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日幼儿园教师游戏组织观念的文化差异

权赫虹 韩金霞 中坪史典

［摘 要］ 中日文化差异让两国幼儿园教师关于游戏组织的观念存在显著差异。中国教师虽然与日本教师一样认可竞争与探究对于幼儿发展的价值，但是受家长期望、课程取向、管理制度等因素的直接影响，并不认同日本教师把幼儿探究放在首位、对幼儿竞争结果持完全接受的态度及其不急于干预的做法，而强调应同时考虑中国国情，顾及家长要求，采取能够兼顾各方的积极干预策略，反映了中国文化特性对中国教师游戏组织观念的深刻影响。

［关键词］ 游戏观念；游戏组织；文化差异

教育观念影响教师的教育教学行为，[1]而教师观念的形成既要考虑个体因素，又要考虑社会文化因素。[2]游戏观作为幼儿园教师教育观念的重要内容，是教师对幼儿游戏所持有的基本看法，[3]对教师如何组织和指导幼儿的游戏有深刻的影响。虽然中日两国幼儿园教师都很认同游戏对幼儿发展的重要价值，[4][5]但是在如何组织和指导幼儿游戏上必然存在文化差异，这是由教育具有文化特性决定的。[6][7]本研究为探索这种文化差异的具体表现，选取在日本K幼儿园拍摄和剪辑的一个13分钟短片，依次拿给所拍摄班级的教师、该幼儿园的其他教师、日本其他幼儿园的教师、中国幼儿园的教师观看，并请他们针对这一短片自由发表看法，以此引发各方解释，形成多方对话，[8]力图揭示中日幼儿园教师在游戏组织观念上的差异及其主要影响因素。

一、研究方法

（一）基于视频引发多重阐释的比较民族志方法

本研究给中日幼儿园教师观看的视频是日本K幼儿园两个大班的幼儿以班级为单位开展纸箱垒高团体比赛的过程，包括两次预赛和决赛。第一次预赛时，平时就擅长搭建的蓝天班获胜，平时擅长户外运动的太阳班本就不感兴趣，只是在教师鼓动下才尝试，加之当天大风的消极影响，毫无悬念地失败了。不过，这大大激发了太阳班不服输的干劲。第二次预赛时，太阳班大获全胜。这又激起了蓝天班的思考和改进。最后运动会决赛时，蓝天班以微弱优势获胜。视频完整、生动地呈现了两个大班幼儿纸箱垒高活动的全程，特别能够将研究对象带入现场，引发他们不由自主地畅谈其观点。[9]

其中，观看视频并接受我们访谈的中国幼儿园教师共15名，分别来自一所公办园和一所私立园，包括业务园长、教研组长、班主任、配班教师。在访谈过程中，研究者主要采用开放式问题，并在适当时候加以追问。在征得研究对象同意和签订保密承诺书之后，进行现场录音，共获得总时长约133分钟的录音，转录为约38 900字节的文字资料。为确保研究的信度和效度，在所有编码完成之后，研究者继续访谈了5位幼儿园教师，发现并未出现新的编码，表明收集的资料已经达到饱和。

（二）对访谈资料的处理

研究者采用澳洲QSR公司发行的NVIVO 12.0软件对上述文字资料进行逐级编码与分析。研究者最终获得280个自由节点，确定了3个核心类属：幼儿园教师竞争性游戏组织观念、家长影响因素、环境影响因素。

二、中日幼儿园教师游戏组织观念的差异

（一）关于游戏中的竞争

一方面，中国幼儿园教师认同竞争性游戏的价值，并赞赏短片中日本教师在竞争性游戏中对幼儿团队竞争能力的培养。另一方面，中国幼儿园教师不认同日本教师让那么多幼儿承受长时间持续活动后的挫败感，认为应设置更为多元的评价维度，以让更多的幼儿获得成功体验。对于日本教师让幼儿全然接纳失败或成功后果的做法，中国教师也有不同的看法，认为教师负有责任引导失败的幼儿辩证地看待比赛结果，以让幼儿体验到过程中的努力比结果更重要。如果幼儿的挫败感极其强烈，教师还应引导其不要灰心，鼓励幼儿运用自己的强项去战胜困难。在幼儿因成功表现出骄傲时，教师则应引导其谦虚谨慎，不要骄傲自满。

（二）关于游戏中的探究

中国幼儿园教师从短片中看出日本教师敢于放手，将幼儿的自由探究置于首位，有利于培养幼儿敢于冒险的精神。但是，联系到自己的教育实践时，中国教师认为自己会把幼儿的安全摆在首位，倾向于减少竞争性游戏中的冒险元素，并且不会像日本教师那样让幼儿在长时间内探究一个带有竞争性的游戏。这在中国教师看来容易让幼儿心怀功利地参与游戏，从而不仅破坏游戏的本质，而且影响幼儿的思维投入与创造性。此外，中国教师认为日本教师忽视未参与游戏的幼儿也是不妥当的。中国教师会倾向于开展短期的探究性活动，并盡可能地提高班级所有幼儿的参与率和活动效能。

（三）关于游戏中的指导

中国教师虽然称赞日本教师在幼儿遇到问题时能够克制自己，不急于介入，但是同时也认为教师不应一味等待，而应通过及时的积极干预给予幼儿帮助，以避免幼儿的活动在低水平上徘徊。此外，中国教师看出日本教师能够始终追随幼儿的兴趣，较少控制幼儿，不仅完全接受幼儿游戏的结果，而且对幼儿在游戏中提出的探索性建议与尝试都不加评论和导引，最大程度地尊重幼儿的自主探索。相比之下，中国教师认为自己就不会让游戏活动完全顺从幼儿的兴趣，而会充分考虑幼儿的兴趣是否符合《3～6岁儿童学习与发展指南》的精神，从而在让幼儿自主的同时保证教师的合理控制，避免幼儿出现放羊式的游戏状态。

三、影响因素分析

（一）来自家长的影响因素

分析结果显示，家园信任关系、家长教养观念、家长处理危机性事件的方式对中国幼儿园教师的游戏组织观念有深刻影响。就家园信任关系而言，中国教师反映，由于中国目前普遍实施划片就近入园制度，家长通常无法选择幼儿园，所以家长与幼儿园之间的信任关系需要经历较长时间的沟通和互动才能建立。对那些不认同幼儿园教育理念的家长，幼儿园更是需要花费很多精力才能让彼此形成信任关系。就家长教养观念来说，中国教师反映，由于中国家长一般不乐于让幼儿冒险，而期待自己的孩子在成功、鼓励的环境中成长，所以中国的幼儿园虽然不会完全依据家长的期望去行动，但是在组织竞争性游戏时就会设计内容多样化的游戏项目，以让不同的幼儿能有不同的选择，从而保证更多的幼儿获得成功体验，满足家长对幼儿发展的高期待。在出现幼儿受伤等危机性事件时，个别中国家长会采取上访、网络传播、诉诸法律等极端方式发泄情绪，表达不满，给幼儿园日常工作和教师专业尊严带来极大的伤害。这更是让幼儿园管理层和教师都会不由自主地降低游戏的冒险性，减少幼儿的自由探索，以回避危机性事件的发生，从而也极大地抑制了教师组织竞争性游戏的积极性。

（二）来自环境的影响因素

从分析结果来看，课程取向、管理制度、国情背景是影响中国幼儿园教师游戏组织观念的重要环境因素。在课程取向方面，中国教师尽管认可日本幼儿园课程的生成性和让幼儿享受活动过程，但是更强调幼儿园课程应有系统性目标，应注重活动效能与质量。可见，中国教师更看重幼儿在有限的教育时间里获得高水平的发展，因为这不仅符合中国目前流行的幼儿园教育质量观，而且是每个中国家庭对幼儿园教育的期望和要求，所以中国教师在访谈中反复强调，幼儿园课程应该让幼儿获得丰富多样的经验，应体现不同年龄班的螺旋上升和五大教育领域之间的均衡。

在管理制度方面，中国目前处于标准化建设阶段，所以政府相关管理部门在幼儿园课程建设与实施、幼儿园教育质量监管、幼儿园教师专业发展等方面都积极发挥其指导、协调职能，通过政策调控、颁布标准、评价督导等管理手段推动幼儿园发展。这是中国教师更强调幼儿园教育应达到政府颁布的各种文件要求的制度原因。在国情背景方面，中国教师均谈到中国幼儿园教育目前处于教育均衡发展阶段。幼儿园规模大、班额大、集团化办园模式盛行、教师专业水平总体不高等构成了目前中国幼儿园发展的基本图景，所以中国教师还难以像日本教师那样很好地发挥专业自主权。

四、中国幼儿园教师游戏组织观念体现的文化特性

（一）“应有自己的样子”的文化自信

中国教育学是一门“引进”而非“内生”的科学，[10]幼儿园教育更是一直对引进的理论崇拜有加，批判不足。幼儿园教育实践中出现的各种问题常被归因于“本土”落后，[11]如教师没有现代化的儿童观，[12]或是专业素养不足。[13]但是，在本研究中，无论来自私立还是公办幼儿园，无论是年老的专家型教师还是年轻的新教师，无论是业务园长还是主班或配班教师，都一致表达了“中国幼儿园教育应有自己的样子”的心声，反映了当前中国学前教育界日益增强的文化自信。如教师们提到：“中国一直都在变，没有一个固定的观念，就是今天上这学，明天上那学，学来学去，我们不能没有自己的样子。”“像我们中国这种团结啊，还有合作，是民族的一种血统。”所以，在看了日本幼儿园的短片之后，中国幼儿园教师普遍认为应该把日本幼儿园教育中值得称赞的方面创造性地融入中国幼儿园教育中，但是同时应坚持以中国传统文化、地域文化、本园文化为底色和支柱。

（二）“照顾方方面面”的关系建构

在访谈中，中国教师虽然认可日本教师对幼儿自主性的尊重以及持续性探究为幼儿带来的发展价值，但是同时又非常坚定地认为幼儿园游戏的组织与更广泛意义上的环境背景之间存在互动的关系。其中，与家长的关系是中国幼儿园教师要首先处理好的第一人际关系。只有和家长保持一种和谐的合作关系，教师才有可能按照自己的专业理念施教。如教师提到：“（家长）会在意的，他可能不会去说，但会旁敲侧击的去问你。”“你要照顾到孩子，要照顾到幼儿园，要照顾到家长怎么看这个活动。”可见，教师的教育实践是在与幼儿、家长、幼儿园的交往和互动中寻求自我认同的社会过程，所以中国教师的游戏组织观念摆脱不了中国家庭教养理念、中国社会国情以及幼儿群体特征、家长群体的育儿需求等的潜在影响。中国幼儿园教师在游戏组织中对“方方面面都应照顾到”的强调，反映了他们自身不仅是活着的、被实践着的中国文化，同时也是中国幼儿园游戏文化的重要创造者。

（三）“既……又……”的中庸之策

已有研究揭示了幼儿园教师的教学是带有深刻文化性的活动。面对相似的教育情境时，不同国家的幼儿园教师会采取非常不同的做法。促使教师采取这些做法的是隐性的文化逻辑。如上所述，中国幼儿园教师关于游戏组织中“竞争”“探究”“指导”的看法就无不体现了中国传统文化的中庸思想。例如，对于游戏中竞争和探究的价值，中国教师既认可因竞争导致的挫败感和因探究引发的反思有利于幼儿今后的发展和成长，又认为同时需要考虑家长对自己孩子获得成功体验的高期望，因为中国家长很容易把“孩子在群体中没有获得成功等同于孩子表现差”。为了兼顾这两者，中國教师认为自己不会像日本教师那样完全放手，而会通过增加活动项目的多样化和结果评价的多元性，让每个幼儿都能选择符合自己兴趣与能力的项目，从而既有竞争和探究，又能让每个幼儿都取得成功。这显然是一种既顾及家长感受又满足幼儿发展需要的中庸策略，带有突出的中国传统文化的特性。

参考文献：

[1]AVORNYO E A， BAKER S. The role of play in childrens learning： the perspective of Ghanaian early years stakeholders[J]. Early Years，2018，41（2-3）：147-189.

[2]辛涛，申继亮.论教师的教育观念[J].北京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99（01）：14-19.

[3]杨帆.幼儿教师游戏观的个案研究[D].长春：东北师范大学，2020：6-10.

[4]PELLEGRINI A. The role of play in human development[M].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9：8.

[5]邱学青，高妙.传承与超越：从教学游戏化到课程游戏化[J].学前教育研究，2021（04）：3-10.

[6]樊秀丽.教育民族志方法的探讨[J].教育学报，2008（03）：80-84.

[7]格尔茨.烛幽之光：哲学问题的人类学省思[M].甘会斌，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3：1-8.

[8]张婕，托宾，薛烨.用视频引发多重声音的民族志研究方法：源起、应用、对质疑的回应及其发展[J].学前教育研究，2018（09）：3-18.

[9]陈向明.质的研究方法与社会科学研究[M].北京：教育科学出版社，2000：54.

[10]葉澜，罗雯瑶，庞庆举.中国文化传统与教育学中国话语体系的建设[J].苏州大学学报（教育科学版），2019（03）：83-91.

[11]赵岩.中日儿童观对比研究[J].吉林省教育学院学报，2015（11）：125-126.

[12]王建斌.中美文化差异与中美儿童教育[J].社科纵横，2009（06）：131-133.

[13]王雨露.户外自主游戏中教师指导策略的特征及类型研究[D].沈阳：沈阳师范大学，2020：1-7.

Abstract： There exist outstanding culture differences between Chinese and Japanese preschool teachers concepts about play organization. Although they both recognize the importance of play to childrens development， Chinese preschool teachers dont agree with Japanese teachers putting in the first place childrens exploration， accepting childrens all competition results and not intervening when childrens need looks obvious. Its equally important for Chinese teachers to take into account Chinese conditions， parents requirements and teachers role， which reflects the special influence of Chinese culture.

Key words： concepts about play， play organization， culture differences

（责任编辑：赵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