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福州新馆考述

2023-05-30 10:48:04牛贯杰
寻根 2023年1期
关键词:新馆会馆福州

牛贯杰

会馆之设,始于明代。据学者考证,最早的会馆出现在明永乐年间,安徽芜湖人俞谟首先在北京设立了芜湖会馆。会馆最初的功能本为会试之馆,“专为便于公车而设,为士子会试之用,故称会馆”。会试是古代科举制度中最高级别的考试,通常在京城三年举行一次。明清鼎革之际,科举一度停摆,会馆成为“乡人旅京者杂居之地”,其功能发生了变化与扩大,不再单纯为科举考试服务。清朝定鼎中原后恢复科举,会馆便承载起前述的两大功能:一为同籍在京官员的聚集之所,“平时则以聚乡人,联旧谊”;二是为来京应试的举子提供服务,“恤寒而启后进”,为学习刻苦、成绩优秀的贫寒农家子弟提供帮助。因此,会馆又有试馆的别称。

就福建一省而论,北京的福建会馆共计19处,可分四个层次。一为省馆,即福建会馆。二为府馆,包括福州会馆、福州新馆、漳州东馆、漳州西馆、泉郡会馆、延平会馆、建宁会馆、邵武会馆、汀州北馆、汀州南馆,共10个会馆,分别隶属7个府。可以看到,福州有新、旧两馆,漳州有东、西两馆,汀州则有南、北两馆。三为州馆,包括龙岩和永春两馆。四为县馆,包括龙溪、晋江、仙溪、漳浦、同安、安溪、福清、莆阳六馆。

今天我们能够看到的北京福建会馆,只有福州新馆。2015年,骡马市大街拓宽后居民住宅腾退,福州新馆原址的一进院落得以保留。2018年,北京西城区政府启动福州新馆的保护修缮与展示利用工程。2019年12月,福州新馆正式对社会开放,是西城区的文物保护单位。

福州新馆沿革

谈及福州新馆,我们不得不涉及福州会馆,即福州老馆。福州会馆最初的位置传为洪承畴在北京任职期间的园子,名曰洪庄。后来福州人施世纶打算在北京给福建人建一所书院,出面与洪承畴的后人商量,却遭到拒绝。但施志在必得,决定先斩后奏,于是给康熙皇帝上奏,说洪氏愿把此园交出,作为义学。康熙帝闻奏后表示支持,并题写“广育群才”匾额赐予施世纶。施世纶将此匾示于洪氏后人,后者不再坚持,将洪园交出作为义学之址。福州同乡另在下洼买地,新建会馆。福州老馆大门外有一副楹联,曰“皇都烟景,福地人文”。前一句指的是老馆在元宵节有放烟火的习俗,下洼烟火为宣南一景。据《帝京岁时纪胜》所载,明清时期京城烟花种类繁多,有听响的,如双响震天雷;有看花的,如升高三汲浪;有不响、不起、盘在地上旋转的,叫地老鼠;有在水中放的,叫水老鼠;还有霸王鞭、竹节花、泥桶花、金盆捞月、叠落金钱等各种名称。福州老馆在元宵节所放烟花,上述各种应有尽有,最为人称道的是最后一个烟花,“万珠光闪中,垂下两帘,一曰万里海天臣子,一曰一堂桑梓弟兄”。可见当时已经有了点阵方式组成字形的造型烟花。

福州新馆位于虎坊桥西北的骡马市大街,关于它的基址有两种说法。一是骡马市大街51号董秋渔的故宅,这种说法主要根据林则徐的记载。林则徐在日记中记录了购买董氏宅院作为福州新馆的过程。嘉庆二十一年(1816年)三月十六日,“上午偕同乡诸人往虎坊桥董宅,议买房屋为福州新馆,即于是日成议”。三月二十八日,“早饭后往东城拜客,未刻至福州会馆,公议新馆款项,戌刻回”。四月十二日,“早晨赴万隆号,备福州新馆屋价”。四月十三日,“往董秋渔比部家,偕诸同人成福州新馆屋券”。另一种说法为福州新馆位于骡马市大街35号,是道光朝刑部尚书陈望坡的故宅。郭曾的《邴庐日记》记载,福州新馆创建于嘉庆二十三年(1818年),“尚书告归,舍宅为馆”。尚书,即刑部尚书陈望坡,他是晚清政坛清流派人物陈宝琛的曾祖父。陈望坡的侄子陈懋鼎曾写有一诗,题为“题榕荫堂雅集图”,诗云:“松栋孙枝不中椽,敢夸文采步前贤。春明耆旧晨星在,能话尚書舍宅年。”这首诗也从侧面证明福州新馆最初由陈望坡捐助旧宅而来。

福州新馆的主建筑名榕荫堂。为何将大堂取名榕荫,还有一个故事。南宋时期,几任地方官都在福州城大力提倡栽种榕树。榕树树冠庞大,福州很快绿荫满城,便有榕城之称。清代福州的府治衙门有个榕荫堂,意为地方官在一邑则荫一邑,在一郡则荫一郡,在天下则荫天下。在京的闽籍官员也借用了这个既有家乡特点又充满寓意的名称,将新馆大堂取名为“榕荫堂”。

道光年间,福州新馆在梁章钜的主持下首度扩建。梁章钜在广西巡抚任上积极支持同乡林则徐的禁烟活动。鸦片战争期间,他短暂出任两江总督,反对割让香港,首先提出“收香港为首务”。著有《归田琐记》《浪迹丛谈》《称谓录》《楹联丛话》等。1891年,福州新馆在时任宗人府主事陈璧的主持下第二次重修。1901年,庚子事变之后,福州新馆第三次重修。这次重修后,大门匾额有“福州新馆”字样,与南下洼的福州老馆相区别,新匾出自倡议重修者之一叶大遒的手迹。此次重修的主持者仍为前述的陈璧。他在八国联军占领北京时,以太仆寺少卿的身份出任全权大臣,会办五城事宜。他积极配合李鸿章与联军议和,最终联军离京,成功接管了京城。慈禧回銮后,他因表现突出被予以重用,先后被任命为户部侍郎、邮传部尚书,掌管铁路、电报、通航、邮政等要务。在铁路方面,他收回了京汉铁路的比利时洋款权,并以余利兴建了京张铁路。慈禧驾崩后,他遭到御史谢远涵的弹劾,被革职。罢官后,陈璧依然住在北京,把更多时间和心思放在福州会馆的建设上来。福州新馆在东侧购地修建了南、北两厅,其建筑样式增添了西式建筑的风格。

福州新馆修竣后,新任馆事为张元奇。张元奇历任翰林院编修、监察御史,其中最为朝野称道的是弹劾庆亲王奕的长子载振。奕是恭亲王去职后慈禧最倚重的王公之一。清末最后十年,京城出现了南妓北来的风潮,很多南方名妓来到京师,最著名的当属陈桂芳、谢珊珊、赛金花等人。牵涉弹劾载振案的主角是名妓谢珊珊。张元奇向朝廷上奏,谢珊珊起初住在李铁拐斜街,箫管之声通宵达旦,后来干脆明目张胆地出入王公大臣府邸,其中最典型的莫过于贝子载振。慈禧收到张元奇弹劾的奏折后,对这起皇家丑闻非常生气,要求驱逐谢珊珊出京。谢珊珊逃到一位姓孙的道员家里避难,后来嫁给了他。京城官场将此事传为笑谈,也透视出清末官场的腐败情形。张元奇也因弹劾贝子而落难,很快被慈禧罢免官职,由此专心福建新馆的经营。

清朝统治的最后几年,闽籍官员迎来了高光时刻。陈宝琛、林开、郭曾、高而谦等人皆居显职,会馆活动频繁。民国年间,这些晚清遗老在车子营福建会馆设立诗社,每月初三、十三、二十三日集会三次,每次约有二三十人。正月初一,新馆依旧举行灯社,聚会者五六十人,一直延续到北京政府被推翻。政府南迁后,福州新馆迅速衰落,“几无人过问”。抗战时期,北平沦陷,福州新馆接电很多,容易引起火灾,馆里居住的商人分别负担更换电线的费用。会馆内的家具器用大多散失,甚至连匾额都作为柴火烧了。昔日繁盛的风雅文会之所,俨然一座废弃的寺庙。

科考轶事

福州新馆属于府馆,其组织方式仿照省馆福建会馆之例,设立理监会。福州老馆、新馆共用一个章程。章程对暂时居住的人有具体规定:应朝廷考试者和投考之学生,可以住到揭榜后三十日为止;因本省地方公益来京请愿者,住至所事完结后二十日为止;经朝廷任命人员,住至到差后三十日为止。福州新馆常住者是什么人呢?一般来说,新科翰林住在太仆寺街的进士馆;没点中翰林而在中央任职的部曹中书住在福州新馆和老馆。每逢休假,或天气糟糕无法上班时,福州新馆便派车把进士馆的翰林们接来,大家共同把酒言欢,聚会为乐。

会馆的主要职能之一是为会试提供服务。会馆最醒目的标志莫过于室内悬挂的进士科名题版。科名题版分为大字和小字两种版式。大字题版包括文武状元、榜眼、探花以及朝元、会元等。纵观整个清代福建科举史,考中文状元的只有三人。一为吴鲁,晋江人,其科名题版悬挂于泉州郡馆和晋江邑馆。福州老馆存有道光丙申年(1836年)恩科状元林鸿年和光绪丁丑年(1877年)状元王仁堪的题版。民国年间,林的题版尚在,王的却找不到,引起一场虚惊。后来问及下人,说当时房顶重新盖瓦,摘下来保存了。福州老馆中心建筑燕誉堂中最显眼的装饰就是大字科名题版。

小字科名题版包括福州及所属地区所有考中进士的人。有趣的是,会馆小字题版中列有某科乡试中式之郭元昌,同治甲子科乡试中式之郭守昌等人,皆为郭阶三的孙子。郭阶三有五子:柏心,道光壬辰举人;柏荫,道光壬辰进士;柏蔚,道光甲午举人;柏苍,道光庚子举人;柏芗,咸丰辛亥举人。郭氏诸子成为五子登科的科考美谈。前面提及的实录馆副总裁郭曾便是郭氏后人。更有甚者,福州人叶云滋英年早逝,他的夫人邱氏见证了三个儿子考中进士、三个儿子考中举人的科场奇迹,所谓三子捷秋闱,三子捷春闱,比郭氏的五子登科更胜一筹,书写了六子科甲的传奇。前文提到题写匾额的叶大遒,是叶氏后人。此外六子科甲的还有陈宝琛兄弟六人。顺治至道光年间的进士题版放在老馆,咸丰至光绪年间的进士题版放在新馆。新、老两馆的科名题版总计1382人。

《旧京琐记》中有这样的记载,“鼎甲妙选,平日师友,早有定评”。作者认为,科举的潜规则并非漫然得之,空穴来风,而是昌言无忌。他记录了科场作弊的情形。考试前,考生将样文递呈师门,想方设法交给有阅卷资格者。进入考场,考生把会试题目的前两句,或者殿试策论的头一行,驰马遍递,把题目透漏出去。据薛肇基回忆,光绪十八年(1892年)科考时,他和其他考生都住在福州新馆,当时的闽籍高官,如后来出任实录馆副总裁的郭曾、邮传部尚书陈璧等人给考生们详细讲解交卷规则,并对他们在京的旅费做了计划和安排。光绪三十年(1904年)朝考时,馆事对福州新、旧两馆平时居住的在京闽籍官员说道:“京曹官平时居此可也,遇有试期,当先以让试子!”第二天,官员们纷纷搬了出去,把会馆让给考生。这次恩科会试,福建籍应殿试者聚集于福州新馆。大家每日集中在榕荫堂练习试卷,郭曾、陈璧等人轮流到馆,督视练习。当时最有可能成为阅卷大臣的是陈璧。两宫皇太后驻跸颐和园,有读卷大臣资格者须在殿试前一天入园候宣。陈璧派力钧以健马等候在福州新馆。各试子殿试出场,即将策论第一行填为诗片,交马差半夜候门而出,天未明已代递。黎明时分,读卷大臣的命令下来,陈璧果承钦派。这次考试,陈璧门人多数位列二甲。

福州新馆榕荫堂前,有一铁鼎炉,乃福州船政局所赠。炉上铸有阳文,右曰:同治甲戌会试;左曰:万年轮船同人叩献谢。万年青是福州船政局马江船厂所制造的第一艘轮船的名字。文字表明,福州船政局护送举子来京考试,因考生住在福州新馆,故赠送铁鼎炉作为纪念。这批考生中,林绍年考中进士,后来入值军机处,署理邮传部尚书,成为清末重臣。

福州新馆各院都供有神龛。在会馆的信仰系统中,首重城隍。福建各会馆大多祭祀城隍。有趣的是,福州新馆祭祀的不是福州府的城隍,而是所属长乐县的城隍。这与考生李兆珍做的梦有关。李兆珍来京,住在福州新馆。据他说晚上睡觉时梦到长乐城隍前来祝贺,后来果然考中。因此,福州新馆供祀的是长乐城隍牌位。后来,李兆珍任职于河南项城,这是袁世凯的家乡,故袁世凯对其颇为器重。袁世凯成为民国总统后,派他前往安徽任职。宋教仁去世后,二次革命爆发,安徽都督柏文蔚率先反袁。李兆珍自然无法赴任,袁世凯安排他担任中央审计院院长。袁世凯复辟失败后,李兆珍辞职归隐,把家中大多数家具捐给了福州新馆。其次,会馆祭有土地神。福州老馆悬有景福堂匾,每年元宵节放烟火,即在景福堂前燃放。匾额悬挂于福德尊神龛之前,福德尊神即土地神。为何会馆会祭祀土地神呢?据赵翼《陔余丛考》记载,翰林院和吏部都祭祀土地神,相传这是为了纪念唐代的韩愈。据南宋洪迈的《夷坚志》记载,湖州乌镇普静寺,内有南朝梁国开国功臣沈约父亲的墓地,沈约每年前往祭扫,返回时梁武帝都会派昭明太子前往迎接。沈约感到很不自安,于是就把父亲迁葬到国都金陵,原来的墓地改为普静寺。寺内僧人后来把沈约祭为土地神。《宋史·徐应镳传》载,临安太学本为岳飞故宅,故将岳飞视为太学的土地神。清时,吏部祭祀韩愈,也仿照了这一做法。不難看出,相传为土地神的沈约、韩愈、岳飞等人,都是历史上著名的文臣武将。会馆祭祀土地神的传统,是希望本乡后进能够文通武达,有这层美好的期待在里面。福州新馆还祭祀天上圣母塑像等,这与福建当地盛行的妈祖信仰有关。

文会活动

福州新馆是福州籍官员在京活动的重要场所。每年大年初一,大家身穿官服,聚会饮酒,称为团拜。“各会馆笙歌选日,车马如云,夜深恒有灯剧,将晓乃散。”这种风气源自宋代。同乡聚会称为乡会,同榜及第聚会称为同年会。

每年的元宵节晚上,老馆放烟火,新馆则是张灯会饮。福州新馆在元宵节悬挂的灯笼非常讲究,种类繁多,如“走马盘香,莲花荷叶,龙凤鳌鱼,花篮盆景”等,观者目不暇接。此外还有各种造型的手持灯笼,如“伞扇幡踵,关刀月斧,像生人物,击鼓摇铃”等,也有迎风而转的“太极镜花”“飞轮八卦”,摇曳而行的“狮象羚羊”“骡马轿车”等。这些制造精美的灯笼,皆出自闽籍官员家眷之手,“剪纸为灯,乃吾闽京宦妇之专长”。每年元宵节临近,各家就乡贤先辈所撰名句,以红笺剪字,粘贴纱灯,作为年节最后活动的春光点缀。二层院的两棵槐树便因悬挂灯笼不便在这个时候所种。

本乡的文人官员常在榕荫堂聚会,参加者20余人,每月三次集会。文会称为击钵吟,每次吟三四个题目,题数十首诗,五年辑有《击钵吟集》九集。击钵吟是取“折枝击钵,以至律集”的意蕴。1891年,陈璧在重修榕荫堂后赋诗云:“吉日赓诗庆落成,纵非壮丽亦高闳。绿榕重展年光好,吹遍春风帝里晴。”对重修新馆后的活动充满期待。郭曾曾追忆踏月宣南参加文会的美好时光:“尚忆踏月宣南坊,朝官闲暇恣啸咏;摊笺刻烛夜未央,一麾去江海,三节还故乡。”

近代诗坛有“闽派”之称,闽籍诗人名家辈出,既有清中期的“闽派”,又有同光体的“闽派”,我们从福州新馆的文会活动中亦可窥见一二。《击钵吟集》中有一首律诗这样写道:“风格三唐扶大雅,词章两汉见先型。空山钟皓先提倡,无数门徒受戒听。”诗中提到的钟皓,东汉时以清高有德著称,曾隐于密山,以诗律教授门徒千余人。该诗反映了参加文会的闽籍诗人虽厕身于会馆这一方小小的天地,但却引领文风,在晚清诗坛拥有一席之地。

除了以文会友,长于政治却不以诗名的在京官员自然免不了高谈时政。陈璧曾有诗云:“来航万国赴东南,美利胡人不厌谈。防海防边皆后著,周官争得理财谙。”这首诗具有鲜明的时代特色。戊戌变法期间,光绪帝召见了同光体宋诗的代表人物郑孝胥,他来京便住在福州新馆。刚抵京时,他踌躇满志,题诗云:“新馆双松裁似人,霄来风雨长精神。十年不踏春城土,胜与寒厅作主宾。”但不久又作《九日虎坊桥新馆独坐偶成》,表达了对维新前途的担忧。诗云:“九日宣南书闭门,幽花相对更无言。残秋去国人如醉,晚照横窗雀自喧。坐觉宫廷成怨府,仍愁江海有羁魂。孤臣泪眼摩还暗,争忍登高望帝阍。”

光绪乙未年(1895年),叶在琦等倡议举行律诗集会,随后福建籍在京为官者倡议编辑《榕荫堂律集》,编入者共17人,其中闽县叶氏有4人,郭氏有5人。律集的大致情形是,每集必评甲乙,评定则发唱,取鸿胪唱榜之意。承平时期,官员晚上无事可做,经常在一起赛诗取乐,“里巷间吟声相接”。吟诵活动通常在会馆举行。常集推主司二人上坐,抗声朗唱,抑扬中节。大集时,与会者各自评阅,长筵列坐,更迭递唱,谓之大唱,亦曰连环唱。所以计算诗歌,不叫若干集,而叫若干唱。律集活动以蜡烛计时,常常持续到半夜,参加活动的每个人都尽兴而归。特别是善吟唱的,如题写新馆匾额的叶大遒,他每唱愈高,唱至前茅,兴酣声朗,渊渊如出金石,听者为之忘倦,达到所谓“神明之律吕者欤”的境界。律吕本是竹子做成的校正音准的工具,这里引申为音律之意,吟诵者唱到神明音律的程度,可见其水平之高。当然,能够互相唱和,大家有共同的方言是非常重要的前提,所以会馆中的同乡更适合这样的聚会。

聚会离不开宴饮活动,福州新馆开始只是粗具盘餐,比较简单。然而,会馆有一厨师姓王,善于烹调,烧得一手好菜。消息传开,大家更愿意来了,本乡官员时常在此宴请宾客。福州新馆的名厨声名鹊起,外省在京官员也常借地请客。每天会馆车水马龙,迎来送往,成为南城的一道盛景。慈禧回銮后的清末十年,福州新馆的宴请活动几乎天天爆满。宴饮之所设在榕荫堂。来的客人越来越多,会馆把西边的一间房子辟为酒肆,专门卖酒,名曰福山堂。福山堂的酒也卖得很好,声名远扬。令人捧腹的是,署兵部侍郎衔内阁学士徐琪一再赊酒账,只拿酒,不付钱,最后竟压垮了福山堂,致其被迫歇业。

福州新馆不仅是闽籍在京官员文化活动的中心舞台,也是在京城向全国传播福州文化和风物的平台。文化的交流既包括人的交流,也包括物的交流,对后者而言,最典型的例子莫过于芥蓝在京城的普及。芥蓝本是福建的一种地方蔬菜,四五月份下种,叶子茂密,扁平,呈淡青色,高数寸,茎中生细梗,抽叶上尖下圆,碧色光润。民间本称之为橄榄菜,后误读为芥蓝菜。北京本来没有这种蔬菜,御医力钧把芥菜菜种带到京城,在郊区种植传播,很快成为本地菜,受到京城百姓的喜爱。

力钧对庚子后福州新馆的重建用力颇多,负责材料和施工等具体事宜。他自幼精通医术,以举人身份被征为商部主事,后入太医院作为皇家御医。福建同乡翻译家林纾曾详细记录了他辞官归隐的经历。力钧奉慈禧之命在乐寿堂诊脉,因医术精湛先后受到赐羹、赐锦缎、赐克食的嘉奖。慈禧召见他时说:“汝之闽音官话,在陈璧、张亨嘉之间。”陈璧、张亨嘉都是朝中重臣,后者是第四任京师大学堂总监督,后来做到礼部侍郎和玉牒馆副总裁,慈禧把力钧与他们相提并论,可见对他医术的认可。

有一次,力钧在辇道旁行走,恰好光绪帝驾临,力钧躲避不及,只能跪于道旁。光绪帝对他说:“力钧若供奉禁中,朕知若之深于医也。”力钧顿首称谢。约一个月以后,光绪帝传谕召见力钧。力钧来到光绪帝所住的瀛台涵元殿。他发现,光绪帝服用的药物有问题,于是请皇帝立即停用。光绪帝停药后,力钧开了新的调理保养方子,光绪帝的病情日见好转。慈禧看到光绪帝身体好转后,问太监最近何人给皇上看病?太监答曰力钧。此时力钧发现,宦官对他的态度“悉反恒状”,赏赐也不再有了。三个月后,力钧主动提出辞官归隐,得到批准。关于慈禧驾崩前一日,光绪皇帝也神秘死去,学界一直存疑。2008年,中国原子能科学研究院反应堆工程研究设计所、北京市公安局法医检验鉴定中心等专业机构和清西陵文物管理处等文物部门合作完成了《清光绪帝死因研究工作报告》,其结论是:光绪帝系砒霜中毒死亡。力钧在清朝覆亡后曾向林纾出示《崇陵朱书脉案》一卷,言外之意多幽惨之气,一再强调此脉案万不可流传示人。光绪帝病危时,太监对御医“傲兀叱咤”,力钧早于七年前隐退,得以保全,算得上“智者自全其生”。

乡愁是中国人特殊的情感体验,也是中国傳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会馆是乡愁文化重要的建筑载体,也是中国古代易籍人士在客地设立的一种社会组织。它既是有形的同乡聚会之所,又是排解乡愁的精神家园,同时还是连接家乡与客地之间的政治、经济和文化纽带。

作者单位:中国人民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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