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甘宁边区中西医合作方针的确立与实践

2023-04-29 19:43曾浩
商洛学院学报 2023年3期
关键词:陕甘宁边区

摘 要:陕甘宁边区建立初期,群众卫生意识淡薄,疾病肆虐,医疗资源不足,缺医少药又巫神猖獗,加之中西医各自为营,医疗卫生条件相当落后。1944年,随着各项工作的开展,文教事业尤其是卫生事业的建设被提上日程。毛泽东倡议召开文教大会以推进文化教育建设,并首提中西医合作理念。在文教大会筹备期间,关于中医与西医合作的讨论洋洋盈耳。最终于文教大会上正式将其确立为卫生工作方针。在中西医合作方针的指引下,边区开展了合作的实践探索,采取了成立研究会、中西医交流经验及合作诊疗等措施,在普及卫生知识,进行反巫神斗争、治理疾疫及培养医药人才等方面作出了重要贡献。这一方针对边区卫生事业的兴旺发达起到极大的推动作用,进一步影响着新中国的卫生事业。

关键词:中西医合作;陕甘宁边区;文教大会

中图分类号:K2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0033(2023)03-0089-08

引用格式:曾浩.陕甘宁边区中西医合作方针的确立与实践——以1944年文教大会为线索[J].商洛学院学报,2023,37(3):89-96.

Establishment and Practice of the Policy of Cooperation

Between Chinese and Western Medicine in Shaanxi-

Gansu-Ningxia Border Region

——Taking 1944 Cultural and Educational Conference as the Clue

ZENG  Hao

(School of Marxism, Nankai University, Jinnan   300350, Tianjin)

Abstract: In the early stage of the establishment of Shaanxi-Gansu-Ningxia border area, the health awareness of the public was weak, the disease was rampant, the medical resources were insufficient, the lack of medicine and medicine was rampant, coupled with the conflict between Chinese and western medicine, the medical and health care was quite backward. In 1944, with the development of various work, the construction of cultural and educational undertakings, especially health undertakings, was put on the agenda. In the run-up to the conference, discussions on the cooperation between Chinese medicine and Western medicine were rife. The policy was finally formally established at the cultural and educational conference. Under the guidance of the policy of cooperation between Chinese and Western medicine, the border region has carried out practical exploration of bilateral cooperation, taking measures such as setting up research association, exchanging experience between Chinese and Western medicine, and bilateral cooperation in diagnosis and treatment. This side has played a great role in promoting the prosperity of the health undertakings in the border areas, and has further influenced the health undertakings in New China.The practice and exploration of the cooperation between traditional Chinese and Western medicine in the Shaanxi-Gansu-Ningxia Border area is still of important inspiration and reference significance for the current epidemic control work.

Key words: Chinese and western medicine cooperation; Shaanxi-Gansu-Ningxia border region; cultural and educational conference

陕甘宁边区建立之初,经济基础薄弱,群众思想闭塞,文化教育工作难以开展。在医疗卫生方面则表现为卫生条件差,多发疫病。由于条件落后,诊疗资源不足,中西医之间抵牾,群众多求助于巫神,为改变现状,边区政府于1944年10月召开文教大会,确立了中西医合作的方针。对于抗战时期根据地的中西医合作,学界已有相关研究:温金童[1]认为抗战时期陕甘宁边区的医药卫生建设是在中西医结合思想指导下践行的,并进一步论述了双方结合的途径。李剑[2]则以中国共产党中医工作方针的流变为线索,考证了“团结中西医”方针的确立时间。王元周[3]指出,抗战时期中国共产党应对疫病流行,开展群众医疗卫生工作的有效经验之一便是中西医合作。吴云峰[4]也认为中西医合作是华北根据地与陕甘宁边区医疗卫生事业的特点之一。刘苗苗[5]则从陕甘宁边区中西医合作的背景、措施及经验等方面进行了述论。但目前将中西醫合作与文教大会联系起来的学术讨论尚少。本文依托报刊及地方史志资料,以文教大会为中心线索,梳理中西医合作方针的确立及在该方针指导下的具体实践,以期丰富和深化根据地医疗卫生史研究,为当前推进中医药振兴发展、提高中西医结合水平提供历史借鉴,给新时代公共卫生事业建设以经验启示。

一、边区医疗卫生状况概述

陕甘宁边区地处中国的西北角,北靠长城,南抵关中分区,东起黄河岸西,西至定边县城,大部分位于黄土层高原。在建立之初,陕甘宁边区相当贫瘠,地广人稀、一片荒凉,加之过去军阀官僚的压迫、土豪劣绅的榨取,人民纷纷到东北和内蒙谋生,人力流失严重。抗战以来,边区不仅面临敌寇的威胁,更遭受着国民党军事、经济和文化的封锁。卫生方面表现为群众卫生条件相当落后,传染性疾病多发,人口死亡率极高,群众卫生习惯、卫生设施、医疗资源等方面亟需改善。

(一)群众卫生观念薄弱,疫病高发

边区经济落后,交通阻塞,文化不发达,群众长期形成的迷信、愚昧的思想和不卫生的习惯造成传染性疾病多发,常常导致瘟疫传播,威胁群众生命健康。

边区许多常见的传染病都是群众不讲卫生所致。饮食不卫生,喝生水、吃剩饭菜,引发了伤寒、痢疾、吐黄水等疾病;个人服饰、被褥不卫生,使得回归热和水斑频发。此外,居民的生活环境卫生状况堪忧。由于居住房屋不足,部分民众与牲畜同居窑洞,滋生了大量的蚊蝇、虱蚤等传播媒介。在如此卫生状况下,边区疾病传染严重,大小规模疫情频发。1941年1月至3、4月,边区发生传染病,以甘泉、富县、志丹三县最为严重,仅甘泉一地死亡186人,儿童占其中的2/3。1942年6月起,安塞五、六、七三区发现数种传染病,其中以斑疹伤寒、痢疾和发汗病最为普遍,患者终日卧床,月余不得脱险[6]。

在妇婴卫生方面,因妇科疾病造成的不孕不育、产褥热和婴儿死亡的案例不可胜数①。在孕妇生产时,接生婆使用旧法接生,不但没有专门的产房,且直接在卫生条件很差的土灰上进行,剪脐带用高粱杆皮、瓦片或者剪子,使得产妇多发产褥热,婴儿多死于“四六风”。据新市乡乡长冀积贵谈,该乡1944年1月至6月共生产婴儿15名,却死去了30个小儿,连过去生的也死了15个[7]。生产前后不仅婴儿夭亡率高,产妇亦有可能去世。

因为卫生习惯较差致使疾病肆虐,群众生命健康受到严重威胁。边区总人口约150万人,每年死亡成人及婴儿达八、九万人,成人的死亡率是30‰,儿童死亡率达60%[8]。

(二)卫生诊疗资源匮乏,巫神猖獗

疾病肆虐之余,边区医疗资源的供给远远达不到民众的需求,群众一旦染病,多半求助于巫神。

至1944年,边区的医疗卫生工作者队伍中共有中医一千余人,机关部队的西医二百余人。除了医务工作者人数少,边区医疗设备简陋,药品和医用材料也很匮乏。以边区医疗机构为例,党中央总卫生处直属的延安中央医院在成立之初仅挖筑了九层窑洞,病床位120个。1939年成立的白求恩国际和平医院,建立之初床位仅100个,医生七八人。设备方面仅有不甚完备的外科医疗器械一套,化验室和红军时代遗留下来的显微镜一架。医药补给方面,药材供应十分紧张。边区药材特别是西药,主要靠设法采购和国内外慈善团体的捐助。由于地处偏僻之境,交通非常不便,运输十分困难,且在运输途中常遭到所谓的“合法扣留”,导致药材很难如数收到。在国内反共滥调高涨后,边区被封锁,即便有捐助也难以收到。如1941年香港保卫中国大同盟捐助白求恩国际和平医院的数吨药品,几经交涉,即便蒋介石批准放行,在物资即将抵达宝鸡时,地方政府又以未得天水行营许可,全部扣留[9]。在这种情形下,边区只得采集中药材进行提炼加工,制成成药,但品种和数量受到极大限制。

边区人口密度小,群众分散,医药缺乏,加之愚昧迷信思想泛滥,这种情形就使得巫神称霸。据1944年10月统计,全边区共有巫神2 029人,比中西医总数还要多。一旦有群众生病或难产,相当一部分民众会就近请巫神。巫神是旧社会的残余,边区民众在经济上和身心上都遭受其摧残。一方面,巫神借鬼神之说敛财。据《解放日报》调查,延安县共有巫神161人,每人每年跳神三十六次,每次主家耗费3 800元,每次的招待费2 000元,全县全年共耗费33 618 600元[10]。三边分区中定边二区有巫神阴阳30人,阴阳巫神每年骗取群众钱财有600万元。另一方面,巫神“医治”病人,轻则延误病情,重则害人性命。《新中华报》报导蟠龙特区的一位妇女患了重病,不去吃药而求助于巫神,结果财物被骗,病也没有治好[11]。安塞县一区的一名患者病重,请了数位巫神,花费近两万元,不但病无起色,反而逐渐加重,改换医生前去诊治才转好[12]。

边区的经济基础和政治环境使得医疗卫生方面的建设极其落后,不仅医务工作者少,医药补给也成难题。大片的卫生事业空白给了巫神可乘之机。巫神不仅严重威胁群众生命,还给民众带来了巨大经济损失,阻碍了卫生事业的正常建设。

(三)中西医各行其是,互不相谋

中医药为中国传统文化的一部分,然而在近代西方军事、经济、文化的冲击之下,中国传统文化走向衰落,民众的传统文化自信心走向崩溃。在西方医学的外部冲击和渗透及中医内部的负面影响共同作用下,中医中药日益受到歧视和排挤,清末民初社会上产生了废止中医的论调。先后发生的南京政府教育体系上漏列中医案、卫生会议上的废止中医案及教育部的中医学社案,很大程度上是由于西医界的推动,由此引发了中医药界的不满和抗议,中西医界的对立程度可见一斑[13]。

陕甘宁边区的卫生机构分为党中央、中央军委和边区政府三个系统。三系统下辖的医疗机构如中央医院、白求恩国际和平医院和边区医院等机构的技术人员均以西医师为主,科室分类包括内科、外科、妇产科、传染科等,检验、手术的医疗器械,以及药物全为现代医学的产品。医学教育方面,延安中央医科大学与陕甘宁边区医药学校也是按照解剖、病理、生理等西方醫学知识体系进行授课。这就造成机关内基本为西医,而中医则是分布于基层,两者不仅没有交流,且西医看不起中医,中医也不愿与西医接触②。在医疗施治上,两者各自为政,并不配合,甚至有些病人寻中医诊过之后,西医便不再接收,不再报销。

中西医资源是陕甘宁边区医疗卫生事业建设的重要力量,两者的互相抵触不仅无法实现有限资源的最大化利用,还会造成思想战线上的不统一。

二、边区文教大会的召开与中西医合作方针的确立

随着边区经济的不断发展,人民生活水平得到了提高,实施文化教育已有一定物质基础。抗战之后,边区转入相对和平的环境,边区的文化运动得以大规模展开。但是由于教条主义和形式主义的局限,文化运动在实践中走向同实际脱节、同群众相违背的道路,失去了应有的生气。经过整风运动,文教工作得以蓬勃开展。且随着生产运动在1943年之后收到更大成效,边区人民的经济生活日益繁荣。广大群众对于文化的需求日益提高,提出了人财两旺的要求,在此背景下,以往的医疗卫生事业亟待改进,边区的文教工作被提上日程。

(一)文教大会的筹备与中西医合作理念的提出

陕甘宁边区文教大会是在毛泽东的倡议下召开的。1944年3月22日,毛泽东召集中央宣传部、西北局宣传部和陕甘宁边区负责人及相关地委书记开展宣传工作座谈会,就文化教育问题作出指示,阐释了文化与政治、军事及经济之间的辩证关系。毛泽东指出,文化是反映政治斗争和经济斗争的,但它同时又能指导政治斗争和经济斗争。文化是不可少的,任何社会没有文化就建设不起来。现在的边区已经到了如果不发展文化,经济、政治、军事都要受到阻碍的程度。这里面大致有四个问题:报纸、学校、艺术、卫生。关于卫生问题,毛泽东认为这是边区群众生活中一个极为严重的问题。医药卫生工作还不普及,三万多名党政军同志,一万四千多名群众,真正受到医疗卫生服务的人还很少,而边区内其他地区的一百三十多万人,则基本没有人管[14]107-122。毛澤东指出医药卫生应该放在计划里,和生产计划同时并进。

此后,毛泽东在延安大学开学典礼上的讲话明确提出了“中西医合作”的主张。毛泽东表示,延安大学要为根据地服务,并就政治、经济、文化、卫生等方面的目标和行动提出要求。在卫生方面,毛泽东指出,延安常有疾病传染形成疫情,我们党在此执政就应在发现这一情况后着力解决问题,“边区政府的副主席李鼎铭同志是中医,还有些人学的是西医,这两种医生历来就不大讲统一战线。……我不懂中医,也不懂西医,不管是中医还是西医,作用都是要治好病。能把娃娃养大,把生病的人治好,中医我们给奖励,西医我们也奖励。我们提出这样的口号:这两种医生要合作。”[14]149

为了贯彻毛泽东在三月份座谈会上的讲话精神,中共中央西北局1944年4月15日约集五分区的地委书记及延安各有关同志讨论边区的文化教育建设工作,作出了加强报纸、教育、卫生等方面工作的决议[15]。5月17日,西北局宣传部、边区政府教育厅、边区文协等三机关发布了召开全边区文化教育会议的决定。《决定》指出本次大会的目的是检查与总结边区小学教育、社会教育、区乡级干部文化学习、艺术活动及群众卫生工作等方面的经验,树立先进典型,奖励模范文教工作者,讨论边区文教建设方针。为了使大会顺利召开,三机关又于6月17日召开联席会议,推选出25位同志组成大会筹备委员会。25日召开的第一次筹备会议,推选李维汉、李卓然、柳湜、萧向荣、赵伯平5人为筹委会常委,李维汉为筹委会主任,讨论了卫生、下乡、分工三项问题。28日召开下乡动员会,成立了5个文教工作组,分赴陇东、关中、绥德、三边、延属五个地区调查研究文教工作的典型范例[16]。在党中央、西北局的领导下,边区的文教大会筹备工作全面展开。

(二)中西医合作的讨论及文教大会上确立方针

在文教大会筹备期间,边区内展开了对建设医疗卫生事业尤其是中西医合作的讨论。

1944年7月10日,《解放日报》发表社论《开展全边区卫生运动的三个基本问题》,指出当下首先应当使边区干部懂得推广群众医药卫生工作的重要意义,其次则是向广大群众宣传卫生习惯。同时,在中医、西医团结协作的前提下培养大批的医疗卫生干部也是迫切需要解决的一个问题。《解放日报》于7月14日刊登了对李鼎铭的专访,在访谈中李鼎铭就三个问题发表了意见:动员国医参与群众卫生防疫工作问题、中西医合作问题和国医的改良及内部团结问题。关于中西医合作,李鼎铭认为中西医在外界斗争激烈,但在边区大家都为广大军民服务,只要中西医能打破门户之见,西医不以科学而自视甚高,中医不以千年经验师心自用,双方能相互敬重、学习,要做到密切合作是有前途的。为此中西医必须多多接触,互相包涵,各自贡献出经验技术以使双方共同进步[17]。

延安于1944年7月组织了卫生展览会,展出了巫神案例、防疫卫生和妇婴卫生等物品,具有极强的教育意义。在参观过展览会后,教育厅厅长徐特立写下了《卫生展览会的重要意义》。对中西医关系问题,其指出中医在病理学说等方面存在一些谬误,但中医几千年来积累的经验,特别是医案、医方还有相当大的研究价值,应在中医经验的基础上,双方合作去研究新药物,促成医学技术的提升,解决边区卫生事业难题[18]。9月30日,中医名家裴慈云在《解放日报》的卫生副刊上发文,对中西医合作的具体路径提出建议。裴认为当前的问题应该是如何取长补短、通力合作以求减少疾病死亡和增进人民健康,而非互相指责缺点。一方面,中医应该向西医学习诊断、生理病理知识。另一方面,西医要研究中医的处方、针灸方法和中药,双方应开展多样的交流活动[19]。在文教大会筹备期间,支持中西医合作的声音相当多,并且还为双方合作的具体措施提出了许多建议。在此基调下,文教大会顺利召开,并为医疗卫生事业建设锚定方向。

为了迎接大会的召开,边区各地积极准备。绥德、陇东、延属、关中、三边等分区都分别召开了“文教大会”,认真讨论交流了经验,推选出了出席边区文教大会的代表。各地调查组历时两个多月,为文教大会整理了各类典型和总结经验的材料。1944年10月11日,边区文教大会在参议会大礼堂开幕。到会代表450余人,分为5个分区和部队、延市机关学校及少数民族共8个代表团。10月30日,毛泽东到会作了题为《文化工作中的统一战线》的讲演,宣布了解放区新民主主义文化运动中的统一战线方针。他在讲演中阐明了文教工作、统一战线及为人民服务的重要性。关于统一战线,他说要同文盲、迷信和不卫生的习惯作斗争,就不能不有广泛的统一战线。在医药卫生方面,边区的成人、婴儿和牲畜的死亡率极高,大部分民众还信任巫神,在此状况下仅仅凭借少数机关部队的西医是不可能的,西医不关切民众,不为边区人民培养更多的西医,不联结和帮助革新边区的一千多位中医和兽医,就是在实际上帮助巫神,帮助边区人民的死亡[20]。这一讲话事实上为中西医合作设为卫生工作方针奠定了基调。

在10月31日和11月1日召开的医药卫生座谈会上,与会人员进一步对中西医合作方针进行了讨论。李富春在座谈会上指出,边区群众的医药卫生问题处在严重的情况下,目前全边区卫生运动的首要方针就是中西医合作,团结并改造中医,共同进行卫生建设。这一方针不仅适用于边区与现在,而且适用于全国与将来。还强调,西医在双方合作中应肩负主要责任,要帮助提高中医水平、培养西医人才,解决医药问题,推进中医科学化和西医中国化。边区政府副主席李鼎铭表示中西医应打破门户之见,双方多接触,共同合作探讨为边区军民服务的措施[21]。傅莱则依据事例阐述了中西医合作的可能性与必要性,认为两者的合作应是长期的,而非权宜之计。中西医合作的方针得到了在场全体中西医的一致拥护,认为双方合作为群众服务乃是刻不容缓的事情,并各自检讨了过去的不足之处。

1944年边区第二届参议会通过的《关于开展群众卫生医药工作的决议》指出中西医应当密切配合。至此,中西医合作作为边区卫生建设方针被正式确立下来。鲁之俊事后回忆,毛泽东与李富春在文教大会上的讲话,让与会者意识到中西医合作不仅是医术上的问题,更是一项政治工作。把中西医合作上升到政治层面,即理解了要执行,不理解就在执行中加深理解[22]。双方原有的成见在政治任务前压缩到了最低限度。

三、中西医合作的实践探索及成效

在中西医合作大方针的指引下,中医、西医积极探索合作的可行办法。在接下来的工作中,主要采取了成立研究会、相互学习经验及施行中西医会诊和共同组建巡回医疗队等方式,在卫生建设上起到了关键作用。

(一)共组中西医药研究会

在文教大会中西医座谈会的最后,李富春提出組织中西医药研究会,《解放日报》“卫生副刊”可改为该会的会刊。此提议得到在场中西医一致同意,并现场推选刘景范、苏林观、傅连璋、毕光斗、李治、陈凌风、裴慈云等七人成立筹备委员会推进筹备工作③。

1945年3月13日,中西医药研究会成立大会于延安交际处举行,林伯渠和李鼎铭亲自主持,中卫、联卫及边区卫生处干部和延安中西名医参加。林伯渠称,边区中西医药研究会的成立,是毛主席文教统一战线和文教大会上确立的中西医合作方针的具体体现。双方合作之后使中医积累的经验与西医的现代科学研究方法相结合,能够改进现有医术和提升医疗卫生事业的力量。到场中西医生在讲话中对中西医合作的意义、办法及今后的工作方向进行了论述,均表示愿意在研究会领导下亲密合作,为边区人民、革命事业服务。会议商定了研究会的组织简章,确定该会的任务和目的是团结和提高边区中西医、实行中西医合作,协助政府调查研究,帮助卫生行政机关及卫生技术机关,解决有关人畜之卫生医药问题。组织机构上,延安为总会,各分区设分会,各县必要时亦可设支会。总会以三十五人组成执委会,由执委会推选13人组成常委会,设正副会长各一人,分设中、西医两部及秘书处。后边区政府于五月间下发了推动各专署县成立中西医药研究会的通知[23]。在政府的推动下,各地陆续设立了中西医药协会、县区医药社等机构。

研究总会和各地分会的成立大大促进了中西医学术素养和为群众服务能力的提高。1945年5月20日,中西医药研究会在参议会大礼堂举行了首次学术报告,傅莱讲述粗制青霉素经过,到会医药工作者及感兴趣者数百人。傅莱特意对到场中医作了详细阐述,“中医同志都认为大开眼界,希望以后要多多举行这样的学术报告”[24]。

(二)中西医相互学习经验

在各方的推动下,中医与西医之间的成见逐渐被打破,双方交流日益频繁,相互学习。西医学习研究中医技术、药物,中医则积极提供有效治疗经验,学习西医的生理病理知识。

延安白求恩国际和平医院院长鲁之俊擅长西医,在教学和应用上均使用西医方法。在收到中西医合作的号召后,便开始向中医针灸大家任作田系统学习,并用科学方法加以研究。其发表在《解放日报》的《针灸治疗的初步研究》表明针灸是一种刺激神经的疗法,确有效用[25]。随后鲁之俊在白求恩医院开设针灸临床,使得边区民众对针灸有了新的认识。延安举行的纪念护士节及备荒防疫动员大会上,鲁之俊与任作田合作研究针灸成绩卓著,还受到了特别褒奖[26]。西医马海德为了掌握中医技术,经常向各中医讨教望、闻、问、切的要点,经过勤学苦练成功掌握了针灸、评脉等技术[27]。中医方面,为了提高中医技艺,边区民政厅委托中西医药研究会开设中医训练班,并在1945年10月正式招生。授课内容分为技术和工作方针两个方面,技术上主要学习生理、病理、诊断、治疗等课程,提倡医生带徒弟[28]。卫生部门发动中医献出秘方、验方,用科学方法加以整理、研究,提高疗效。华池县黄大夫公开了治疗接骨、无名肿痛、小儿麻痹等秘方,有的则献出了治肺痨、白喉的单方。中医裴慈云和西医一起研究治疗关节炎,并把自己用竹沥医治小儿百日咳的经验推荐给西医,在医院里也使用。三边中西医药研究会在介绍本会中西医合作经验时指出,中西医的合作打破了“知识自私,不传别人”的保守观念。西医帮助中医使用体温表,已有十数名中医开始使用了。中医公开秘方,文教大会召开以来的半年内已经公开了三百多个[29]。

双方相互学习,中西医打破了门户之见。中医整理经验,以现代科学为基础使之科学化,而西医则丰富其经验,吸收中国医药的成果。双方的团结协作,大大提高了边区医疗卫生技术,增强了卫生事业的建设力量。

(三)合作社中西医会诊,巡回医疗队下乡

中西医合作的另一重要探索是双方合作诊疗。这一措施广泛应用于医院、卫生合作社和医疗队下乡之中。

卫生合作社的成立原本是为了应对延安市1944年春天的突发疫情。乡村居民患病去医院极不方便,加之巫医再度活跃,于是老百姓给政府写信要求设立小型医疗机构。为响应群众呼声,政府委托大众合作社筹建卫生合作社以适应农村医疗卫生事业的需要。1944年5月,首个大众卫生合作社采用民办公助的方式正式于延安成立。合作社的门匾上写着“大众卫生合作社”和“中西医合作诊疗机构”,医务上采取中西结合、人兽齐治的方针。无论中医还是西医在看诊时都要扣问病人之前是否看过病,如果是相似病症则请原来诊治的医生,没有看过的就请病人任意挑选医者。除了常驻医生之外,还聘请名中医和延大西医在社内定期施诊,病情严重的由中西医联合诊疗。中医将把脉经验和有效用的医方告诉西医,西医则教授中医使用现代医疗器具和生理病理知识,双方取长补短,相得益彰。社内设置中西兽医门诊和中西药房,就诊不受办公时间限制,患者随到随诊,问诊免费,药价低廉,被广大群众称为救人合作社[7]。这一民办公助、中西合作的卫生合作社在边区广泛地建立起来。至1946年,共成立医药合作社43个、兽医社2个。

除了各地定点的卫生合作社,下乡的巡回医疗队中也采用了中西医会诊的方式。1945年3月,中西医药研究会首次常委会议决定由中卫、联卫和边区卫生署分别组建巡回医疗队下乡,其中每队要有内外科西医各一名,中医一名。此次合作下乡历时两个月,治疗4 627人,建立了31个村的卫生据点,帮助成立了三个中西医药研究会,成果不可谓不大[30]。在全边区全面施行中西医团结、合作施诊形势的推动下,出现了中西医相互尊重、互相学习、团结合作的卫生工作新局面,也使得农村地区医疗卫生水平得以提升。

(四)中西医合作的实践成效

中西医合作的实践探索取得了相当的效果,在普及卫生知识进行反巫神斗争、治理疾疫及培养医药人才等方面做出了重要贡献。

医疗工作是卫生运动的后盾,也是推广卫生、反对迷信的坚实基础。巫神是假托鬼神,造谣惑众的人。他们大多自己并不信神,生了病反而要找医生诊治,但在群众中却进行反对中医西医的宣传,目的在于诈欺钱财。中西医生利用各种机会广泛地开展卫生知识宣传,如庙会、卫生展览会和宣传队下乡等。在延安举办的卫生展览会,展出了医学卫生挂图、统计表格及疾病的来源等,并在各地巡回展出,在群众中得到了热烈反响。定边曾有经巫神送神后,羊圈的羊便不再被咬死的事,中医崔岳瑞仔细观察研究,发现黑老鼠才是祸端,于是在群众中揭发此事,老百姓便将神烧了,开展反迷信运动[31]。无数的事实使得群众相信科学、相信医疗效果而不再相信巫神。

中西医合作大大提高了医疗诊治的水平,为广大军民健康提供保障。1945年春夏,边区疫病蔓延十分严重。关中分区爆发瘟疫,自1月以来全分区约有1 500人在春瘟中死亡。新正县在三个月内死亡500余人,约占总人口的3%。边区政府及时派医疗队下乡,充分发挥中西医的作用,实行中西医结合,提倡讲究卫生,公开秘方。当时贡献出来的救治麻疹和预防治疗吐黄水病等单方,对于治疗疾疫发挥了巨大作用。中西医合作的实践拓宽了诊治思路,增加了治疗技法,切实增强了医疗卫生服务能力和卫生事业的建设。

中医与西医交流合作,共同培养了一批医药卫生事业的干才。1945年,中西医药研究会开设的中医训练班招收了50名男女学员进行了一年半的培训,毕业后根据自愿的原则分配至原地或者他县工作。在政府的鼓励下,各地纷纷成立中西医药组织团体,并开办训练班,提倡带徒弟等,培养了许多医务人才。同年,陇东分区选派中西医生去医院进修,一年学习结束后直接回本县看诊。在边区的各医药学校中,学生不仅要学习解剖、病理、生理等知识,还要学习中医的知识和方法,中西兼顾。在医疗队巡回下乡的过程中,也组织了一些接生训练班。中西医合作的实践帮助培养了边区的医务人才,缓解了卫生事业的人力资源压力,有力地推动了边区卫生事业的建设。

四、结语

全面抗战时期,延安和陕甘宁边区作为党中央所在地,是中国革命的指挥中心,医药卫生工作是中国革命事业的有机组成部分。我们党历来重视这项工作,针对边区群众卫生意识淡薄,疾病肆虐,缺医少药又巫神猖獗的情况,将边区的文教工作提上日程,创设性地提出了中西医合作方针,以整合医疗资源,加强卫生事业建设。

在文教大会筹备期间,关于推进中医与西医合作的声音洋洋盈耳,该方针也于1944年10月的文教大会上得以正式确立。中西医团结合作的卫生工作方针不断贯彻和落实,广大中西医务工作者团结协作,共同全力投身于疾病防治、治病救人的医疗工作中,为保障边区人民的身体健康,为中国的解放事业做出了巨大贡献,为日后卫生事业的发展提供了值得借鉴的经验。尤其是边区中西医合作的实践探索,中西医药研究会大大促进了中西医双方的接触,使双方打破门户之见;双方交流经验,加深了互相了解;中西医会诊,提高了医疗技术。中西医的广泛合作大大推动了群众卫生运动,在边区反巫神、提高防疫治疗等方面起到了积极作用。

中西医结合在延安时期取得的丰硕成果,不仅发挥了中医中药在医疗保健中的作用,而且用现代的科学知识对其进行了初步研究和总结,对边区医学事业的兴旺发达起到了极大的推动作用,为发掘祖国医学宝库和创造中国独有的医学建设道路开了一个好头。历史和现实证明,陕甘宁边区施行的中西医合作方针绝非权宜之计,体现了传统与现代在边区的历史性衔接、体现了立足群众需要和自愿与兼顾文教基础的创造性结合。在新中国成立之后,中西医合作方针得到延续和发展,并进一步影响着新中国的卫生事业。

注释:

① 由于妇女不懂卫生常识,卫生习惯极差,妇女患病极多,约占边区妇女总人数的46%~62%,部分地区高达80%,最严重且最普遍的是妇科疾病。婴儿的死亡同样严重,部分地区儿童死亡率为出生率的65%。详参陕甘宁三省区妇联编写:《陕甘宁边区妇女运动大事记述》,陕甘宁三省区妇联编印,第166页。

② 边区的三大医疗系统的医务人员均为西医,主要服务对象是机关干部和军事伤病员,如延安中央医院1943年时收治群众140人,占全部病人的6%;白求恩国际和平医院1943年为群众治病仅270人次。至1944年时,边区有中医1 074人,多数百姓在患病后就近找中医问诊或求助于巫神。西医采取还原论的策略和实验科学,中医则以藏腑生理、经脉络脉为主要诊治策略,双方治疗思想与体系并不相同,交流甚少。详参梁星亮、杨洪、姚文琦主编:《陜甘宁边区史纲》,陕西人民出版社出版,2012年版,第339页。

③ 边区在1938年之后逐渐成立了一些医药卫生团体,如医药讨论会、中央医药研究会、延安防疫委员会、国医研究会等十余个组织。但以上团体中西医分化比较明显,多为单方面的中医或西医领域研究会。至中西医合作理念提出,始有中西医学合作团体成立。陕甘宁边区中西医药研究会作为中西医合作方针的指导下成立的唯一且规模最大的医药团体,先后成立了各地分会,以该组织为核心的研究能够体现出中西医合作方针的践行。故不对其他组织或分会展开论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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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稿日期:2023-03-07

作者简介:曾浩,男,河南周口人,硕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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