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磊,刘培达,邹蕴彤,史海苗
(长春中医药大学,长春 130117)
1931-1945 年,东北沦陷时期,中医师人数多于西医师,是东北民众医疗的主体。根据伪满民生部保健司王洛撰写的《保健行政十年》记载,1935年末,中医人数9 227 名,1940 年末增至18 591 名。伪满时期中医人数众多,良莠不齐。中医师群体的来源和人才培养途径较复杂,缺乏统一的标准和公认的学习内容,多为中医世家、师承方式培养。西学东渐后,接受近代院校教育熏陶成长的中医师逐步增多。当时,也不乏行走于社会底层的江湖郎中。
传统师承培养。伪满时期,中医师承仍然是中医师成长的主要渠道。一是家传中医。中医世家经历几代行医,积累了丰富的行医经验,大多有自家的秘方、验方,并且能够流传下来,救治民众,受到爱戴和信任。如东北名老中医高仲山,出生中医世家,其父吉林省名医高广德,高家世代行医,医术高超。二是师承中医。清末民初,一些医学馆和医学堂相继出现,培养了少量的中医医生,无法满足医疗的需要。在近代东北中医史上,王仙舟是著名的中医。一方面他医术高超,活人无数;另一方面桃李满天下,名医迟德升、李日新、王喜天、陈玉峰、徐宏时、胡永盛、关蓬阁、邓维滨、刘文秀、高月如、赵志忠等皆出自其门下。
中医学校教育。伪满时期,没有公办的中医院校,民间一些有识之士创建了私立中医学校。吉林私立吉光国医学校是当时有一定影响的学校。该校由原民国蒙江县长李合乾在1932 年9 月主持创建,办校宗旨是:“精研医学荟萃,发扬医药传统,济世活人,造福子孙。”该校在1932 年9 月招收第一期甲班学员40 余名,学制三年;1933 年8 月招生第二期乙班学员30 余名,1936 年8 月全部毕业[1]。吉林私立吉光国医学校是东北沦陷时期中医界在极其艰苦的条件下创立的,历时四年,共毕业60 余人,为吉林市培养了一批中医人才。该校为本土的中医院校教育带来了新理念,开展了新探索,培养了中医院校教育的师资力量。
讲习会培训。伪满《汉医法》规定,获得行医资格要通过中医执业资格考试。为了提高考试通过率,当时的各省汉医会组织开办汉医讲习会,开展考试培训。1939 年,伪新京特别市设立了“首都汉医会筹备处”,同年3 月11 日,“首都汉医会”正式成立。1941 年,在伪首都汉医会的主持下,举办了汉医讲习会。从1941 年开办,每年一期。讲习会培训时间为6 ~8 个月,讲授的课程包括中医学,还包括西医的解剖、生理、防疫等。当时的长春市著名中医王海滨被邀请讲授中医。讲习会为普遍提高中医的理论水平和新医学知识,还先后组织了40期的短程讲习班[2]。如哈尔滨汉医讲习会就“以促成汉医考试之人才,补充汉医,使其有近代医学常识”为宗旨,开办讲习班,学期4 个月。学习内容主要服务考试需要,有《医宗金鉴》《内经知要》《本草备要》《温病条辨》等中医知识,以及生理、解剖、防疫及传染病学、消毒学等西医知识,讲习科目共13 项,聘请著名中医及哈尔滨医科大学教授兼任[3]。
综上,中医界的有识之士已经意识到中医人才培养的紧迫性和重要性,并积极开展人才培养工作。通过创办一所中医学院的方式进行规模化、规范化中医人才培养,逐步成为大家的共识,只是缺少一个重要的时机。随着“满洲中央汉医会”成立,创办一所中医学院的时机成熟了。
1941 年11 月3 日,“满洲中央汉医会”成立。“满洲中央汉医会”是在伪政府支持下成立的学术组织,具有学术性和政治性的双重属性。它协助伪政府参与行政管理,充当了殖民者的角色,但“满洲中央汉医会”一定程度上推动了中医学在东北沦陷区的生存与发展,创设了“中央汉医施疗院”,成立了医药研究委员会,出版了中医书籍和《医林》学术期刊,团结了中医从业人员等[4]。其中,筹建汉医学院是“满洲中央汉医会”存续期间的一项重要工作,对东北中医人才培养具有重要的推动作用。
伪满中央汉医会在《汉医学院创设要纲》中,明确分析了建设的背景。一方面中医师数量自然减少,参加医师资格考试人员素质能力不高,通过者寥寥,使得中医师占人口比率逐年下降。二是伪满政府期望中医师进一步承担预防保健、种痘等公共卫生的责任。基于这样的现实困境和未来期待,创建中医学院以培养优秀中医人才便摆上了日程。因此,“本汉医会有鉴及此,创设持有近代的设备内容之汉医养成机关,以使其叠出学术人格兼优之汉医,而寄与国民保健之增强。”[5]
1941 年11 月,伪满中央汉医会成立后,开展了卓有成效的工作。创建汉医学院的工作也没有停止。1942 年3 月创刊的机关刊物《医林》杂志,多次刊载汉医学院创办的消息。1943 年3 月出版《医林》第六期刊载了伪满中央汉医会1943 年年度重点工作计划,其中,“汉医学院设立之准备”[6]是年度重点工作之一。1943年5月出版《医林》第七期在“消息”专栏,刊载了伪满中央汉医会年度会议讨论通过《汉医学院设立准备委员会规程审议之件》的消息[7]。在筹备创建的过程中,因为主要的筹建人、伪满中央汉医会会长宋志华生病关系,耽误了筹备的进展,原定1943 年春就招生开学而被迫推迟[8]。
1943 年2 月25 日,伪满中央汉医会召开会议,研究成立汉医学院创设准备委员会,领导汉医学院的创建工作。根据《汉医学院创设准备委员会规程》规定,委员会负责汉医学院创设准备一切之事务。委员会设委员长一名,副委员长二名,常务委员若干名及委员若干名。委员长以伪满洲中央汉医会长担任,副委员长以伪满洲中央汉医会副会长担任,常务委员以伪满洲中央汉医会专务理事、理事及监事担任,委员以各省汉医会长、副会长及各市县旗之支部长担任。委员长综理委员会一切之事务,副委员长辅佐委员长掌理委员会之事务,常务委员及委员辅佐委员长掌理委员会之事务。委员会置书记使其从事委员会之庶务及会计。委员会之经费以汉医学院创设资金支办之[8]。
汉医学院创设准备委员会是紧紧依靠伪满中央汉医会的组织体系组建的,有利于发挥学术社团组织的覆盖面广、动员能力强、会员众多、方便资源整合的优势。事实证明,在汉医学院创建的过程中,通过这一组织体系,动员了民间力量,筹措了资金。
1943 年10 月20 日,汉医学院创设准备委员会召开常务委员会会议,研究了《汉医学院创设要纲》,创办经费预算,通过了《汉医学院创设资金寄附募集要纲》,成立了寄附金保管委员会。在会议上,对创办汉医学院具体事务做出了具体部署。
为做好汉医学院创建工作,伪满中央汉医会特别邀请了伪满民生部医务科铃木科长、宫内技正、伪特别市卫生处川上处长、伪特别市防疫科温科长、伪民生部山本技佐,及伪特别市第四医院张院长为汉医学院创设准备委员会顾问。同时,还派出学习组,外出学习[9]。
根据汉医学院创设准备委员会会议通过的《汉医学院创设要纲》,对学院名称、主办单位、办学地点、管理方式、办学资金来源、学期学制、课程设计、生源要求等作出了规划,形成了一份中医院校的建设方案。
《汉医学院创设要纲》[10]对办学宗旨进行了阐述:“现在于满洲国汉医之死亡率每年超过三百名,而且民生部施行之汉医考试合格者、每年不及死亡数之半数。更虑及满洲国最近之人口激增,满洲国汉医之对人口比率颇有步向逐年现往低下之一途。一方政府不久将医疗法公布,使汉医不仅掌保健指导、然对于种痘、预防注射等之近代医术之一部,亦拟于使其施行之。”
《汉医学院创设要纲》明确了学校名称、主办单位、经费来源等。学校名称:满洲汉医学院。办学地点:伪新京特别市内(今长春市)。主办单位:伪满洲中央汉医会。经费来源:创设经费预算为伪满国币二十五万元,主依全满汉医会员募集寄附之。日常维持资金由学费及伪满洲中央汉医会的补助金补充。教育教学安排:1)修业年限:四年。2)学生规模:各学年共为120 名(分二班)。3)招生对象:国民高等学校卒业者及有同等学历。4)教授课程:主要是中医的有关课程,同时开设基础的近代医学课程。开学时间:康德十一年(1944 年)初。
《汉医学院创设要纲》还明确了当时要抓紧办理的重要事项,以全面启动有关准备工作。包括组建学院创设准备委员会,募集创办资金,选定院舍及其敷地,研制学院规程,确定教育科目,完善学院内的各种设施,遴选教授及讲师队伍,聘请院长等管理人员,办理学院认可申请手续等重要事项。
这份建校筹备方案简明扼要地阐述了建校的必要性、紧迫性,明确了中医人才培养的目标,规定了校名、校址、经费来源、修业年限、招生规模、课程设置等关键性问题,并提出了1944 年年初开学的目标。这份规划书中,关键的问题是办学经费。
办学资金,是办学的关键问题。《汉医学院创设费预算书》显示,建校经费总计25 万元,包括土地、院舍建设费15 万元,设备费43 200 元,准备委员费办公费、人员俸津等6 800 元。见表1。
表1 汉医学院创设费预算书
伪满政府对汉医学院没有一分钱的投入,创设资金25 万元主要是通过伪满中央汉医会会员寄附金方式募集。为了达到募集目标,对省级汉医会规定了募集金额。见表2。伪满中央汉医会为了筹措经费,专门出台了《汉医学院创设资金寄附募集要纲》,明确了资金募集的指导思想、目标、方式、进度安排等,是有组织,有计划地全体中医的动员行动。
表2 汉医会寄附金募集标准表
《汉医学院创设资金寄附募集要纲》[11]明确了募集的原由和基本原则:“汉医学院之创设、为使养成学术人格兼优之汉医、寄与国民保健之增强、为须认识之目的。依全满二万五千汉医、自尽其力、以期完遂、应基于自己财产或收入、应分之标准、而寄附之。”
《汉医学院创设资金寄附募集要纲》对募集的目标、标准和方式做出了规定。
募集目标:伪满国币25 万元。办学所需资金全部需要通过募集完成。
募集对象:伪满汉医会员、汉药商及其他一般之加入者,虽不辞回决不强制之。
募集标准:伪满省汉医会员一人10 元以上。如果有100 元以上者,由伪满洲中央汉医会长特别发给感谢状。
募集时间安排:第一期募集期间自康德十年(1943 年)11 月1 日至12 月末日。第二期募集期间自康德十一年(1944 年)1 月1 日至3 月末日。要求第一期募集期间最低限度获得募集目标之额的一半,达到1944 年初开学运营的目标。
募集机关:伪满汉医会的各市县旗支部。
资金接收方法:一是通过填写专用募集表,由会员受领寄附金之当时向其会员交付领收证,将受领之寄附金在募集期间各月末填写汇总表,在下个月五日寄交省汉医会。二是省汉医会由各支部领收募集金时,每月一次将名簿送交中央会之同时,现金汇寄指定银行。三是募集资金由省汉医会到达时,对省会将其月份之领收证发行之同时,向会员发放正式领收证。
为了做好资金募集工作,要求各省汉医会长召集所属支部长会议提出其寄附金募集要领,要求各支部长召集代议员会议讨议并决定具体的募集方法而推行实践施,明确募集运动主要依靠支部长及代议员而担当之。并要求做好宣传动员工作,向全体会员下发纸质的《汉医学院创设要纲》,讲清楚汉医学院创设目的和重要意义,动员全体会员履行募集寄附金的义务。
为了加强经费的管理,成立了寄附金保管委员会。该委员会委员长由伪满汉医会会长宋志华担任,常务委员由伪满中央汉医会专务理事沼边秋政、伪四平省汉医会会长陈九卿和伪滨江省汉医会副会长陈志和担任。
经费管理中,明确了筹备委员会经费中超过3 000 元以上时,非经保管委员全体之承认不得提款。各募集机关(市县旗支部)于其支部区域内之寄附金将总额百分之五以内为寄附金募集经费。工作结束后,将经费支出证据需提交于中央会。
1944 年1 月21 日,伪满洲中央汉医会以重要公函形式,发布《关于汉医学院名称及修业年限之件》[11]。公函指出,经本会向伪民生部及文教部两当局屡次申请结果,依当局之指示,暂时汉医学院名称为“满洲中央汉医学讲习所”,修业的年限为二年(但卒业后一年以上临床实习)。同时指出,随着内容整备扩充再延长修业年限,相应改变学校名称。至此,汉医学院还没有成立,就已经夭折,胎死腹中。
汉医学院的夭折,并没有动摇创办者的决心和意志。1944 年2 月26 日,伪满中央汉医会召开年度会议,听取“满洲中央汉医会讲习所“创设准备经过报告,审议《关于满洲汉医讲习所规程及管理规则制定之件》[12]。此后,筹备工作按部就班进行着。一个半月后,1944 年4 月10 日,“满洲中央汉医学讲习所”常务委员会召开会议,通过了《学则》及管理诸规程案。当天下午,与会的各位委员来到位于伪满新京特别市二马路的“满洲中央汉医学讲习所”校址,实地查看校舍建设情况,并给予了积极评价[7]。
1944 年4 月30 日,伪满中央汉医会以公函第118 号的方式,发布了《关于满洲中央汉医会讲习所之件》[13]通报了伪文教部当局对“满洲中央汉医学讲习所”的有关指示。一是伪文教部大臣以为,必要由法人团体开办大学,但目前伪满中央汉医会并非法人,待《医疗团体法》实施后,称为“满洲汉医会”取得法人资格后再进行认可。二是“满洲中央汉医学讲习所”入学期应为每年的1 月1 日,原定7 月1 日不能与国民高等教育卒业者衔接,需等待半年,应国民高等教育卒业即讲习所入学为合适。三是“满洲中央汉医学讲习所”认可手续的办理,待当年9 月本会为法人改组满洲汉医会后再进行办理。鉴于讲习所在1945 年1 月1 日开校,时间上来得及。同时,该公函还通报了办学经费的问题。按照开学计划,最迟在1944 年11 月底校舍及内部设施必须全部完备,要加快办学资金的募集工作,进一步明确了“满洲中央汉医学讲习所”创设资金保管委员会组成人员名单,委员长由伪满中央汉医会会长宋志华担任,委员由萧毓麟、王雨堂、陈九卿、陈志和、沼边秋政担任。
经过如此周密的准备,“满洲中央汉医学讲习所”并没有如期开学。据张继有回忆,1945 年夏天“讲习所”才正式开学,开学时间比原计划又晚了半年。首任校长为伪民生部前任保健司长植村秀一。开学两个月后,日本投降,伪政府崩溃。校长改由符志坚担任。年底,符志坚辞职,阎德润继任。1946 年5 月,阎德润离开长春,张继有接任校长。1948 年,改名东北医学院,后并入第一军医大学[14]。
汉医学院的创办,是中医人效仿西医,创建医学校的努力。伪满政府没有给予中医一定的支持和帮助,在创建经费上可以证明这一点。同时,伪政府文教部以满洲中央汉医会不是法人团体,拒绝批准其申办四年制的学院,只同意为二年制的培训讲习机构。这样的命运,在伪满医疗卫生殖民统治的背景下是注定的。伪满时期中医师群体在其专业化道路上,一直力图向伪满政府寻求支持和保障,以保护自身的生存空间和构建专业化的医师制度。而伪满政府认为,实现日本的殖民统治本欲彻底废除中医,并采取了一系列的医疗卫生计划措施。由于当时中医师人数众多,仍然是东北地区民众医疗的重要组成部分。为了维持当时医疗现状,伪政府与中医师群体在专业诉求上达成了一致,成为两者对话的基础。但是伪满政府在进行社会整合过程中对中医师群体的监管和控制,与中医师群体对独立专业权威的追求不可避免的造成了利益上的冲突[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