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傲然
匈牙利对中国文学的译介大体可以分为三个时期,每个时期又都不同程度地体现出中国文学在匈牙利传播的丰富与多样。①参见郭晓晶:《20 世纪中国古代文化经典在匈牙利的传播编年》,载丁超主编《20 世纪中国古代文化经典在中东欧国家的传播编年》,郑州:大象出版社,2019 年,第381 —516 页。匈牙利汉学家的研究可参阅Fődi Attila (összeállította),Kínai bibliográfia, Kínai szerzők műveinek magyar fordításai, illetve a nem kínai szerzők magyar nyelven hozzáférhető kínai tárgyú írásainak listája,https://www.scribd.com/document/355974773/Kinai-bibliografia-pdf,最后访问日期:2023 年1 月30 日。
过去匈牙利汉学界普遍认为,最早译介中国文学的匈牙利人是阿兰尼·亚诺什(Arany János,1817 —1882),他大约在1873 年转译了三首中国诗歌。而根据匈牙利汉学家陶凯(Tokaji Zsolt)的最新研究,在此之前还有其他匈牙利人翻译过中国文学,最早的是塞克利·约瑟夫(Székely József,1825 —1895),他曾于1857 年从德语转译七首中国诗歌,是匈牙利中国文学译介的开端。②Tokaji Zsolt:„ Méltán nevezhetni chinai Homérnak” A Dalok könyvével (Si king) kapcsolatos magyar nyelvű ismeretek és fordítások első évszázada, Távol-keleti Tanulmányok, 2020,pp.27 – 56.诗歌翻译方面,中国诗歌在匈牙利的流行得益于科斯拖拉尼·德热(Kosztolányi Dezső,1885 —1936)1931 年转译出版的《中国和日本诗歌》(Kínai és japán versek)。小说翻译方面,最早在匈牙利翻译出版的中国小说是《笑林广记》(其中的82 个故事),由匈牙利驻华领事路德维格·埃尔诺(Ludwig Ernő)于1903 年翻译出版的《中国故事:路德维格·埃尔诺翻译自中文原文并附注》(Khinai Mesék:Khinai eredetiből forditotta és jegyzetekkel ellátta Ludwig Ernő),他也是第一位直接由中文翻译成匈牙利文的翻译家。图书的翻译和出版正值八国联军发动侵华战争之时,路德维格在该书的《前言》中驳斥了列强将中国称为“世界第二号病夫”的错误言论,③丁超、宋炳辉:《中外文学交流史·中国—中东欧卷》,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2015 年,第271 页。让匈牙利读者有机会正确认识中国和中国文化。
1949 年10 月,中匈两国建立外交关系。在以苏联为首的社会主义阵营的影响下,两国关系蓬勃发展,匈牙利也非常重视对新中国的宣传。从1950 年开始,匈牙利政府陆续派出多批青年留学生赴华学习汉语,他们中的很多人后来成为卓越的汉学家,例如高恩德(Galla Endre)、尤山度(Józsa Sándor)、戴伯纳(Barna Tálas)、米白(Miklós Pál)等,他们代表了匈牙利的第二代汉学家。这个时期的译介代表作有《诗经》《聊斋志异》《西厢记》《西游记》《水浒传》《白毛女》《雷雨》等。
20 世纪90 年代,东欧剧变,中匈关系进入调适期,此时出版社的汉学家编辑数量明显减少,加之很多出版商以市场利益为导向,匈牙利此阶段中国文学的译介品种数量明显减少。
进入21 世纪,年轻一代学者和译者成长起来,加入汉学研究的队伍中,形成匈牙利第三代汉学家,例如包甫博(Bartos Huba)、郝清新(Hamar Imre)、瓦莫斯·彼得(Vámos Péter)、绍莱特(Salát Gergely)、康高宝(Kósa Gábor)、唐佐力(Kádár Zoltán Dániel)等,推动了匈牙利汉学研究以及中国文学的译介出版。2013 年“一带一路”倡议提出后,中匈各领域关系得到进一步发展,中国文学在匈牙利的译介水平、翻译力量、出版环境、读者素质、图书供求等方面都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改观。这个阶段的匈牙利汉学家、翻译家对中国现当代文学的关注明显增多,比较重要的翻译作品有《20 世纪小说选》《于丹〈论语〉心得》《狼图腾》《蛙》《酒国》《三体》等。
据不完全统计,自“一带一路”倡议提出以来,中国文学在匈牙利的译作共48 种,涉及的中国作家有罗贯中、吴承恩、鲁迅、莫言、刘震云、余华、刘慈欣、吉狄马加、麦家、薛燕平、吴明益等。译作的体裁有小说、人物传记、诗歌、随笔、图文作品等。这些作品的匈牙利文译者有姑兰(Kalmár Éva)、陈国(Csongor Barnabás)、绍莱特、尤哈斯·奥托(Juhász Ottó)、宗博莉·克拉拉(Zombory Klára)、余·艾丽卡(Yu-Barta Erika)、马秋菊(Major Kornélia)、艾登(Breuer-Zehevi Ádám Dániel)、维岑蒂·马伽什(Viczenti Mátyás)等。出版中文翻译作品的机构则包括欧洲出版社(Európa Könyvkiadó)、科苏特出版社(Kossuth Kiadó)、诺兰·利布罗出版社(Noran Libro)、利博利出版社(Libri Könyvkiadó)、赫利肯出版社(Helikon Kiadó)、盖班出版社(Geopen Könyvkiadó)、当代出版社(Jelenkor Kiadó)、播种者出版社(Magvető Könyvkiadó)、文图斯出版社(Ventus Libro)、知识分子出版社(Müvelt Nép Könyvkiadó)等。具体译介出版情况见表1。
表1 “一带一路”倡议提出以来中国文学作品在匈牙利的出版情况
随着中国综合国力增强,匈牙利出版界将中国文学作为了解当代中国的重要窗口之一,翻译出版呈明显上升趋势,特别是在“一带一路”倡议下开辟了中国扩大开放、高质量发展的崭新之路,为中国文学在匈牙利译介与传播的繁荣发展提供了优越条件。
“一带一路”倡议为中匈人文交流提供了畅通的条件,两国在教育、图书出版和译介、旅游、艺术等方面互动高效、频繁,交流领域立体多样,合作机制日益完善。国家社科基金中华学术外译项目、中国图书对外推广计划、经典中国国际出版工程、中国文化著作对外翻译出版工程、丝路书香工程、中国当代作品翻译工程等资助项目以及与倡议沿线国家的图书版权合作项目纷纷启动,打破了仅由译入语为母语的译者从事翻译的国际惯例。各类“走出去”资助项目还增加了“一带一路”沿线国家与地区的语种,中国文学在匈牙利的译介出版也受到鼓励支持。如《山东汉画像石汇编》(匈牙利语版)入选 2016 年丝路书香工程重点翻译资助项目并荣获第十六届(2016 年度)输出版优秀图书奖。中国出版社也不断加强与中东欧出版界的广泛合作,在2019 年第26 届布达佩斯国际图书节上,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代表团与 “16+1”出版联盟成员单位匈牙利科苏特出版集团、江西出版集团旗下中文天地出版传媒集团股份有限公司共同举办了中国—匈牙利出版合作新书发布会暨签约仪式。①《搭建中匈文化交流桥梁,实现优质出版资源共享——外研社代表团参加匈牙利书展系列活动》,见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官网https://www.fltrp.com/c/2019-04-30/491902.shtml,最后访问日期:2022 年1 月10 日。2021 年,中国图书进出口(集团)有限公司与包括匈牙利在内的全球2000 多家出版社建立了广泛的联系,与世界各地200 多名汉学家进行深度合作,实现版权输出1000 多种,不断提升国际出版能力,匈牙利语版的《许三观卖血记》就是成果之一。②《回望2021 ——中图公司向海外策划推广了哪些好书》,见国际出版周报腾讯新闻主页https://view.inews.qq.com/a/20220109A03MEL00,最后访问日期:2023 年1 月10 日。讲好中国故事、传播好中国声音、加强中国的国际传播能力、促进中匈两国间的出版交流,是新时代的重要特征。
目前匈牙利共有五所孔子学院。两国学生可以利用国家、政府、学校奖学金赴对方国家学习,学习的专业早已不限于语言。2019 年,考文纽斯大学(Budapesti Corvinus Egyetem)与复旦大学响应“一带一路”倡议强强联手,培养掌握两国国情、金融知识且具备解决实际问题能力的高端人才,将人才培养从此前单一的语言文化方向拓展到经济金融领域,真正架起两国在“一带一路”建设与“16+1”合作上的桥梁。此外,中匈两国还积极建设智库机构,例如2015 年组建“中国—中东欧国家智库交流与合作网络”,2017 年成立“中国—中东欧研究院”等,搭建两国高校、智库间机制化学术交流与合作的平台。
当今,中国文学在匈牙利的译介除了由匈牙利汉学家承担以外,还有一批专门从事文学翻译的翻译家、翻译爱好者和汉语学习者加入。这些汉学家和文学翻译家逐渐年轻化,大多在高校或研究机构任职,有在中国学习和生活的经历,他们中很多人本身也是作家。他们十分高产,翻译质量过硬,得到匈牙利读者的认可,形成了一批成熟、固定的中国文学翻译人才队伍。
作品的多次转译易造成信息的流失,文学性损耗的增大。宗博莉·克拉拉也曾表示,文学作品不适合多次转译。得益于专业汉语语言人才的增多,这个时期匈牙利中国文学的译介与20 世纪及21 世纪前十年相比,绝大多数由中文原文直接翻译为匈语,由中间语言(主要是英语、德语和俄语)转译的作品数量明显减少。高水平的汉学家和翻译家对原著的研究与翻译细致入微,译成匈牙利语时能够做到忠实原文的内涵和意蕴。③参见郭晓晶:《20 世纪中国古代文化经典在匈牙利的传播编年》,第390 页。“一带一路”倡议下匈牙利汉语群体的不断壮大,不仅为文学翻译人才的储备打下了基础,也为中国文学在匈牙利提供了稳定的受众群体。
匈牙利素有“图书大国”的美誉。21 世纪初,匈牙利出版业一度达到欧洲发达国家水平,是匈牙利最大、最多样化的文化产业。④黄逸秋:《曲折中发展的匈牙利出版业》,载《科技与出版》2020 年第1 期,第41 —48 页。新冠疫情暴发以来,匈牙利的文化娱乐产业受到巨大冲击,但匈牙利的图书出版行业并未受到不良影响。在此期间,匈牙利的图书出版种类和数量都呈现出向上增长的态势:2005 —2015 年,匈牙利图书出版情况较为稳定;2015 —2017 年,图书出版数量下降;2018 年起,逐年增加;到2021 年,出版图书数量达15 260 种,印刷数量达3330 万册。①Központi Statisztikai Hivatal: Magyarország, 2021,https://www.ksh.hu/docs/hun/xftp/idoszaki/mo/mo_2021.pdf, pp.237 –238,最后访问日期:2023 年1 月10 日。除匈牙利传统图书市场的成熟和总体向好外,互联网时代下匈牙利线上图书市场也同步繁荣,包括中国文学匈语版在内的众多图书拥有数字化的阅读方式,为中国文学作品在匈牙利的译介提供了肥沃的土壤和健康的发展园地。
这个时期,余华、莫言、薛燕平、麦家、刘慈欣、刘震云、苏童等中国当代作家的作品在匈牙利大受欢迎。他们的作品题材和主题多元,除匈牙利译介得比较多的中国历史小说外,科幻、推理、神秘、乡村、言情,甚至晋江网络文学也呈现在匈牙利读者面前,同时具备极强的文学性和商业性。除去作家本身独特且优秀的作品风格、语言魅力、题材选择等因素外,他们也有重量级奖项傍身,使得其作品在欧美市场反响强烈,而这是匈牙利出版社选择译介作品的重要风向标之一。
当今国际政治形势复杂,中国与匈牙利的国情不同,政治制度、宗教、文化、经济差异客观存在,匈牙利国内对中国的态度不一,在一定程度上制约着中匈人文交流。反过来,中匈人文交流的程度作为重要的国家软实力不但会影响匈牙利大众看待、对待中国的方式,也会长期影响中匈两国的外交关系。“一带一路”倡议下中国文学的海外传播已不只是一种文化现象,更是肩负时代使命的国家软实力。
中国文学在匈牙利的译介并不完全取决于作品的文学价值,还受到很多社会因素和文化因素的影响。被选择译介的中国文学作品大多由外国出版社、译者和读者的兴趣决定,甚至一些商业利益至上的出版商会过分迎合读者的品位。而中国和匈牙利的价值观和对文学作品的看法难免会有差异,中国文学作品的选择过程就会掺入较强的主观性,呈现在匈牙利读者面前的中国现当代文学作品及由此塑造的中国形象往往是被选择、被定义的,使得匈牙利读者对于很多真正具有文学性或巨大影响力的中国文学作品缺乏整体性了解,而这种片面和被动的局面是我们需要长期警惕的。让匈牙利民众读懂中国,必须提升中国相关组织和人员的主观能动性,借助“一带一路”倡议的政策优势,主动选择“中国故事”,拓宽中国文学在匈牙利的推广渠道,落实出版合作提速增效。目前,各类中国文学外译和出版项目及工程在匈牙利语种上的落实情况还远远不足,这就要求相关部门不但要积极推进,更要关注后续的译介过程,并在各个环节提供创新性帮助,使更多优秀的中国文学作品最终走进匈牙利的主流文化市场。
“一带一路”倡议提出以来,中匈人文交流正加速走向繁荣,中国文学在匈牙利的译介再次形成高潮。但是与匈牙利欧美作品的译介情况相比,中国文学在匈牙利图书市场的占有率较低,译本及再版数量均不突出,译介的题材和主题尚未深层次融入当地人民日常生活(例如青少年类读物的译介极少),中国出版机构与匈牙利当地出版社及译者的合作才刚刚开始,对当地读者群体阅读品位的把握仍在极易受外部因素影响的环境下摸索,中国作家、中国出版商、匈牙利出版商、译者主体、读者之间的通道不够通畅。要想做到中国文学“走进”匈牙利,必须从这些限制因素上入手,着眼当下,让文学翻译成为两个民族跨文化交流的有效途径。
中国文学的外译工作应该交给更多译入语的翻译家而非汉语母语者,而中国文学的外译现状也确实如此。据现有汉学书目统计,中国典籍译本绝大多数是由西方汉学家或独立,或在中国合作者帮助下完成的。①辛红娟:《中国典籍“谁来译”》,载《光明日报》2017 年2 月11 日,第11 版。目前,译成匈牙利语的中国文学基本由匈牙利人翻译而成,少数与中国翻译家合作翻译,仅有极少量的作品由中国翻译家独立翻译。面对推动中国文化“走出去”、增强国家软实力的紧迫性,以中国与倡议沿线国家文化交流为媒介搭建“民心相通之桥”的必要性,讲好中国故事、构建中国话语体系的时代性,坐等他国主动来引进翻译我们的文学作品是远远不够的,②韩子满:《中国文学的“走出去”与“送出去”》,载《外国语文》2016 年第3 期,第101 —108 页。中外文化界、学术界和翻译工作者还可以有更多作为。
本文对“一带一路”倡议提出以来,匈牙利译介中国文学作品的基本情况作了梳理,初步统计了33 位匈牙利译者、21 家匈牙利出版社翻译出版的35 位中国作家或编者的48 种文学作品的情况,但不免会有遗漏。
“一带一路”倡议提出以来,中国文学借力这一历史机遇,在匈牙利的译介迎来繁荣期,呈现出多样化、规范化、高水准的发展态势。当今,中国文学在匈牙利的译介机遇与挑战并存,正确认识“一带一路”倡议下中国文学在匈牙利的译介传播、问题与对策,才能科学践行“一带一路”倡议下的中匈人文交流,传播中国新时代的声音和故事,揭示“一带一路”倡议下中国文化的世界性意义,树立文化自信。中国文学在匈牙利的译介传播还面临着改善环境、深入发展等问题,相关组织及人员应开拓创新,为匈牙利的中国文学译介注入新的发展动力,持续深化“一带一路”人文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