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庖丁解牛》中的审美创造与工匠精神

【摘要】《庖丁解牛》不仅阐释了庄子的养生之道，也体现了古代匠人精益求精、臻于至善的职业精神和审美追求。从“劳动”的角度进行解读，庖丁秉持着“道进乎技”的职业理念，坚守着对职业的痴迷与热爱，以及对极致与卓越的不懈追求，在长期的劳动实践中获得精神的愉悦与心灵的自由，并成长为优秀匠师。这样解读此文，能引导学生树立劳动观念，践行工匠精神。

【关键词】《庖丁解牛》；劳动；审美创造；工匠精神

2020年，教育部印发了《大中小学劳动教育指导纲要（试行）》，指出要“ 强化劳动观念，弘扬劳动精神”，引导学生“牢固树立劳动最光荣、劳动最崇高、劳动最伟大、劳动最美丽的思想观念”，并要求教师“在学科专业中有机渗透劳动教育”。《庖丁解牛》编排在统编高中语文教材必修下册，是庄子揭示“养生之道”的一则寓言。主人公庖丁勤勉敬业，在每一次“解牛”的过程中，享受着劳动的快乐，陶醉于工作带来的成就，他的技艺不断精进，最终达到了炉火纯青、登峰造极的地步。

故事微言大义，以筋骨交错的牛体比喻纷繁复杂的世事，以解牛之刀比喻人类生命个体，以解牛之道揭示养生之道。庖丁解牛时，刀刃避开骨节肯綮，喻示凡事不可勉强硬碰，要依循天理，顺其自然，避开世事锋芒，循虚而行，从而保全性命，存养精神，尽享天年。故事虽然讲的是养生之道，但从庖丁解牛的过程中，我们看到了古代匠人精益求精、臻于至善的职业精神和审美追求，闪烁着人类审美创造的风采和工匠精神的光芒。因此，教师在教学本文时，除了引导学生从道家思想的角度进行解读，还可以从“劳动”的角度进行阐释，从而培养学生“尊重劳动、崇尚劳动、热爱劳动”的观念。

一、技中有艺，劳动创造美

《庖丁解牛》一开篇，便呈现了一位杰出匠人带来的“视听盛宴”。庖丁为文惠君解牛，这不仅仅是一名屠夫的劳动过程，更是一名匠人展现氛围美、音乐美、舞蹈美、哲思美的艺术创造过程。

牛高大健硕，不易被驯服。在古代，解剖牛是一项难度很大的工作，需要多人参与、集体配合，整个场面难免嘈杂混乱、血腥残忍。但庖丁解牛则是单枪匹马，他充分调动身体各部位的功能，手触、肩倚、足履、膝踦，身体各部位相互配合，协调用力，整个过程气定神闲，游刃有余，充满了氛围的和谐之美。在身体各部位的协调发力下，庖丁送刀抽刀，一气呵成，动作娴熟，这是一套行云流水的操作，是一名匠人在穷其一生的劳动实践中形成的高超技法。解剖时，刀子进出牛体发出哗哗的声响，完全符合乐曲的节奏。“砉然向然，奏刀然，莫不中音”，像《桑林》的舞乐，又合乎《经首》乐曲的节奏。庖丁解牛时，声响如乐曲，悦耳动听；动作如舞蹈，赏心悦目；气氛如闲庭信步，从容和谐。整个过程无不充满了艺术的美感。可见，庖丁解牛不仅仅是一项技术性的体力劳动，更是一场创造性的审美活动。

审美创造是人有意识地创造美好事物的心理活动、实践行为和创新成果。马克思指出，劳动创造美。人具备主观能动性和发展意识，人们能按照美的规律改造自然，按照美的规律从事社会生产活动。在劳动过程中，人的主观能动性被激发出来，产生了快乐愉悦的情感体验，这不是一种简单的感官满足，而是一种创造的享受，一种自由的感觉，这种情感就是美。庖丁解牛，是对劳动过程的审美创造，他积极调动身体的各个部位，肢体协作、眼手配合，伴随着美妙的声响、协调的动作、和谐的节奏韵律，使解剖牛的劳动过程升级为审美创造的艺术活动。对观众而言，这种审美创造也带来了审美欣赏的愉悦。“‘劳动美’是人类在生产实践中合理调节人和自然关系的感性活动，是显现和外化的人的本质力量活动，正是生产劳动使美得以呈现，使劳动自身成为审美对象”［1］。庖丁解牛的技艺，呈现了劳动愉悦人心的审美心理。文惠王看完不禁啧啧赞叹，发出了“ 善哉！ 技盖至此乎”的敬佩和疑问。庖丁的回答是：“臣之所好者道也，进乎技矣。”庖丁解牛，并不仅仅专注于“技”的娴熟与高超，而是不断追求技法之上的“道”。那么，何为“道”呢？

二、道进乎技，工匠养成史

什么是“道”，庄子没有给出明确答案。老子认为“道”无为无形，无法言说。《清静经》中解释说：“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吾不知其名，强名曰道。”从这个意义上来说，“道”是隐藏在万物表象之下的深层本质，是世界运行变化的自然规律和根本法则。“道”不能直接用于实利目的追求，它是人从整体上感受、理解自然世界和现实人生的一种方式，它寄寓在人们日常的生活实践和劳动实践过程中。庖丁对“道”的领悟，来源于数十年如一日的解牛实践。

“始臣之解牛之时，所见无非牛者。”初入职场的庖丁，是一名纯粹的“职场小白”。他眼中的牛，是一头完整无缺的牛。从表面上看，他对牛的外部形象一览无余，似乎掌握了牛的全部信息，但皮相之下的骨头、肯綮，骨架之间的大隙、大窾，对这些牛体的内部信息他却全然不知。这时候的庖丁属于“族庖”，也就是普通的厨师，他挥舞着大刀砍剁着牛体，刀具遇到坚硬的骨头受挫卷刃，残破缺损，每个月都要更换。

“三年之后，未尝见全牛也。”经过三年的探索与实践，“职场小白”进阶为“良庖”。这时候，他已经“目无全牛”。牛体在他的视野中，已经被分割成一个个部件。他透过牛的皮相，看到了关节，看到了骨缝，牛已经被拆解成若干个部分。他不再挥舞着大刀砍剁，他将刀刃插入关节，刺入骨缝，将牛体分解。他的刀就有了更长的使用寿命，“月更刀”变成了“岁更刀”。

日积月累地实践，经年累月地探索，十九年之后，庖丁已经成为一代厨神。他解牛“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官知止而神欲行”。此时的庖丁，不再用视觉器官去观察牛，而是用心神与牛接触。薄薄的刀刃刺入牛的骨缝关节，恢恢乎游刃有余。庖丁顺着牛体天然的结构，击入牛体的缝隙，顺着骨节间的空处进刀，“动刀甚微”，刀刃微微地游走，便顺滑地规避了脉络相连、筋骨聚集的地方，更别说触碰骨头了。庖丁一番丝滑的操作之后，庞大的牛体霍然而解，如泥土一般散落在地。十九年来，庖丁解剖了数千头牛，但刀刃却锋利如初，好像刚从磨刀石上磨过一样。

一代厨神的养成，固然离不开数十年如一日的反复练习，但技艺的娴熟和高超并不是根本原因，痴迷于“道”的探索与追寻、“依乎天理”“物我合一”才是终极法宝。二十余载的职业生涯，锻造了庖丁的高超技艺，同时也不断引导庖丁由实用功利走向自由愉悦的精神体验。他在长期的劳动实践中，消除了心神与外物的隔阂，自身与牛之间的主客体对立消失，庖丁以一颗空明澄澈之心观照职业任务，从“目有全牛”到“目无全牛”，从“剁刀折骨”到“游刃有余”。此时，牛体已经变得通灵透彻，“目中之牛”已经成为“心中之牛”，眼睛无须工作运行，精神引领刀刃在牛体之间自由穿梭，庖丁与牛体已经合二为一。一代厨神庖丁，所好者为“道”，所依者为“理”，所遇者为“ 神”，在这种情境下，解牛的劳动才会“合于《桑林》之舞，乃中《经首》之会”，才会升华为一场美妙绝伦的艺术盛宴。

人依托器物的辅助，发挥自身的潜能，从而达到某种功利目的，此谓之“技”。“技”属于形而下的范畴。“道”是悟于心、通于神、直抵世界本质的规律与法则，它“玄之又玄”，无法言说，属于形而上的范畴。“技”是通往“道”的阶梯，“道”是“技”的巅峰与终点。二十余载的劳动实践，庖丁对牛体了如指掌，烂熟于心，他的心神进入牛体，破除了与外物的壁垒，在技艺的攀升过程中，他寻觅到了“物我两忘”“复通为一”的心灵自由和精神愉悦。至此，“职场小白”成长为“工匠大师”。

三、精益求精，铸工匠精神

工匠精神是华夏文化古已有之且源远流长的一种职业精神。从《诗经》中“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玉石加工技艺，到明朝魏学洢《核舟记》记载的“奇巧人”王叔远的微雕艺术，都显示了中国传统手工工艺的卓越成就和古代工匠的精湛技艺。这些工匠大师身上散发出的精神光芒，照耀了华夏文明发展史。千百年来，无数的能工巧匠发扬并继承着这伟大的职业精神。工匠精神是一种精雕细刻、精益求精、不断追求极致与完美的职业精神，它的内驱力源于“热爱”，表现形式为“专注”，目标为“突破与创新”，核心品质为“精益求精”。

试想，是什么促使庖丁在“解牛”的职业道路上坚持行进二十余载？当然，我们不排除谋生的可能，但“养家糊口”绝不是支撑庖丁坚持职业选择的决定性要素。“臣之所好者，道也，进乎技矣”，其中的“好”，道出了庖丁对这份职业的热爱与坚守。“艺痴者技必良”，只有发自肺腑的痴迷与热爱，才会激发呕心沥血、物我两忘的倾情付出，才会有几十年如一日的执着与坚守，才会创造出巧夺天工、出类拔萃的卓越与完美。

二十余年的职业训练，并没有让庖丁产生丝毫懈怠，他始终心存敬重，谨小慎微。每次到了筋骨交错聚集的地方，他都“怵然为戒，视为止，行为迟”。庖丁专心致志，聚精会神，将全部的注意力都凝聚到了职业任务中。他精益求精，凝神聚气，心无旁骛地倾情于这一方天地，内心笃定地追寻着极致与卓越，并在这个创造奇迹的过程中，获得内心的愉悦与精神的自由。当牛“ 謋然已解，如土委地”，他“ 提刀而立，为之四顾，为之踌躇满志”。这是胜利者的喜悦与悠然，是对自我的肯定与礼赞。在工匠大师的概念中，职业已经远远超越了物质满足的浅层需求，更多的是超然外物、实现自我、创造自由的精神实现。正如王富仁先生所说：“庄子意识中的至人、神人、圣人、真人，绝对不是弃绝世事、仅仅以恬淡虚无为事的人，而就寄寓在从事着各行各业的生活实践和生产实践的人们之中，是不以实利主义目的从事自己的生活实践和劳动实践而在其过程中获得了思想自由和精神幸福的人。”［2］

参考文献

［1］相雅芳“. 劳动美”何以可能：兼论马克思美学思想的当代价值［J］. 毛泽东邓小平理论研究，2020（9）.

［2］王富仁. 王富仁学术文集·第六卷·先秦思想文化论集［M］. 太原：北岳文艺出版社，2021：37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