾府不需要她的瓜果蔬菜,她还是来了,尽己所能地偿还这份情谊。这个卑微者给我们带来笑料的同时,让我们对她心怀敬意。她以农村老妪特有的精明,假扮小丑讨贾府贵妇小姐的欢心,从而改善自己艰难的生活,并不认为贾府众人捉弄她是对她的侮辱。北京大学漆永祥教授说:“如果曹雪芹的续书能够完成,刘姥姥一定会屡屡登场,面对临难的贾府,不畏祸患,铤险出入,救人水火。”[11]高鹗的后40回续中,我们就看到贾府被抄检后,刘姥姥帮助潦倒后的贾家,解救被自己的亲舅舅卖到妓院的王熙凤的女儿巧姐。

刘姥姥是一个自力更生的人,更是一个不喜欢欠债的人。在她的世界里,她清醒而坚持。或许可以认为她为了达到目的不得不忍气吞声,但是从她最后感恩回报贾府,我们看到一个内心真正强大的底层农妇的能屈能伸、卑微但不自卑以及超强的生存能力。刘姥姥的身上体现出的是生活在底层的老百姓面对生活困境的挣扎,不屈服命运的安排,即使有一丝希望也要想尽办法紧紧抓住,最终改变命运,以及为人厚道、知恩图报的人性的光辉。刘姥姥的义举让读者钦佩且欣赏!

四、不同反抗形式背后的原因分析

(一)同为妾的赵姨娘和平儿

赵姨娘是贾政的妾,平儿是贾琏的妾,二人身份相同;赵姨娘遭到王熙凤言语羞辱,平儿遭到王熙凤暴力伤害,但是两人却采取了不同的反抗方式,取得了不同的效果。赵姨娘采用巫蛊之术,一是因为她的愚蠢。但凡有点脑子,也会分析一下这种方式有可能产生的后果以及自己能否承担得起,就不会被马道婆三言两语给骗了。她头脑简单,缺乏自知之明,不懂得斗争的策略和方法,也不善于隐藏自己的野心,总想为自己争取自认为该有的权益,以为只要王熙凤和宝玉死了她就能过上好日子,贾环就能取宝玉的位置而代之,成为贾家唯一的继承人,孰不知在一个封建大家族中她的力量太微不足道,她太自不量力。二是因为她的怯懦。王熙凤对她言语羞辱,她不敢正面反驳,只能将深深的恨压在心底,而马道婆提供的方案她认为既能达到报复的目的,又能让她置身事外。

如果说赵姨娘的反抗方式是因为愚蠢,那么平儿的反抗方式则是因为聪明。王熙凤给她道歉,她能抢先给王熙凤下跪、赔罪,给足了王熙凤脸面,体现了平儿的顾大局、识大体。一个人在日常生活中能保持头脑冷静已极为不易,在被冤枉、被暴力伤害时依旧能保持头脑清醒,实在是难能可贵。而且她的以退为进也能让王熙凤心生愧疚,在未来的日子对平儿愈发信任。这是因为平儿长期跟随王熙凤,太了解王熙凤的心机和手段了。所以她善于审时度势,相机而动,懂得权衡利弊,即使被冤枉也不会得理不饶人,知道向王熙凤示弱才是最好的反抗方式,这也是她多年来在夹缝中生存的智慧。

(二)同为贾母身边的丫鬟:鸳鸯和晴雯

鸳鸯是贾母身边的一等大丫鬟,她成功地以死抗婚,是因为她始终坚定地认为,做妾对自己来说除了多一层侮辱之外,身份上没有任何改变,这是她的底线;也是因为她知道自己长期以来对贾母妥贴细心的照顾,对贾母来说具有不可替代性,这是她的底气;更是因为她对贾母的了解,这是她的底牌。她知道贾母并不欣赏长子贾赦,也知道贾赦纳自己为妾的原因是看中了自己在贾母身边的地位、掌管贾母所有财产的权力,觊觎的是贾母的财产,而这一点正是贾母最忌讳的。为了自己的命运,鸳鸯必须赌一把,用自己的生命做赌注,来赌她会得到贾母的支持,最终她赌赢了。

晴雯曾经也是贾母身边的得力丫鬟,贾母看她聪明、能干、漂亮,于是给了宝玉,其实就是想让晴雯给宝玉做妾,却因此断送了晴雯的性命。中国传统的生存智慧是藏愚守拙,是言多必失,祸从口出,晴雯却是与生俱来的性格张扬、我行我素,不懂得收敛锋芒,想什么说什么,看到不顺眼的必一吐为快,绝不藏着掖着,以致得罪了很多人,被人污蔑、泼脏水,而她从被送给宝玉那一刻起就失去了贾母的庇佑。晴雯被王夫人赶出贾府,贾母是不知情的。即使知道,贾母也不会为了保护这个“狐媚子”的丫鬟而折了儿媳妇的面子,毕竟一个丫鬟的死活对这些主子们来说无关紧要,更何况她们的心肝宝贝宝玉不能被“狐狸精”带坏了。晴雯没有了依靠,她仅能依靠的宝玉在王夫人雷霆之怒面前也只能俯首听命。性格决定命运,这句话在晴雯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她的被毁灭只是时间问题。

(三)同为贾府外来者的尤三姐和刘姥姥

尤三姐和刘姥姥都是外来人员,和贾府几乎扯不上什么关系,都是为了生计不得已来到贾府。尤三姐决定洗心革面是因为她对柳湘莲一见钟情,她的梦想是拥有自己的爱情,但是柳湘莲以贾府的人都不干净为由退婚,击中了尤三姐的痛点。对尤三姐来说,人生不能重来,人生污点不可能洗刷干净,她的爱情梦彻底破裂,留给她的只是无尽的羞辱,不如死了的干净。

刘姥姥,一个历经生活苦难的农妇,她的目标只有一个:摆脱贫穷、活下去。卑躬屈膝也好、被人戏弄也罢,甚至故意出丑让贵人们开心,只要能活下去,一切都是小事。尤三姐被侮辱,梦想破灭,所以她选择了自杀;刘姥姥被侮辱,却距离自己的目标越来越近,不仅她自己和家人过得越来越好,之后还去救助了曾经帮助过她的人。

五、结语

在《红楼梦》众多的人物中,卑微者占大多数。同样身为卑微者,同样被伤害与被侮辱,每个人的反抗方式却并不相同。赵姨娘在被伤害被侮辱后,选择毁灭他人来报复;晴雯宁折不弯,尤三姐知耻而后自戕;鸳鸯、平儿被伤害与被侮辱后选择让自己更优秀,自立自强、不可替代;刘姥姥被伤害、被侮辱,不但选择宽容,而且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呈现的是底层人的善良。凡此种种都让我们再一次佩服曹公塑造人物手法的精妙,《红楼梦》不愧为中国古典小说现实主义的巅峰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