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雅琼
作为国内最具实力的商帮,晋商在明清时期商贸经济发展中占有相当重要的地位,不仅可以在当时国内商帮中称雄,而且可以在国际贸易中占有一席之地。从明末到清初,晋商在我国商界活跃了近五百年,无论是活动区域还是经营范围,都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研究晋商,不仅是对历史的追寻,更能深挖其社会意义与现实价值。
晋商能在明清时代崛起,主要是因为其拥有数千年的商业底蕴、丰富的经验和雄厚的资金实力,以及广阔的社会关系和多样的商业网络。在明清之前,晋商组织经历了很长的发展时期,山西商人作为晋商商帮的前身在许多地区均很活跃。
山西人经商历史非常久远。早在夏商周三代,依托山西河东地区的盐池,山西商人利用自己的资源优势做起关乎国计民生的盐业生意。秦汉时,山西商人打通了一条北跨长城,横跨西伯利亚,最远到达欧洲腹地的商贸之路,在山西灵石出土的16枚古罗马铜钱(汉代欧洲商人通过这条商贸之路进行国际贸易),是这一时期商业贸易存在的有力证据。宋代,晋北地区属辽国管辖,又紧邻西夏,代、潞、保安、镇戎等诸州,设置榷场或博易场,以马匹互通商市。元代,山西商业在隋唐宋基础上得到了进一步发展,大同、宣府等地商贸活动频繁,各地商人来往运送大量货物。由此,承载两千多年的商道锤炼着山西商人,奠定了晋商在明清两代大兴的牢固基础。
元末明初,全国战火不断,山西由于相对封闭的自然地理条件,成为一片不可多得的安宁之地。然而山西地区粮食产量不佳,难民涌入,人口的激增对山西的资源环境形成了严重压力。经历了两千多年的商业实践,山西商人已具备了扎实的商业基础和丰富的经营理念,生存的难题迫使山西商人必须尽快找出一条致富之路。
明朝初年,元朝的残存势力时而侵扰明朝北部的边境,企图卷土重来。为了加强对蒙古的防御,明朝沿长城东西一线的险要地带,在包含大同镇、太原镇二地北部边疆陆续设立九个军事重镇,史称“九边重镇”。重镇纵贯东西,形成了一条延绵不断的军事防线。边境战火不断,为解决军需供应,明洪武三年(1370年),山西行省参政杨宪改进北宋固有的招商代销制度“入中制”,提出“开中制”,即以“报中、守支、市易”三步骤为主体,政府以“盐引”向民间商人购买运输服务的制度。
山西地处九边重镇重要节点,北靠长城,地处中原与北方游牧民族的物资交换要道,占据地利优势。山西商人兼具经商头脑及务实个性,发现“开中制”内蕴含的巨大商机后,通过马驮骡运的方式,持“引目、堪合”,迅速搜集大量粮食运至长城沿线。领取“盐引”后,借河东盐池之便,“募商中盐输粟入边而给以盐引,始行于山西”。晋商抓住机遇,顺时取势。借地缘及“盐粮两利”之优势,捷足先登,迅速崛起,积累资本,开启晋商持续五百年辉煌的历程。
明朝中期,由于多方利益集团垄断“开中制”,造成“盐引”派发量大大增加,超出盐池的产量范围,这样的情况导致大量盐商空有盐票,无盐可领,盐业经营难以为继,明朝税收收入大受影响,“开中制”的继续推行变得十分艰难。弘治年间,明朝政府开始实行叶淇改制,改“开中制”输粮给引贩盐为纳银领引贩盐,这一做法就是将以前官方授权的“盐引”资格改为白银支付。从此商人不需再向北方边镇输送粮食,只向国库缴纳白银即可获得“盐引”。晋商因此失去了边商的优势地位。
为了在逆变中求进步、在困局中求生存,晋商做出了移师江淮、贸迁四方、多业经营三个方面的经营战略。为了方便就地贩盐,山西商人组队南下,甚至直接迁居江淮地区的盐池附近。通过贩盐取得初步的资本积累后,晋商扩大了贸易领域,以“开中制”中的纳铁、纳布等旧例,转向多方位商业贸易。
自明中期以来,随着叶淇对盐政实行“开中折色”制度改革,纳银制的出现让晋商的发展速度得到了进一步加快。晋商从边商逐渐转变为内商,边商与内商壁垒的打破让众多山西商人在贸易中有了更多选择。晋商的经营项目也从粮布盐业等内容变成了多行业经营,而且随着经营业务的不断增多,晋商的活动范围从黄河流域扩展到浙江、扬州等江南地区乃至全国范围,成就了“贸易半天下”的格局。晋商通过地域、季节差价加速了全国各地的白银流动,并且通过商帮形式让单体山西商人的数量逐渐下降,各种商人小团体成为了贸易行业发展中的主流。
总之,晋商抓住“开中法”契机,在“开中折色”中变中求进,在全国范围内商业经营活动得到了持续不断的拓展。相较于明朝的前期而言,晋商群体彻底从以粮、盐为核心的边商转型成为了业务多元化的内商,活动区域广、经营项目多成为了晋商群体的名片。
中俄贸易是清朝前期最重要的陆路贸易。在清朝前期,北方的俄国逐渐形成了统一的多民族国家,商品经济的迅速发展,带来对外贸易的市场需求。中俄贸易随着俄国版图的东扩快速发展。1689年《尼布楚条约》签订,中俄两国东部边界划定,以此开启俄国对华贸易合法化。此后由于俄国插手准格尔贵族叛乱,并对蒙古地区进行侵略,清政府利用停止中俄贸易这一筹码,促成双方回到谈判桌上,以此解决中俄边界问题。1728年《恰克图条约》签订,恰克图进入历史舞台。俄方在恰克图修建恰克图城,中方紧挨着恰克图城修建“买卖城”,互市成立。
恰克图买卖城开市之后,贸易十分兴盛。恰克图贸易的中方主体以晋商为主,第一次参加恰克图贸易的有四家商号,全是山西人。清朝在恰克图沿用边关互市的“照票制”,规定内地商民至库伦时,经商的人员、车辆、貨物等都需要登记查验后给执照。在此制度下,大批商人涌向恰克图,在雍正年初恰克图仅有几家商号,到嘉庆年间恰克图已经有六十余家商号,道光年间又增加到一百余家。中国输入俄国的毛皮,俄国输入中国的茶叶、丝绸、布匹等。在恰克图贸易中经营布匹、绸缎的最大商家是太谷曹家,烟业经营也由晋商主持。乾隆之后,茶叶在恰克图贸易中占首要地位,茶叶贸易也是由“晋省人”经营,其中最大的商家便是榆次常家。
中国自古以来就是对外通商的国际性贸易大国,最著名的道路要数汉唐时期以长安为枢纽,通过西域各国的丝绸之路。在明清时期,还有一条国际商路,这条商路由晋商主导,以山西为枢纽,穿长城而过,跨越蒙古,经西伯利亚进入圣彼得堡。处于万里茶路各个交通枢纽的晋商,凭着自身的优势控制了茶叶贸易的生产、运输、销售。由于山西本地不产茶叶,为满足恰克图贸易需求,晋商在福建武夷山下梅、两湖一带贩茶,经水路北运至张家口,再经张家口穿越戈壁沙漠,最后经库伦到达恰克图,由此打通了享誉世界的万里茶道。善于精打细算的晋商,在茶叶经营中,不但掌握了许多茶叶生产及加工知识,还不断改进包装,从而降低成本,获取最大利润。晋商从福建购茶,辗转运送到恰克图贩卖需要将近三个月的时间。为缩短运送时间,在湖南安化购茶的晋商发现此地非常适合种植茶树,于是在咸丰年间到此地指导种植茶树,后来太平天国运动阻断福建茶路,晋商立刻改道羊楼洞进行茶叶采购并开办制茶工厂。
在中俄茶叶贸易中,晋商茶帮成为最大的茶商,诞生出许多著名商号,以自身实力和特色经营,经久不衰,辉耀百年。长达三百年的中俄茶叶贸易,不仅为国家对外贸易开辟了一条新的商道,而且培育出了晋商这一支强大的商旅群体,同时催生了近代中国金融的先声——票号。
清朝以后,国家统一,政局稳定,商业经济繁荣,晋商发展进入鼎盛时期。山西商人遍及大江南北,商业理念和经营方法都有了十足的进步,并在这一阶段达到了峰值。山西票号作为适应商品经济发展需求成立的一种金融机构,目的是通过汇兑业务来辅助商贸金融体系的完善。在生产力高速发展以及国外白银持续流入的大环境下,票号的出现促使货币金融的提升,并突破了传统贸易经营模式带来的种种限制。
以晋商开辟的万里茶路运程达到万里以上,资金投入巨大,资金周转时间长久,当时以账局为主的融资方式无法满足晋商贸易日益增长的资金需求。加之镖局运送现银费时误事,安全性较差,以镖局运送的现银结算方式已不能满足现实需求,于是专门面对汇兑的山西票号产业也因此出现。票号是清末晋商首创的以汇兑为主业的机构,实现了以存款、放款、汇兑为主的三大业务有机结合。清道光三年(1823年),雷履泰将西裕成颜料庄改组成立日升昌票号,将总号设于平遥,后又增设14个分号。日升昌的问世,引天下瞩目,开创了中国金融史上亘古未有的商业奇迹,谱写出灿烂辉煌的伟大篇章。晋商由此登上汇通天下、海内最富的历史大舞台。
票号的主营业务有三种,一为承办四国借款,二为汇兑海防经费,三为对商号、钱庄存放款,支持商号、钱庄的经营活动。《南京条约》签订后,中国开放五口通商,实行自由贸易。五口通商极大地推动了国内的对外贸易,随着票号业务激增,分号开始迅速在厦门、上海、杭州等东南沿海地区辐射,并向西南、西北等偏远地区发展,几乎垄断了国内汇兑业。票号也推动了山西的发展,原本闭塞的平遥、太谷、祁县等地,借助票号快速发展成为当时著名的金融之城。
对于晋商而言,票号作为金融信用机构,不仅可以加速国内商品的流通,而且可以促进中国近代对外贸易的发展。票号时代,山西票号林立、汇兑如流,不仅在民间资本经营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还成为清朝廷的“中央银行”,参与到重大金融事务中,成为清代后期财政之砥柱。
晋商作为与政权联系十分紧密的商业社会团体,其发展脉络与朝代变化息息相关。晋商归属于封建商帮,与封建统治势力有着极为紧密的联系,清政府受到外国侵略后,国家不安,晋商丧失了大量市场,加之清政府的软弱无能,从根本上动摇了晋商发展的经济基础,晋商呈现衰落之态。
侵略者带来的经济侵略更是给晋商团体的商业版图带来灭顶之灾。第二次鸦片战争后,俄国商人享受税收减免和水路交通便利,贩运成本降低,甚至能深入中国腹地生产倾销货物,在中国获取了远较晋商优越的经商特权。与俄商相比,晋商仍需交付高于俄商十倍的税金,同时只能使用遥远艰苦的陆路运输。1868年,在俄商的强烈打压下,在恰克图经营的晋商商号由原来的一百多家下降到只剩四家。晋商请求清廷赋予其深入俄国领土的权利,并再次要求放宽边贸政策以降低成本,方便与俄国商贾开展长期竞争。然而,软弱的清政府拒绝了晋商的请求,恰克图贸易陷入危机。同一时期,俄国单方面增加贸易税收,内忧外患之下,晋商最终损失惨重。
清朝末年,清政府通过各种捐输手段,加大对晋商的压榨与剥削,进一步加速了晋商的灭亡。清政府巧借各类名义,向山西商人捐收白银二百余万两,以筹集战争赔款。后来又為镇压太平天国起义,清政府又向全国各省筹集近四百万两,其中山西捐款高达捐款总量的70%。咸丰年间开始,国内战乱频发,给晋商以沉重打击,在战乱中日升昌等众多票号、会馆被打砸抢烧,损失不断,被迫倒闭,百年积蓄毁于一旦。
晋商的传统经营观念适用于和平时期,陈旧的观念无法在动荡时期发挥应有的作用,同样制约了晋商的发展。就晋商内部而言,墨守成规,不思改革,大大抵消了自身发展的后劲,导致山西票号在清末改组时期错失良机。辛亥革命爆发后,向各省借贷款项的票号钱款无法收回,同时各省在动荡的局势下滥发纸币,导致存款者纷纷挤兑现银,加剧了票号的损失,山西票号最终失去大势无力回天。
总而言之,晋商对于我国社会经济发展具有非常深远的影响,在世界商业史中具有特殊历史地位。晋商通过经营发展,加强了我国多个地区之间的贸易联系。而且因为山西地区的自然条件相对比较恶劣,所以很多山西人在外出经商获利之后,还会携资归乡对当地进行反哺。晋商通过打通商路以及长途贩卖等经济活动,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各大地区对于贸易的看法,因此晋商的历史地位以及对我国社会发展的积极作用不可小觑。
明清晋商作为我国经济巅峰的代表,在发展过程中先后经历了兴起、发展、巅峰、衰落的过程,通过梳理晋商的发展脉络,可以为我国经济体系的发展提供一定程度的借鉴。相信随着更多人感受到晋商在商业贸易中的魅力,晋商研究道路将会变得更加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