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南(组诗)

任如意

食蟹记

味蕾打开唱片机，播放快乐食蟹歌

节拍敦促来客到访。九只青蟹，鲜活的

打击金属伴奏。接风洗尘吧

八脚朋友，将残留的泥浆洗净

葱姜如约加入，四散在蒸屉，落座

没有什么比此刻神圣

音乐重音和慈悲之心一同升起

螃蟹翻腾，蒸汽喷涌

一朵朵橙红色玫瑰盛开，隐在

白茫茫的雾中

玉米记

最佳晚餐。十块钱五根的玉米

甜脆的，来不及完全成熟的最好

内外皆柔软时不费力啃食和咀嚼

像女孩，未经烟火难能可贵

脚掌没有高跟鞋赠予的厚茧以及

踩过大江南北泥土的痕迹

掰下一粒饱满的金黄色青春记忆

烈日和风雨磨砺过

蚜虫叨扰过。依旧抽出淡黄的

优雅流苏，略微粉红处是

校园拐角撞见的高个子男孩和

随遇而安。黄昏时啃一根玉米

与橙有关

台阶失魂落魄，绊倒一条没有回复的消息

滚落果实的皮肤，被锋利处割破

在橙园，等待有特殊香味的女孩

隐秘的、荒唐的、情难自禁的

故事涌来。充盈鲜艳颜色的橙肉。多汁

我吞下一口盐蒸橙子，对抗奥密克戎

甜中带苦，像许多橙花在青春期凋谢

榨汁机拼命挤压，刀子悬于上空

命中注定，到底是谁历尽辛苦求得

果皮淡淡清香氤氲。从手中滚落

鲜艳的、饱满的、不可忘却的

心事隐入雾中。那年冬天细雨绵绵

我们拥抱，背道而驰，企图

去往一百年后。橙花盛开的春天

儋耳记事

弦歌沧海，我们在海浪声中读诗

对着海螺演练说给心爱姑娘的情话

峨蔓，峨蔓。黑岩延长至海的深处

触及一朵远道而来的浪花和她

内心欲语还休，不知从何说起的回复

太多了。反复修改一封寄不出的信

不如捡一桶石头螺，蒸食，相互碰撞间

鲜嫩的肉质显现。一同显现的还有

坚硬外壳和屏障背后

柔软且缠绵的日夜

等待。唯一能与你重逢的方式

像海鸟固守一座忽明忽暗的灯塔

静夜观海

细雨纷纷淋湿整个冬季。在海南

雾气模糊了入海口的轮船

实在难以确切。海浪带走故人

那年，我们津津乐道火车过海的细节和

一枚椰子如何雕刻出岛上的风土人情

凌晨去海边读诗，喊出爱而不得

太久远了，只能使用虚构术写出

我们未曾见过比这更美的世界

灯塔还在闪烁。船舶相遇时鸣笛

独行记

再试一次。擦拭古老匣子的灰尘

不问谁珍藏了多年的秘密，不再探究

人类道貌岸然与花言巧语背后的

意图。不说、不问、不念

像乖巧的喵咪伏于主人膝上

倾听呼吸间的耳鬓厮磨和

年少的故事。有人爱过一只仙鹤

也砍下鳌龟的四足

学女娲补天，再给生活一次机会

在冬天捧起一张热腾腾的煎饼

伤逝，除了爱

还有什么令人悲伤

当她再一次站在路口送我远行

灰尘在风中又厚重了几分

当他勒令我乖巧懂事

冬天夜晚的灯光开始变得闪烁

当我们再次谈论起过去

山海亦高耸。鸦雀寂静

当猫头鹰深夜发出规律的

“哚哚”声。将要死去的不仅是人

还有——衣衫褴褛的灵魂

年关随记

太远了。说不出归家的日期

第二十七岁生日过后，离家就十五年了

年关将至，家的记忆

又从内心深处散逸

苗族女子盘在头顶的黑发

太阳晒黑脸颊。集市上，年画摆满街道

田野里，几个孩子在放鞭炮

父母用竹枝掸尘，一年的烦恼消除

那时，我喜欢阳台远处的风景

古樹遒劲，常有猫头鹰在枝头鸣叫

远方的亲人都穿越山水而来

带着笑意和积攒一年的故事一同

涌进门来。年幼时讨厌迎合

甜蜜的负担，如今却爱着那些

平凡、年年相似、家长里短的时光

安居记

偏安一隅，我们走向人间

脑海中预演多次的场景

以另一种方式到来，像

轻盈的雪花落在湖面

那么轻巧地融入，又那么轻巧地

消失。不留痕迹

我们选择

为彼此打开一个巨大的纸盒

私藏微不足道的小事件

诸如生病、争吵和想念

让悲伤变短。快乐

——更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