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平
摘 要:固阳秦长城始建于秦始皇三十三年(公元前214年),汉武帝时期作了加筑沿用,是秦汉长城的典型代表。固阳秦长城之内的北假中,在西汉时期开展了大规模的军事屯田;西汉晚期,匈奴呼韩邪单于内附五原塞,长城两侧见证了中原王朝与北方游牧民族政权之间由对抗走向交流的融合历程。
关键词:固阳秦长城;北假中;高阙;五原塞;昭君和亲;紫塞
The Historical and Cultural Connotationsand Spiritual Value of the Guyang Qin Great Wall
Zhang Wenping
(Inner Mongolia Museum,Hohhot,010010)
Abstract:The Guyang section of the Qin Great Wall was initially built in the 33rd year of Emperor Qin Shi Huang (214 BC).During the reign of Emperor Wu of the Han dynasty,it was expanded and utilized,making it a typical representation of the Qin and Han Great Wall.Within the Guyang Qin Great Wall,the region known as Beijiazhi was a significant military agricultural settlement during the Western Han dynasty.In the late Western Han period,the Xiongnu leader Huhanye Chanyu submitted to the Five-Origin Fort,and the areas on both sides of the Great Wall bore witness to the merging process between the Central Plains dynasty and the northern nomadic powers,transitioning from confrontation to integration.
Key words:Guyang Qin Great Wall;Beijiazhi;Gaoque;Five-Origin Fort;Princess Wenchengs marriage diplomacy;Purple Frontier
固阳秦长城最早修筑于秦始皇三十三年(公元前214年)。此前的一年,秦始皇派大将蒙恬北击匈奴,开始修筑连接秦、赵、燕三国旧长城的秦长城。紧接着,在秦始皇三十三年,“又使蒙恬渡河取高阙、阳山、北假中,筑亭障以逐戎人。”[1]这里的亭障,就是在今天固阳县色尔腾山之上修筑的最早的长城。
西汉时期,公元前127年,汉武帝派大将卫青北击匈奴,并对蒙恬所筑长城作了加筑沿用。据《史记·匈奴列传》记载:“卫青复出云中以西至陇西,击胡之楼烦、白羊王于河南,得胡首虏数千,牛羊百余万。于是汉遂取河南地,筑朔方,复缮故秦时蒙恬所为塞,因河为固。”[2]“复缮故秦时蒙恬所为塞”,指的就是重新修缮了蒙恬在色尔腾山之上最早修筑的亭障,“复缮”的范围,除固阳秦长城之外,向东经呼和浩特市武川县、新城区,在今天的新城区坡根底村附近与赵长城相交汇,向西可至今天巴彦淖尔市乌拉特前旗与乌拉特中旗交界处的扎拉格河一带。
从今天的新城区坡根底村附近,向西至扎拉格河一带,这一道秦汉长城可统称为阳山秦汉长城,其中固阳秦长城属于阳山秦汉长城的精华,有着重要的历史文化内涵与精神价值,本文试分为五个方面予以阐释(见图1)。
一、固阳秦长城是中国历史上秦汉长城的典型代表
秦汉王朝的都城均在今天的陕西关中地区,秦都咸阳,汉都长安。秦始皇统一华夏之后,乌拉山向南正对秦朝都城咸阳,所以北却匈奴之后,秦王朝首先需要加强这一区域的防御,加筑沿着乌拉山南麓的赵长城,并在包头平原设置九原郡,郡治九原县在今包头市九原区麻池古城。
为了保卫九原郡,秦始皇三十三年“又使蒙恬渡河取高阙……”这里的高阙,指乌拉山。乌拉山被视作秦王朝的北阙,由于山势险峻而得高阙之名;此前赵国修筑长城“至高阙为塞”中的“高阙”一名,只是西汉史家司马迁在《史记》中对地名的追记而已,赵国尚未赋予乌拉山“高阙”之名。北假中为介于阴山(大青山—乌拉山山系)、阳山(色尔腾山—狼山山系)之间的山间盆地,即今天乌拉山以北、色尔腾山以南、乌梁素海以东的明安川区域。昆都仑沟起到沟通九原与北假中的作用,秦汉时期名为高阙谷,谷中设有高阙关(今包头市九原区昆都仑沟遗址)。
秦朝在北假中之北的阳山之上修筑亭障防御匈奴,较赵国对于阴山的控制,向北跨出了一大步。公元前212年,秦朝又开始修筑从九原直抵云阳(在今陕西咸阳市淳化县)的直道,进一步加强对九原郡、高阙关、北假中的控制。
固阳秦长城守御的是秦汉王朝的北阙——高阙,秦皇汉武皆亲临巡视,只不过前者死在了巡视途中。所以,固阳秦长城墙体修筑得高大雄伟,军事防御体系完善,是秦汉长城的典型代表。
二、固阳秦长城之古今辖域的涵纳考证
固阳秦长城的修筑,将今天的明安川区域首次纳入了中国统一王朝的管辖体系之中。古代的阴山山脉,分作阴山、阳山两个山系,阴山指今天的大青山—乌拉山山系,阳山指今天的色尔腾山—狼山山系。阴山与阳山之间的山间盆地,也就是今天乌梁素海以东一带的明安川区域,秦汉时期称作北假中。
何谓“北假中”?南朝宋人裴骃《史记集解》解释曰:“北假,北方田官。主以田假与贫人,故云北假。”[3]北假田官为西汉所设官职,而“北假中”一名在秦代已经出现。历史地理学者辛德勇考证,“北假”通假为“北各”,指山体北部。[4]上述二说,均有难以自圆之处。笔者认为,“假”通“遐”,“北假中”可通假为“北遐中”,古代多以“荒遐”描述塞外蛮荒之地,“北假中”与古语“北荒中”属同一含义。战国时期,这一地区位于赵长城边外,所以称作“北荒中”;到秦汉时期,北荒中之地成为秦汉王朝的军事防区,北荒中一名已不合时宜,从而改作北假中。
秦王朝沿用了赵长城,并将乌拉山视作王朝北阙,将高阙以北的今天明安川区域称作北假中,在北假中之北的阳山之上修筑亭障,保卫高阙谷这一重要的阴山通道。秦朝国祚短暂,未于北假中设置县邑,阳山亭障也只是修筑于重要的山间通道地段,但这些都不影响当时的明安川区域已经成为统一的秦王朝疆域的一部分。这也是今天的固阳县首次见于史籍的记载。
三、固阳秦长城之西汉时期的军事价值
西汉时期,于固阳秦长城沿线设置五原塞,并开展军事屯田,这是见于史籍记载的中国古代最早的大规模军事屯田。这时期,北假中只有明安川西南一隅设置有五原郡河目县,其他未设县的区域,大致以今天的万城店沟—马鞍山—岱沟南北一线为界,以东为云中郡辖区,以西为五原郡辖区,分别称作云中塞、五原塞,均为单纯的军事防区。
西汉时期,五原塞辖区又称作五原北假,设置有北假田官,是专门管理军事屯田的官员,以供应军需。汉元帝初元五年(公元前44年),罢北假田官。《汉书·食货志》记载此事曰:“在位诸儒多言盐铁官及北假田官、常平仓可罢,毋与民争利。上从其议,皆罢之。”[5]罢北假田官的理由是“毋与民争利”,说明北假田官管理的军事屯田与老百姓争利;此时北假中应已有平民百姓开垦种植,但具体是何种机构管理民事,尚无法确定。王莽时,曾一度恢复北假中的军事屯田。据《汉书·王莽传》,始建国三年(公元11年),“遣尚书大夫赵并使劳北边,还言五原北假膏壤殖谷,异时常置田官。乃以并为田禾将军,发戍卒屯田北假,以助军粮。”[6]王莽时的田禾将军,与西汉时的北假田官,性质是一样的。
在固阳县金山镇梅令山的山前平地之上,分布有一座规模较大的汉代遗址。遗址东距梅令山村约2公里,西临昆都仑河,面积近10万平方米。遗址之上遍布汉代陶片、瓦片等,个别陶片之上可见“万石”文字戳记,还采集有五铢钱、铁锅残片等。以前的调查,或认为是一座汉代古城遗址,但一直没有发现明显的城墙遗迹。初步推断,该遗址应是一处与北假田官有关的大型军事屯田遗址。
四、固阳秦长城之西汉晚期的民族友好象征
西汉晚期,匈奴呼韩邪单于内附,后经由五原塞迎娶宫女王昭君,北假中见证了中国历史上中原王朝与北方游牧民族政权之间的和平往来。
汉宣帝地节二年(公元前68年),在西汉王朝持续不断的打击之下,匈奴势力大损,内乱不断,对汉朝已难以构成威胁。此后,匈奴内部发生了分裂,在与郅支单于争权中失利的呼韩邪单于主动内附,于甘露三年(公元前51年)赴长安觐见汉宣帝,愿驻牧于光禄塞下(今天固阳秦长城以北的漠南草原),为汉朝保卫边疆。
汉元帝建昭三年(公元前36年),汉朝西域都护甘延寿、副都护陈汤发兵,诛杀了避居于康居的郅支单于。呼韩邪单于又喜又惊,提出了与汉朝和亲、做皇帝女婿的请求。竟宁元年(公元前33年),呼韩邪单于第三次赴长安,迎娶宫女王昭君。
甘露三年呼韩邪单于第一次赴长安,从五原塞入边,由鸡鹿塞(在今巴彦淖尔市磴口县哈隆格乃沟)出边。从五原塞南下长安,走的应是西汉以来沿用的秦直道;从长安北上鸡鹿塞,途径宁夏平原较为便捷,不过走秦直道亦可,从鄂尔多斯高原北部或包头平原再转入后套平原。呼韩邪单于后两次赴长安,史料未记载具体往返线路,但走秦直道的可能性最大,秦直道沿途设置专门的驿馆,并屯兵保护。所以,呼韩邪单于迎娶王昭君后,经秦直道,出高阙关,进入北假中,再经五原塞至于光禄塞下。光禄塞东部的中心军事城邑光禄城,即为今天固阳县境内的黑山寨古城。
昭君出塞在《汉书》《后汉书》中均留下了大量笔墨,不但出于呼韩邪单于附汉事件的重要性,而且也应当与王昭君本人出塞后对匈奴的一些影响有关。尤其是王昭君的后人,为汉匈和平奔走于长城内外。昭君出塞促进了汉匈间的友好往来,唐代以来又被赋予了各色各样的时代特色和个人情感,已不仅仅是一个历史人物,而化身为一个传奇,位列中国古代四大美女之一,今天更是成为内蒙古自治区民族团结的象征。
五、固阳秦长城之古代诗文中的意蕴价值
固阳秦长城在古代有紫塞之雅称,屡见于文人墨客的诗文之中,为苍茫寥廓的北疆大地增添了一份亮丽之色。
秦始皇用兵匈奴、修筑长城,历史确有其事。司马迁身处汉武帝时代,受宫刑摧残,无法在《史记》中对当今皇上的穷兵黩武之举加以贬斥,只能借古讽今。历史学者通过研究,发现《史记》之中记载的秦始皇与汉武帝的相似之处很多,包括儒家的胜利、朝色的选择、封禅之举、政权的膨胀以及封地的废止等方面,并由此提出“司马迁笔下秦始皇的事迹受到当时汉武帝的影响并作为汉武帝的警示”这样的结论。[7]
相比于秦始皇,汉武帝用兵匈奴、大修长城有过之而无不及,但《史记》之中却绝不见汉代“筑长城”这样的字样,用的多是“起塞”等表述。由于《史记》奠定的秦修长城属于暴政的观念,此后相当长的一段历史时期之内,长城被赋予了很多负面的形象,以致后来的朝代修长城都忌讳用长城这个字眼,如汉代称塞,金代称界壕,明代称边墙。不过,固阳秦长城在古代还有一个嘉名——紫塞。据晋人崔豹?《古今注·都邑》记载:“秦筑长城,土色皆紫,汉塞亦然,故称紫塞焉。”今天我们看固阳秦长城,实际上修筑长城的石块由于含铁,也是呈紫色的,紫塞的确名实相符。紫塞一名也屡见于古代的诗文中,如南朝宋人鲍照的《芜城赋》写道:“南驰苍梧涨海,北走紫塞雁门?。”唐人罗邺《边将》诗:“若无紫塞烟尘事,谁识青楼歌舞人。”相比于秦长城的骂名,紫塞就显得富于亮丽的文学色彩了,对我们今天宣传固阳秦长城文化具有积极的意义。
六、结束语
不管后人对长城作出如何的评价,秦汉王朝通过修筑长城扩展了能够有效控制的领土,尤其到西汉时期,大规模地开疆拓土,长城防线持续向北拓展,将匈奴驱逐至大漠以北,秦汉长城均属于积极进攻的长城。从西汉晚期开始,长城两侧民族间的交往日渐频繁,尤其到东汉时期,南匈奴、乌桓、鲜卑等游牧部族南下,驻牧于长城两侧,为中原王朝守边,一定程度上取代了长城的功能。在从对抗到交融的过程中,长城的修筑巩固了统一多民族国家,同时对于中华民族共同体的形成发挥了不可替代的作用,这也正是今天研究长城文化、弘扬长城精神的内涵与价值所在。
参考文献:
[1]司马迁.史记:第六卷[M].北京:中华书局,1959:253.
[2]司马迁.史记:第一百一十卷[M].北京:中华书局,1959:2906.
[3]司马迁.史记:第一百一十卷[M].北京:中华书局,1959:2887.
[4]辛德勇.秦汉政区与边界地理研究[M].北京:中华书局,2009.
[5]班固.汉书:卷二十四[M].北京:中华书局,1962:1142.
[6]班固.汉书:卷九十九[M].北京:中华书局,1962:4125.
[7]傅敏怡,孙维国.司马迁《史记》之秦皇与汉武[J].湖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9,23(2):25-31.
(责任编辑 郭晓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