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瑜清,郑 洪,张 星
(浙江中医药大学基础医学院,杭州 310053)
在大量的中医药古籍文献中,方书类著作所占比例颇高。方书,指专门收录方剂的著作,或以方剂为主要内容的著作。方剂来源主要分为历代名方与民间单方验方,此外还包括民族医方与域外方药[1]。在医学领域,针对方书类著作的研究主要分为文献与临床两方面。文献研究多是考察某一方书的版本、引用古籍及总结其学术特色等;临床研究则是选取某类疾病、疗法或方药进行深入探讨。另有学者运用知识史、书籍史的研究方法,聚焦于方书的传播环节与影响因素,以较为全面地探讨方书的形成和传播过程。如韩毅探讨了《太平圣惠方》《和剂局方》《神医普救方》等方书的编撰形成、版本流变、传播应用以及影响,并进一步归纳宋代方书的传播机制[2];刘希洋以多部清代方书为研究对象,分别从传播者、传播途径和社会医疗因素等方面研究方书的传播过程,并指出方书在医学知识普及中所发挥的重要作用[3-6];杨东方梳理了《圣济总录》在近代的回流过程,认为除医学者之外,商人、书坊的贡献亦不容忽视[7]。方书的形成与传播研究不仅包含版本流传、文字辨析,还与社会、经济、文化等方面息息相关。本文关注《张卿子经验方》一书,在新的研究视角下,结合此书的学术内容与版本流传情况,以探讨此书在清代的传播过程与意义。
《张卿子经验方》属方书类医著,多集民间验方、单方,载方百余首。根据《中国中医古籍总目》载,此书成于清顺治十四年(1657),编纂者为张卿子[8]299。张氏,名遂辰,字卿子,号西农,祖籍江西,随父亲徙至杭州,明末清初时期钱塘医家,著有《张卿子伤寒论》。张氏医术精湛,当地百姓争相求治,在杭城备有名望,“能探丸起人死,人争迎致之”[9],其所居之巷亦被百姓呼之为“张卿子巷”“当时妇孺皆震其名,委巷流传,竟成故实”[10]。
《张卿子经验方》全书收录病证种类广泛,包括头面类、耳类、目类、鼻类、口类、牙痛类、舌类、咽喉类、脾胃类、大小便类、手类、脚类、痔疮类、血证类、臌疸类、痞积类、伤寒类、痢类、泻类、痰类、诸药食毒类、治虫兽伤类、诸疮毒、诸跌伤损、暴死诸症、风痛、痧证、瘰疬、中风、妇女、婴儿等35 类疾病,涉及内、外、妇、儿各科疾病和各种危急重症。该书每类疾病下,又根据病因或症状细分不同条目,每条病证下列治疗方药,共计403 条病证。如头面类疾病下分十二经头痛、偏头风、卒头痛3 条病证,又如诸药食毒类下细分中硫磺毒、解砒霜毒、解巴豆毒、解铅粉毒、解食野葛毒、解生漆侵人作疮毒等62 种药物或食物中毒病证。书中简化了对病证的描述,特别是淡化了脉诊,突出各类疾病的主要症状或致病因素,与方论专著相比,减少了对方剂理论的探讨,便于读者、患者检阅与自治,注重临床实用性。为避免病证发生突然、仓促之间较难寻得合适的药物,大多数病证条目下列有内服、外治多个治疗方药,以供读者选用,择便宜之药来治疗。
《张卿子经验方》涉及内服、外敷、针灸等多种治疗方法,特别是外治疗法丰富多样。据统计,书中运用敷、贴、搽、涂、洗、熨、纳、滴、含咽、探吐等27 种外治疗法,主要用于治疗诸疮毒、诸药食毒类、治虫兽伤类、婴儿类、诸伤跌损等疾病。另外,书中还有多种外治法联合运用以治疗疾病的记载,一般分为3 种情况:第一,某一病证使用多种药物先后分别进行不同的外治疗法,如治疗口中酒毒生蕈者,以“醋漱口,再用茄母烧灰、飞盐等分,米酷调搽之”[11];第二,相同药物以多种用途来治疗病证,如治疗痔疮,用“蒲公英或杜牛膝煎洗,其渣塞入谷道中”[11];第三,根据伤口患处的干湿程度,选择不同的外治方法,如治疗脚类湿脓窠疮病证,若创面湿者用旧草鞋去泥烧灰糁之,若创面干者用旧草鞋去泥烧灰并用菜油调搽[11]。通过对《张卿子经验方》所载外治方药的梳理,统计共有外治方621 首,方剂简约,大多为单方,占外治方总数的70%,至多也不超过7 味药,且所用药物不是名贵药材,可在乡间容易取得。为方便百姓阅读与使用,书中还注明了部分药物的俗名称谓,例如“狗尾草一名光明草”“杜牛膝根即鼓搥草”“豆田中之菟丝草又名黄丝草”“天精即杜牛膝又名荔枝草”[11]等等。
此外,《张卿子经验方》还在书末增加了“本草食忌”内容,指出鳖、蟹、鸭、鱼、虾、兔、鳗、瓜、鹿、犬、鳝、李、卵、猪羊、木、土蕈、诸兽、禽鸟鸡鹅、牛这些食物不可食用的特征,如鳖见“目闭独目,头足不能缩,无裙,腹有卜、王、五字,赤足三足者”[11],蟹见“独螯独目,两目相向目赤,六足四足,足斑,腹下有毛,腹中有肉,头背有星点者”[11]等等,提示人们若见之则忌食,“以上诸物,凡店贩见之,即当埋弃,勿贪小利,以致害人,人心何忍,慎之慎之”[11]。还有关于妇人妊娠期间的忌口与调养食物也被编为歌诀附于书末。
《张卿子经验方》记载了大量的民间医药经验,符合民间方书“简、便、易、廉”的特点。书中重点辑录、所占篇幅较多的诸药食毒类、治虫兽伤类、诸疮毒类的治疗方药多属急救类方剂,药物简便易得,使用方法简单,见效迅速。
据《中国中医古籍总目》载,《张卿子经验方》版本有清海宁蒋氏别下斋校刻本、清粤东富文斋刻本、清刻本和《汇刻经验良方》本[8]299。海宁别下斋与粤东富文斋皆在清代晚期出现,别下斋为海宁学者蒋光煦藏书之室名,蒋光煦(1813—1860),字日甫,号生沐,藏书家、书画鉴藏家,编有《别下斋丛书》[12];富文斋是广州西湖街著名书坊之一,清嘉庆十八年(1813)即见刻书,经营时间为清代嘉庆至光绪年间[13]。清刻本未知其具体成书年代,根据该本题记可知由医家巢念修所藏。巢念修,生卒年不详,字祖德,民国时期医家,行医之余喜好藏书,并对医史颇有研究,著有《习医晬语》[14]。巢念修在题记中叙述了张卿子生平及其医学著作,并称《张卿子经验方》是经多方搜访而获得的。可见,《张卿子经验方》早期版本未见,其最初的版本流传概况亦未可知,但通过梳理文献发现,清代早期另有一书《秘方集验》与《张卿子经验方》相关。
《秘方集验》是王梦兰纂辑,友人丁永祚、杨鸿功、薛城共同参阅,并由张卿子鉴定而成的。王梦兰,生卒年不详,字蕙子,号醒庵主人,浙江仁和县人,生活于明末清初时期,不仅“以文章名世”[15]2,还“留心方术”[15]2,略通医理。除《秘方集验》之外,王氏还编著有《济人自济经验诸方》《存心录》《太上感应篇通解》,意在为百姓提供治疗身心疾病之书。另外,王梦兰在地方社会的灾荒救济事务上,也为政府提供了自己的想法和建议,被记载于康熙《仁和县志·恤政》中。由以上可推测,王梦兰的身份可能是杭州当地参与慈善事业的士绅。《秘方集验》辑于清顺治十四年(1657),成书于清康熙四年(1665),分上、下2 卷。该书所集乃是屡试屡效之验方、秘方,薛城《秘方集验·小引》云:“遇有试而验者,求之必力试而有验;有不验者,去之不存。同者参之,疑者订之,劳神殚虑,多历年所,始成秘方集验一书。”[15]2并且书中所用药品简易,“便于穷村僻壤应手而得”[15]3。《中国医籍通考》在介绍《秘方集验》时,提到《张卿子经验方》的内容与《秘方集验》略同[16]2797;张卿子为《秘方集验》所作序文中也提到,王梦兰所辑方为“非己所屡试即人所已验而秘藏者”[15]1。《张卿子经验方》与《秘方集验》体例相似,均将各科疾病分类编为目录,每类疾病下又细分不同病证条目,下列一首或多首治疗方药。故将《张卿子经验方》与《秘方集验》的内容进行对比,分析探讨两书的重复程度。
从目录对比来看,两书所载疾病种类大致相同,只是编排顺序稍有不同,并且,《秘方集验》卷首增有“诸症歌诀”一篇,将全书所涉各类疾病的病因、症状和治法编为歌诀论述。其次,从所载病证条目与方药对比来看,《张卿子经验方》中有210 条病证与《秘方集验》记载相同,其中101 条病证下的全部治疗方药,与《秘方集验》相同,占《张卿子经验方》病证条目总数的25%,在各类疾病中的分布占比超过50%的有伤寒类、暴死诸症、痰类、血证类、疟类、中风、心类、目类疾病;另109 条病证下的部分治疗方药,与《秘方集验》相同,占《张卿子经验方》病证条目总数的27%,在各类疾病中的分布占比超过50%的有腰胁类、泻类、痢类、瘰疬、大小便类、脾胃类、耳类、牙痛类、脚类、痧证疾病。综合来看,《张卿子经验方》与《秘方集验》所载病证与方药重复之处多集中于脾胃类、腰胁类、血证类、伤寒类、痢类、泻类、中风、暴死诸症等疾病,而《张卿子经验方》中重点辑录、所占篇幅较多的诸药食毒类、治虫兽伤类、诸疮毒类以及妇女、婴儿类疾病,与《秘方集验》重复率不高。
据《中国中医古籍总目》载,《秘方集验》现存有6 个版本,分别是清康熙四年(1665)醇祐堂刻本、清康熙五十二年(1713)金文焕耕心堂刻本、清康熙刻本、清宁寿堂刻本、清刻本和抄本[8]298-299。另外,《秘方集验》还流传至日本,日本内阁文库藏有清康熙四年(1665)刻本,并且日本学者藤井见隆将此书译为日文,又名《锦囊妙药秘录》。日本学者非常赞扬此书,称其“病论详,治法明,附以经验神妙剂,至难病症发,返魂之术揭,速效之方、济世之要辄未有如此之深切者”[17],并将之比肩《外台秘要》与《肘后备急方》,“实与王氏外台、葛氏肘后鼎峙之秘录神方也”[17]。《锦囊妙药秘录》现存有2 个版本:第一,日本安永元年(1772)吉文字屋市兵卫刊本,日本早稻田大学图书馆藏;第二,日本安永七年(1778)柏原屋清右卫门刊本,日本九州大学附属图书馆藏。
《张卿子经验方》另一版本为《汇刻经验良方》本。《汇刻经验良方》,又名《汇刊经验方》,含子目12 种,现存版本有海宁蒋氏别下斋刻本、清咸丰九年(1859)杭州三元集刻本、清刻本和金匮邓元钰等校刻本。可知《汇刻经验良方》在清代咸丰年间流传于海宁、杭州等地。根据1992 年北京科学技术出版社据清海宁蒋氏别下斋刻本影印《汇刻经验良方》,书目组成包括《便易经验集》《养生经验补遗》《续刊经验集》《济世养生集》《敬信录经验方》《几希录附方》《经验良方》《新集良方》《汇刊经验方》《张卿子经验方》《摘录叶天士经验方》和《良方拣要》。与清咸丰九年(1859)杭州三元集刻本对比,书目稍有不同,三元集刻本无《汇刊经验方》,增加了《养生至论》一书。另在诸部目录学书籍中,对于《汇刻经验良方》的编纂者以及成书年代有不同的说法,具体书目也不尽相同。《中国中医古籍总目》载,此书由毛世洪编纂,成书于清乾隆五十六年(1791)[8]309-310;《中国医籍大辞典》载,该书编者为毛世洪,成书年代为清咸丰七年(1857)[18];而《中国古籍珍本提要》载,该书编者则为沈祖谏,成书年代亦为清咸丰七年(1857)[19]。故本文对毛世洪生活年代和《汇刻经验良方》部分子目医籍成书年代进行梳理,以推测《汇刻经验良方》汇编成书的真实时期。
毛世洪,字达可,号枫山,浙江仁和县人,生于清代乾隆年间,《浙江医人考》中推测毛氏生卒年为清康熙五十五年(1716)至嘉庆七年(1802)[20]。毛氏晚年总结自己生平亲试有效之方,编为《济世养生集》一书,后附《便易经验集》。《济世养生集》首刊于清乾隆五十六年(1791),后嘉庆至光绪年间,经后人增订重刊,有《济世经验集》《养生经验良方》《养生经验合集》《便易经验良方》等多个传本刊行于世。
据《浙江医籍考》所载,《济世经验集》子目包括《济世养生集》《便易经验集》《续刻经验集》,是由清代道光年间谢鉴如重刊[21]554-555;《便易经验良方》子目则包括《济世养生集》《便易经验集》《养生经验补遗》和《续刻经验集》[21]555;《养生经验良方》是由光绪年间费梧重刊[21]555;《养生经验合集》子目包括《济世养生集》《便易经验集》《养生经验补遗》《续刻经验集》《续刊经验集》《瘄疹选要》[21]947-948。这些传本中除了原本毛世洪的《济世养生集》与《便易经验集》外,还有《养生经验补遗》《续刊经验方》《续刻经验方》3 书。《养生经验补遗》为毛氏晚年续得之方,生前未付梓刻,由鲍煜、邱霖校补付梓[22];《续刊经验方》由杭州医家孙复初所辑,《续刻经验方》则是由鲍国俊、汪瑜增订[16]3101。由此可以看出,《汇刻经验良方》子目中《便易经验集》与《济世养生集》为毛世洪编纂,而《养生经验补遗》《续刊经验方》等部分方书则是在毛氏之后增订而成的。
《汇刻经验良方》子目中《敬信录经验方》《几希录附方》与清代流传于民间的善书《敬信录》《几希录》有关。宋代以来,民间劝善思想广泛流行,即劝人为善、因果报应。中国第一部善书《太上感应篇》著于北宋末年,是以劝善惩恶、规劝民众实践道德为主要内容的民间通俗读物[23]。至明清时期,在官方推动宣传下,儒家士绅积极参与注释或撰写善书,劝善运动蓬勃发展,善书也不断涌现,种类多样,内容丰富,以实现教化民众、改良社会风气的目的。清代中期以后,善书中附录各种医方,或善书与方书合刊发行,成为普遍倾向,这体现了当时劝善思想中身心需同时医治的理念[5]。《敬信录》与《几希录》也呈现出这样的编纂特点,即既有劝善文字,也有方药知识。
《敬信录》成书于清乾隆十四年(1749),辑录者为周鼎臣,在后世乾隆至道光年间,被多次增订重刊,增加劝善文章与各种验方,出现了《增订敬信录》《敬信录图说》等10 余版本,在江南地区广为流行,并进一步扩展至偏远地区,甚至传播至朝鲜[24]。《敬信录》原书内容现已不详,现存最早版本为藏于日本内阁文库的《增订敬信录》,清乾隆四十四年(1779)问心堂藏版[25]619。日本国立会馆图书馆藏有清道光二十二年(1842)《增订敬信录》,此书末《敬信录印施姓名》下有对该支版本流传的说明[26],结合学者对《敬信录》各版的研究,可知该支版本的流传。《敬信录》初刻于清乾隆十四年(1749),再刻于乾隆十六年(1751),版存于松江府西门外闻铺,三刻于乾隆二十六年(1761),并增劝善诸篇,四刻于乾隆三十二年(1767),版皆存于姑苏胥门内陈铺;后乾隆三十三年(1768),镇洋善士借助第四刻版,分刊了第五刻,版存镇洋县刘河镇,乾隆四十年(1775)章裕庵根据镇洋版增订重刊,版存杭城恒和堂,乾隆四十四年(1779),柯赓雅重刻章裕庵增订版,版存文馨斋刻字铺,随后道光年间亦有多次重刊[25]628-631。据清道光二十二年(1842)《增订敬信录》牌记页所示,此本亦是仿照柯赓雅本重刻而来的,藏版于北京文馨斋刻字铺,方便行善之士捐资印送。
将道光二十二年《增订敬信录》影印本所载医方与藏于上海中医药大学图书馆清咸丰九年(1859)杭州三元集刻本《汇刻经验良方》影印本中的《敬信录经验方》对比,可发现《敬信录经验方》所有内容均可见于《增订敬信录》中的“便用良方”,另外2 书相较,《增订敬信录》中还有“达生编”“增广达生编”“慈幼篇编”“调经至言”等方药内容。
《几希录》为清道光元年(1821)瑞五堂金氏所刊,后道光二十六年(1846)有《几希录续刻》,同治八年(1869)张维善重刻《几希录》并增补医方,为《几希录良方合璧》。将藏于上海中医药大学图书馆道光元年(1821)《几希录》影印本与《汇刻经验良方》影印本中的《几希录附方》对比,发现《几希录附方》内容均可见于《几希录》。故可知《汇刻经验良方》中的《敬信录经验方》《几希录附方》是将《敬信录》《几希录》2 本善书后附的医方摘录,单独成书刊行的。《敬信录经验方》与《几希录附方》出现时间当晚于2 本善书的成书时间,但编者与具体成书时间尚未能确定。
由上述可知,《汇刻经验良方》是以毛世洪著作为基础,由多本方书汇集而成,且重刊之时,常常增订续刻其他验方,如咸丰九年(1859)杭州三元集刻本《汇刻经验良方》目录中《良方拣要》无具体方药目次,下附小字云:“随时增刻,故无目次。”[27]根据对《汇刻经验良方》部分子目医籍成书年代的梳理,推测《汇刻经验良方》的汇编成书年代不早于清道光元年(1821)。另根据咸丰九年(1859)杭州三元集刻本《汇刻经验良方》沈祖谏的序言可知,清代道光、咸丰年间,《汇刻经验良方》有海宁蒋氏别下斋刊本,并在海宁别下斋藏有刻版。咸丰六年(1856),友人许秋芦赠与沈祖谏此书,沈氏见其详备,希望多多刊行以惠民;咸丰七年(1857),沈氏托人向海宁蒋氏借取刻版,辗转借得送至杭城后,立刻刊印;此次所印之书不到一年便已告罄,沈氏欲再刊印,但未能借得蒋氏刻版,于是经孙兰圃捐资,杭州三元集翻刻此书,于咸丰九年(1859)刊行[27]。故推测现存12 种书目的《汇刻经验良方》成书年代约在清代道光、咸丰年间,且不晚于清咸丰七年(1857)。
虽然尚未明确《张卿子经验方》单行本的流传情况,但从与之相关的方书中可略见该书传播之大概。清代康熙年间,《张卿子经验方》中的部分验方知识被王梦兰所辑录,通过《秘方集验》得到进一步的传播;清代道光、咸丰年间,《张卿子经验方》与其他方书汇编合刊为《汇刻经验良方》,为蒋光煦、沈祖谏、许秋芦、许乃裕等官绅所青睐,并多次刊印施送,流传于浙江海宁、杭州一带。许秋芦是在籍的退职官僚;沈祖谏,生卒年不详,字果台,号味香,钱塘人,咸丰三年(1853)进士,翰林院编修乡居[28]。许乃裕(1797—1861),字敬齐,号康亭,仁和人,嘉庆已卯科本省乡试第二十八名举人,任县府学教习,德行高尚[29]。另根据《张卿子经验方》粤东富文斋刻本可知,此书还流传至广州地区。可见,《张卿子经验方》进入精英阶层,通过士绅之间的社交网络,得到更为广泛传播。“士绅”是士大夫的社会身份,是以科举功名和官职为定义标准的一类群体,广义的士绅群体还可包括有功名者的家族或在地方社会中拥有影响力的地主和商人[30]。他们是地方社会连接政府与民众之间的桥梁,既与官员合作参与地方行政事务、提出建议咨询等,又为民众解决纠纷、主持公共事务和文治教化等,是当地百姓所认同的地方权威和表率。以下围绕士绅传播《张卿子经验方》的目的、传播方式和传播意义,以及此书传播的局限之处进行简单的讨论。
首先,士绅群体传播方书是何目的?王梦兰在《秘方集验·自序》云:“昔范文正公立志不为良相即为良医,天下惟良医与良相为能济人溥利物弘也,则《素问》《灵枢》之学孰非,宇宙间功业文章之所著见者而又孰可秘乎,阅是书者以为自济可以为自济,而专以济人亦无不可。”[31]古人集方之传统由来已久,经验方是医家为患者治疗疾病的重要手段,也是一般民众用以自我治疗的简捷途径。晋唐时期医学发展即有方书大兴之特点,医家注重收录简便廉验之方,至宋代官方政府的重视加之士人群体进入医学领域,将儒家仁爱济世精神引入医学,编撰方书成为政府弘扬仁政、士人仁爱济民的重要途径。张卿子云:“陆宣公在忠州,裒古方书以永日。盖一以卫生,一以济世,古人用心之厚,往往如此。”[15]1
其次,明清时期民间普遍流行的劝善思想也是影响官员、士绅传播方书的因素之一。王梦兰在编撰方书之外,还著有善书《存心录》与《太上感应篇通解》,并希望这些书籍能够广为惠传,以积累诸君子之功德。沈祖谏《汇刻经验良方·跋》云:“今兰圃于利人之举而若是焉,洵乎吉人为善惟日不足者矣,苟产而充之善之,岂有尽哉!因乐为识之,并冀同志之士广为印送,以播远久,是则兰圃之所望也夫?”[27]沈氏又书曰:“书成创印百部,以应求者,尚望同志之士发愿印送,以扩善举焉。”[27]可知他们皆有行善之心。如前所述,清代大量善书出现,强调行善积德、因果报应的观念。医者治病救人、施医施药,以及社会上的慈善救济、提供医疗资源等行为,皆被视作是重要的行善方式,可以践行劝善思想、积累功德。方书具备实用性,且无需掌握太多医学理论即可指导日常应用,更加适合向民间传播。在此背景下,方书的编撰与传播的主体大大增加。除了医者、通医儒生,一些不具备医学知识的官员、士绅、文士,以及慈善团体和书坊也积极抄录、整理、汇集方药,制作出新的方书,或者捐资刻印各种方书,如此则提升了方书的传播效率和扩大了医学知识的传播范围[32]。《张卿子经验方》所载内容以单方、验方为主,所用药物亦大多见于日常生活中,取用、制作均简单方便,且无需太多专业的医学知识来阅读与应用,非常适用于普通民众的日常医疗保健,极具实用性与通俗性,故易被有善行或者致力于慈善事业的士绅群体所认可。他们对此书进行辑录、重刊,并向百姓免费赠送,通过此书向民间传递丰富的验方知识,“则抱疴负恙者,咸出疾苦而登春台矣”[27],以实现他们济世、积德的愿望,为地方医疗慈善事业的发展作出贡献。
再次,《张卿子经验方》的传播对普及地方民众的医学知识有着积极的意义。明代以来,地方医政衰退,官方医疗资源不足,无法向民众提供公共的医疗服务,民间组织则承担了救济民众的功能,例如民间善会、善堂以及医药局等[33-34]。这些民间团体一般以城市为基础,由当地有名望的士绅组织并支持,有一定数量的医生当值,为百姓施医送药,方书也是其中一项。“古人云送药不如送方,诚至论也”[27],向民间百姓传播简易通俗的医药方书可以直接向公众宣传医药知识,使得他们能够掌握相关疗法,自主治疗一些常见病证。特别是对于城市周边的的乡村地区来说,方书是一类重要的医疗资源。许乃裕《汇刻经验良方·跋》云:“其僻壤罕得名医,贫家难求贵药,每遇疾病,非束手待毙,即误于医药,惜乎不得是书以传之也。”[27]清初时期,因政治、经济等方面因素,社会动荡,城市与乡村之间的医疗发展不平衡,医疗资源分布失衡,医生、药铺集中在城市,乡村地区多见缺医少药;之后随着社会秩序逐渐稳定,乡村医疗的情况并未得到明显的改善,反而拉大了与城市的差距,乡村百姓无力延请医生与购买药物,缺少医药成为普遍现象,基层民众的基本医疗需求无法得到满足[35]。由此,方书的传播可弥补乡村医疗资源,从而改善医疗水平,惠及更多的人。
最后,《张卿子经验方》未进入商业出版的传播阶段,是此书传播范围有限的原因。刘希洋以《验方新编》为近代方书的代表,梳理了此书从广西边陲之地传播至大江南北的多个重要城市,乃至海外的过程[36]。在此传播过程中,名人效应、出版印刷技术与商业营销是重要的影响因素。然而相较于《验方新编》,《张卿子经验方》并非是清代颇多方书中最具代表性的方书。此书版本较少,传播范围亦有限,并未得到清代书坊的大量刊行。从《张卿子经验方》的特点来看,方药内容以民间单验方为主,历代医书中的各科名方则不多见,且诸药食毒类、治虫兽伤类、诸疮毒类等急救病证占据大量篇幅,压缩了其他常见病证的方药记载,故从内容与规模上来看,此书并不全面。另一原因则是缺少社会名流的推荐。《张卿子经验方》传播过程中涉及之人皆为地方士绅,在当地社会活动,依靠人际网络传播,未产生名人效应,未吸引书商、出版商的关注,故而此书只流传于海宁、杭州一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