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林
雨,细细洒落,打湿了青色幽深的石板路,也洗亮了春绿渐浓的花树、枝叶。
沿竹林小径信步向前,不觉倾斜的竹枝勾勒出一幅豁然开朗的画面:几丛高大的南国芭蕉丰硕颀长,临水照影;那水,漫漶着一弯碧绿,微风里漾起缕缕薄薄的雾气……不用说,这就是浣花溪。
嘴里轻声默念着这个地名时,仿佛在柔声念叨着一位心仪的女子。几排竹篱,几方矮墙,为漂泊的诗人构筑了一处宁静的家园,让他的失落跌宕的心情有了短暂的安慰。彼时正值岁末,和北方冬天的萧瑟正好相反,满街的绿树红花令锦官城的年景更加温暖而热闹,尤其是歌舞升平的蜀中气象与中原北土上战争带来的硝烟和饥馑形成巨大反差。在这潺潺流水的浣花溪畔,在这活泼泼四周充溢着田园气息和居家温馨的草堂里,他一反曾经的愤世嫉俗和苦难忧郁,抬眼看见了“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的情境;在秉烛夜读的窗口,他侧耳听见了“好雨知时节……润物细无声”的温情;他已经很平和地感受到“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的旖旎;他甚至精神一振,江畔独步寻花,忘情于“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了!
许是天府之国独特的自然和人文环境的影响,诗人在成都期间,满怀着罕见的温情与细腻的笔触,传神地描绘着成都的风光物态与蜀地的风土人情。这个寓居他乡的人每天以赤子般的爱怜,一一敏感着成都的日夜、成都的雨滴、成都的花草怡情、成都的闲适温润。草堂盖好了,他欣然提笔写“背郭堂成荫白茅,缘江路熟俯青郊”;登楼望远了,他即景抒怀,“锦江春色来天地,玉垒浮云变古今”;友人来访了,他殷殷迎送,“岂有文章惊海内?漫劳车马驻江干”;甚至和周边的村农相处甚好,人家的樱桃熟了,采摘一篮送过来,他也以诗相记,“西蜀樱桃也自红,野人相赠满筠笼”……虽然他的身体日渐衰老,心境却胜过流离失所时的任何时分。也许,较之于代表作的“三吏”“三别”所发出的悲苦呐喊,这些诗情画意情调别致的小诗,难以控诉当时朝廷的黑暗和描述民众的疾苦,但类似于“江碧鸟逾白,山青花欲燃”和“一行白鹭上青天”等清丽景象,仍不失为一代大家留在人世的艺术瑰宝,遥远的绝响一般,回荡在天地苍穹之间。
如今,诗人已去,浣花溪千古留名。空寂的石阶上,草绿苔青,泛着岁月年轮的光泽;浣花溪的清流里,水藻漂游,印记着逝者如斯的伤痕。
(选自《草堂,杜甫的心灵驿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