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 琴
(云南经济管理学院 马克思主义学院,云南 昆明 650106)
改革开放40 余年来,中国经济发展取得了举世瞩目的伟大成就:2021 年GDP 总量突破110 万亿元,稳居世界第二位,占全球份额的比重超过18%,成为世界第一大工业国、第一大货物贸易国及第一大外汇储备国,向世人充分展现了中国“韧性”和“速度”。 然而,毋庸讳言,在诸多世界“第一”成就取得的同时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资源枯竭、环境污染与生态恶化。日渐加剧的环境危机势必成为影响百姓民生、关乎社会稳定、制约经济社会可持续发展的重大政治、社会问题①张劲松.生态治理现代化[M].北京:商务印书馆,2021:46.。近年来,环保问题日益成为社会各界关注的焦点,从大气、海洋、水域、森林、土壤等生命支持系统加速恶化,到环境保护与经济发展等领域矛盾凸显,如何创造“靶点”以有效应对环境恶化成为当前中国面临的一个核心命题,由此引发了社会各界广泛而热烈的参与和讨论。在此背景下,传统以资源和环境为代价的“黑色发展模式”难以为继,改弦易辙寻求新发展理念成为当务之急。对此,党的十八届五中全会首次提出绿色理念,并将其作为今后长期必须坚持的核心发展观。绿色发展是对传统经济发展路径的摒弃,是经济发展和生态价值的连结,更是发展质量、效率与目标的调和。绿色发展由此获得了一种新的世界观和价值观意义,不仅是应对环境危机手段的理念表达,而且是对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价值引领,俨然成为引导当前中国发展方式的重要框架。
绿色发展实现了发展理念的重大翻转,是通达经济社会新常态发挥的重要途径。然而,绿色发展作为一个涵盖多层次结构面向的概念,需要从更为深刻、系统与整全的视角切入,并结合未来发展趋向予以整合。因此,从政治哲学视角探讨绿色发展的内生蕴涵、价值取向以及合意论证,有助于为解决环境保护与经济发展互相偏离问题提供更为清晰的目标与动力,为建立稳定的生态和经济条件,支援可持续未来提供合意性说明和理论支撑。
绿色发展是引领我国高质量发展并布局新发展阶段的大棋局。绿色发展被正式提出以后,迅速成为学界关注与研究的焦点所在。但是,就目前而言,学界在谈论绿色发展之时,侧重于从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视角对“绿色发展”的内涵及价值展开相关研究,将其概括为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经济发展与环境保护并举、绿色发展与人的发展共进等意蕴①刘光斌,朱星慧.习近平绿色发展理念的三重意蕴及其时代价值[J].中南林业科技大学学报,2021(05).,且认为开辟了马克思主义生态观新境界,具有极为重要的时代价值,向全球生态治理展现了中国方案与智慧②向海英.习近平绿色发展理念的哲学基础[J].华南师范大学学报,2016(06).。当然,也有部分学者从演进轨迹与践行路径视角对“绿色发展”进行脉络式考察,将各阶段绿色元素注入到马克思主义生态文明思想之中,使其具有鲜明的时代特征,并且加深对“绿色发展”践行路径的探索,从而廓清认知误区与实践盲区③潘加军,张乐.我国绿色发展理念的演进与践行[J].湘潭大学学报,2021(06).。同时,由于“绿色发展”涉及制度与政策变化背后更深层次的政治力量博弈,具有深刻的政治性,推促了“绿色发展”的政治④李翔.面向绿色发展转型的政治学分析[J].华中科技大学学报,2016(06).或政策学⑤李伟嘉.绿色发展政策的理论溯源、福利要素及时代价值[J].中共云南省委党校学报,2023(01).分析。但是,现有大量关于“绿色发展”的文献不足之处在于缺乏对政治和价值的交互性理解⑥Baker L., Newell P., Phillips J..The Political Economy of Energy Transitions: The Case of South Africa[J].New Political Economy,2014(06):pp791-818.,而有关“绿色发展”的政治哲学研究则是“以哲学的方式探讨绿色政治、绿色发展和绿色话语的一种理论知识体系”⑦朱士群.政治存在、政治价值和政治话语——试论作为公共哲学的政治哲学[J].学术界,2000(03).,试图真正理解与把握“绿色发展”的内涵意蕴。
“政治哲学”的源头可以追溯至两千多年前古希腊精神中的理性主义,且成为哲学体系中最为突出、最为活跃的部分,以至于被赋予了“第一哲学”的美称。“政治哲学”作为政治学与哲学的有机融合,不仅应该了解政治生活的“实然”状态,而且致力研究政治生活的“应然”状态,政治事实与政治价值构成为政治哲学研究的双重论域⑧叶海涛.绿之魅:作为政治哲学的生态学[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5:35.。如果说政治事实指涉具体经验的话,那么政治哲学研究对象则在于这些具体经验之上的一般理念及其先验的价值范畴,具有明显的价值判断倾向。在“生态危机的幽灵”愈来愈肆虐的当代,自由主义、保守主义、社群主义等主流政治哲学显得束手无策或一筹莫展时,绿色发展在政治意识形态舞台上强势兴起①叶海涛.绿之魅:作为政治哲学的生态学[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5:56.。作为一种“观念的力量”,意识形态在理论层次上类似于政治哲学,故绿色发展构成为政治哲学研究对象的组成内容②海伍德.政治学[M].张立鹏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6:51.。按照上文对“政治哲学”正本清源和文本回归式的叙述,既然对“政治哲学”的理解要着重从“价值判断”入手,那么,应当首要描绘“绿色发展”是如何进入到“政治”研究的具体领域,并在此基础上,科学阐释“绿色发展”具有什么独特的价值内涵。
任何理论研究都离不开最初的逻辑元点,对“绿色发展”进入到“政治”研究领域的问题,关系到如何看待和理解“自然”在政治议题中的价值等内具“元点”性质的问题。借用理查德·罗蒂的“转向”概念,首先应强调环境问题明显关乎社会公共生活,其问题解决只能依靠政府,诉诸公共行动,而长期应对生态环境危机的经济学和技术化方案有着明显的局限性,“市场和技术的魔杖”无法从根本上拔除病灶,这样的分析构成了政治议题的“绿化”转型,型塑了绿色政治诸原则③叶海涛.绿之魅:作为政治哲学的生态学[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5:57.。此外,由于发展作为当今世界主要观念,经济增长是通往幸福之路与解决社会贫困问题的关键,使得“发展”在政治议题中始终处于核心位置,既然长期被冷落的“自然”现已进入现代政治论域的核心范畴,对自然的理解影响着发展形态及相关政治态度与制度安排,那么,我们又该如何看待和对待现代“发展”问题?甚至可以说,发展与环境之间的合乎未来的模式应当是什么的问题?这样的起点式追问已然超出了经验科学的范畴,进入了超验思辨领域。随着自然的“复魅”与“盖娅之生”④叶海涛.绿之魅:作为政治哲学的生态学[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5:187.,“自然”与“发展”的调和使得“绿色发展”应运而生,对绿色发展内涵做出政治哲学层面的解读实为必要。
绿色发展之本,将高质量发展看作是由一组功能性处方所构成的“低熵”状态或样式⑤德赖泽克.地球政治学:环境话语[M].蔺雪春,郭晨星译.济南:山东大学出版社,2012:32.。也就是说,绿色发展概念绝非是机械式的复合词,而是一种经济活动在绿色政治与经济框架下运行的概念化表达,由此获得了一种新的世界观和价值观意义,是以解决传统增长带来生活质量改善悖论为目标的经济增长方式和社会发展方式,它专注于塑造保护—发展同心圆结构的社会整体样态。这一范畴包含着丰富的政治哲学意蕴:既意味着内含着经济发展方式转变、绿色发展制度创建以及倡导绿色生活等重要内容,具有重要的伦理属性,又涉及政治经济绿色化适应机制的构建,具有重要的社会属性;既注意到了绿色发展的工具价值——绿色发展是生态民生改善与美好生活实现的主要手段,又关注绿色发展的实质价值——绿色发展更为深刻和根本的是,基于发展与自然的关系致力于探究正义公平、环境道德与权利等政治哲学问题。总之,绿色发展是对以往经济与环境分离的“对象观”的价值性替代,融合为二者共生关系的“场内观”,是对环境经济主义的超越与突破,亦是对高质量发展与国家安全观的新理解,构成为可持续社会发展观的升级版,实现了传统增长理论的“绿色革命”,其价值蕴含体现出了强大的包容力与整合性,即作为社会与政治组织目的的内在重要性。
绿色发展是一个整体推进、统筹兼顾的系统工程,系统性构成其基本特征之一。过去经济增长的反生态本质很难通过有效的或高效的经济管理改革得到解决,因而只能诉诸发展观变革方可加以解决。从根本上说,以往追求无限增长的工业经济模型对于污染于破坏所带来的最坏变化之一,还不是增加了个别性的新污染物,而是他们的综合作用效果。但是,我们对它们的相互作用和综合效果认知趋向有限与片面,这种知识体系的习得决定了人与自然关系的狭隘化,在此基础上形成了过往以“片面生产的政治学”为基本特征的术语体系①叶海涛.绿之魅:作为政治哲学的生态学[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5:109.。工业生产的无限增长与有限资源环境之间的张力使得要在环境保护中检视或促进发展,这必然要求探寻与不同发展程度或阶段相适应的发展理念。在考虑未来社会经济发展模型过程中,长期积累的环境危机量俨然影响到了所有人的生活质量,人们逐渐体悟到了生态与发展之间的紧密联系。绿色发展通过价值性反思来拓展政治经济体制安排,超越纯市场、纯技术机制所不可避免的局限性。既然环境难题来自鼓励片面生产与消费的政治经济体制与社会关系,那么,绿色发展与传统增长区别开来的是前者将发展置于自然系统的复杂网络之中,基于发展经脉与生态绿韵的科学整合,以综合或系统发展为指导,按照生态学规律来推进全面统筹、系统协调的发展模式。因此,绿色发展无疑是基于“网络系统”形成的一种关于发展的全新哲学思维方式和政治价值取向,它的真实享有取决于系统观念确立的全面性以及满足方式、条件的合理性。
绿色发展作为兼顾多重要素的系统性工程,其对发展与保护、社会与自然关系模式等均产生了某种颠覆性影响,并拒斥增长政治学建立的等级结构行动倾向,认为发展与保护是相互交织在一起的,不存在所谓第一或第二优先性的问题,这就将“发展—保护”的差序格局推进到“发展—保护”的均衡结构层次。是故,社会发展要想实现与环境保护兼得,走出生态破坏的困境,获得人的自由解放,就必须学会用“系统、整体与关联”的思维方式及手段,来处理人与自然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问题。在此,与以往“按等级秩序排列各个分裂成分”②卡普拉,斯普雷纳克.绿色政治——全球的希望[M].石音译.北京:东方出版社,1988:60.综合观不同,绿色发展将现代自然科学的“系统观”思想做了恰当的人文移植,从此将系统思维塑形为绿色发展的特质基因。根植于生态学原则之中的系统思维强调,所有“生命网络系统”——从最小的细胞到整个生态圈——都是相互作用和有机联系的整体③叶海涛.绿之魅:作为政治哲学的生态学[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5:109.。因而,应对环境保护与危机处理工作,正确处理多重实体要素间关系,必须诉诸“系统主义”的思维方式。形象地说,“把螃蟹与龙虾、把兰花与樱花,以及把所有四种东西都与我联系起来的模式”④卡普拉,斯普雷纳克.绿色政治——全球的希望[M].石音译.北京:东方出版社,1988:63.。正如党的十八大报告正式将生态建设与经济建设、政治建设、文化建设、社会建设纳入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总体布局。“十四五”规划强调以绿色发展为引领,将环境保护和修复提升到基础性地位,与工业扩张、消费异化相比,不再单纯强调经济增长的维系与持续,而是变得更加兼顾环境致知、资源供应、政治安排、社会安全、技术研创、发展质量等多重矢量,只有兼顾上述多重因素,从全方位系统推进社会经济发展,才能成功引领一场涉及绿色发展的“普罗米修斯主义”的系统性变革。
随着经济规模持续增长,社会物质生活水平得以极大提高。“幸福感”等较具代表性的主观生活质量指标必然在“生活标准运动”中扮演着一种不可替代的角色。但是,当代中国社会预期通过经济数字指数级增长来提升生活品质,印证了发展逻辑没能彻底摆脱单向度的规锁。增长成为通往最终价值的桥梁①严飞.穿透:像社会学家一样思考[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20:98.。社会发展的标准依旧是GDP 的持续增长,进而在市场经济建设、消费社会、政治晋升锦标赛、干部绩效考核以及官员认知误区等惯力助推下,演变为极端的GDP 拜物教。“金钱、市场与消费的逻辑”要求“生活标准客观化”的倾向,使得GDP崇拜不仅有着合理的存在根基,而且使得社会发展进入“数字统治的时代”,要求GDP 作为衡量一切经济行为的价值尺度②卢风.从现代文明到生态文明[M].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9:262.。同时,绝大多数地方官员认为,GDP 增长有利于财富积累,财富积累是提升生活质量和满意度最得力的手段。因此,财富增加被简约为生活质量的提高。然而,通过心理学、社会学等其他学科领域的研究人员调查显示,“在许多国家,通过对不同收入阶层进行比较,人们发现,更富足的确意味着更幸福,但影响并不大”③杜斯韦特.增长的困惑(修订版)[M].李斌,姜锋,宫庆彬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8:6.,这就表明了人们的满意度与幸福感和财富或收入水平没有明显的正相关联系,反而呈现出“倒U 型”结构关系,这种感受与增长的悖论现象被称作“以斯特林”悖论。在财富对生活质量体悟的影响逐渐消退的情况下,其他要素诸如自然环境、生态状况、邻里关系、健康程度、生活便利等因素对生活质量提升更为重要。
实际上,“没有哪个国民经济内在地将环境‘纳入考虑范围’,它们中也很少赋予大众什么权力,使其能够实现对地球的关爱”④科尔曼.生态政治:建设一个绿色社会[M].梅俊杰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77.,GDP 崇拜不仅导致经济与社会发展的失衡,致使经济发展论纲由生产总值指标来衡量而非实际的社会需要,而且其实现形式“踏轮磨坊生产方式”的核心体制会更加结构化,造成为地位而消费、追寻增长盲目攀比、忽视非物质社会满足等现象兴盛,从而导致环境危机加剧,使得公众对高质量发展体验感下降,引发发展、幸福与环保的“价值错配”,并带来经济发展与环境恶化、物质富足与低幸福感同在的发展困境。对此,美国学者福斯特曾指出:“我们的需求以我们所处的社会环境为条件”⑤福斯特.生态危机与资本主义[M].耿建新,宋兴无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37.,但与此同时,“我们的发展速度越来越快,但我们却迷失方向”⑥奥辛廷斯基.未来启示录:苏美思想家谈未来[M].徐元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8:193.。增长经济学因过多注重数字增长所引发的环境危机引起人们对“合乎新发展阶段的经济学模型”、“如何看待和对待发展”等问题的思考。“绿色发展”观导向下的高质量发展模型之要点在于经济发展的价值判断与主体过有价值的生活高度相关,发展的感受主要来自质量而非单纯数量的贡献。换言之,“真正的发展是以人为本的发展,是追求美好生活的发展”⑦古莱.发展伦理学[M].高铦,温平,李继红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3:43.。即便物质财富数量改善了,但由于环境质量下降,则基于感受的发展则必定不能给更多人带来幸福感。当环境质量成为需求之物,就表明了,绿色发展不再是基于数字的发展,而是基于主观感受的发展。
权利的提出,实际上是人类告别神权对人权的压制,走向“人因其为人”、“人为自己立法”的新境地。在人本主义理念中,权利是现实的人能够繁衍生息、安生立命、图取发展的基础。权利观念在社会各领域的蔓延及落实,开启了真正“现代”意义上的人类史进程,即所有的政治制度和发展论说关乎到人之生活安宁有序、和谐美满、更为幸福的实际状态。因此,从人的社会生活角度看,权利问题无疑是现代政治社会组成的重要基石,并显现出基于尊重与发展权利基础上的现代社会特质,它的真实享有取决于满足方式、条件的合理性以及权利发展的全面性。
权利的真实享有意味着具有价值神圣性的道德权利,在现实生活中却极为可能表现得十分脆弱。正因为这样,权利维护及满足就作为一个“问题”发生了。但经验告诉我们,当基本权利遭到侵犯或伤害时,仅仅依靠个人或团队实施“私力”救助,非但力所不逮,还会引发冤冤相报等一系列后果。因此,维护与满足权利享有需要一个中立、公正、强力的公共权力机关,即政府。在现代社会,将道德权利通过宪政体制转化为法定权利,乃是政治文明发展史的重大进步。从这个角度来看,道德权利唯有表现为法定权利才更具实效。但是,理想和现实之间总有落后。即便在宪政体制下,公民权利也仅仅是权利在法律上的近似的或不完全的表现。在现实生活中,基于社会发展的不同逻辑,权利可能被国家权力机构通过法定程序在实在法意义上合法地加以增减或调整。在此基础上,权利成长形态不仅决定了公民权利享有的内容构成,而且关系到权利发展的阶段性标准。
改革开放后,在国家立法推动和社会抗争的双重压力下,我国公民权利成长不仅逐步走上了复合式独立成长的进路,而且伴随着政治社会秩序由利益为基础向以权利为基础的第二次转型,权利争取及实现更加普遍化,公民权利进入一个高速成长期。但是,纵观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公民权利发展的全面性过程,其权利成长形态先后受到两大逻辑的支配,即“市场经济推动逻辑”和“全面深化改革驱动逻辑”促成了公民权利的清单扩容与全面成长。“市场经济推动逻辑”表明了市场经济发展所带来的免于贫困的机遇,它激励人们成为赚钱和消费的好手,但并不鼓励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多元追求,人们失去了享受美好生态环境的可能性。同时,市场经济发展也为主体权利成长开辟了更大的发展空间,促进了民众环保意识的增长,加强了对环境舒适的需要。按照马斯洛的需求层次理论,环境权是对生存权的超越,是发展权的重要内容组成。于是,随着生态危机与环境形势的恶化,环境权成为统筹发展与权利的一个关键性联结点。
党的十八大以来,随着全面深化改革进程的推进,生态建设被纳入到了国家全面发展的总体布局之中。“全面深化改革驱动逻辑”促成了把生态文明建设放在突出地位,融入经济建设、政治建设、文化建设、社会建设各方面和全过程。生态建设注重保障公民享有多元优质的环境质量权利,这就要求把保护公民环境权的道德准则贯穿于发展的各领域和诸环节,使所有发展都体现出对公民权利的尊重和满足。所谓环境权,意指“人人享有不损害其健康和福利之环境的权利”,而绿色发展则能够为经济发展和生态福祉间伙伴关系创造空间,是应对基于权利的发展而提出的新发展理念。此外,权利实现必须以主体的责任履行为前置条件,这就意味着在权利概念框架下主体对义务重要性有着更加清醒的认知。因而,基于权利的发展,要求每个环境主体在享用健全而又富饶的环境恩泽的同时,也负有不对其他主体造成环境损害的均等义务①崔建霞.环境权利的重构——兼论环境生存权与环境发展权及其实现[J].山东大学学报,2019(06).。
经济发展的道德观念,与其他发展观念区别开来的关键因素在于从道德上实现对自然世界的正确理解。这个问题必然把我们带向一些新的问题,即哪些发展目标以及对实现这些目标来说什么方式在道德上是正当的。在这里,道德作为一个规范性概念,意指当一种行动、一种制度机构,或者一种情感是它们所影视的时候,它们就是道德的①(德)赫斯勒.道德与政治:二十一世纪的政治伦理基础(第一卷规范性的基础)[M].郑琪,张尧均,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21:125.。所以经济发展的道德观念,就是关于发展如其所应是的东西,那么,我们在谈论发展的“道德”时,所言指的是它所应是的那种典范,即修正增长型的经济学模型,摒弃对非人自然的纯工具理解,建立起以负责任生产发展方式为基础的道德经济学模型。
事实上,经济发展的道德观念,无论是在形式范围上,还是在内容实质上,均是人类道德共同体处于不断拓展的产物。如果说人类道德关怀的范围,“已经从‘正常的人’扩展到了‘残疾人、精神病患者和社会中其他无用的成员’”②叶海涛.绿之魅:作为政治哲学的生态学[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5:204.,那么,破除长期存在的“环境—资源—人类”金字塔式的“目的论”发展哲学,就需要将道德共同体的范围扩展至所有发展领域,使特定社会的经济行为必须承担对他人和后代的生态责任。具体而言,在经济领域,发展要改变过去那种对自然只有权利没有义务的不对等状态,构筑对自然价值的客观核算体系,赋予自然资源适当价值并使之得到保护。同时,也要警惕将自然环境纳入市场体系将可能形成的凌驾于生态之上的新的经济盈亏帝国③(美)福斯特.生态危机与资本主义[M].耿建新,宋兴无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18.。换言之,这意味着发展要承认自然的内在独立价值,而非相对经济价值。在罗尔斯顿看来,“难道不是由于地球本身就是有价值的人们才认为它有价值(而不是相反)吗?”④(美)罗尔斯顿.环境伦理学:大自然的价值以及人对大自然的义务[M].杨通进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0:5.据此推理,绿色发展正是对“道德”和“价值”概念长期反思和扩展的结果,未来发展将掀起道德意识与经济行为融为一体的绿色革命。新的道德发展观要求社会生活远离贪婪消费与物质主义,而是从道德领域挖掘更多活力,化环境破坏型发展为生态友好型发展。
作为政治哲学关涉的基本内容,政治价值取向是人们对政治生活及其行为应有意义的一定的倾向性。政治价值取向体现了主体在价值选择和行为过程中所坚守的而且影响其决策的价值标准,对政治思想引领、行为导向及实践成效具有决定性意义。绿色发展的政治价值取向与行为道德基础聚焦于以人为本、生态正义、统筹安全和发展与美好生活,其主旨贯穿、渗透于绿色发展理念与实践的全过程及其诸环节。
以人为本是绿色发展的根本价值诉求。在绿色发展观的视野中,经济发展与环境保护之间并非总是充满对抗和冲突的,而是需要保持和谐融洽的关系状态。经济发展的目的终究是为了不断提升人们的生活质量与品质,它的着眼点必定是人,关切人们的生存境况。为此,在经济转型与迭代的过程中,人既是手段,同时更是目的。以人为本最终的落脚点一定是为了人,但这并不意味着在经济发展中要牺牲自然价值来满足人的需要,并不意味着人与自然、自然与经济之间是一种主仆关系或者是服务关系。人必须依靠“站在稳固的地球上呼出和吸入一切自然力”⑤马克思.1844 年经济学哲学手稿[M].人民出版社,2000:58.而延续。正如罗尔斯顿所言:“生命存在于共同体中”⑥(美)罗尔斯顿.环境伦理学:大自然的价值以及人对大自然的义务[M].杨通进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0:480.。“以人为本”内含着“人就是自然价值的受益者”的科学理念①刘海霞.生态治理的理论与实践:甘肃“民勤经验”的生态政治学分析[M].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18:134.。从这个意义上讲,经济发展对自然独立价值的尊重就是对人本身价值的尊重。绿色发展观秉承这样的理念,以提高人的生存境况和幸福指数为依归,并在经济与自然良性互动中落实以人为本。很显然,绿色发展业已超越了“人类中心主义—生态中心主义”非此即彼的二元观,更加凸显其蕴含的人的解放与扩展自由的价值意蕴。一言以蔽之,绿色发展观承认人与自然间同构同源、同生共长的关系,要求结束对环境的“肆意践踏”甚至“微观毒化”②(美)福斯特.生态危机与资本主义[M].耿建新,宋兴无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38.,并彰显发展目标在生态维度上的表达,着眼于新经济形态下实现民众对优美环境的需要。事实上,忠守优美生态环境作为绿色发展观“以人为本”价值诉求的基点,就是强调在发展与保护互动过程中,时刻关注人的物质生活与生态生活的平衡,冲破一切制约生态生活充分实现的体制与机制,进而推进人的解放与发展。归根到底,坚持以人为本旨在将发展作为把人的世界和关系还给人自己的重要基石③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 卷)[M].人民出版社,1956:443.。
生态正义是绿色发展的核心价值取向。通常的正义理论指向社会主体间关系的合理性问题,而当正义情况涉及环境领域时,生态正义还涵盖人与自然关系的合理性问题。生态正义通常在这样的情况下成为一个议题,即人们的增长需求超出了有限资源的承载能力。而生态正义基本目的则是希求为经济发展创造出与自然之间动态平衡的政治经济框架,进而探寻人类生活与生产的最佳状态。否则,“怀疑和不满腐蚀着礼仪的纽带,猜忌和敌意诱使人们以一种他们本来要避免的方式行动”。所以,若想环境依然适宜居住的话,对人类行为的协调约束也是十分必要的。如果说支配性经济发展模式扭曲了人、经济与自然的关系,侧重于满足人们无休止的消费欲望的话,那么,生态正义则注重要为经济增长划定界限,这个界限便是自然的许可。也就是说,人类与其周围环境及其他物种的关系样式与他们社会生活赖以为基础的正义观念息息相关。不同的正义观念促成了人与自然关系的差异性表征,集中表现为人类中心主义,还是生态中心主义的合理性问题。理解分歧的原因是迈向改善的第一步。由于生态正义关乎有限资源的分配问题,那么,不论是人类中心,亦或是生态中心,都没能从关系的视角讨论资源的分配方式及其应当承担责任的问题,动则以人类或自然名义云云,模糊了问题的根源。而绿色发展则从人与人、人与自然关系的调试出发,使得社会正义和环境保护议题同时得到关注,较之单纯预防环境污染与破坏问题显得尤为深刻。绿色发展从实质与形式两方面注重对环境资源的公正分配。一方面,绿色发展秉承机会均等的形式正义。无论是代内生态分配,还是代际生态分配,他们都应当得到其所想要的生态惠益,这是由所有人包含未来人在“做人”资格上平等性使然。另一方面,绿色发展也注重与之相对的实质正义。对于一些弱势群体,由于所在地资源贫乏,可享用的资源很少,使其发展权益遭受严重制约。如果单纯强调环境保护或禁止开发,那么,将导致弱势群体的生存境遇滑向绝对贫困。而绿色发展则注重弱势群体的发展权益,强调适足生活水平的获取。“大多数针对环境质量而建议的解决方法都将直接或间接地给穷人或低收入人口带来不利影响”④(美)温茨.环境正义论[M].朱丹琼,宋玉波译.上海:格致出版社,2021:1.。可见,绿色发展秉承生态正义的价值取向,在保障和给予弱势群体发展权益的同时,也注重维护同代及后代人之间的环境权益,整体上实现了社会正义和环境保护的公正分配。
统筹安全和发展是绿色发展的重要价值取向。统筹安全和发展取向的核心要义,是关于如何科学处理安全和发展之间的辩证关系。习近平总书记认为:“安全和发展是一体之两翼、驱动之双轮。安全是发展的保障,发展是安全的目的”①中共中央党史和文献研究院.习近平谈“一带一路”[M].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18:92-93.。就绿色发展而言,坚持统筹安全和发展原则,就要切实把安全作为发展的基础,把发展作为安全的目的,实现高质量发展与高层次安全良性循环,既塑造有利于经济社会发展的生态环境,又善于运用发展成果巩固国家生态安全的坚实基础。一方面,发展仍然是解决生态环境问题的基础与关键,破解资源环境诅咒,防范化解生态风险,归根到底要靠发展。习近平总书记指出:“以经济建设为中心是兴国之要,发展是党执政兴国的第一要务,是解决我国一切问题的基础和关键”②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十八大以来重要文献选编(中)[M].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16:245-246.。但是,由于当前中国经济社会发展处于“换挡期、转型期与攻坚期”叠加的新常态阶段,在资源环境限制的巨大压力下,习近平总书记多次强调,坚定不移贯彻新发展理念,推动高质量发展。高质量发展需要从环保上取得突破,其发展态度不能再是强调更多而是调整为适度,从而为实现高层次安全提供更为稳固的物质与技术条件。另一方面,在强调发展重要性的同时,要切实把经济发展建立在环境友好基础之上。由于生态安全的系统性、综合性与联动性效应,使其构成为国家总体安全的重要组成部分,关乎中华民族的永续发展。为此,习近平总书记在2014年4 月中央国家安全委员会第一次会议上的讲话中,首提“总体国家安全观”的重要论断,并在提及非传统安全时,将生态安全纳入国家安全体系之中。总之,统筹发展和安全取向强调,绿色发展观要坚持系统观念,把生态安全与经济发展同步进行部署与规划,做好顶层设计和情景演练,实现安全和发展的协同配合。
如果说,以人为本是绿色发展的人文价值,统筹安全和发展是绿色发展的社会价值,那么美好生活则是绿色发展的终极价值目标。美好生活这一价值的独特性就在于它具有终极性,它是一切社会行为的出发点和落脚点。党的十九大报告将“美好生活需要”认定为我国社会主要矛盾的一方,从其内涵来看,“美好生活需要”是更为全面的需要,其中囊括了对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需要,这昭示着经济发展正式进入高质量与全面型发展时代。在这样的时代,美好生活不仅关乎物质需要的满足,更关乎环境需要的满足。绿色发展的基本职能和重要功能就是促进发展与保护的良性互动,实现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绿色发展最终目的是回归人的主体性和价值目的性,使人在日常生活中得以全面解放与发展,从对物质财富的过分关注转变为对人的生存境况及生活质量的关注。为此,在环境和资源有限性的前提下,美好生活也只能从对“最大限度”的满足方式转变为“适度满足”的生活方式。可以说,美好生活以适度为发展方式。因此,美好生活取向的本质就是生活方式的重塑,“美好生活”图景唯有以适度为满足方式,才能真正实现“美好生活”的未来愿景。
政治合法性作为政治哲学的核心概念,是指社会成员基于某种价值理念而对政治统治的正当性所表示的认可、忠诚。《布莱克维尔政治学百科全书》把政治合法性定义为:“它是一种特性,这种特性不是来自正式的法律或法令,而是来自有关规范所判定的、‘下属’据以(或多或少)给予积极支持的社会认可(或认可的可能性)和‘适当性’”,并写道:“这是因为它所突出的问题会影响到权利和权威的基础,以及由掌权者或掌权者的代表所提供的正当性证明”①(英)米勒,波格丹诺.布莱克维尔政治学百科全书[M].邓正来译.北京:中国政法大学出版社,2002:439-440.。问题的关键,在于社会成员对特定政治系统或统治秩序给予承认并认可的正当性基础是什么?在当前中国,治理绩效的主要表征——经济增长及规模,无疑成为维护政府权威合法性的正当理由。但是,显然,以治理绩效为基准的政治合法性具有不可持续性。这样的合法性证成必定更多地停留在工具和技术的层面,将合法性论证对价值理念的终极关怀剔除出去,成为了研究“是”而非“应当”的论域,使其失去了对政治秩序构建的方向性引导,违背了合法性证成的本意与初衷。“合法性意味着某种政治秩序被认可的价值”②(德)哈贝马斯.交往与社会进化[M].张博树,译.重庆:重庆出版社,1989:184.,而不是得到认同的“事实”③张凤阳.政治哲学关键词[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6:332.。因为任何国家都无法长期保持经济高速增长,经济发展是处于周期性波动之中,如果政府无法兑现民众对经济位点的期许,那么,当局层次的合法性危机将有可能向体制乃至共同体层次的合法性危机蔓延。
一个政治体系陷入合法性危机,并不代表政治体系坐以待毙。政治系统所具有的自适应调节机制,能够通过概念其结构和功能来适应新环境的变化。既然基于政绩的合法性证成具有不可延续性,那么,就必须致力于首先通过找回价值来实现对政治合法性获取的补救。“合法性作为政治利益的表述,它标志着它所证明的政治体制尽可能正义的,而且是不言而喻和必须的”④让-马克·思古德,王雪梅.什么是政治的合法性[J].外国法译评.1997(02).。从价值角度来看,要想最大限度地巩固合法性,规避和客服危机,就要求在经济发展过程中择取科学的发展理念,使发展的可持续性与人民性、合法性、合道德性、合利益性相统一。此外,通过特定价值观的系统化宣传与教育,使其提升为意识形态表达,可以在民众中培养起对现存政治秩序的广泛好感,实现民众对政府的特定支持向散布性支持转化。相对于特定支持,“散布性支持”独立于具体的政策输出,能够为政府的政治合法性提供持续且稳定的支撑⑤张凤阳.政治哲学关键词[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6:341.。
意识形态为政治合法性提供信仰系统的支持,以获取民众对政府权威的广泛认同。意识形态的基本任务就是,对政治及社会生活做出价值、理念和信仰方面的理论安排,并要求人们遵照这种安排所指示的方向、结构与方式,来从事一定的社会行为与实践。照此理解,意识形态本质上是一种“观念的力量”,既是一种社会改造方案,又是一种行动计划。当前,中国面临着环境保护与经济发展问题、环境保护与社会稳定问题等多重社会矛盾叠加的局面,在经济增长方式从整体局面得到根本扭转之前,我国生态环境问题已成为影响社会稳定、制约经济发展的关键矢量。可以说,在我国经济社会发展尚未达到发达国家行列,且人均发展水平仍然落后于许多国家的国情下,如何平衡保护与发展之间的关系成为一个无法回避的重大议题。作为有效回应发展与生态压力并存的现实挑战,意识形态构建需要着眼于引导新型发展模式的形塑,为新千年生态危机和发展转型做正当性说明。不言而喻,绿色发展观不仅是一种新发展理念,更是一种高质量发展阶段内在要求的意识形态叙述之一,是对不加限制的增长、消费和浪费的意识形态的救赎,在发展与保护相结合的话语势能推动下,生成一种对生态环境负责的新发展模式,是作为描述高质量发展的思想共识,对于统合党政社市民集体行动具有重要的指引作用。
当然,绿色发展要顺利推行,还需要通过实际所取得的成就来赢得合法性支持。否则,如果只把它作为一个口号加以教条式的运用,作为表达对现行经济发展纲领普遍不满的一种手段,那么它就会仅仅变成一种反意识形态并因此失去它作为一种对冲力量的效力①(加)莱斯.自然的控制[M].岳长龄,李建华,译.重庆:重庆出版社,1993:152.。这里的成就也就是绿色发展能够切实推动经济、生态、文化、社会与政治事业的良性发展。正如法国学者让-马克·夸克所言:“国家必须服务于社会,所以表达这种服务并不足以够,还应该以一种可信的方式来实现这种服务”②(法)让-马克·夸克.合法性与政治[M].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2:47-50.。
其一,绿色发展有利于推动经济与环境协调的持续性发展。面对生态危机的现实和有限资源的压力,绿色发展所秉承的这种限度及其所蕴涵的稀缺性信条,通过为我们绘制一个预设性绿色社会蓝图的根本性框架,实现了对增长型经济模式的系统性否定,揭露了大规模增长数字的欺骗性,从而把“经济”和“环境”放进了同一个篮子里。这样一个社会的指导性原则是“可持续性”原则,其思想起点是对无休止增长与消费的反思与审视。可持续发展,得到了寻求解决生态价值与经济价值之间冲突这样一种需要的推动,成为达成目前发展与未来发展潜力之间折中平衡的最佳方案。但是,从目前社会处于支配利益框架的角度来讲,可持续发展虽然与环境保护有诸多联系,但仍有可能蜕变为一个为狭隘经济目的服务的工具概念。按照这种理解,可持续发展变相等同于持续的经济增长。这一点常常通过将资源成本内部化而与环境保护思想相等价来实现,如果价格机制失去了对资源稀缺性的强力保护,那么“自然资本化”形式则会与支配性经济方法融为一体,贯穿其始终的强调重点仍旧是经济增长。因此,可持续发展需在新的发展形式框架下实现内涵扩容,从而使其顶着可持续名义的畸形发展得以纠正。而绿色发展观扩展了可持续发展的概念,规避了沦为工业社会救援者的可能性,推动了环境与经济协同的可持续性,实现产业—自然复合系统的良性循环和持续发展。
其二,绿色发展有利于满足人民对优美环境的需要。随着我国社会主要矛盾的深刻变化,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成为当前党和国家的工作重心。在新发展阶段,人民群众不仅关注物质需要,更为注重优美环境、生活质量等美好生活的需要。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所言:“良好生态环境是最公平的公共产品,是最普惠的民生福祉”③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习近平关于社会主义生态文明建设论述摘编[M].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17:4.。为人民提供优质的生态产品及生活环境,既是绿色发展观的应有之义,也是推进高质量发展的主旋律。近年来,随着社会各界环保意识的增强,绿色发展观开始深入人心,创造出社会关于“绿色图画”的关注点,开始从人的生活去体察发展的价值,从而将生态环境对增长的附属性限制转变为推动发展转型的自治性原动力。绿色发展始终强调只有发展绿色农业、绿色旅游、绿色工业等新业态,同时践行绿色生产方式,才能实现产业的生态化转型、构筑起绿色经济体系,并最终实现绿色富国、绿色惠民。在此过程中,绿色发展通过追求低“污染—破坏”密度为导向的经济发展模式革新,扼住了在发展中守护民众对必需型生态产品需求的关键,舍弃此,优美环境供给将变得毫无意义。
其三,绿色发展有利于推进生态文化建设。绿色发展观的入场带来了广泛而深刻的文化革命,重塑了经济增长与环境保护“零和”关系的主导性认知基础,认识到了经济发展与环境保护可以实现某种程度的良性结合,不仅抑制了增长单向度性所带来的否定性生态“副效果”,而且推进了绿色生态文化体系的构建。绿色生态文化是以实现人、自然、经济三者和谐发展为基本特征的全新文化类型,在深层上是一场价值观的彻底革命,不仅能够厚植绿色发展优势,而且为生态环境逐步改善提供文化动力。绿色生态文化以绿色价值观为核心和准则,这种生态文化体系的核心就是要全面树立与倡导社会主义生态文明的主流价值观。主要内容包括:生态兴则文明兴、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生态就是生产力、生态就是民生福祉、山水林田湖生命共同体等观念。这些思想内涵丰富、博大精深,融通天人之学、博采各方之长,在绿色化转型过程中,逐渐形成系统全面的文化样态,对引领我国生态文明建设,实现经济与环保协调和可持续发展,进而破除自然环境“下水道”蜕变效应①(美)福斯特.生态危机与资本主义[M].耿建新,宋兴无,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74.,解决当前社会发展面临的环境危机等,都具有极为重要的现实意义,最终为民众营造出优质的生活与发展的自然环境与社会环境。
其四,绿色发展有利于实现政治发展。发展形态的演变,首先根植于人与自然的关系之中。人与自然之间关系及其相互地位,取决于特定发展阶段所构建的政治经济框架。可以说,有什么样的政治经济框架,就有什么样的政治制度设计,就会生成相应的生活与生产方式以及环境影响。正如美国学者A.Hurrell 所言:“全球环境变化和生态环境问题对现有政治经济结构的挑战,向我们提出了世界重新设计与组织的严肃课题,……环境问题和生态政治可能正在改变占支配地位的偏好和价值,创造新的思维空间”②(美)拉兹洛.第三个1000 年:挑战和前景[M].王宏昌,王裕棣,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1:83-84.。因此,生态与政治的关联互动,使得发展转型必然促成相应政治理念与行为规范的革新与发展。如果说“帝国”式的以人类为中心的思维模式,是现时代经济体系工作原理的必然产物,导致了增长型政府的萌生与发展,那么,绿色发展观的提出与践行,将不断促进政府理念与行为实践的“生态化”转型,推动生态型政府的构建与发展。生态型政府的发展,必然带来制度、政策、职能及机构等相应的调整与变化,进而牵动整个政治体制的改革与演进。此外,如果环境保护没能使得民众普遍获益,那么,“搭便车”的可能性仍旧存在,使得全民参与效能并不理想,使得政治民主化进程受阻。而绿色发展观通过“优美环境—美好生活—物质富足—精神饱满”这根敏感的需求满足线,积极推动了基层民众对环保事业的广泛参与,维护了自己的环境权益,促成了基层民主和环境公民权的长足进步。同时,绿色发展还可以消除环境保护能否持久的问题,将环境可持续作为高毛利战略,进而真正实现生态安全与政治稳定。
其五,绿色发展有助于巩固小康社会建设成果。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关键旨在“全面”,这一全面性框定了小康社会建设及其成果巩固需要从经济、政治、生态等维度协同发力,以更好地满足人的各方面基本需求。近年来,民众需求形式日渐多样、水平不断提高,从物质生活追求到精神生活提升,从关心经济增长到关注生态环境保护,从关注消费到关注生活质量改善。显然,环境因素在民众生活质量或幸福指数中的地位不断凸显。虽然我国已经初步全面建成小康,但生活及生产方式仍然制约着环境质量的持续改善,环境保护也不时卷入社会利益权衡漩涡之中,成为制约社会发展全面性的最大瓶颈。绿色发展观的践行,不仅能够切实保障经济社会发展的可持续性,而且通过厚植绿色发展优势,提升绿色发展动力,增强小康社会的绿色底蕴,进而巩固全面小康社会建设成果。再者,虽然我国脱贫攻坚目标任务已经完成,但是,预防大规模返贫任务依旧艰巨。由于贫困地区民众普遍存在“双重需求”,致使持续脱贫必须将经济发展与生态保护结合起来,因地制宜探寻多种有效的脱贫之路。而绿色发展通过发展绿色农业、绿色工业、生态旅游等新型产业,让自然因子在发展中“活”起来,让绿水青山切实变为金山银山,进一步巩固脱贫攻坚成效。
社会发展形态的演变,首先根植于人、经济与自然关系之中。在经济发展的每一阶段,都能够体现出三者关系的变革及相互地位的转化。我们可以用人、经济与自然关系的某种固定模式来简约表达社会发展的某个特定历史阶段。如果说“阿卡狄亚”式的以生命为中心的系统思维,是前工业社会人、经济与自然关系的主流模式,那么,近代以来“征服”式的以人类为中心的系统观念,则成为工业社会人、经济与自然关系的主流色调,开启了“人类中心主义”滥觞的时代。由于工业社会信奉“不增长就死亡”的政治经济纲领,整个经济社会发展充斥着GDP 至上、消费至上、满足至上等主导型范式的价值诉求,并俨然形成一股以市场或资本逻辑为中轴的信仰系统或意识形态。在这“人为自然和道德立法的时代”,经济增长深深地被“分析”精神所侵染,逐步被改造为“一个加减计算的数字问题”。沿着这条“清楚明白”的道路,经济增长深陷利润最大化的囹圄。增长这一律令必然与降低或避免产生成本交织在一起,这就使得经济增长将环境考虑排除在外,致使生态或环境危机不断恶化,在增长极限到来之前,“生态危机的幽灵”已经威胁着社会发展的可持续性。为了有效应对环境恶化形势,我国提出了“绿色发展”理念,发展理念的“转向”将自然与经济价值相连接,实现了增长经济学的颠覆性革命,从而使得增长与有限、增长与保护在内的所有领域的紧张关系得以缓解。“绿色发展”所使用的词汇尽管并非新颖,但其复合性赋予了新的意蕴,与其说是指引高质量发展的新理念,倒不如说是为了创制一种新的社会经济模式而构建的一种新型意识形态。“绿色发展”所蕴含的政治哲学意蕴概括起来归结为四点:基于系统、感受、权利及道德的发展观,这一范畴意味着经济发展方式转变的伦理属性与政治经济绿色化适应机制构建的社会属性的耦合,希求专注于塑造保护—发展同心圆结构的社会样态。同时,“绿色发展”坚持以人为本、生态正义、统筹安全和发展与美好生活为取向,将其渗透于经济社会发展过程与环节的始终。这就表明,“绿色发展”作为一种新的政治意识形态,能够在我国所处经济发展“新常态”境遇下,从政治、经济、社会、文化与生态全方位领域切实提升政府政治合法性,以期纾解政绩合法性不可持续的问题。因而,唯有坚守绿色发展,扎实推进绿色发展系统工程,才能切实将国家安全、经济发展与美好生活融入社会主义事业发展进程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