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飞月
寓所附近有山峦,山间植被茂密,其间生长着很多蕨类植物。
春天到来时,这些蕨会从地下抽出嫩芽,芽多呈棕色,也有绿色和红色的。芽稍卷曲着,如一个个茫然的问号;又如孩童玩具上用于上劲的旋扭,仿佛旋它几下,春天就会哒哒哒地向前跑一阵似的。
前年春天,我逛山时遇到了一位相识的女士,两人遂结伴而行。走着走着,她弯腰折起了道旁的蕨芽,且告诉我:“这个叫蕨菜,焯水后可以吃。”
我颇为惊讶:“确定是蕨菜吗?”
“这个嘛,我们江西老家的山上有很多,小时候常去采。”
看她说得挺像那么回事的,我也就陪她采了起来。采到最后,都送给了她,因为,我感觉对这“蕨菜”还不够熟。
对于蕨菜,我其实一直很好奇。
蕨菜是从《诗经》中走来的古老野菜,《召南·草虫》中写道:“陟彼南山,言采其蕨。”女子在南山上一边采着蕨菜,一边思念着想见的那个人。《小雅·四月》中也有写:“山有蕨薇,君子作歌,维以告哀。”蕨薇,即蕨和野豌豆。这首诗写的是一位被周朝放逐的臣子,他在被贬去南方的途中,哀叹道:蕨菜薇菜长在山里,杞树桋树长于洼地。我今天作首歌来唱,以诉说满腔的悲哀。
《诗经》中的蕨,似乎都代表着一种家的味道。这与现在不同,现在我们食蕨,品味到的多是山之珍味。
来到江南后,我发现蕨菜在这里很常见,尤其凉菜摊上。每次看见,我都禁不住会搭配着买一些回来,以品味一下那從远古而来的山野之味。然而,对于山中的那些蕨芽,我从没想到采过。江南的蕨有很多种,芽也不尽相同。有次在安吉,我看到坡上长了很多蕨芽,便问当地朋友是否可食,朋友说不可。至于我们山上常见的那种蕨芽,我觉得也不可食,浑身上下长满了棕黄色的毛,像个毛猴,和菜店里卖的蕨菜很是不同。
那么,究竟什么样的蕨芽可做菜呢?于是,我对此探究了一番。原来,蕨在我国有两千多种,而我们常吃的,是山蕨菜和水蕨菜。
山蕨菜是生长在山中空地上的龙骨科蕨类。“二三月生芽,拳曲状如小儿拳,长则展开如凤尾,高三四尺。其茎嫩时采取,以灰汤煮去涎滑,晒干作蔬,味甘滑,亦可醋食。其根紫色,皮内有白粉,捣烂,再三洗澄,取粉做粑妆,荡皮作线食之,色淡紫而甚滑美也。”《本草纲目》中写得很详细。
水蕨菜为蹄盖蕨科植物,喜欢生长在沼泽河沟边,其可食部分为拳卷幼叶和嫩茎。
此外,还有其他几种可食用性蕨,如牛毛广、黄瓜香等。但,如果不熟悉的话,还是不要轻易去采食的好。
仔细观察了一下山蕨菜的成叶图片,感觉也曾见过,循着记忆,来到了竹林的南坡上,果然,这里生长着大片大片的龙骨科蕨,它们的叶子细细的,长得很密。我扒开那些老蕨看看底下,却没有蕨芽。我把它们的样子拍下来,问询一位对蕨比较熟悉的老师,他说,没错,就是它了,我们叫它芒萁,你可以过几天再去看看。
接下来,连续下了几天雨。雨后在去山间,惊喜来了,很多“问号”冒出来了。采一把回来,焯水后配烟熏腊肉炒一炒,夹一筷子入口,顿感唇齿生香。
《本草纲目》中还写道:“蕨,处处山中有之。”蕨,的确在很多山中都有,但并不是所有的蕨芽都可食。你要想真正地去体味这些古典美味,首先要学会读山,读大自然。
对于我来说,采蕨,意不在吃,而是想完成与《诗经》、与蕨菜、与大自然的一次古典对接。
(摘自《扬子晚报》2023年4月13日,荐稿人:潘光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