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泽华
教师和学生是教育的两大基本主体,教育的过程是师生主体之间的交往互动,其目的是希望能借助情感、认知、权力等方面的流动[1],最终实现向学生的知识信息和价值观念传递。因此,技术在教育领域中的应用,目的就是为了提升师生交往互动的效率。
从黑板式教学到多媒体授课,从人工批卷到机器自动阅卷,从开辟专门的电脑教室到数字教学用具全校园覆盖,迄今已三十余年的信息化浪潮将计算机技术带入到了教育的全过程和多场景[2-3]。这其中又以在线教育为数字技术和教育相结合的典型体现。
在线教育是师生在空间分离的情况下进行教学的一种教育形式,涉及到硬件设备、软件平台和师生的数字素养等要素。因此,在线教育是一个综合的“教育-技术”体系[4-6]。起初的“在线教育”只被用于商业化的课外辅导和慕课讲座等非正式的教学领域,是一种将课程进行录制并通过互联网进行传播的视频教学,即老师事先制作好相关内容并上传,学生事后进入相应平台自主学习。师生双方并不会在互联网上相遇。虽然在21世纪初诞生了许多打着重点学校网课旗号的多媒体教学资料,但教与学的分离使这种异步在线教育并未对传统教育产生动摇。
随着数字技术的发展,音视频即时通讯已经成为日常生活中的基础设施,为同步在线教育的开展提供了客观的物质技术条件。然而,这种模式仍然只停留在小规模的商业课外辅导中,并不常见于正式的学校公共教育中。疫情防控期间,社会空间流动的减弱一度影响了线下教学活动的开展,同步在线教育作为替代性方案开始在学校公共教育中被大规模推广,以在线课程为主要业务的“雨课堂”发展迅速,“腾讯会议”“ZOOM” 等传统视频会议软件也先后开发出了教学相关功能,收获了海量用户。这种同步在线教育解决了师生跨越空间的实时交流问题,能将教师的语音讲解和多媒体课件、电子板书等在课堂中同步传输。
诚然,同步在线教育是在线教育发展历程的新成果,具备许多优势。然而,就笔者的教学经历、同其他师生的交流以及对网课相关话题的分析而言,同步在线教育也存在诸多问题。
(1)学生注意力难以集中
对学生而言,由于缺少教师监督引导和朋辈共同学习的环境,青少年学生在上课时注意力集中变得困难;并且,虽然师生已经可以同时在线,但相比于线下提问,与老师在线上交流往往会让学生产生较强的陌生感和间离感,讨论常常流于表面而无法深入。这种情况在成长环境信息化程度较低的学生群体中更为常见。
(2)教师难以充分把控课堂
对教师而言,隔着屏幕上课使教师无法直观及时地体察学生的听课状态,这使教学相长的双向互动变成了教师单向输出的独角戏。事实上,现代教育理念除了关注学生的成才,还重视教师的成长。教师在开展课堂教学时,不应照本宣科,而应结合学生的课堂表现灵活地安排上课内容、调整上课节奏、带动课堂氛围。同时,学生的关注和反馈也能为教师授课提供动力。但是,这些对教师角色的期待建立在教师能够对课堂进行充分了解的基础上。然而,在线教育在为教师提供学生反馈方面的欠缺却给教师的有效授课提升了难度,产生了教学质量下降的风险。
(3)在线课堂存在安全隐患
在线教育还面临着网络空间容易被侵入的安全问题。虽然笔者及身边的教师在课堂中尚未遇到这类问题,但“网课爆破”等入侵在线课堂的不法行为却真实存在,并造成了令人痛心的后果[7]。现实中的学校教育出于重要性和严肃性的考虑,绝大多数被安排在学校、教室等专有的物理空间中,被配有较完备的安保力量,因而具有较强的封闭性和规范性,师生的人身安全、课堂纪律和教学质量得以保障。然而,置于网络空间的在线教育则不然。一方面,网络空间不具有实体性,技术破解、链接泄露等原因都可能导致无关人员进入课堂,如同将现实中的学校课堂置于公共广场,容易引发教学混乱;另一方面,网络空间对技术的要求远高于现实空间,教师面对突发问题难以立即采取有效应对措施。
虽然当前学校教育恢复了线下的面对面教学,但许多学校考虑到国际学生、本国在境外交换的学生及部分特殊情况,仍然保留了常态化的在线教育。此外,面临“元宇宙”和“虚拟现实”等概念和技术的不断涌现,以及社会活动的不断数字化,在线教育势必将发挥渐趋重要的作用。因此,我们需要重视此次同步在线教育浪潮中出现的种种问题,寻找其背后的根源,未雨绸缪地为数字化教育的推进和发展提供建议。
当前在线教育所面临问题的根源之一,是数字技术中主体“具身化”与“在场”之间的矛盾。在探讨主体性时,“具身化”是重要的概念工具[8],也是分析人与技术关系的常见框架[9]。
“具身化”是指身体在同外部对象互动过程中产生的改变,即外部对象的影响反映到人的身体的过程。这具有双重含义:一是外界影响在身体上留下烙印,改变身体的特征;二是身体表达外界影响,不同人差异化的身体状况和生命经验与外界交融,从而作出独特的认知和行动反应[10]。数字技术对人的具身化影响之一在于,它培育了人们对巨量信息和虚拟交流的适应性,让人对外部世界的感知能力急剧放大。一方面,数字时代的主体能够接触规模空前的图文影音信息,开始逐渐习惯高密度的信息流量和快节奏的信息加工;另一方面,数字平台具有一定虚拟性,形成了陌生个体之间绵密复杂的偶遇网络,赋予人们更充分的言论自由与表达自我的勇气,也提供了与线下沟通截然不同的交流手段,如表情包、网络用语、匿名弹幕等。通常认为,数字技术对人的具身化使数字时代的人具备比以往时代更强的适应力,在与技术、情绪和他者的互动纠缠中更容易保持自主地位,不致丧失人的主体性。
然而,数字技术对主体性的增益效果有前提条件,个体要具备使用数字技术和筛选有效信息的能力,即数字素养,否则可能由于数字技术快速推广和演进而迷失在信息爆炸的浪潮中,因为软件操作生疏、信息甄别失当而陷入无力统管数字场域的主体性危机。这一危机,即主体是否“在场”的危机。
“在场”指的是主体以一种实显的方式出现在某个场域或场景。海德格尔认为,当某人(或物)处于“近处的照面”就是“在场”[11]。而在胡塞尔和梅洛庞蒂看来,人需要通过感性直观的“肉身化”知觉来把握自身的主体性存在,即人不仅通过视觉和听觉,还有对于时空环境的感知才能形成主体意识。因此,主体在场的必要条件是身体在场[12]。即使列维纳斯等人开启了研究主体“不在场”的他者现象学,他们也没有背离主体“在场”的思维范式,而是将“不在场”理解为一种“缺席的在场”,可见其并未完全否定主体,反倒将主体与对象置于特定环境中看待,扩展了研究主体存在的思考维度。
具体到教育场景中,课堂不仅由语言、课件构成,还包括师生之间甚至学生之间超越视觉和听觉的综合感知,如积极活跃的课堂气氛、安静专注的自习环境、友善平等的相处模式等。按照上述的现象学思路,数字技术实现了物质身体与精神意识在空间上的分离,师生互动因而具备了虚拟的成分,出现了“意识到位,身体缺席”的新情况,远程登录由此可能颠覆了主体的“在场”[13],一定程度上给师生造成不同的困扰。对学生而言,由于无法调动视、听觉之外的其他感官来直观地建构课堂环境,并且容易受到互联网中各类纷繁信息的干扰(如课堂之外的网络信息弹出、网络游戏与社交媒体的诱惑等),学生在上课与自学中可能难以保持专注;对老师而言,老师也可能因为对软件平台不够熟悉而难以有效地传递知识并了解学生的学习状态。此外,网络暴力、“网课爆破”等互联网乱象也显示,主体的不在场可能影响人们对他人的移情体谅和对自我的道德约束。
在线教育是一种高度依赖现代数字技术才得以实现的教育形式。“科教兴国”战略提出近三十年来的实践经验充分表明,教育进步与科技发展不是彼此区隔、相互独立的两条平行轨道,而是彼此交融、相互促进的两个共生领域:一方面,教育是培养先进人才的核心阵地,为科技进步和文明延续提供了坚实的智力支持和社会基础;另一方面,科技是实现人才培养的重要手段,在促进知识传播、丰富教学方法、提升育人质量等方面能够做出巨大贡献[14]。尽管科技与经济发展激发的功利主义、工具主义倾向对教育所承载的人文精神产生了一定冲击[15],但随着现代化进程的不断深入,科技与教育的谋划与实践仍将围绕“人”这一主旋律而展开[16-17]。如何在数字技术持续发展、数字社会建设不断完善的时代趋势中,将在线教育这一形式扬长避短,是社会各主体应该合力协作的主题。本文针对学生注意力不集中、教师课堂掌控力不充分和在线课堂安全性较低等3 个问题,基于在线教育的技术特点和优势,提出3 点建议。
数字素养是人在数字时代应对数字技术及应用的综合能力,包括信息获取与甄别能力、数据分析与管理能力、软硬件使用熟练度等。无论是注意力难以集中的学生,还是无法充分把控在线课堂的老师,事实上在数字素养上都有持续进步的空间。对学生而言,教师或家长要给予积极的引导,帮助学生确立学习目标,培养自觉自律的学习习惯。同时,要加强各地、各级、各类学校的数字化建设,完善电子教学用具的配备和信息技术课程的供给,减少因基础设施差异而引发的“数字鸿沟”,避免加剧数字时代的教育不平等,让在线教育成为更加公平普惠的教育形式。对教师而言,学校或备课组应积极推动数字办公软件和教学平台的使用培训,帮助教师熟悉常用的功能和基本操作,为教师提供活跃网课气氛、强化师生互动、把握课堂节奏的先进经验和现实案例,使教师在上网课时也能按线下授课的状态和语速输出高质量内容。此外,相关企业和学校应着力优化教学软件设计,充分考虑不同学习阶段和地区的学生的特点,从技术角度出发提供纯净、专注的网课环境,杜绝恶意的“网课爆破”和无关内容分散学生注意力等情况的出现。
由于屏幕显示的原因,网课中的教师往往只能看见少数几个打开摄像头的学生,并且将主要的注意力放在自己的课件上。因此,在线教育中教师的视角有限。这也导致教师难以像线下教学那样有效掌控网课纪律,学生也可能出现注意力不集中的情况。因此,在特定的学习阶段(如小学一年级、高三、大一等),可以在教师和学生之外引入第三方——电子助教,以协调师生沟通和推进网课有效进行,保障在线教育的质量。具体而言,有条件的教学机构可以尝试真人助教,帮助教师对学生的专注程度进行监控,使教师得以专注于知识讲授;此外,专业的软件企业或具备相应技术能力的学校可以为在线教育平台装配程序驱动的电子助教,利用技术手段监测学生的专注程度,并提供有限范围的检索功能,协助教师共同完成网课。
此外,电子助教的相关人员与配套制度还应进入学校的安保体系,在必要的情况下由电子助教负责审核加入网课的人员并负责对网课进行加密与监控,一旦出现紧急情况则立刻与学校相关机构联动应对,为确保师生享有安全、专注的网课环境提供保障,避免“网课爆破”等恶性事件再次发生。
将在线教育重点应用于小班教学、课后答疑和自主学习中。尽管当前的在线教育已不再作为疫情防控的应急措施,我们仍应该正视并充分利用其优势。传统的学校教育往往以数十名学生的体量为一个行政班,老师在上课过程中难以兼顾每名学生的掌握进度和特殊需求,专门划定的答疑时间也无法有效覆盖全体同学。此外,正式的学校教育通常会进行细致的时间安排,学生上课、自习和体育锻炼等活动的时长和顺序都有统一的计划。因此,学生的定制化需求或社会人士自主学习的需求也可能无法及时满足。由于在线教育具有空间灵活的优点,因而可以充分盘活学生放学和老师下班后的时间,更便捷地架接师生沟通交流的桥梁;并且,由于在线教育在对人数过多的课堂进行有效管理方面存在劣势,因此应该在小班教学方面充分发掘在线教育的潜力。
随着世界逐渐走出新冠疫情的阴霾,人们对在线教育的认识渐趋理性与客观,既充分利用在线教育在多媒体信息呈现和搭建远程交互平台方面的优势,又深刻认识到在线教育对教育主体形成的潜在风险。总体而言,由于数字技术对日常生活的渗透持续深入,在线教育在未来仍然大有可为。我们应该进一步让数字技术为教育赋能,充分发掘在线教育的潜力,规避其风险或劣势,为终身学习、智慧学习和个性化学习提供新契机,扎实推动教育强国建设[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