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进士群体的时空分布研究

2023-05-19 04:27
唐都学刊 2023年3期
关键词:登科籍贯进士

韩 涛

(四川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与旅游学院,成都 610066)

科举制度肇始于隋,完善于唐。唐代科举唯重进士科,“大抵众科之目,进士尤为贵,其得人亦最为盛焉。”[1]1166“据徐松《登科记考》逐年标注的登科数字统计,唐、五代进士的总数当在7 182人以上。”[2]随着唐人墓志等新资料的大量出土,学界考证补充唐代登科人物的研究成果不断涌现(1)对徐松《登科记考》存在的缺漏和谬误,岑仲勉等先生皆有补正之文。另有孟二冬《登科记考补正》(北京燕山出版社2003年版)、王洪军《登科记考再补正》(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许友根《〈登科记考补正〉考补》(南京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三部大规模增补考订的专著。详见韩涛《唐代登科记研究述论》,载《长安学研究》第4辑,科学出版社2019年版,第131-138页。,唐代进士群体的整体面貌也更趋于清晰,足可修正完善已有研究结论。关于唐代进士的地理分布,陈正祥《中国文化地理》、冻国栋《唐代人口问题研究》以及许友根《唐代状元研究》等(2)陈正祥《中国文化地理》(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3年版)一书绘有“唐代前期的进士”和“唐代后期的进士”两幅插图;冻国栋《唐代人口问题研究》(武汉大学出版社1993年版)制作了“唐代进士前后期各道分布统计表”,对有籍贯可考的前期97名进士及后期470名进士籍贯分布情况进行了统计;许友根《唐代状元研究》(吉林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一书针对唐代状元这一特殊类别进行考察,并制作了“唐代状元三大地域分布情况表”。略有涉及。近年来大量新出墓志资料含有非常详细的科举信息,有助于将唐代进士的时空分布状况呈现得更加细致和准确。本文在学界积累的唐代进士名录基础上,依据更为全面丰富的新资料对唐代进士群体进行统计分析,从而考察唐代进士的时空分布状况及其成因,就正于方家。

一、唐代进士群体的时间分布

唐政府非常重视科举取士,若非国家面临特殊问题,一般都开科取士。唐初由于政局不稳,百废待兴,仅个别年份不贡举,自咸亨三年(672)以后几乎每年都照常举行科举。根据孟二冬《登科记考补正》逐年标注的进士人数统计,唐代录取进士总人数在6 640人左右,以每个皇帝在位时期划分为21个时段,列表统计如下:

表1 唐代各朝录取进士人数分布表

将上表转换成唐代各朝录取进士人数分布图和唐代各朝年平均进士数量分布图,更能直观地反映唐代各时段录取进士的状况。

图1 唐代各朝录取进士人数统计图

图2 唐代各朝年平均录取进士人数分布图

从以上图表我们可以看出唐代进士录取人数呈现出以下两个特征:

其一,唐代录取进士数量在时间上分布并不均衡。高宗、玄宗、德宗时期,录取进士数量较为庞大,分别达到了588人、1 173人、594人,占唐朝录取进士的数量百分比为8.86%、17.67%、8.95%。唐初高祖时期录取进士最少,仅为26人,占唐朝录取进士数量的0.39%。而睿宗、肃宗、顺宗、穆宗、敬宗、武宗、哀帝因在位时间较短,录取进士数量也不多。

其二,从年平均录取数量来看,唐前期起伏较大,唐后期逐渐趋于稳定,唐初年平均录取进士较少,高宗以后基本稳定在20人以上。年平均录取进士最多的是中宗朝,达到41.17人,最少的是高祖朝,每年仅为2.89人。

据此可以将唐代录取进士状况划分为三个大的阶段:

第一阶段:高祖和太宗两朝,这是唐代进士科的恢复发展期。这一时期,唐政权初创,大局未稳,教育科举方面沿袭隋制,“武德中,天下兵革新定,士不求禄,官不充员。有司移符州县,课人赴调,远方或赐衣续食,犹辞不行。”[1]1174可见唐初百废待举,人才需求量很大,但应举者稀少。故此,高祖太宗下诏兴学,重视文教,史载“自高祖初入长安,开大丞相府,下令置生员,自京师至于州县皆有数。既即位,又诏秘书外省别立小学,以教宗室子孙及功臣子弟。其后又诏诸州明经、秀才、俊士、进士明于理体为乡里称者,县考试,州长重覆,岁随方物入贡;吏民子弟学艺者,皆送于京学,为设考课之法。州、县、乡皆置学焉。及太宗即位,益崇儒术。乃于门下别置弘文馆,又增置书、律学,进士加读经、史一部。十三年,东宫置崇文馆。自天下初定,增筑学舍至千二百区,虽七营飞骑,亦置生,遣博士为授经”[1]1163。史称:“贞观时,京师谷贵,始分人于洛州选集,参选者七千人,而得官者六千人。”[3]363唐初,虽然急需人才,但选人之法并未完善,进士亦尚未成为主要的入仕渠道。

第二阶段:高宗朝到玄宗朝,为唐代进士科规模扩大期。这一时期,科举取士规模迅速扩大。高宗以前,普通地主和自耕农没有政治优势和文化优势,经济条件也不是特别富裕,因此在科举场上身影寥落。但高宗之后情况就不同了,经过唐初几十年的发展,经济上略有起色,一般中小地主、富户也有条件和能力去参加科举考试。尤其是在武则天打击门阀士族、任用选拔庶族和中小地主阶层之后,科举取士的范围进一步放宽。唐人杜佑说:“自高宗麟德以后,承平既久,人康俗阜,求进者众,选人渐多。”[3]361但高宗时,“进士特难其选”[4]15,考取进士也相当不易,直至总章以后,进士录取名额才有所扩大,每年平均录取24人,比高宗初年增加70%(3)。武则天时,大量选拔新的人才。史载:“及武太后临朝,务悦人心,不问贤愚,选集者多收之,职员不足,乃令吏部大置试官以处之,故当时有‘车载’‘斗量’之谣。”[3]363武周朝急需人才,垂拱三年(687)一举录取65名进士,长安四年(704)共计录取45名,其他年份进士录取规模在20人上下。而且,武则天大开制举,制科考试比较频繁,增加了科举进入仕途渠道的比重。

开元天宝时期,进士科规模迅速扩大。史称“开元、天宝之中,一岁贡举,凡有数千……比于汉代,且增数十百倍。”[3]455封演说:“玄宗时,士子殷盛,每岁进士到省者常不减千余人。”[4]16当时人极为重视进士科,唐人梁肃亦说:“开元中……时海内和平,士有不由文学而进,谈者所耻。”[5]5289礼部员外郎沈既济说:“开元天宝之中,……家给户足,人无苦窳,四夷来同,海内晏然……故太平君子唯门调户选,征文射策,以取禄位。此行己立身之美者也。父教其子,兄教其弟,无所易业,大者登台阁,小者任郡县,资身奉家,各得其足,五尺童子,耻不言文墨焉。是以进士为士林华选,四方观听,希其风采,每岁得第之人,不浃辰而周闻天下。”[3]358杜佑说:“开元以后,四海晏清,士无贤不肖,耻不以文章达,其应诏而举者,多则二千人,少犹不减千人,所收百才有一。”[3]357对进士的追捧造成了进士科竞争激烈,“其进士,大抵千人得第者百一二”[3]357。

虽然进士越来越受重视,但受贵族阶层排挤的压力也很大。当时每年录取进士数量一直不多,名额颇受限制。如洋州刺史赵匡在议论选举时曾言:“大率二十人中方收一人,故没齿而不登科者甚众。”[3]420为此,开元十七年(729)三月,国子祭酒杨玚上言:“伏闻承前之例,每年应举常有千数,及第两监不过一二十人。臣恐三千学徒虚费官廪,两监博士滥糜天禄。臣窃见入仕诸色出身,每岁向二千余人,方于明经、进士多十余倍,自然服勤道业之士,不及胥吏,以其效官,岂识先王之礼义。陛下设学校务以劝进之,有司为限约,务以黜退之,臣之微诚,实所未晓。今监司课试,十已退其八九,考功及第,十又不收一二,长以此为限,恐儒风渐坠,小道将兴。若以出身人多,应须诸色都减,岂在独抑明经、进士也。”[6]1630杨玚认为,进士录取本就淘汰率高,再限定名额过少,恐浪费两监的教育资源,且流外、杂色出身的人却多于科举出身十余倍,而有真才实学的读书人却不得入仕,长此以往,就“儒风渐坠,小道将兴”,如果要裁汰官吏,应诸色与明经进士一同裁减。这充分说明,在官员的出身上,代表科举的力量颇受贵族阶层的排挤压制。玄宗也很赞同杨玚的言论。

第三阶段:肃宗朝到哀帝朝,为持续稳定期。这一时期,每年录取的进士规模比较稳定,保持在每年20至30人左右。唐后期,中小地主、中下层官僚子弟的读书人增多,一大批经国治世的人才通过进士科被选拔出来,并且日益成为高级官吏的主要来源(4)参见吴宗国《唐代科举制度研究》,辽宁大学出版社1992年版,第165-166、178-180页。。唐人封演说:“当代以进士登科为登龙门,解褐多拜清紧,十数年间,拟迹庙堂。轻薄者语曰:‘及第进士,俯视中黄郎;落地进士,揖蒲华长马。’”[4]17元和八年进士及第的舒元舆亦上奏说:“臣伏见国朝开进士一门,苟有登升者,皆资之为宰相、公侯、卿大夫,则此门固不轻矣!”[5]7487进士科仕途的平步青云,吸引了更多的人跻身科场。“经过从宪宗到文宗(806—840)几十年的发展,从进士出身的官员中选拔宰相和高级官吏,已经成为朝廷选官的一项基本原则”,“就唐代而言,这是一个科举出身的官吏不断取代门荫入仕的功臣贵戚子弟的过程,也是官僚队伍学识文化水平不断提高的过程”(5)。

虽然进士科受到文人学士的青睐,但进士科的弊端也屡为时人所诟病。史称:“肃、代以后兵兴,天下多故,官员益滥,而铨法无可道者。”[1]1178代宗宝应二年(763),礼部侍郎杨绾上奏陈述贡举之弊,认为科举在考试内容上重诗文而轻经史,造成“儒道不举”,要求停止明经、进士二科考试(6)参见吴宗国《唐代科举制度研究》,辽宁大学出版社1992年版,第181-182、154-157页。。代宗诏令给事中李栖筠、李廙、尚书左丞贾至、京兆尹兼御史大夫严武等人商议,李栖筠、贾至等人也力陈科举“不穷旨义”,不知“迁怒二过之道”,导致“先王之道莫能行也”,但也有很多大臣以为“举人循习,难于速变”,翰林学士认为“举进士久矣,废之恐失其业”[1]1166-1168,于是下诏明经、进士与孝廉并行。德宗时,沈既济上书论科举之弊,德宗虽然嘉奖其言辞,但却没有采用。

进士科虽然没有被废止,但是进士录取却有了名额限制,贞元十八年(802)五月敕:“明经、进士,自今已后,每年考试所拔人,明经不得过一百人,进士不得过二十人。如无其人,不必要补此数。”[6]1639大和九年(835)十二月,中书门下奏称:“今月九日,閤内面奉进止,令条流进士人数,及减下诸色入仕人等。准大和四年格,及第不得过二十五人。今请加至四十人”,从大和三年到大和九年之间,每年录取进士均为25人,在之后的“开成元年、二年、三年,并高锴知贡举,每年皆恩赐题目,及第并四十人”[6]1636。会昌三年(843)正月敕:“礼部所放进士及第人数,自今后,但据才堪即与,不要限人数,每年止于二十五人。”[6]1637咸通十一年(870)四月敕:“去年属以用军之际,权停贡举一年。今既偃戈,却宜仍旧。来年宜别许三十人及第,进士十人,明经进士二十人。已后不得援例。”[6]1641

这一时期进士稳定在每年录取二三十人,还有一个原因,即当时很多大臣主张控制官员规模,免得“不耕而食”的食禄之人太多,而劳工之人太少。《通典》中记载:“当今天下凋敝之本,实为士人太多。何者?凡士人之家,皆不耕而食,不织而衣,使下奉其上不足故也。大率一家有养百口者,有养十口者,多少通计,一家不减二十人,万家约有二十万口。”[3]449正因如此,每年选举录人也控制规模。会昌元年(841),“武宗即位,宰相李德裕尤恶进士。”[1]1168李德裕认为:朝廷选官尤其是高级官吏应该以公卿子弟为主要来源,因为他们“少习其业,目熟朝廷事,台阁之仪,不教而自成”,而寒士则不具备这些条件。武宗并不赞同其说法,但“进士科当唐之晚节,尤为浮薄,世所共患也”[1]1169。进士科的弊端固然存在,但其中也暗含另一个因素,即权贵阶层担心科举出身的人在朝中势力做大,故恶意排挤进士出身,因此主张限制名额,甚至废止。当然这是另外的话题了。

总体来说,唐代每年录取进士规模并不大,尤其是与宋代每年录取一百多人相比,数量很小。究其原因,一方面是由于学校教育规模的局限,生源数量有限;另一方面也与唐代进士科要求严格有关,除考试经史诗赋外,还对礼法德行有所要求。

二、唐代进士籍贯的地理分布

徐松《登科记考》著录进士凡2 087人,其中编年者1 404人,入附考者683人;孟二冬《登科记考补正》增补进士凡661人,其中编年者215人,入附考者446人;王洪军《登科记考再补正》(7)参见王洪军《登科记考再补正》,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新增补进士凡304人,其中有确切纪年者136人,无确切纪年者168人;三人所著录数字累加共计3 052人,这是目前所知唐代有名姓可考之进士的大致规模。

欲探究唐代进士的地理分布,就要考证落实科举考中进士者的具体籍贯。本文从前述3 052人中选取籍贯可考之进士1 540人(8)基本以正史、墓志及其他相关史料所载进士之郡望作为籍贯地进行统计。需要说明的是,有些进士虽然标明郡望,但移居地点史料记载确凿,以移居地点为其实际籍贯进行统计。由于文章性质及篇幅所囿,不能将这1 540名进士在文中一一枚举,只能将统计结果呈现如斯。,对其籍贯分布情况进行统计分析,制成表2、图3。

表2 唐代进士籍贯分布情况统计表(9) 贞观元年(627),根据山川形便,将全国分为十道,即关内道、河南道、河东道、河北道、山南道、淮南道、江南道、陇右道、剑南道、岭南道。唐玄宗开元二十一年(733)分关内道设京畿道,分河南道设都畿道,山南道分为东西两道,江南道分为东西和黔中道,共成十五道。本文以贞观十道进行统计。

图3 唐代进士籍贯统计图

据以上图表,可以发现唐代进士籍贯的地理分布具有如下特征:

其一,唐代进士籍贯各道的分布十分不均衡。十道之中以河南道、江南道、河北道出进士较多,分别为332人、308人、306人,这三道进士人数共计946人,占全国十道总数的61.43%;而剑南道、淮南道、岭南道、山南道出进士较少,分别为14人、17人、24人、46人,这四道进士人数加在一起是101人,仅占十道总数的6.56%。

其二,从大的区域范围来讲,分布也不均衡。从南、北来看,北方五道即河南道、河北道、关内道、河东道、陇右道出进士共计1 131人,占73.44%;南方五道即江南道、山南道、淮南道、剑南道、岭南道所出进士共计仅409人,只占26.56%。而且,其中仅江南一道就达308人,其余四道所占比例甚低。南北对比,北方优势极为明显。从东、西部的地域分布来看,东部的河南道、河北道、江南道、河东道、淮南道五道所出进士共计1 139人,占73.96%;西部的关内道、山南道、陇右道、剑南道、岭南道五道(10)其中山南道、岭南道所属部分州县属于东部地区,此处为方便未计入东部数量,若将这部分进士计入东部数量,则东、西部的差异更为显著,东部的数量优势更为明显。所出进士仅为401人,只占26.04%,而且这其中仅关内道一道就有233人,其余四道所占比例甚低,东、西部对比,东部优势极为明显。

其三,各道内部各州的分布也不均衡。如表3所示,河北道共计20州,河北道进士主要集中在贝州、深州、赵州、幽州,这四州进士共计180人,占河北道进士总数的58.82%;河南道共计1府23州,河南道进士主要集中在河南府、郑州、虢州、兖州、沂州,这五州府进士共计239人,占河南道进士总数的71.99%;江南道共计32州,该道进士主要集中在苏州、福州、湖州、宣州、润州、婺州,这六州进士共计183人,占江南道进士总数的59.42%;关内道共计2府、4州,该道进士主要集中在京兆府,京兆府一府就有172名进士,占关内道进士总数的73.82%;河东道共计2府、6州,该道进士主要集中在河中府、太原府,这两府进士共计134人,占河东道总数的76.14%;陇右道共计6州、1都护府,该道进士主要集中在秦州和渭州,两州进士总数为73人,占陇右道总数的86.90%。

表3 唐代各道州进士分布统计表

如果将上表所列1 540名进士的籍贯分布反映在唐代政区图上,就可以制作出一幅唐代进士籍贯分布图,如图4所示:

图4 唐代进士籍贯分布图注:1.本图以谭其骧先生《中国历史地图集》总章二年(669)唐时期全图为底图。2.进士籍贯所属州县行政区划以总章二年(669)谭图所标为准。

从图4来看,有唐一代进士人才的数量整体上北方明显多于南方,东部远多于西部。唐代进士籍贯密集分布在关中京畿地区、黄河中下游沿线的中原及华北平原以及长江下游的江南吴越之地,江南与北方以运河连接,运河两岸州县也有不少进士分布,从而唐代进士分布密集的区域大致呈现出两条分布带垂直相交的“丁”字形分布态势,一条分布带是指从关中地区沿黄河而下这一地带,呈东西向;另一条分布带是指环太湖沿岸的苏州、杭州、湖州、润州到福州这一区域,呈南北向。长江中上游地区、岭南地区、河西走廊以西至于西域、幽州以北则只有零星的进士分布。

三、影响唐代进士籍贯分布诸因素

唐代进士籍贯的地理分布状况是多种因素共同影响的结果,主要与各地的政治区位因素、经济因素、地理环境因素、文化传统因素有关。

首先,从政治区位因素来看,唐代进士所分布的密集或稀疏与距离政治中心的远近密切相关。唐代的政治中心城市首推长安和洛阳。长安、洛阳二都都设有国子监,生员都是贵族学生,各方面条件优越,自然产生的进士较多。如杨玚在开元十七年(729)给玄宗上疏时所言:“省司定限天下明经、进士及第,每年不过百人,两监惟得一二十人”[5]3027,说明长安、洛阳国子监的生员占科举及第者的比例达到20%,教育方面优势突出。据说“开元已前,进士不由两监者,深以为耻”,“故天宝十二载敕天下举人不得言乡贡,皆须补国子及郡学生”,国学规模迅速膨胀,“国学之内,八千余人,国学之盛,近古未有”[7],这样就对关内道京兆府、河南道河南府非常有利。对于地方诸州贡士,“上州三人,中州二人,下州一人”[8],比如京兆府、河南府、郑州、定州、绛州、华州、兖州、苏州、杭州、幽州、冀州、福州等这些进士分布较为密集的州都属于上州。

其次,从经济方面来看,唐代进士分布较为密集的地区都是农业生产较为发达、工商业较为繁荣之地。关中平原土地肥沃,河南中东部、鲁西南地区农业生产的自然条件较优越,都是主要的农业生产区(11)参见史念海《开皇天宝之间黄河流域及其附近地区农业的发展》,收入《唐代历史地理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103页。。据研究,盛唐时华北大平原(河南道、河北道)的粮食总产量占全国的半数,人口也占到全国的41%左右(12)参见费省《唐代人口地理》,西北大学出版社1996年版,第111页。。关中农业和长安手工业的发展给商业繁荣提供了物质基础,长安和洛阳商业勃兴,长安的东西两市充满活力,富商大贾云集,社会财富迅速增加(13)参见薛平拴《长安商业》,西安出版社2005年版,第120-122页。。洛阳作为东都商业也很繁荣,史载洛阳南市“东西南北居二坊之地,其内一百二十行,三千余肆,四壁有四百余店,货贿山积”[9]。唐后期,江南道进士大量增多,也与北方战乱割据、江南经济迅速发展密切相关。李伯重先生的研究表明,盛唐以后,北方最重要的农业区河北、河南战祸连绵,生产遭到破坏,而同时期江南农业劳动生产率提高,农民剩余产品明显增加,成为富庶地区。“唐代江南农业的迅速发展,使得江南经济实力明显增强,改变了江南经济在全国的地位。自中唐时代起,江南成为了国家赋税的主要来源。”(14)参见李伯重《唐代江南农业的发展》,农业出版社1990年版,第293页。江南作为赋税重地,与关中的联系密切,“大运河起到了连接中国两大主要地区的纽带作用。有了它,首都才得以能够成功地吸纳肥沃的长江流域的资源。而长江流域一经与首都取得了联系,就出现了一种新的动力,随着长江流域巨大潜力的发掘,这种新的动力就使长江流域得到了迅速的发展,并很快成了供应首都漕粮的主要生产地区,最后取得了基本经济区的地位。”(15)参见冀朝鼎《中国历史上的基本经济区与水利事业的发展》,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1年版,第100页。江南经济地位的崛起,必然伴随着文教科举事业的发展,于是唐后期江南道也成为进士分布密集的地区之一。

再次,地理环境因素也影响到了唐代进士的地理分布。唐代交通较为便利发达,陆路交通以长安为中心向外辐射至全国各地,长安周围有12座关口,辐射出12条道路,出蓝田关经商州、邓州、襄州、荆州,沿长江而下经潭州到达广州,这是长安南行通道。东出潼关,直抵洛阳,经郑州、汴州,可到达兖州、徐州等地,由洛阳渡河沿太行山东麓北行,可直达幽州。出蒲津关东行,隔河就是蒲州、绛州,可达太原府。水路方面,广通渠东入渭水,至潼关入黄河进入洛水,可抵洛阳,由洛阳循通济渠、淮水、邗沟可通到长江下游的扬州、苏州,循永济渠可以通到幽州涿郡。“道路修整,交通无阻,自必促使沿途都会的繁荣,而繁荣的都会又会促使交通的发展。”(16)参见史念海《隋唐时期的交通与都会》,载于《唐史论丛》第6辑,陕西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5页。从以上图表可以看到,进士分布密集的州、府几乎都位于陆路和水路交通的干线之上,交通与经济条件直接影响着某一地区文化教育水平的高低,从而影响唐代科举人物的分布。

最后,唐代进士的分布状况还与区域范围内在历史时期形成的文化传统有关。中古时期学术文化的最大特点就是学术家族化的趋势,汉代以来的经学讲究师承家法,经学的传承依靠地方文化世族的世代传习,陈寅恪先生在《崔浩与寇谦之》一文中有精彩论述:“东汉以后学术文化,其重心不在政治中心之首都,而分散于各地之名都大邑。是以地方之大族盛门乃为学术文化之所寄托。中原经五胡之乱,而学术文化尚能保持不坠者,固由地方大族之力,而汉族之学术文化变为地方化及家门化矣。故论学术,只有家学之可言,而学术文化与大族盛门常不可分离也。”[10]这样就形成了一大批以文化传家的世家大族,不管政权如何更迭,家族长期延续,并且世代传习家学,拥有显著的文化优势,使其能够在科场中占据先机,唐代进士群体中有一大部分出身于这些世家大族,如清河崔氏(河北道贝州)、陇西李氏(陇右道秦州)、京兆韦氏(关内道京兆府)、曲阜孔氏(河南道兖州)、吴郡陆氏(江南道苏州)、吴兴沈氏(江南道湖州)等等,这些家族都是从东汉延续至唐代的世家大族,世代冠冕,人物迭出,尤其需要注意的是他们皆为文化世家,家学底蕴深厚,致使家族人物自幼习文,有着其他阶层所不具有的文化优势。胡阿祥先生研究认为中古时期世家大族的郡望分布以今山东、河北郡姓最多,其次为河南、关中,再次则为江南吴地(17)参见胡阿祥《中古时期郡望郡姓地理分布考论》,载于《历史地理》第11辑,上海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111-140页。,唐代进士所出身士族的郡望也大致分布在上述区域,因此,魏晋南北朝以来的世家大族郡望的分布格局也影响了唐代进士籍贯的地理分布。

唐代进士籍贯的地理分布状况,与两《唐书》列传人物本贯的地理分布(18)参见史念海《两唐书列传人物本贯的地理分布》,收入《河山集》,山西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402-426页。、唐代艺术家籍贯的地理分布(19)参见费省《唐代艺术家籍贯的地理分布》,载于《唐史论丛》第4辑,三秦出版社1988年版,第109-146页。以及唐代宰相籍贯的地理分布(20)参见华林甫《论唐代宰相籍贯的地理分布》,载《史学月刊》1995年第3期。大体相一致,反映出唐代知识阶层以及精英阶层在地理分布上总体呈现出北方盛于南方、东部盛于西部的格局,这与当地的经济基础、地理区位优势以及文化传统是有密切联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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