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罗门之歌》中派拉特的祖先形象及意蕴

2023-06-04 07:44熊锐
文学教育·中旬版 2023年5期
关键词:所罗门之歌托尼莫里森

熊锐

內容摘要:祖先形象贯穿于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托尼·莫里森的代表作品。在小说《所罗门之歌》中,莫里森着重刻画了派拉特这一祖先形象。在莫里森的笔下,派拉特是自然之子,与自然共生;是种族歌者,歌颂黑人性;是后代向导,领航下一代。作家大力渲染派拉特的祖先力量,对当今社会的发展具有永恒的价值——年轻一辈有责任有义务尊重自然,探索和谐之路;传承文化,固守民族之魂;尊老敬老,发扬优良传统。

关键词:托尼·莫里森 《所罗门之歌》 派拉特 祖先形象 社会意蕴

《所罗门之歌》(Song of Solo -mon)是托尼·莫里森(Toni Morrison,1931-2019)1977年的成功妙笔,小说讲述了黑人青年奶娃(Milkman Dead)在姑妈派拉特(Pilate Dead)的引导下南行,最终找到自己家族之根的历程。在种族主义和性别主义等多重压力下,黑人女性沦为强权下的“他者”(the other),也即边缘化人物。小说中,莫里森反拨了传统黑人女性的刻板形象,并重新审视了身处社会权威下的黑人女性的价值。作为黑人祖先的化身,派拉特积极融入自然,借助自然的力量治愈身心创伤;她热衷歌唱,试图用黑人音乐引导黑人群体走出蓄奴制的阴霾,认知自我并建构自我身份;她更是关心和保护下一代的典范,给予黑人种族繁衍生息的希望。在《根:祖先是根基》(Rootedness: The Ancestor as Foundation,1983)一文中,莫里森强调了与祖先保持联系的重要性和遗忘祖先的危险性。祖先力量在黑人社会活动中的重要程度不可估量,派拉特的祖先形象塑造蕴藏着无穷的社会意蕴,对年轻一辈树立正确的价值观具有一定借鉴意义。

一.《所罗门之歌》中派拉特的祖先形象塑造

1.自然之子,与自然共生

派拉特是真正意义上的“自然之子”。有学者指出,“古朴、纯真的原生态生活方式和良好的自然本性使她与自然融为一体。”[1]身为女性,无论是从身体外形还是生活习惯上看,派拉特的自然气息相较于奶娃的母亲露丝都浓郁得多,正如原文中说“她们姑嫂二人十分不同。一个柠檬黄,另一个黝黑……一个完全靠金钱生活,另一个视金钱为粪土。”[2]从这段描述中不难发现,派拉特的内心始终坚守着一片净土,并保持着对自然的敬畏。在非洲传统文化中,“天人合一”精神始终占据着重要地位,而这也正是派拉特的生存信仰。通过与自然合二为一,她带领孩子们享受着自在随心的生活,她们祖孙三代钻井取水,劈柴做饭,“有什么,碰上什么或者馋什么,就吃什么”[2],甚至每日与蜡烛、煤油灯等传统工具打交道。正是这种返璞归真的生存状态,使得派拉特“出淤泥而不染”,免于遭受世俗观念的侵蚀。

奶娃初遇派拉特时,便被她那黑霉样的嘴唇和看起来像棵高高的黑树的外形所吸引。兄长麦肯和故乡老人关于她的回忆也都与树相关。麦肯观察到她喜欢嚼松针,嘴里有一股森林的味道。故乡老人也都知道她是一个整天在农庄“林肯天堂”的林子里疯跑的小丫头。还需指出的是,她的住处远离闹市喧嚣,周围是四棵高大的松树。派拉特与树的密切关系绝非偶然,而是源自她“不喜欢大陆与城市的束缚”[2]。如此种种似乎暗示派拉特就是大自然的女儿。派拉特身世悲惨,父亲被白人射杀,母亲生她难产而死,就连相依为命的哥哥最终也和她形同陌路。她生来就没有肚脐,为此没少遭到身边人的排挤。惟有一直保持着与自然相亲的原生状态,她的内心深处才能获得某种慰藉。毕竟,现代物质文明所浸染的东西永远无法像室内弥漫的松枝、发酵的水果与醇酒的香味与让她感到愉悦。

2.种族歌者,歌颂黑人性

莫里森从小接受黑人传统音乐的熏陶,小说中音乐元素随处可见。黑人传统音乐是非洲传统文化中的重要组成部分,于黑人种族而言意义非凡。在小说开头,当史密斯先生欲展翅“飞翔”时,派拉特低声唱道:

售糖人飞走了

售糖人走啦

售糖人掠过天空

售糖人回家喽……[2]

“飞翔”是非洲古老的神话传说,表明了非洲人试图摆脱压迫,重获新生的决心。“派拉特的歌声既给史密斯先生悲壮的行为加上注释,又增加了飞翔的神圣感”[3]。派拉特作为一名出色的种族歌者,坚持为黑人群体“黑人性”(blackness)的找寻与探索做出努力。然而,她的兄长麦肯却被白人文化所同化,逐渐成为一个长着白人心的黑人。受白人拜金主义的影响,麦肯沉浸在金钱的贪婪之中,一股极端利己的金钱意识形态控制着他,使他变得自私且冷酷。小说中,租客贝恩斯太太付不起房租,麦肯警告她:“要是你想不出什么办法给我交租钱的话,反正他们(孩子们)是得到街上去的。”[2]这令贝恩斯太太胆战心惊:“开买卖的黑鬼看着太可怕了。”[2]麦肯显然已被奴化,他戴上了“白面具”,将白人的信仰奉为圭臬,目的是给自己“洗白”。可即便是这样一个利欲熏心的男性,在偶然听到派拉特祖孙三代的歌声后,竟然“感到白天的烦躁从身上消失了,自然而然地陶醉在烛光中妇女歌唱的美感之中”“在记忆和音乐的重压下觉得自己软化下来”[2]。不言而喻,派拉特祖孙的歌声具有特殊的魔力,它能帮助那些陷入文化认同危机的黑人找回自己的文化身份,并摆脱精神迷惘。

3.后代向导,领航下一代

派拉特作为长者,是晚辈的精神支柱与生活向导,这更加了凸显了其祖先身份。正如大多数传统黑人妇女一样,派拉特以一己之力撑起三口之家,并在其中扮演女家长的角色。女儿丽巴生性懦弱,外孙女哈格尔行事极端,为了保护她们周全,派拉特不可谓不尽心尽力。为了养家糊口,她铤而走险,暗地里贩卖私酒。此外,面对家庭纠纷,她表现得异常冷静。丽巴被男友欺负时,哈格尔只能在一旁无助尖叫,而正在屋内看书的派拉特“慢腾腾地走到悬在渗水池上的搁板跟前”“慢腾腾地走出前门”[2],从派拉特面对险境勇敢沉着的理性表現中可见其无所畏惧、坚决果敢的男性特质[1]。可以说,派拉特兼具女性的母性特质和男性理性、独立的气质,而这正是她成功领航后代的重要前提。

派拉特深谙种族延续的重要性。意识到“他(麦肯)应该有个儿子。要不,我们这家就绝后了”[2],她让露丝把一味绿色的草药放进麦肯的食物,使得露丝怀孕,而麦肯却逼她打胎,是派拉特挺身而出保住了奶娃。此外,奶娃因偷盗她的“金子”被关进监狱时,派拉特却不计前嫌,将他救出。奶娃亲口承认,在姑母的家里他感受到了在自己家中从未体会到的温暖、关怀和爱。此外,派拉特还影响了奶娃的人生轨迹。可以说,三十二岁之前的奶娃一度浑浑噩噩,不学无术,还玩弄侄女哈格尔的感情。然而在派拉特的言传身教下,奶娃踏上了南行之旅,最终觉醒并找回了自身文化身份。从某种意义上说,奶娃是派拉特的宠儿,派拉特才是奶娃真正的母亲,这恰好印证“非洲人相信,他们的祖先对他们的一生有无限的威力”[4]。

二.《所罗门之歌》中派拉特祖先形象表达的社会意蕴

1.尊重自然,探索和谐之路

近年来,全球生态危机日益严重,“物种灭绝”“海洋污染”“全球变暖”等生态灾害不断加剧,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却是人类自己。美国学者杰里米·戴维斯(Jeremy Davies)在《人类世的诞生》(The Birth of the Anthropocene)一书中提出了“人类世”(Anthropocene)的概念,其核心是人类活动的影响已大大超过了自然环境的变化。因此,人类尊重自然、探索和谐发展之路刻不容缓。值得指出的是,作为中华文化最绚烂的瑰宝,《诗经》早已展现出超前的生态意识。无论是《蒹葭》中秋苇苍苍、白露茫茫、寒霜浓重的清凉景色,还是《鹿鸣》中呦呦鸣叫、在原野吃着艾蒿的鹿儿,都呈现了一幅和谐的生态画面。此外,人与动物的关系问题也是维持生态平衡的一个重要方面。英国浪漫主义诗歌中有大量关于人与动物相处之道的探讨。巴博尔德(Anna L. Barbauld)在《毛毛虫》(The Caterpillar,1771)与《老鼠请愿书》(Mouses Petition,1773)中为动物生存权利发声,呼吁社会保护动物。另外,柯尔律治(Coleridge S.T.)在《致一头小驴》(To A Young Ass, 1974)中从人和动物命运共同体的视角出发,发出要善待动物的告诫。这些思考彰显了作家们对动物弥足珍贵的道德关怀。

自哲学家普罗泰格拉(Protagoras)提出“人是万物的尺度”以来,人类一直号称万物之主并试图驯服自然,以凌驾于万物之上的姿态立足于这个世界。这样一来,人与自然长期处于一种对抗冲突之中。事实上,人与自然是唇齿相依的关系,在生态危机面前,任何人不能独善其身。更何况,非洲传统宗教认为宇宙中存在的万物都是有灵性的物体,既能呼吸也能够感受到疼痛,即“万物有灵论”(又称“泛灵论”)思想。也就是说,动物很可能具有一定的意志。正如英国人道主义作家乔治(George Orwell)在其小说《动物农场》(Animal Farm, 1945)中所构想的那样,农场上饱受虐待的动物们会奋起反抗,联合将人类赶走。因此,生态文明建设势在必行,这要求必须摒弃“人类中心主义”观念,它是自然生态失衡的罪恶之源。只有达到“齐物”的境界,以谦恭和善良的姿态对待自然,及时找到生态系统的症结所在,把“反人类中心主义”当作救治良方,才能促进生态和谐并摆脱人类世的困境。

2.传承文化,固守民族之魂

身为黑人妇女,派拉特的责任重大。莫里森之所以在小说中突出阐释派拉特的文化使命,一方面是因为她对本民族文化传统具有永不磨灭的情怀,另一方面更是因为她深知回归黑人文化传统的重要意义:“在一个不牢靠的根上生长的树比无根好不到哪去,……它会造成树木的矮小和畸形。”无根的文化容易引发身份认同危机,致使整个种族陷入不利的境地。黑人群体有其固有的文化传统,并非无根的浮萍。他们要想在美国社会中获得立足之地,必须确认自己的文化根源,并重视古老非洲的本土文化。不尊重本民族的文化是不利的,莫里森的处女作《最蓝的眼睛》(The Bluest Eye,1970)中的黑人女孩佩科拉便是最好的例证。她朝思暮想,渴望拥有一双像秀兰·邓波儿那样的蓝眼睛,最终迷失自我,走向悲剧的深渊。倘若佩科拉明白“黑即是美”的道理,她的悲剧也许就不会发生了。

文化资本是时下一个新兴理论。文化何以作为资本?文化作为权力是文化作为资本的一个重要体现。其中,文化权力具有历史延续性。“文化权力的历史延续性就体现为统治阶级借助其阶级地位和对文化能力习得上得天独厚的优势条件,继续将这一文化特权延续下去。这与资本类似——资本也是借助其所有者的社会地位进行代际传递和增殖。”[5]在文化霸权主义保护下,以美国为首的一些西方国家地对它国进行文化渗透,其主要目的就是占有它们的文化资本,并打破其文化权力的历史延续性。党的二十大报告明确提出,推进文化自信自强,铸就社会主义文化新辉煌。为此,全民族要树立高度的文化自觉和文化自信,坚守文化民族主义,保持民族文化特色和文化内涵,让中华文明一直傲然屹立在世界东方。

3.尊老敬老,发扬优良传统

非洲人自古就有尊老敬老的传统,他们有句格言称“一位老人去世,就如同一座图书馆被焚毁”,从中可以窥见他们对长者的敬重程度。有学者强调,“非洲孩子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必须尊敬长者,只有这样他们年老以后才能获得晚辈的尊敬。”[6]中华民族也是历来讲求“孝道”。先秦时期,以孔孟为核心的儒家先哲对尊老文化极为推崇,其思想集中体现在《论语》《孟子》《礼记》和《孝经》四部典籍中。然而受伦理秩序失范的影响,当今社会敬老传统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曲解。年轻人虐待老人的案例时有发生,这表明他们的孝亲意识淡化。由此可见,现代化的发展很难满足老年人的需求,老年群体的养老与生存步入困境。小说中,派拉特有丽巴和哈格尔承欢膝下,与她共享天伦之乐。从这个层面而言,派拉特的晚年生活不算糟糕。

莫里森在另外一部作品《秀拉》(Sula,1973)中塑造了忤逆不孝的秀拉这一人物形象,呼吁全社会善待长者。秀拉不仅数次顶撞年迈的祖母伊娃,还狠心将她送到养老院,并霸占了她的财产。《庄子》警示道:“事其亲者,不择地而安之,孝之至也”。为此,秀拉遭到了麦德林“底层”(the Bottom)社区人民的唾弃。当然,孝敬老人并不意味着要照搬传统孝文化,而是要辩证对待。一方面,“割股疗疾”“卧冰求鲤”等愚孝行为不可借鉴。而另一方面,中华生育文化与时俱进,大有裨益,应当予以推行。在某种程度上,生育传嗣是尊老敬老的最高形式,“对一个非洲人来说,无儿无女是最大的灾祸之一。”[7]数百年前,莎士比亚(William Shakespeare)曾在《十四行诗》(Sonnets)中殷切规劝好友早日繁育后代,并阐明了其“延续”功能。事实上,传宗接代不单是为了延续父母的血脉,更是为了延续宝贵的民族文化传统。

莫里森是一个具有高度民族责任感的黑人女作家,她在《所罗门之歌》中竭力塑造的祖先形象派拉特彰显了她对保存黑人文化传统的决心。在一次访谈中,莫里森曾盛赞派拉特:“那是一位完全慷慨大方、自由自在的女人。她很大胆,任何东西都不害怕。她物质的东西不多。她会一些维持自己生计的本领。她不去干涉别人的生活。她随时准备奉献几乎是无限的爱。如果你需要她——她会给你。她对自己是谁非常清楚。”[8]通过派拉特的祖先形象塑造,足以窥见其所包含的深远社会意蕴——人与自然是一体的,应当共生共荣;传统文化是一个民族接续前进的不竭动力,应当继承发扬;老年人是社会百科全书,应当尊老敬老。莫里森高瞻远瞩,她重视与祖先传统的联系。派拉特的祖先形象启迪我们现代人与祖先文化保持密切联系,从而推动整个民族的文明发展。

参考文献

[1]吴金莲.从双性同体视角解读《所罗门之歌》中派拉特的形象[J].文学教育,2019(11):60-61.

[2]托尼·莫里森.所罗门之歌[M].上海译文出版社,2005.

[3]何琼琼.论《所罗门之歌》对非洲传统文化的回归和传承[J].湖北经济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15,12(09):97.

[4]富兰克林·约翰·霍普,张冰姿.美国黑人史[M].商务印书馆,1988.

[5]李丹.布尔迪厄文化资本与文艺社会学意义[D].西安:陕西理工大学,2020.

[6]曾梅.托尼·莫里森作品中的文化定位[M].山东人民出版社,2010.

[7]帕林德.非洲传统宗教[M].商务印书馆,1999.

[8]Taylor-Guthrie, Danille. Conversation with Toni Morrison[M]. University Press of  Mississippi, Jackson, 1994:62.

(作者单位:江苏大学外國语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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