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艺谋 张英
《金陵十三钗》:梦寐以求的好剧本
张英:你上次接受专访时说,导演梦寐以求的就是一个好剧本。《金陵十三钗》是这样一个好剧本吗?
张艺谋:好剧本的成形是需要漫长时间的。我自己觉得需要不断打磨,首先小说原作有好的基础,刘恒的剧本又给了最有力量的一跳。当他写出第二稿的时候,我就觉得电影可以开始了。
我以前的电影往往要花很大的力气在剧本上,到拍片的时候,往往精力已经用掉很多。这次刘恒的剧本给了我最有力量的一个支持。他的二稿完成后,我组织了很多次讨论会,让文化精英们提意见,包括我自己也动笔,反复去修改等等。这中间又过了好几年,我又继续把刘恒叫回来,不断地润色,反复打磨。最后的电影剧本,是集合了作家和很多朋友的意见,所有的智慧融会在一起。现在来看也很难分出哪一句是谁的了。
我还是那句话,剧本是电影最重要的基础。花再大的力气、再长的时间,也不为过。我现在的终极目标:希望下一次再有运气碰上一个好剧本,碰上好编剧。
张英:在电影里,小女孩那种不断的口语叙述,她的声音形成了电影的结构感。
张艺谋:对,这是电影叙述的一种方式嘛。如果孟书娟活到今天,九十多岁,让她回忆,让她反复对媒体讲她的故事,每一年南京大屠杀纪念日都出来讲,最后她会迷失到这个混乱的回忆中去。她会很多事情都记不清了。
那么,这段历史,在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那里,孟书娟记住了什么,她的眼睛记住了什么,这其实就是我们的特色。这些画面很可能在电影的篇幅中占得不长,但它是一个杠杆,让这部电影成为可能。
张英:你要拍一个不一样的电影,这个“不一样”在哪里呢?
张艺谋:孟书娟这种主观的回忆、瞬间的记忆带来的一种美丽。我自己是这样想的:这个小女孩没有记住残酷,她记住了美丽,就像我们人的本性,我们愿意忘却那些痛苦,我们记住了一些美好,我相信是这样子,似乎是人类一种本能的东西,所以我相信九十多岁的孟淑娟最后的记忆应该是美丽的。
如果是这样,那它就给了我特别好的一个契机,就是说,当这些美丽的记忆还原成瞬间的时候,它就不仅仅只是形式。美丽不是色彩和画面的形式,而会直达内心,直达塑造人物的基本点。我觉得这个很有意思。因为她记住了这些美丽,她其实就记住了这些可贵的、可歌可泣的人。我觉得外表的美丽、画面的美丽将和内心的美丽融合在一起,哪怕只是短短一瞬。可能就是这样的东西让你有很多这样的想法,你会觉着:欸,这个南京题材跟别人不一样。
张英:已有的关于南京大屠杀的电影,你都看了吗?
张艺谋:必须的。我是2007年初就买下了版权,那时我还不知道有《南京!南京!》,我在筹备奥运会。其实南京大屠杀这个题材是共有的,人人都可以拍。
我们还在抓这个题材的时候,改剧本的时候,陆川的《南京!南京!》就出来了嘛,当时大家很紧张,说,导演,还要不要拍?我说:“当然要拍,我们继续磨剧本,一步也不要停。未来还有很多南京题材,但是我相信,我有自信,我们这一部可能是比较独特的一部。”所以我坚持把它继续做下去。
当时周晓枫顾虑这类题材拍得太多,或者说一直没有断,我倒觉得恰巧这是最挑战我的。某种题材当它已经一闭眼睛就能想到,一说到这个题材,就想到这个电影基本的样子、基本的风貌,这个电影的题材便非常固定化。越是固定化的题材,你如果有个性,那最有价值。
张英:什么时候找的刘恒写剧本?
张艺谋:大概是2007年吧。第一稿的整个创作过程完全是在摸索,难度很大。比如我们把小说中的两个外国人合成一个,还有很多我颠覆性的想法,因为要把它还原成一个电影嘛,所以就在小说的许多元素里变来变去的。
刘恒写得很艰苦,他是至今为止我看到的唯一一个作家,在写剧本前会把电影里的人物弄出厚厚一本人物小传:每个人物都有祖宗好多代的历史,一个个写出来,这太厉害了。第一稿给了我们一些砖头、瓦块,给了我们一些材料,但还不确定,后来我又跟刘恒谈剧本,当时奥运会已经时间很紧张了,但我还是抽空跟刘恒谈。我记得晚上很晚了,我让他在某个地方等着我,我赶过去跟他谈俩小时,然后又走,我只是给他提供一些可能性,希望他再写一稿。谈了一段时间之后,刘恒说好,那我静下心来再写一稿。
哎呀,当时我就在心里说:老天爷保佑这稿成吧。因为我跟刘恒合作了两次,我对他有一些了解。他前两稿最重要,他不是一个可以无休止地陪着你摸下去的作家,他会很快就疲倦了,可能就不行了,所以我就觉得第二稿一定要成。后来讀到他的第二稿,我就很高兴。他的第二稿是真见功力,真的是写出了电影中要的许许多多东西。
张英:一个中篇小说要拍成一个电影,实质上是要加很多东西。在刘恒等作家创作剧本的过程中,你加了哪些东西?
张艺谋:我一直参与其中吧,你可以这么说。当然,我的文笔是太差了,但是我也写,没办法,因为我不能永远粘着作家。他们是有灵感的瞬间爆发的人,我是一个可以长期坚持的人;我也不能依赖任何人救我,我得自己先救自己,所以我在奥运会之后,在拍《三枪拍案惊奇》和《山楂树之恋》两部小电影的同时,一直在磨这个剧本。
每次我改一些东西,就战战兢兢地和作家说,别看我这文笔好不好啊,你看我的意思,我可能要的是这个意思,你明白就好。作家也很高兴,很多东西来回改,我改一改发给他,他改一改又发回来,我再弄;再撂一阵子,又重新找十个人开会,十个人开会又提了八个主要意见,又推翻了。呃,就这种事情太多了。所以最后的剧本,基本上不分你我了。
在拍之前,我们曾经请四五十位、五十位以上的文化精英,各行各业的,来对我们剧本提意见。每一次五个人三个人七个人,十次以上八次以上的提意见会,我们做详细记录。到最后反复改,直到大家对这个剧本有个一致的意见,基本上严丝合缝,在情节上、人物上严丝合缝。还可以提意见,还有不同之处,大情节上似乎改动不多。很多戏比原先想象的容易,也有很多戏比原先想象的难,就是这样。
最后觉得剧本差不多的时候,准备拍摄前,又出现了主要的问题:我们都是字面上的人,虽然我请了最好的英文编剧,又再进行台词的润色和人物的考量,但实际上要把它变成有血有肉的人,还要依赖演员。
贝尔失控的三次眼泪
张英:你是怎么找到克里斯蒂安·贝尔的?
张艺谋:我希望在好莱坞找到一个演员,而不是找到一个明星。斯皮尔伯格是我的朋友,我很早就希望他帮忙来推荐演员,所以很早就把英文剧本给他看了,当然他也会保密。
我们的英文编剧是《英国病人》导演的太太,她翻译完了之后,作家们觉得翻译得非常好。这个翻译剧本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再給好莱坞演员看。
斯皮尔伯格看完剧本以后,跟我讨论了一些演员。最后我的海外监制江志强和大卫·林迪一起确定的。当时是一个一个人看——这是好莱坞的规则——找到经纪人,给他剧本,等他回答;等这个人完全没有办法确定之后,才来建议下一个。
我们用了好几年的时间,最后所有人都认为贝尔是最合适的人选。我当时听说是他,我觉得好像有缘分一样,因为你想,他小时候来上海拍《太阳帝国》,你觉得就像中国的轮回一样,从中国人的角度来说贝尔一定是最适合的。谈得差不多了以后,我才去美国见的他,去他家里面,跟他讨论剧本。
有一个细节我很感动,之前我们通过电话,他说我需要看一些什么东西?我给他推荐了一些英文的书籍,结果我那天去他家的时候,剧本全摊在桌子上打开,而且正在读,旁边有笔。当时有一个细节,他没打算给我看,我一眼看见了,我非常感动。其实那时候大家还在谈剧本,还没有签约,我觉得他已经在做准备了。从找到他到最后跟他合作,都是很有运气的最好的选择。
张英:你为他的主演做了哪些工作?
张艺谋:贝尔加盟,我要做细致的工作,对这个剧本再次进行人物上的调整。演员自身要做很多准备,资料的了解和人物的把握,他又提出了许多非常有建设性的意见,甚至再增加人物等等。我跟他交流,更多地是在讨论。把文学剧本、文学语言、书面的东西变得落地生根,有血有肉地融进来,要靠演员。
原剧本呢,有几大段话专门讲他的来龙去脉的。那个台词,他跟玉墨讲,我是从哪儿来,我是哪儿的人,家族是怎么回事,要说一大堆。我们有个原则就是,能少说一句,决不多说一句,我们俩都喜欢这个风格。这次全用的减法,没有多余的字,没有废话。这个我自己也觉着是很难的。第二就是,每一句话都希望有出处,希望不要用专门的篇幅谈他的历史和过去,能不能在点点滴滴中带入?让观众有空间想象,很多东西都是在拍摄中一点点摸出来的。
张英:你怎么看待克里斯蒂安·贝尔的表现?
张艺谋:因为他的发挥,这个角色显得有声有色。约翰的转变,我们最感兴趣的,整个剧本最核心的地方,就是这个人物的转变。我们设想的殡葬师的身份,就喜欢最后这样的处理,由他亲手装扮十三钗,送上卡车。
电影里很多处理和台词,也有贝尔在其中有效的劳动。最早这个角色是到上海,最后被逼去南京的,他觉得这个从流浪汉到英雄的转变是最重要的。如果从一开始就“正义”,就没有故事的感觉了。
贝尔把书面台词变成口语,变成贝尔那个人物。那个人物从哪来的,从美国哪个镇上来的,他都有设计。
贝尔很强大,会说无数种口音。我一次听他打电话,就变了三种口音。贝尔演的前半段,很多美国人看了很开心。当时我就很有体会。他的母语,那些人能领悟,这些英文我们很多是看字幕。
有一个细节是修汽车,只有几个镜头,需要把车盖打开弄一下,情节也很合理。孟先生把工具拿来,也给了他单子,一切很合理,你在旁边弄两下,光拍你的脸。不拍具体,还是夜景,全世界都会认为没问题。我们那天准备拍,简单和他说修汽车,他也会。美国人会一些修理的东西,随便拧拧这儿、拧拧那儿。
他说不行,懂这个车的人在哪里?我就头大了。这是一台老车。一般的司机让谁上,谁都不敢上,谁都不敢讲,后来等了一个小时,把懂车的人叫来。他一定要听他讲:这个车哪里坏了,我用这些工具修哪里,又讲了一个多小时。我一看这情况,今儿拍不成了,只好就改天拍。
他详细了解这个过程,修哪里,怎么做,最后这个车缺什么,怎么能发动,全部要清清楚楚。最后他说,导演,我们做的这个工作都拍不出来,银幕上看不见,但我要清楚,他说因为我是演员。我很感动。
张英:为什么要把贝尔演的神父变成殡葬化妆师这个身份?
张艺谋:我们讨论中有这样一个理念,让这个人在最后的活动中能担当事情,不要只是一个推波助澜的角色。按理说秦淮女子顶替,不需要他也可以,决定了可以完成,但是一定要让这个人成为必不可少的角色,这样更符合一个好故事的要求。
这样我们想到,可能是这样的职业跟死亡、生命有密切的关系,而不是一个拍电影的化妆师。而且他有自己的历史,他有过孩子、有过婚姻等,殡葬师这个职业比较好,由他打扮的每一个人跟死亡联系在一起的感觉,实际是对生命的再次启航,对生命的讴歌,这个职业有意思。
我们改了好几次,结果日本电影《入殓师》出来了。天下故事有相像的部分,就看你说得怎么样了。后来我们把顾虑打消了,坚持下来。剧本递到贝尔手里的时候,他个人非常喜欢这个职业,后来跟我开玩笑,你要改了我还不接了。
他就把他这个人物形象向殡葬师的形象靠。他自己后来改了他的出身、他的小女儿的故事。我们讨论需要是职业的、家族的还是什么,他说不要,我们原先写的是家族殡葬师。出生地在中西部,都是小镇,他说不要,要改成我就学了五年,而且我为我女儿做第一次殡葬服务。我们觉得很人性,寥寥数语带出一个人的命运,很微妙的感觉,是这么过来的。
张英:贝尔还提出过什么建设性的意见?我们知道他参与了很多。
张艺谋:当然很多,我跟很多演员合作,这次最大的感受就是一切落到实处。后来重拍那一天我过去了,重新再拍,他们都是要落在实处。可能任何一个中国演员,有经验的没经验的,导演说弄两下差不多,一个镜头不带手,情节上绝无问题,全世界看完,没有一个观众说这个姿势不对。不会,好演员都会模仿得很像。但是他要弄清所有的这些东西,他只是告诉我说,我是一个演员。他们这个级别的演员,什么都要落在实处,包括家庭出身,包括各种口音、各种细节,他跟你讨论很长时间。有时候他当然知道全剧组成百人在那儿等着,他一定要在这儿讨论清楚才去演。他反复说,导演这是拍不出来的,但是我需要清楚,因为我是演员。他做的所有动作都很熟练,包括对两位编剧英文的臺词进一步的凝练和进一步的口语化。我跟他有一个共识,希望这个电影尽量少说话,能不说就不说,这个原则有了以后,有时候他会觉得可能这三句话咱们就变两句甚至变一句。关于人物背景我们有很大的一段,他从上海怎么到南京、怎么留在南京,他都准备了台词。拍到最后,他跟玉墨在那儿化妆,他们两个晚上弄灯说话的时候就几句;我们俩都认为可以不说,其实观众可以意会这个人的历史。这些工作都是导演和演员在现场做的最后选定,但没有剧本提供的整个基础你还无法去判定。很像三级跳,最后一跳是导演和演员共同完成的。
张英:这是你第二次用外籍的男主角,可以比较一下高仓健和贝尔的表演吗?
张艺谋:他们都是优秀的演员。高仓健就不用说了,他是我年轻时的偶像,老戏骨,演技派,炉火纯青。贝尔这是叫后起之秀吧,他演这个电影的时候,只有三十六岁,他是演技派,这是公认的。
为什么选贝尔?因为这个演员塑造人物,就是以多变、善变为大家所接受的。上一个是这样,下一个完全不同,在形体上就吓你一大跳。他真的是可以下苦功来做这个事情,所以他这种对演技孜孜不倦的要求、求变的这个能力,都是我们需要的。
张英:在这部戏里,贝尔给你留下印象最深的事是什么呢?
张艺谋:他在这个戏中奉献了好几次意想不到的眼泪。戏刚开始拍的时候,他告诉我说这部戏我不打算哭,他说我是希望演另一种风格,不打算掉眼泪。我说没问题,我很尊重他。他是一个善良的人,他有孩子,他特别爱孩子。他跟那些小孩子演戏,不由自主地掉了很多次眼泪,真情流露,那些镜头太赞了。
比如说,第一次是日军准备在二楼强暴一个女孩,结果女孩从楼上掉下来摔死了,他被打晕在楼梯一旁。本来是拍他去摸摸孩子的脉搏,拉拉孩子的手,已经凉了,他就很难过,坐在那,愣在那,突然喧闹没有了,嘈杂没有了。他自己也挨了一枪托子、两枪托子,完全懵的。他本来是专业拍电影的人,当时一拉小孩,他眼泪就下来了。
本来是一个全景表现的镜头,一般为了保险,我会支两个机器,多支一个机器。他演的当中自己控制不住,很难过,眼泪就下来了,他入戏了。我问摄影师,你们拍到没?他们说拍到了拍到了。我说太好了,因为这种戏不会拍两遍的。
张英:电影里最稀罕的东西出现了。另外两次是在哪里?
张艺谋:第二次就是他跟女孩子们讲,妓女们有特殊的本事,她们代替你们去赴宴没事儿。我当时没设计让他哭,然后是孟书娟过来跟他说:对不起。本来觉得他不是个好人,这个是剧本中有的。当孟书娟过来跟他一说的时候,你看贝尔那个表演,他一下把她搂住,他说没有什么可道歉的,你不需要道歉,就哭了,声音都哽咽了,那也是一次意外。就是他这个人特别善良,看见孩子们难受吧,他虽然知道这是演戏,他看着孟书娟说sorry,sorry,他就受不了了。
第三次就是跟陈乔治的一场戏。他跟这个小演员关系很好,陈乔治英语是三句半,他们俩在一块交流是连说带比划。他们俩有时候在那聊,我们都好奇,这俩聊什么呢?当陈乔治要化女装,代替女学生去的那场戏,他说:你不知道你有多么了不起,你在做着多么伟大的事情,你替神父保护这些女孩子。我都听见他说你戴这么滑稽的假发,本来是开玩笑的一句话,他说着说着就哭了。
本来镜头设计是,他说完台词之后就说不下去了,他过到他身后给他剪假发,我们是一个镜头下来的。哎哟,我一看就觉着贝尔控制不了了,我赶紧在后头悄悄地推摄影师,抱着机器就上去了。他在陈乔治后头剪假发,他忍不住又流泪了。当时,现场所有的女工作人员全哭了。
我喊停了之后,那些女工作人员就哭着跑出去了,因为她们懂英语,她们说哎呀受不了。
贝尔本不打算流泪的几处,就是因为他特别善良,身临其境了,给了我们那么多的精彩瞬间。那时候没有演技,只有真实的人性流露。贝尔后来说,导演你是不是不喜欢我这样做,我控制不了了,我真的很难受,要不我按原方子给你来一个?我说不用。
张英:这样的题材里,约翰和玉墨的那场床戏很多人不习惯。
张艺谋:是我自己想拍,但我觉得应该慎重,于是就找贝尔去讨论。我们讨论的是,他和玉墨是否应该有这段感情。我们觉得他们有这个感情,应该是很美的。我最早看到这段都哭了。
玉墨说,明天这个身体就不是我的了,所以我现在要……原先两人是萍水相逢,调情的两个人,互相不负责任的,但后来有了真情。这个是否有必要?当然,专业演员就是专业演员。这个真不是床戏这个层次,不是一个境界的东西。贝尔也根本没有往那边想。它是个非常健康、非常美的东西。
一个混混,一个妓女,调情是家常便饭,对对方也无所谓;到最后,因为有共同的责任和命运,瞬间产生了爱情。
张英:我昨天听群众演员说他一天两百多万人民币,有些群众演员一天只有五十元。
张艺谋:我不知道他具体多少钱片酬。实际上好莱坞演员的片酬是透明的,并且他们要如数地缴税,所以他们不会觉得这是什么秘密。其实日后可以打听出来的,我自己认为不是像想象的那种天价。
我大约知道一点点好莱坞演员的行业规矩。他们或者是一次性的片酬,或者是部分的片酬,然后拿全世界的分红,或者是更少量的分红、加多一点的分红等等。它有几种不同的方式,也是行业规矩。
所以我不确定他是哪一种,因为他和好莱坞律师的沟通很复杂,要沟通好长时间,那合同真是很厚的一本。所以我就不太清楚了,但不是说多么多么贵,因为他是来参加中国的一个电影,并且他很知道目前的情况,他是很善意地愿意来帮助我们,所以我想他不会来敲你一笔吧。
水到渠成的情感力量
张英:和你以前的电影相比,无论是故事叙述还是画面叙述,电影的节奏和情绪,音乐与演员的表演都很节制,《金陵十三钗》这部电影的整体质量基本均衡稳定,这方面你是不是花了很大力气?
张艺谋:我觉得你刚才用的那个词很准,就是一种“均衡和稳定”。这实际上是我非常努力追求的一个效果。这个电影的剧本方向,和它的整个儿叙事,以及它整个人物是特别复杂的。
我自己觉着非常容易失重,容易失常、跑偏。可能你要很冷静,同时你要很准确,你还不能浪费:电影剧本已经是一个长篇的结构了,不能再长了。我个人也不喜欢太长的电影,所以一切东西都让你有很多这样的压力和困难……如何更精准,如何更稳定、更均衡地平衡电影各个方面的事情。就是在剧作结构中,在电影呈现中,尤其是通过很多细节要丝丝入扣,细节设计和最后终结、完成等,很麻烦的。
张英:陈其钢的音乐也非常精彩。对南京大屠杀,很多中国人有些惯性记忆,尤其是十三钗唱《秦淮景》的时候,音乐一响起来,提到“金陵风雅,江南锦绣”,现场很多观众都落泪了。
张艺谋:《秦淮景》这首歌是这样:历史资料里说南京旧时妓女能歌善舞,在电影里我们觉得应该唱一首歌,后来专家总结下来告诉我们,最好是苏州评弹,当时作曲陈其钢选择了很多脍炙人口的苏州评弹经典曲子,后来我们选定了这个歌,它原名叫《无锡景》。这个曲子很好,有我们要的那个意思,后来陈其钢改写成《秦淮景》,调了点歌词。演员必须形体生动、歌声圆润悦耳,她们在训练时学了好几首歌。
另外,让人感动。所谓的情感带动,它前面是要有铺垫的。冷不丁唱起来了,现在大家看电影什么没见过呀,你唱首歌就把人吓住了?所以它需要情感的积累。那关于这个歌,它什么时候开始的,到最后你要唱起来的时候呢,可以这么说,我从一开镜的那个特写,那个铁钩子把那琴弦钩断,我的第一个铺垫就开始了。所以我也可以说另有一个故事,是关于《秦淮景》的故事,还有一个故事是关于这个琵琶的故事、琵琶弦的故事。都是这样子,在另外的故事中一点点铺垫下来,它只是打底,到最后才有水到渠成的情感力量。
张英:当十三钗她们唱《秦淮景》的歌,孟书娟在地窖角落里听的时候,出现了一个表现型的镜头,画面非常漂亮,十二名妓女身穿旗袍,衣着华丽,并排走向摄影机,这是出于什么考虑?
张艺谋:这当然是利用孟书娟,女孩子和小女生的幻想、想象来完成的。我觉得孟书娟那双眼睛非常漂亮,选她做演员的时候,她的眼睛能给出很多内容。我觉得她是一个有想法、有幻想的女孩,又有一点忧郁,有点早熟,都是我们要的东西。
这个画面贝尔也很喜欢,有诗化的东西。贝尔特别喜欢这一笔。用他的话说是意料之外,但是又在情理之中。包括电影的结尾,也是以孟书娟的幻想完成。十三钗走出教堂,本来是身穿女学生的衣服去送死的,但她的想象里,却是她们刚从妓院逃跑到教堂前、进入教堂时的华丽模样。
在这个方面,我原先有好几种设计,在车上、阳光校车等等,剧本也是这样写的。但是我觉着,最后她的幻想还是留在看着玉墨她们走进来的画面,我觉得这个感觉特别好。这就是文学性的东西。从最后这个点往前推,她的幻想,这些女人很漂亮怎么样,迎着她走来,就出现了这个非常有表现力的画面,适合电影宽银幕,也适合我们中国传统旗袍,迎面走来,很残酷的电影,最后出现了诗意,出现了浪漫,出现了那种美丽。
张英:一个完整的剧本,往往是加法,提供了很多可能性;从文字变成影像,后期制作的时候基本上要做减法,取舍怎么把握?
张艺谋:我是边拍边剪的,很少导演像我这样子,基本上是白天拍晚上剪。由于拍摄期有五个月,所以我在边拍边剪当中已经做了许多筛选,但我还是尽量地多拍素材。总之是一个复杂和漫长的过程,一下子不好说,最后是怎么选择的,什么时候开始,什么时候准确,你每天都要选择,有时候在现场和剪接台上,你每秒都要选择。
电影6月22日停机,十天以后我就剪定了,提供给了制作部门和录音部门,否则不可能那么快看到电影,一般导演没这么快。
张英:有哪些细节被拿掉了?佟大为说,他和玉墨有场戏被拿掉了。他俩在教堂相见前,曾经去过玉墨的妓院。书娟和同学的关系有时候产生矛盾,同学责怪她父亲没弄到船票时,显然是敌对的,但日本兵来时同学又很顺从地跟着书娟过地窖而不入。父亲来看书娟时同学旁观,然后骂他汉奸,而最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时,又是书娟带领着所有女孩。是否有拍了的戏没放进去?
张艺谋:对,有很多这样的叙述过程,之后都因为电影太长,被剪掉了。和小说文字相比,我相信形象的力量。所谓形象的力量是这样子:像教会的女学生,那些小女孩,她们那个娃娃头啊,你一看就能够分辨她的年纪;不用说她们是初中生、青涩的青春期发生了什么故事。
比如孟书娟这个形象,我们选定她是这群小孩中的女一号,也是因为她的形象就决定了有说服力。你提到书娟和她同学之间的关系,我相信这个不能说多了,无非还是告诉大家它的合理性,为什么大家要跟着她跑,为什么那个时候又说她不好,我就觉着小孩子本身也没有那么多理性的规律,通过形象本身和形象设计本身,还有平常的形体动作等等,许许多多、方方面面,点点滴滴地可以解决这问题,那就不用再用三分钟、两场戏,啰啰嗦嗦地铺垫告诉人家。人家说我明白了,我没有怀疑什么。所以,删戏和剪戏,都是导演要做的事情。
張英:你之前几部古装武侠片,特别强调剧情的保密,这部电影的情节可以说是没有悬念的,结局大家基本上知道,那么你靠什么吸引观众看下去?跟以前那些强调情节悬念的相比,是否有不同的方法跟考量?
张艺谋:我觉得是。不仅是已知,并且是固定的一种认知已经放在那里了,就是用俗话讲,还能怎么办呀?我们闭着眼睛都能猜到,所以这个就是特别难的事情。
如果说还有什么不同的方法和考量,我觉得主要是靠人物活灵活现的一些细节。很多电影是故事重要,南京大屠杀这样的故事,所有人都能猜到故事的结局;戏剧的悬疑很快没有了,我只能靠人物。
但这个电影里的这些人物,由于他们是散点式的,电影不能顺着一个人物走,它要不断地照顾到所有的人。戏少,人物还要站起来,这是很大的困难。但它的魅力在这里——很短的时间里,每一个电影人物,她们亮相,生出个性、形象,她们的个人魅力要慢慢散发出来。
当然,故事也非常重要,你还得有大悬念,最后她们怎么顶替孩子?说怎么顶替,也就是这人物在这过程中的那种细微的变化,人物是根本吧。
越是大背景,就越要关注人物的细节、人物之间的关系。任何大背景还原到人性上,刻画是最重要的。这部电影到了最后,完全不能离开人,最后全是关于人性的刻画,关于人的刻画。
张英:所以你才会在全国海选演员,花时间在人物上面使劲。
张艺谋:对,包括花那么大力气选演员。电影里的教会女学生和金钗们都是海选,层层选出来,全部是从几万人里选出来的。这个过程花了三年多。2007年开始,我们是小范围在全国选。2008年,我们正式地分了几个组全国跑,整个铺开了,一直在筛选。
选中演员之后,开始严格训练。周冬雨是定了就来演;倪妮是训练了三年多,寒暑假的时候到北京来,英文、中文、演技各种训练。其他演员在开拍前两个月开始训练。演员能演到这个程度,都是他们自己的努力。导演是个带领者,但永远不能替代他们的努力。
张英:孟书娟和玉墨的演员最后都是南京人,是因为你要用南京方言的缘故吗?
张艺谋:不是这样。在创作前夕,我跟许多专家讨论,专家给我讲了好多秦淮文化,因为电影讲的是秦淮女子嘛。他们越讲呢我压力越大,因为秦淮文化是很庞大的一个体系了,你在电影里怎么体现呢?又不能是教科书,最后我想语言是一个最简单的武器吧。你说我秦文化,秦文化一想起来也是很大,那他秦人嘛,秦人用秦腔嘛,它是最基本的表现方式,这个可以让我直观,所以我想咱就说秦淮话吧,怎么样也比普通话接近一点秦淮的风韵吧,就这样定下来。
定了南京话很容易,可是实施起来难度大极了。有无数次,筋疲力尽的副导演从全国各地跑回来的时候,不止一次地劝我说导演放弃吧,合适的演员能说南京话的人还是少数,放弃秦淮方言吧,干脆普通话吧。要不然,来点上海话行不行,上海这个大城市能选的演员余地就大了。
我说,我还要再找,我就不信找不到,就这样一次一次坚持下来。一度我们曾想放弃,就是能不能把范围扩大到上海,那会外语的学生,而且形象好的、讲上海话的,就多了,好几百了。本来还有一度设想玉墨是上海来的,当时问过很多专家,他们说南京当时的高级妓女常常是江浙一带来的,也有上海来的。但是后来我们最主要、有台词的演员几乎都是南京人。
张英:我觉得你在里面非常胆大,用了这么多的新人,国内演员除了佟大为,剩下的基本上都是首次演戏的新人……
张艺谋:都是,包括曹可凡都是,就是背水一战吧,我希望它给观众传递出一种新的感觉。我觉着不是说找不到演员,有经验的演员中国有很多,使用流利英语的演员也有,都没有问题。不是的,就是希望给大家新鲜的感觉。
我觉得这种感觉是很宝贵的吧,也就是说,新人是这样子:新人难度很大,很多导演未必有勇气去用,它确实有时候功亏一篑,但是新人会获得观众迅速的认可,会迅速地,角色就等同于他。如果他表演精彩的话,你会觉得他就是这个人,因为你第一次见到他,没有任何固定的看法,这也是他的优势吧。
张英:作家写第一部小说的时候,往往写的是他自个儿的爱恨和感情,后来有了写作经验和技巧,作品就看不到丰富的感情了。
张艺谋:对,每个新人第一次出演只有一次,第二次就不是这样子了。在新人的训练方面,我有一套方法。从选演员开始到训练演员,到最后在现场引导演员,我有自己的工作方法。这些工作方法也没有什么神秘的,就是说你自己的经验,是你的判断,加上你跟他们的接触、对他们的了解等等。你看我《一个都不能少》,演员都是小农民,所以我还是积累了这些经验的。
书娟这个孩子我们测试了很多次。十个备选人一个最简单的测试,进门往这一坐,眼睛看着那面墙,十秒钟,然后走。那面墙上什么也没有,书娟的眼睛里似乎就是有内容。很奇怪,试了很多次,我让大家看,大家也都是这个感觉。副导演也觉得这孩子眼睛里似乎有内容,有一点忧郁,有点早熟,是我们要的东西。
张英:女一号玉墨的表演非常精彩,走红指日可待,她当时是哪些方面吸引了你?
张艺谋:玉墨呢,当然就更复杂一点了,首先她身上要有那种感觉。当然她要有相貌、身高,要很有处事能力,尤其是英语。玉墨能选的范围很窄,有熟练的英语表演,又能讲南京话,这个在全国已知的演员里几乎没有,只能用新人。第一次看完后,我又拍了一次,我觉得经过训练,再经过包装,经过她的努力,她可以演好这个角色,就是这样的判断。
我当时吃不准的就是英语表演,于是请了很多老外跟她一起搭戏,跟她用英文交流,看她英文交流时所发生的变化。初期是不一样的,你知道,因为中国人学英语,虽然英语讲得很好,但他学语言的那个范儿会出来,有点不是自己,跟讲母语不同。有些人毛病很深的话就改不过来了,这英语就让你觉得假洋鬼子似的,就变成那样了。所以像这一部分呢又很微妙,实质上她是与自己一般的状态不同的;不同的话,我怎么样要让她再接回她自己、回到她自己,这又是一个艰苦的训练。
我有一定的把握。不管他是什么样子来见导演,他第一次都忐忑不安的。不要說新人,很多演员来见导演也是七上八下的,所以实际上这些表现都是表面的。导演看演员的时候,要有一定的所谓“穿越感”吧,你一定要想象到几个月之后,她成为玉墨时候的那个形象,你要很准确地想出来。你不能说你想得天花乱坠的,它不是的。
可能我做过摄影师,以及这么多年有时起用新演员锻炼的能力吧,我觉得我自己的这种穿透感,看过去认知的东西,跟别人不太一样。
功夫片对我拍战斗戏有帮助
张英:为什么会选择威廉姆斯这个团队?
张艺谋:这个团队是最好的。因为之前,《拯救大兵瑞恩》《兄弟连》《太平洋》都是他们做的。还有很多大片,所有的007,都是他们制作的。很厉害,这是一个几十年的家族,他们是家族团队,很有意思,很专业。关于这个团队我还给斯皮尔伯格写过一个电子邮件,我就问这个团队怎么样?他说这是一流的。当时我还想着,我能不能省点事儿,创意上,我跟他说,那你《拯救大兵瑞恩》里面所有的战争场面,是他们创意的吗?他回答说不是的,这是导演要做的事情,后来我就明白了。所以就逼着你去想,他们会在技术上配合你。他们分工很明确,他不负责创意的,他认为这是导演要做的事情。所以你不能偷懒,你必须自己想,他给你把它合理化,把它呈现出来。
张英:你拍过战场戏《活着》,但从未拍过战斗戏,尤其是城市中的巷战。《金陵十三钗》的战斗场面是如何设计、创作的?
张艺谋:这点我还很高兴,因为在美国做了很多放映,美国的同行们表扬我了,说艺谋你这个战争戏呢,拍得很有质感,细节很好,我就很高兴。我拍战争片的经验也还来源于影视,谁真正见过打仗啊?所以这些经验加上分析,尤其加上我自己拍了三部动作片的经验,我觉得那些训练对我是至关重要的。
所以这两段打仗,两位编剧可是没写得这么清楚,全是我自己后来跟威廉姆斯团队讨论了之后,他们向我要一个方案。他们决定从英国带什么材料,你要给他画几百张图,把你每一个画面给他画出来,他才可以决定预算,他们才签合同。这样的话,所有工作要做在前面,你要把账在脑子里算完给人家,人家再给你锦上添花。哎哟,当时这压力很大,我就真的在屋子里想,把它一幕幕串起來。这时候,三部动作片的经验就有用了,我就把这个情节写出来,然后又找人画出来。
张英:你要的战斗场面的风格和特点是什么?
张艺谋:是细节。首先我觉着武器不能多,不能大,我觉得就是步兵对步兵。除了我们要打那个坦克,用重机枪之外呢,我觉得就是手榴弹。步兵的枪和手榴弹去打这一场。那限定了这个武器之后,你就想吧,怎么做吧。加上经验和想象,你就想,可能是这样子,可能是那样子,把它编出来。编出来以后呢,来回情节什么都有,还要把一个一个牺牲的人安排好,侧翼怎么回事儿、正面怎么回事儿,都要有。
完了之后你画出图,把文学剧本翻成英文,威廉姆斯团队才决定他们带什么材料来,还要通关什么的,很麻烦。来到现场之后,景都搭好了,然后大家再提意见。提意见当中是我做的最大的一次调整。我又改了一次,我对某一段战争场面不满意,又改了一次。这个改就导致黄海波他们又都走了,三周以后再重拍。那我要重新再搭一个街道,还是为了短短一两分钟的改动。
张英:那场战争戏后来重拍,你改动了哪些?
张艺谋:黄海波那一组他们侧翼的打法,原先不是这个样子。原先比这个要热闹,但是觉着不太可信,稍微有一点大,那么现在就改成巷战,在街道中前进的坦克和日本兵。这边三个人,那边三个人,一个人在上面准备扔炸弹,三路并进往前走,三路各负其责。大家觉得这特合理。
我觉着挺有意思,黄海波就是跟坦克比速度,因为他要从上头跳下来,到那个履带底下才能炸,光把它这么扔下去不行的。我们还找了几个跑酷的当替身,拍了好多三个人怎么样以命来搏这个时间,然后让黄海波在合适的时候跳下来。拍的过程很长,但是限于篇幅,我剪得很短。很可惜,很多东西就没有了。
张英:佟大为扮演狙击手藏身纸店,重伤后与敌人同归于尽,巨大爆炸中飞出五颜六色的纸,与一般战争场面的处理非常不同,为什么这样设计?
张艺谋:这个是最早就有的。因为最早我们在剧本中有一句这样的话,就是孟书娟在玻璃中看到这个爆炸,像天空中开了一朵花。然后我们跟威廉姆斯团队讨论这个爆炸的花,他们告诉我可以炸成这个样子,是可以的,但是我想炸出这个效果稍微有点高了。
想了半天,我想到了纸店。我们原先还有这样的铺垫,孟书娟用画外音说:那个纸店,我们当年经常去那里买纸做手工,小说里还有这样的描写呢,后来觉得太啰嗦了就算了。我觉得它可能会有这样一种意思,就是说飞的那个纸屑呀有点花瓣的感觉,但这又是一个度,你不能像菊豆似的那个染布坊,不能铺天盖地全是那样,太抽象了,观众就笑起来了也不行。因为那必定是一次悲壮的牺牲,所以有一个度,这个也很麻烦。我们炸了好多次啊,为了一个好的意象效果。
张英:你拍这个电影,有使命感吗?
张艺谋:今天是要在战争和灾难等这样一种题材中,去提炼和关照人性。我认为这个是战争背景下或者灾难背景下人性的光辉,是我们最要紧要看的。从这个角度来说,人性的光辉是什么?是爱,是善,一点都不大,在哪里拍都是这样。要不然,我们把这个电影看得太狭窄了。
张英:张伟平投资六亿,国内票房要到十亿,你有压力吗?
张艺谋:我主要就是想拍一个好电影,对我来说,投资、收回、票房,经常有这样的信息,但我觉得导演不应该过多去想这些。对导演来说,不该注重在这方面,尤其这还是一个很复杂的戏。
市场是制片人考量的,他愿意出那么多钱,是他觉得我们这片子值得。
张英:你的女儿张末在《三枪拍案惊奇》后,再次和你合作,《金陵十三钗》里她担当的工作非常多。
张艺谋:我自己的事一般不多说。我简短回答你,她对我的帮助是很大的,尤其在现场演员的沟通上。我第一次到美国见贝尔,跟他只是谈剧本,就是我女儿陪着我去,后来我跟贝尔谈得非常好。他决定接这部戏之后,他说我们现场好好沟通,我说我可以找到最好的翻译。他说不,就要张末翻译了,没办法。现在媒体访问贝尔,还是张末翻译。我没有办法,因为贝尔已经习惯了让她翻译。
(责任编辑:丁小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