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际差异视野下现当代文学教学路径探究

2023-04-23 07:29:14杨柳,李斐
黑龙江教育·理论与实践 2023年4期
关键词:现当代文学文学教育新媒体

杨柳,李斐

摘    要:师生代际差异涉及传统学科与学生观念差异、传统教学方式与新媒体时代背景之间的差异,深刻影响着高校文学课程教学的路径选择。适当融入网络文化来辅助文本阐释,能够引起学生兴趣,帮助学生迅速抓住文学形象和叙事某一方面的突出特征。教师应利用多媒体教学将文本、文学形象进行媒介形态转换,使文学课程的课堂更加直观、生动。文学教育要回归“文学是人学”的初心,以文学联系当下生活,回应学生的人生追问,担负起学科使命和责任。

关键词:代际差异;文学教育;现当代文学;新媒体

中图分类号:G64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4107(2023)04-0001-05

“代”或“代际”作为一种社会学或文化研究概念,陶东风将其概括为:特定年龄段的个体处于相同或相似的社会位置,经历了相同的社会重大事件或社会文化潮流,因此具有了共同或相似的社会经验和群体记忆,并在行为习惯、思维模式、情感结构、人生观念、价值取向、审美趣味等方面表现出共同或相似的倾向[1]。不同代际之间,因为经验的不同,思想意识必然存在差异。近年来,学界对“代际”及其相关问题的探讨逐渐升温,陶东风、马中红、田忠辉等学者从文化研究角度关注代际差异所造成的文化断层、隔膜问题,其中又牵涉对新媒体传播、网络语言符号、学生亚文化等诸多问题的探讨,这些都对教育研究具有一定启发性。

文学教育不仅是语言文字、文学史知识的教育,更是民族传统、文化观念、情感价值与审美素养的教育。温儒敏曾说:“北大中文系现代文学课除了要求学生掌握基本的现代文学史知识,更主要的目标是培养学生三方面能力,即观察文学现象的能力、审美分析的能力和评论写作的能力。”[2]更进一步看,使学生深入理解文学的思想精神与艺术追求,建立基本的文学审美价值体系,并在此基础上形成开放多元的文化视野与文化观念,是高校文学教育应该追求的更高目标。师生代际差异关联着传统学科与学生观念差异、传统教学方式与新媒体时代背景之间的差异,对高校文学教育产生深刻影响。

现有的高校现当代文学课程教育教学改革研究大都从文学与时代的关系、文学教育与文学经典的关系、高等教育文科课程改革及其具体的教学策略等方面入手,少有从代际差异角度探究师生主体、传统文学学科观念及新媒体转换等方面的教学研究。文章从本科“中国现代文学”“中国当代文学”课程教学实践出发,在文学审美、文学媒介与文学观念3个层面上分析现当代文学课程教学存在的代际差异问题,并在此基础上进行教学策略与路径探索。

一、文学形象演绎:缩小代际审美差异

我国社会整体向深度老龄化迈进,必然会带来文化结构上的变化。在信息、知识、传播、观念更新迭代越来越快的今天,两代人之间的代际距离可能比历史上任何一个时代都要大。“代沟”的划分越来越快,“沟”与“沟”间的距离越来越短。不仅50后、60后与80后、90后这对典型的父子辈之间存在观念、思维上的巨大鸿沟,就连80后、90后和00后之间都存在着不小的审美差异。按照目前中国的大学学制,在通常情况下,即使最年轻的高校教师,也要面对比他小10岁左右的本科生,这中间存在着不可忽视的“代内差异”。资历更深的教师,虽然学术积累、教学经验逐年增加,但也要面对与学生话语逐渐脱节的现实。师生代际差异的背后是文学观念、审美意识、话语模式、媒介形态等诸多方面的主体差异,这给现当代文学课程教学带来了挑战。

美不自美,因人而彰。在现当代文学课程教学过程中,不时会有学生反映“不知道作品哪里好”“很难被作品打动”等情况。对于一些文学形象、文学作品呈现出来的审美形态,学生表示难以理解,不能从中获得审美体验,甚至觉得有些文学形象“让人尴尬”“很搞笑”。学生能够通过死记硬背掌握课程大纲所要求的知识点,却很难真正进入文本,被文本中的意象或人物打动,在情感的共鸣中获得灵魂的震颤。学生身处在大众文化崛起、消费思潮盛行、审美取向多元的文化时代之中,平日在网络空间中接受的各类文化产品使其产生消费型的文学倾向。这种代际审美偏好与现当代文学作品之间形成了强烈的张力。有学者认为,媒介技术的不断降维致使网络文化再生产在主体、内容和形式上不断降维,从而消解了以社会精英阶层为代表的主流审美标准,放大了各类边缘群体的审美主张和价值,在此过程中,为争夺审美和文化话语权,不同群体再次强化圈层审美价值而导致社会审美共识和文化共识的断裂[3]。要应对这种状况,教师不仅需要了解学生的美学观、审美趣味,在教学过程中融合、靠近学生的审美,还要对文学形象进行重新演绎以缩小代际审美差异,激起学生的审美情趣,并在潜移默化中对学生进行审美教育。

当代学生是“移动互联网的原住民”,他们对人生与世界的认知具有鲜明的网络化倾向;他们习惯使用网络迷因(Internet meme)、表情包或网络用语来解释和理解文学作品、文学形象或文学叙事,并对此充满兴趣。例如,有学生将丁玲《莎菲女士的日记》中的莎菲、张爱玲《倾城之恋》中的白流苏当成“绿茶”,将路遥《人生》中的高加林、方方《涂自强的个人悲伤》中的涂自强看作“凤凰男”;也有学生将20世纪30年代“革命+爱情”模式的左翼小说理解为一种“爽文”,将萧红《呼兰河传》、余华《活着》看成是“虐文”。更为广泛传播的则是有关鲁迅的“梗”:用《故乡》中“瓜田里的猹”来指代沉迷众多明星八卦新闻的网友,用鲁迅形象的表情包、半真半假的语录来模拟权威式发言等。类似的理解和表达充斥在学生的话语环境中,已经深刻地影响了他们的思维方式。教师对其视而不见、听之任之或者加以排斥,都是不可取的。

在教学过程中,教师应适当融入网络文化、流行语来辅助文本阐释,以此激发学生的学习兴趣。网络语言是一种虚拟社群性语言,教师在讲解作品时可适当使用网络语言,这样不仅有利于迅速拉近与学生之间的距离,而且有利于调动课堂气氛,引起学生的注意。网络表情包、流行语等具有很强的概括性、生动性,对文学形象、文学叙事具有一定的概括功能,能幫助学生迅速抓住文学形象、文学叙事某一方面的突出特征。当教师将近期流行的网络热词使用在现当代文学作品阐释上时,可以瞬间打通时空隔阂,让学生感觉到距今已经有几十或上百年的作品,也能与今天的语言、思维和趣味合拍。例如,很多学生会在网络上使用“救救孩子”这种表述来夸张地表达自己的窘迫、难堪、惊讶(而非真的痛苦)等情感,但并不一定知晓这句话出自鲁迅的《狂人日记》。因此,教师在讲授《狂人日记》时可以先从网络用语的使用引入文本,再讲解鲁迅在作品末尾发出“救救孩子”呼吁的时代背景、文本逻辑、启蒙性意义及相关联的“五四”新文化运动时期“幼者本位”的人本主义思想等,有利于学生迅速进入文本,并将网络化的兴趣转移到文学学习上来。

在利用网络文化元素辅助教学的同时,教师要引导学生正确认识网络文化,警惕负面网络文化在课堂上泛滥。网络语言符号倾向娱乐化、类型化,常常将复杂的社会现象、人性表现用富有刺激性的语言进行凝练,有着超强的传播力和极为宽泛的使用度。同时,网络用语也常常带有某种性别、阶层、社会群体歧视意味,将千差万别的个体处境、人性状态、社会时代背景以一种粗暴的思维方式进行简单化和概念化,抑制了对现象更深入的思考。例如,网络语境中“凤凰男”一般指出身贫寒、靠个人努力实现城乡阶级跨越但依然无法摆脱小农意识和保守习气的男性。如果将路遥《人生》中的主人公高加林贴上“凤凰男”这一标签,的确可以在某种程度上揭示出该人物努力向上同时又虚荣懦弱的一面。但是,如果仅仅以这样带有贬义的、消解性质的网络用语对文学形象进行标签化、平面化理解,就忽视了高加林作为由乡进城的代表所面临的灵与肉、道德与欲望、传统与现代的矛盾挣扎,也忽视了改革开放初期经济转轨、思想转变的时代背景与人物的联系。因此,教师需要进一步引导学生看到高加林这一人物不得不成为“凤凰男”的无奈与面临的困境,以及这一人物超越“凤凰男”身份的其他特征。总之,教师在教学过程中适当融入网络文化,把握其中的尺度很重要。对经典文学文本、文学形象进行再演绎,目的在于缩小代际审美差异,提升课堂感染力,激发学生的文学兴趣。如果任由网络文化侵占课堂空间,可能导致文学的意义被消解,教学滑向庸俗化。

二、文本形态转换:打通代际媒介隔阂

现代传播学认为,媒介即讯息、媒介即认识论、媒介即人的延伸。“新媒介對教师感知生活的影响和新诗的影响差不多,他们不是改变教师的思维而是改变教师世界的结构。”[4]文学以语言文字媒介为基础。语言文字媒介具有复杂又清晰的逻辑、高度的理性思维和秩序、冷静客观的态度和长时间的接受过程等特点。文学作品的魅力就寄寓在语言所塑造的这样一个独特精神与审美空间之中,人类心灵的歌哭、历史的变迁、文化的品格等都以语言文字为基本媒介组织起来。因此,文学教育必然建立在对作品语言文字进行深入阅读的基础之上。然而,在当代学生看来,文字媒介或许已经是过时的东西,他们日常接触的新媒体多以图像、声音、视频为媒介,从而获得更富动感、刺激性的感官体验。由漫画、动画、游戏组成的“二次元”文化深受青少年喜爱,而以抖音、快手、哔哩哔哩视频网为代表的短视频文化也吸引了大量学生加入其中,影音视听媒介使学生养成更直观、跳跃、碎片化、娱乐化的文化消费习惯。有学者指出,新媒介与传统秩序之间存在张力,“新媒介、网络技术、数字化与学生亚文化都蕴含着持续创新、突破常规的力量,并对传统技术、生产关系、文化结构造成挑战,使得二者间的关系时刻处于紧张状态中,甚至凭借这股力量具有重构文化关系的可能”[5]。但同时教师也应该看到,新媒介与以往经典文学之间也存在融合、共情的一面。2020年初,某视频博主将鲁迅散文诗集《野草》改编成了一首说唱歌曲,并配以画面发布在哔哩哔哩视频网,瞬间引爆了网络。目前,该视频的播放量已经突破了一千万,被网友称为“镇站之宝”。这首歌的歌词串联了鲁迅《野草》中的众多意象,塑造了一个孤独冷峻又勇敢坚决的诗意鲁迅形象,展现了对鲁迅的独特理解。这首说唱歌曲在互联网的火爆不仅体现了经典作家作品巨大的艺术感染力、时空超越性和文化吸附性,还说明在新媒体上,文学经典是可以被重新激活的宝藏。

教师在教学过程中应尝试依靠现代科技手段、多媒体教学设备,将语言文本、文学形象和文学表达进行媒介形态转换,以声音、音乐、图像、视频等多样的媒介方式将文学更直观、更形象地展现给学生。教师可以通过文本形态的媒介转换,打通代际间的媒介隔阂,提升学生的阅读兴趣,在课内与课外、线上与线下打造新型多媒体文学课

堂。现当代文学课程的必读书较多,篇幅较长,一些作品理解起来也有一定难度,学生的阅读压力大。因此,在现当代文学教学中,学生读作品困难是常见问题。文学阅读本身是一个循序渐进、日积月累的过程,需要多种阅读方式(略读、速读、精读、选读、通读、重读等)结合进行。在新媒体时代,教师也可以鼓励学生利用其他媒介辅助阅读。按照麦克卢汉的说法,新媒介总是以旧媒介作为“内容”。以影音视听为主的新媒介,大量使用的是以往文学中的内容,这实际上为文学课堂提供了大量的教学资源与素材。经过严格的挑选,教师可在课堂、课程微信或QQ群、读书会上分享以下几类资源,为学生提供更加多样化的作品接受方式。

(一)文学作品改编而成的影视剧

现当代文学是当代影视剧改编剧本的重要来源,不少由现当代文学经典改编而来的电影作品获得国内外重要奖项,本身就具有很高的艺术价值。具有代表性的有崔嵬执导的《青春之歌》、岑范执导的《阿Q正传》、凌子风执导的《骆驼祥子》《边城》、孙道临执导的《雷雨》、谢添执导的《茶馆》、谢晋执导的《牧马人》、张艺谋执导的《红高粱》《活着》等。这些中国影史上的经典作品,高度还原了文学原著的精神与美学。在教学过程中,教师可以有选择地播放这类影视作品,不仅有助于学生更直观地进入作品、理解人物,也能让学生更深入地感受到经典的魅力。

(二)文学作品改编而成的歌曲

不少文学史上的新诗名篇被谱曲演唱,如徐志摩《再别康桥》《偶然》、戴望舒《雨巷》、洛夫《因为风的缘故》、余光中《乡愁四韵》、海子《九月》、木心《从前慢》等。这些改编而成的歌曲传唱甚广,契合原诗的韵味,非常适合作为教学资源运用到教学中。新诗一直是现当代文学课程教学中的难点,主要原因在于学生不容易理解新诗文体独特的思维、感觉与表达方式。通过播放歌曲来引入文本,可使新诗那种比较抽象的“现代性”变得具体可感,使欣赏过程变得更加活泼、生动,从而缓解学生对新诗学习的畏难情绪。

(三)文学作品朗读音频或改编而成的广播剧

近年来,“听书”的人群不断扩大,有声阅读成为一种流行的阅读方式。如果朗读者处理得当,一些现当代文学作品其实是非常适合去“听”的。如老舍的京味小说、冯骥才的津味小说,其中的京津方言、腔调就是“有声”的,学生“听”可能比“看”更能感受到其中韵味。在网络上可以找到不少由专业播音人员朗读制作而成的现当代文学音频资源,教师可将其中质量较高的教学资源推荐给学生,让其在课下去听,以配合作品的阅读。

(四) 作家采访、纪录片等影像资料

一些作家留下了珍贵的采访影像,如巴金、沈从文、冰心、杨绛、汪曾祺、路遥、王小波等,非常适合作为教学素材在课堂上给学生播放。这些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的采访真实展现了一代作家的风度和精神面貌,同时也散发着那个时代的独特气息,能够传递出一种时代氛围感。近几年,不少以现当代作家作品为题材的纪录片艺术性和真实性兼具。例如,吴飞跃、秦晓宇执导的《我的诗篇》记录了陈年喜等六位工人诗人的生活和写作;范俭执导的《摇摇晃晃的人间》记录了农民诗人余秀华的经历;贾樟柯执导的《一直游到海水变蓝》直接让贾平凹、余華、莫言、苏童等当代重量级作家作为叙述者出镜,讲述中国故事。这类纪录片也很适合作为辅助教学资源推荐或组织学生课下观看。

需要指出的是,虽然与文学相关的新媒介资源丰富多样,但媒介转换只是为了适应时代发展而采取的教学策略并非教学目的。正如有学者认为,读图取代了读文,图像的平面性、感官性、瞬间性与拼贴性,可能就取代了文字的圆整性、思考性、人文性、想象性与审美性[6]。新媒介占领了大众文化空间,但并不能完全取代传统的文学创作与阅读。文学教育要培养的依然是人对语言文字的感知、分析、审美和创造能力,学生最终要回归文学本身。

三、文学联系人生:跨越代际观念鸿沟

比起审美和媒介方面的代际差异,当代学生文学观念的变化或许是文学教育目前需要面对的更为关键的问题。一方面,消费主义盛行的大众文化推崇的是“娱乐至死”,追求的是浅层快感和感官刺激,拒绝逻辑性、深度思考和历史的在场。文学已经从崇高的神坛上走下,进入网络新媒体平台,成为了在微博、微信、豆瓣等手机应用上被随时调取,在晋江文学城、起点中文网、LOFTER等网站上俯拾即是的消费品。于是在年轻一代看来,文学与历史、与现实人生的距离越来越远,而只与修仙、盗墓、耽美、废柴逆袭等幻想有关;文学话题则更多地是用来彰显自我的装饰,或者是互联网社交时的符号货币。这都与高校文学教育、专业研究领域对待文学的严肃态度南辕北辙。通过技术赋权,学生主体不断强化自身所处的亚文化圈层的观念与审美价值,导致与以文学史、文学经典为中心的审美、文化共识发生断裂。高校文学教育在他们眼中成为了一种主流意识形态的灌输,是需要反叛的对象。现当代文学经典呈现出的文学性、历史性也与当下丰富的生活相去甚远。李怡在谈到现代文学教学时就认为,如何在教学中主动打通看似刻板的学科专业知识与当下社会人生的内在联系应该是一个需要特别加以注意的内容[7]。另一方面,学生在反叛传统的同时又具有某种功利的趋同性。在多年的学校教育中,学生形成了适应规则、注重竞争、努力拼搏“拿高分”的意识。即使在课程中并没有对作品产生足够共鸣,他们依然会尽力学习专业的学科规范、话语模式,以期在课程考核系统中获得较高的评价,最终得到一个较高的学分绩点。这种适应、顺从式学习往往是权宜性、暂时性、功利性的,看似积极实则被动,给教师在更深层次上达到文学教育的目的增添了难度。

从学科发展方面看,现代中国百年风云变幻、急剧转型的客观历史造就了复杂的文学样态,而当代学生又生活在一个与过去完全不同的社会与文化环境中。王泽龙认为,经典研究在与现实关系中对话张力弱化;社会转型带来文学消费观念的变化,文学经典的接受在思想信念、文学观念、知识结构、审美趣味等方面表现出鲜明的代际差异;现代文学的时段格局,给经典的言说空间带来了限制[8]。在现当代文学课堂上经常遇到的一种情况是,学生因为不了解时代背景而对作品的理解出现偏差。这种情况不仅出现在建国前的文学、20世纪50—70年代的文学中,目前还蔓延到20世纪80—90年代乃至21世纪第一个十年的文学中。例如,巴金《家》中高觉新的形象是“中国现代文学”课程中的一个重要知识点,但学生对这个形象却越来越感到隔膜。有学生反映,不理解小说所写的觉新的痛苦。觉新身为高家长房长孙,可以继承丰厚家产;工作是有权势的父亲安排到自己持股的公司,有人照应;婚恋也是家里给安排好的,不用自己操心,而且安排的都是门当户对、温柔贤淑的优秀女性。这样的人生可以说是“赢在起跑线上”,巴金为何要把他写得那么悲惨?这种对现代文学经典人物的理解错位令人震惊,但细加分析,便可察觉其中蕴含的深刻的代际观念差异。当代学生大多家庭生活环境较好、亲子关系和睦,因此无法设身处地地理解旧封建大家族对人的残酷压迫。他们在网络虚拟空间中可以很容易地张扬个性、表达自我并找到容纳自己的群体,因此也不了解“五四”一代学生对人格自由独立的强烈追求。年轻一代虽然在网络上拥有广泛的社交,但又普遍缺乏建立长期稳定关系的情感能力,在随处可以邂逅爱情的时代却“爱无能”,所以他们觉得家里安排好的婚恋至少轻松又稳定。面对阶级逐渐固化的“内卷”社会,他们倍感压力,觉得奋斗辛苦但又不愿“躺平”,所以反而羡慕起高家长房长孙的士绅阶级地位。“五四”文学偏离了当代学生的接受趣味,这既是时代的幸运也是不幸。“家”的书写是现当代文学中的重要主题,沿着这条线索摸索下去,学生类似的理解错位还有很多,如因为无法想象旧家庭的残酷,很多学生不能深入理解张爱玲《金锁记》中曹七巧的病态、萧红《呼兰河传》中小团圆媳妇遭遇的暴行,乃至曹禺《日出》和《北京人》里的家庭悲剧。在讲授王安忆的《荒山之恋》时,因为对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严酷的道德环境不了解,有学生发问“为何男女主人公不各自离婚后再结合?”。在讲授于坚的诗《感谢父亲》时,学生很难领悟诗歌中对父亲既揶揄、讽刺,又满怀无奈的感激与温情的矛盾书写,因为同类型的情感经验在他们的家庭生活中已经非常少见。

由于代际观念的断裂,当代学生正在整体性地“失

去”现当代文学发生的背景。但这并不代表现当代文学在发生过程中向历史、社会、人生提出的问题在年轻人那里都已经解决。相反,这种追问甚至比以往更加急切。如何去爱?如何建立自我?什么是自由和美?怎样活着才有价值?如何获得内心的安宁?怎样处理个人与群体、自己与家庭之间的关系?当代学生虽然身处信息的海洋之中,但却很难找到一滴解渴的水,来缓解他们心中疑惑的焦灼。从“五四”新文化运动、新文学革命肇始,一代又一代学生向社会、向人生追问的诸多问题依然等待着回答。代沟或许横亘在一代代人之间,但一代代人对人生的追问却是相同的、永恒的。这就要求教师在教学中不仅要将文学史、作家作品的相关知识讲解清楚,还要探索以文学解读介入当下现实的可能性,尤其是要尝试通过文学分析来解答当代学生正面临的人生问题。例如,对鲁迅《伤逝》的讲解,教师可以和学生讨论现代爱情观的构建,培养学生面对爱情时的责任意识;钱锺书的《围城》在现代文化、知识分子批判主题之外,还可以解读为一部成长小说:方鸿渐留学回国后的遭遇,是一个懵懂的毕业生步入社会,经历交友、求职、恋爱、结婚等人生重要事件的经验记录,正可以为当代学生所镜鉴;巴金《寒夜》中描写的城市双职员小家庭与今天的城市家庭结构十分类似,其中展现婆媳矛盾的主线情节真实而深刻,非常适合拿来做家庭情感教育的文本;杨沫《青春之歌》中轰轰烈烈的革命历史虽然已经过去,但小说女主角林道静可以看作学生女性在艰难环境中自立自强、追求梦想的榜样,和今天“大女主”影视剧情节有异曲同工之妙。总之,只有加强文学与现实人生的联系,让学生觉得文学的确是与他们当下的生活密切相关的,能够回应他们面对生活时产生的根本性的、通过网络搜索无法解答的问题,他们才会真正进入文学、热爱文学。

张福贵认为,在技术主义和功利主义的历史惯性冲击下,本来就已经被边缘化的基础文科如果放弃自己的属性而做无底线的融合,会进一步导致学科的不平衡并失去学科和学术个性,融合的前提是强化学科功能和特質而不是相反[9]。就中国现当代文学这一学科来看,对“人”的现代性的发现,现代人对自我的认识、发展与描绘,人对自我的对象化,即“人”的观念的现代性演变,是贯穿与推动20世纪中国文学发展的内在动力[10]。现当代文学教学要回应时代呼唤,跨越代际鸿沟,不仅要转换教学话语、思路与媒介以激发学生的学习兴趣,更要回归“文学是人学”的原点,启发学生思考“人”的存在、构建“人”的价值体系,抵抗以网络、消费、大众文化为代表的后现代思潮对意义的消解。文学教育在科技高速发展的今天,更应该回到自身,担负起学科使命和责任。

(文内“凤凰男”“爱无能”“躺平”“娱乐至死”“内卷”等词语均为尊重作者原意表述。)

参考文献:

[1]  陶东风.论当代中国的审美代沟及其形成原因[J].文学评论,2020(2):135.

[2]  温儒敏.现代文学基础课教学的几点体会[J].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06(3):266.

[3]  马中红.青年亚文化视角下的审美裂变和文化断层[J].广州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9,18(3):6.

[4]  埃里克·麦克卢汉,弗兰克·秦格龙.麦克卢汉精粹[M].何道宽,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0:410.

[5]  马中红,胡良益.互嵌、分歧与可见:网络青年亚文化发展新趋势[J].青年探索,2021(5):19.

[6]  黄敏.传统与新兴文学教育如何携手并进[N].光明日报,2022-05-04(6).

[7]  李怡.中国现代文学教学所面临的挑战[J].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06(5):277.

[8]  王泽龙.中国现代文学经典重释的路径探究[J].中国社会科学,2022(4):162.

[9]  张福贵.技术主义道路与传统文科的发展路向[J].山东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1(5):155.

[10]  朱栋霖,吴义勤,朱晓进.中国现代文学史1915—2016(上)[M].3版.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8:4.

编辑∕陈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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