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明玥
曾經,朋友和他的妻子也像很多被惯坏了的年轻上班族一样,一回家就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老母亲的服务。老母亲从下午4点多,就开始为一家人的晚饭忙碌,等朋友进家门,已经饭熟、汤香,新鲜蔬菜马上就下锅炒了。
孩子小,上桌吃饭也要分神去管娃儿,母亲都让小两口跟父亲一同先吃,她要寸步不离地照看两个孩子,孩子一会儿撒了饭,一会儿要尿尿,一会儿十万个为什么问个不休,一会儿又互相闹起了意见,老母亲总是跟前忙后,既有规矩、又耐心地蹲下来说服她们。等到小两口吃完饭,去接手两个娃儿,菜也凉了,饭也硬了,任劳任怨的母亲就坐下来吃口残羹剩饭。这可能是很多年轻人视而不见的现状——奉献的人很难被看见和体贴。
吃完饭,母亲还要收拾整个厨房,包括清洗碗筷、刷锅、清理灶台,时间长了,忙着整理餐桌又忙着拖地的老父亲看不下去了,他单独找两位年轻人谈了一次话,谈话的核心是:“你们有没有留心过,妈妈洗完碗后的蹒跚步态?有没有看见她这两年长了多少白头发?你们能不能及时接过她手里的担子,让她歇一歇,有一点个人空间……谁的老婆谁疼爱,我实在看不下去……”
一开始,朋友还很委屈,他反驳说:“哪家有小娃儿的人家不是这样的,先人后己是我妈的个性呀,我们要是去抢她的锅铲子,她还不乐意呢,嫌我们做饭水平不行……”
老爸哭笑不得,进一步启发两个年轻人说:“虽然,我们老一代愿意做奉献,但吃完饭,你妈妈忙着洗碗,就不能专心去听收音机里的评书了。吃完晚饭,能不能让你妈做一个小时的闲人呢?媳妇,你去看管孩子,把孩子们丢得到处都是的玩具收拾起来,收拾厨房餐厅的残局,交给儿子和我来干,行不行?”
朋友说,老爸最明智的一点,就是他从不乱发感慨,而是提出了具体的改进措施,他自己,也主动加入了“让妈妈感觉好一点小分队”,这就让人容易接受。于是,第二天吃完了饭,大家就接过母亲手里的抹布,催她去喝茶、听评书。父子俩动手擦拭油烟机和灶台,一边通力合作、流水作业,一面也谈一些男人间的悄悄话。在互相递盘子、递锅盖,轮流冲洗的过程中,他们的默契像流水一般的形成了,这是儿子成年后,父子俩从来没有过的流畅配合的时刻。
在收拾厨房的过程中,朋友也借机向父亲请教,如何让妻子对自己永远有一种欣赏的眼光,如何令小家庭的怨怼与矛盾消灭在萌芽状态。做父亲的思忖片刻,笑道:秘诀在于,比妻子本人更快地觉察到她的需求,不露声色地响应她。如果人家都暗示你半天,你还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那么,多深厚的感情也可能消耗殆尽。
朋友仔细回忆,的确,父亲对母亲的那份觉察与响应,令人动容:母亲有关节炎,以前一到冬天就埋怨手脚不听使唤,疼痛也如影随形。父亲听说温泉中含有碳酸盐、硫酸盐或氯化物,对治疗关节疼痛有一定的疗效,因此,每年的冬春两季,父亲每过半个月就要带母亲去南京市郊的汤山镇上泡温泉,为了让母亲泡得安心,父亲翻看了大量网友的评价,找了汤色最好、收费最实惠的温泉之家,他不厌其烦,自备洗浴用品、泳衣、橘子与各色零食,领着母亲一同前往。坚持数年后,母亲的关节果然被这些地下热泉疗愈不少,走路不再姿态僵硬、一瘸一拐。
母亲度过更年期的那几年,心神不宁,盗汗、睡眠差,有时还听她说有心律不齐的迹象。到医院检查,却什么器质性的毛病都没有查出来;医生嗔怪母亲太敏感,父亲却反驳说:“我老婆是个很能忍耐的人,如果不是特别舒服,她是不会提起的。”听说藏香可安神、安心,父亲特意在传承人那里,定制了最细致的盘状藏香。藏香使用了许多名贵药材,点燃后,父亲把它放在一个钻了孔的橙子壳中,这样,点燃的藏香不仅带有凝神静气的药香,还带有新鲜橙皮的香气,果真,母亲后来失眠的状态有所好转;父亲又听说喝老安茶可以安神去湿,特地利用双休日,专程去安徽九华山找寻储存七年以上的安茶。父亲说,虽然网上也有安茶卖,但总要亲口品尝,到产地去亲眼看一看他们的选茶、制茶、藏茶的过程,才安心。
更年期之后,母亲也曾感叹过自己从此顶发稀疏,做什么发型都不好看,当时,大家都觉得她的感叹有点太完美主义——谁不会老呢?谁能头发稀疏有啥办法?除非是去做毛囊种植。谁知,父亲不仅理解那种“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青春小鸟一去不复返”的深沉感叹,还想到了简便的解决方案:替母亲购买各种洋气的帽子,渔夫帽、费多拉帽、切尔比帽、八角帽、棒球帽。从此,母亲出门都戴着帽子,一来遮挡风寒,二来减少顶发稀疏带来的憔悴感,第三,还带来出色的造型、提升颜值。
父亲当时还没有退休,经常去外地出差的他,每到一座城市都要去逛当地的帽子市场,到后来,原本对女帽一窍不通的父亲,能一口报出母亲的头围与双顶径,分得清各种不同的制帽材料,能一口说出各种帽子的透气性与遮阳效果。
父亲的做法,感染和启发了两个年轻人,令他们意识到,应该怎样觉察父母的需要,也觉察彼此的需要。从爱意出发的觉察,使得我朋友终于在30多岁的时候,成熟起来,他跳出以自我为中心的独生子思维,反思过往的粗枝大叶如何限制了自己。当他学会细心观察别的家庭成员的需要,并细致地响应这种需要,他发现,得到满足的不仅是家人,这一行动还治愈了他自己——家人的笑脸,难道不是人生最好的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