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思中国经典对外传播论述拓展汉语国际传播路径研究

2023-04-20 03:16丁蕾
太原城市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23年12期
关键词:汉语言汉语语言

■丁蕾

(湖南外国语职业学院,湖南 长沙 414000)

一、引言

目前有关汉语国际传播本土原创理论研究的缺失具体表现为:对汉语国际传播发展史研究不足;对揭示现有史料记载中关于国家安全、国际关系、对外传播思想演变历史轨迹、方式、经验与生成逻辑的经典论述,并呈现其维护国家安全、提升国际中文教育传播效能逻辑起点的相关探讨不足;对为了加强对外文化交流和多层次文明对话,扩大汉语文字影响力,将经典论述通过精准释义,演变为世界级公共财产,提出实现国家形象从“他塑”到“自塑”转变的理论依据贡献不足。由此而引发的“史”“论”研究不平衡的现象,致使国内学界对汉语国际传播的实践探索和传播规律缺乏全面认识,不利于在对外汉语专业人才培养过程中教授完整的本土化知识体系。

中文国际传播能力是我国国际传播能力和国家语言治理能力的重要组成部分[1]。因此,要特别重视从历史经验中整合对当前情势的应对之道。正如纵横家学说创始人鬼谷子所言:“反以观往,覆以验来;反以知古,覆以知今;反以知彼,覆以知己。动静虚实之理,不合于今,反古而求之。”

二、发展经纬:汉语国际传播的历史与论述

汉语言文字海外传播过程与中国走向世界的历史相呼应,是中国发展与世界发展之间互通、互鉴、互动的缩影。它既反映了语言传播的一般规律,又包含着汉语言文字传播的特殊规律[2]。韩晓明将汉语言文字海外传播历史分为发轫期、兴盛期、持续期、衰落期、复兴期。据史料分析,人类的文化传播并不完全依赖语言,甚至先行于语言传播,语言和文化互为载体。语言文字包含的文明发展成果越丰富,传播价值就越高。本节沿用韩晓明的划分方式,主要呈现汉语国际传播在发轫期、兴盛期、持续期这三个历史阶段的发展脉络,时间跨度为商代至清代鸦片战争之前。同时,归总、凝练各发展阶段历久弥珍的经典对外传播论述。

首先,应厘清在这一研究时间段内,经典对外传播论述得以孕育和发展的政治秩序体系,即存在于东亚、东南亚和中亚地区,以中国中原帝国为主要核心,被称为“自古帝王临御天下,中国属内以制夷狄,夷狄属外以奉中国”的华夷秩序体系,又称朝贡体系。该体系常与条约体系、殖民体系并称,是当时世界上主要国际关系体系之一。作为当时的文明高地,中国所产生的大批经典论著成为彼时与此后很长一段时间,汉字文化圈地区学习汉语言文字与汉文化的重要教程。

(一)汉语国际传播发轫期

1.发展脉络

从商代至汉代,汉语言文字开始在亚洲地区传播。商代末期的“箕子走朝鲜”是汉语言文字对外传播的肇始。西周奠定了汉语言文字传播“和平”核心基调。秦代历史短暂,汉语言文字传播主要体现在移民方面。汉武帝采纳董仲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主张后,儒家大一统观念逐渐成为国家意识形态,中国古代的外交管理制度就此定型,确立以诸卿系统的鸿胪、尚书系统的主客为外交主管机构。汉语言文字传播沿循着商业和宗教两条途径,呈现区域性传播特征,且以文字和书面语为主,朝鲜、越南、日本已构成汉字文化圈雏形。张骞出使西域之后,汉语言文字开辟了西向传播通道,出现由单向输出转为交互传播的景象。佛教的传入对中国文化产生深远影响,丰富了语言传播的内容和途径。

春秋战国时期形成的诸子百家是中国历史上思想和学术活跃璀璨的时代,形成了儒家、道家、法家、墨家、阴阳家等流派“百家争鸣”的皇皇图景,所形成的经典思想对中国文化特性的形成具有本源性意义,对世界思想文化发展贡献巨大,赋予汉语言文字独特而深厚的内在品质,为汉语言文字的持久传播提供了动能和保障。

2.经典论述

对外交往方面,中国文化总体呈现“礼”的规则、“信”的道德、“敬”的礼仪。西周强调“明王慎德”(《尚书·旅獒》)、“天子耀德不耀兵”(《国语·周语》)等思想,即以提高德行的方式实现“四夷咸宾”“天下归服”。

道家学说创始人老子认为,在对外传播国家意志时,应具备善于守拙、道法自然、以柔克刚的思想,崇尚“无为”,以争取一个对自己更加有利的国际环境。他有持反对战争的和平主义思想,提倡“遵道修德”。坚持大小国平等,推崇“居上谦下,以下安上”。老子以柔克刚的思想,是借“怀柔”“守柔”手段,达到阳刚、强大,体现正题反作特点,将“有为”和“无为”统一起来。

孔孟学说认为,国家之间的交往应遵循“仁”“义”“礼”“和”“信”等道德原则,以维持安全稳定。忠信是孔子对外交流哲学的基本原则之一,论证和平与认同之间的辩证关系,即“和而不同”。孟子继承发扬了孔子的基本思想,包括“仁”的指导原则、中庸的外交哲学、和平的核心理念等。他指出在国际体系中,“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发展孔子关于“义利”的思想。孔子主张重义轻利、义利对立,孟子指出仁义高于利益,国家按照利益行事终将灭亡,按照仁义行事则可平步天下,霸权是毁坏礼义秩序的罪魁祸首。墨家学说创始人墨子“兼爱交利”思想,也是对孔子义利观的发展和超越。墨子贵义尚利,义利并举,认为在对外传播中应做到“兼相爱,交相利”。

法家学派创始人管仲是多边外交的倡导者与践行者,认为对外文化传播的基础在于国家富强以及客观地缘环境和主管政策,合乎周礼秩序的外交原则是增强国家实力的因素,即软实力。提出“四邻之国亲我”“远者以礼,近者以体”等富有谋略色彩的“合交”策略,能使“远国之民望如父母,近国之民从如流水”;主张对不同国家采取不同的伐交方式,或“钓之以爱”,或“致之以利”,或“结之以信”,或“示之以武”,这样才能使“大国之君事如臣仆,小国诸侯欢如父母”;重视恩威并施,强调“仁”“义”“礼”“忠信廉耻”等原则在持续进行对外交流中的重要作用。

《孙子兵法》作为国际上著名的兵学典范,体现孙子卓尔不群的军事战略与外交思想。孙子认为,高明的战略家应力争在伐谋、伐交的层面解决问题,尽量避免伐兵、攻城,实现“以全胜敌,兵不顿而利可全”战略目标。对外文化交流策略方面,应以“知”为前提,《军争篇》和《九地篇》中强调,“不知诸侯之谋者不能预交”“知彼知己”以及“九地之变,屈伸之利,人情之理,不可不察”,遵循瓦解敌人联盟和巩固自己阵线为目标的总原则。

鬼谷子提出,对外交流战略谋划的关键在于观察他国思维习惯,理性决策,从而预测事物的发展方向,达到思想传播的目的,即“观阴阳之开阖以名命物,知存亡之门户,筹策万类之终始,达人心之理,见变化之朕焉,而守司其门户”。具体路径是,首先,分析事物发展规律,“外内者必明道数,揣策来事,见疑决之,策无失计,立功建德”;其次,善于听取各方面尤其是反面意见;再次,计算各方综合实力对比,“量天下之权”,否则就会“量权不审,不少强弱轻重之称”。

历经浮沉,儒学在两汉时代逐渐演化为以经典为依据的道德教育,即“王霸道杂之”的统治思想,中国的政治意识形态及其运作方式兼具礼乐与法度。“亲”“诚”“仁”“义”“和”“惠”等儒家理念顺势成为影响此后数千年对外传播走向的主要思想和理论基础,具备多方共赢、积极进取、敢于探索、充满关爱、追求积极人生价值等特质。

(二)汉语国际传播兴盛期

1.发展脉络

魏晋南北朝至隋唐时期是中国文化凝练突出个性和丰富内涵的重要时期,这一时期的汉语言文字海外传播大部分仍然集中在上层社会,并以书面语使用居多,形成世界文化史和语言传播史上的独有景观。一是“汉字文化圈”形成,即朝鲜、日本、越南与中国共构一个单以汉字为基础,而不以宗教文化、民族文化为基础的文化共同体;二是“语文分传”的现象,即汉字可以不借助语音而单独以形表意并畅通交际,使得文字脱离语音单独传播成为可能。

始于隋代的科举制度作为被多国效仿的人才选拔制度,需要完善的儒家教育体系作为支撑,儒学发挥了维持和巩固汉语国际传播的重要作用。唐朝中央官学以国子监统领的“六学一馆”为主干,对来华留学生群体从教育引导与选拔人才两个方面开展语言文字教育与文化服务工作。留学生不仅对唐朝的政治制度、朝章典仪、音韵句法、科学技术等方面进行系统学习,而且对唐朝的世俗风情也有了深入认知。唐代汉语国际传播具备以下几个特点。一是强大的国力和国际影响力使得汉语言文字传播得到了政界、学界、商界、宗教界的全方位支撑;二是在海外尤其是周边国家的政府往来、政令发布、经贸交往、教育教学、文学创作、佛经翻译、口语交际等各领域,汉语言文字作为国际交往中的高阶语言,发挥了国际通用语言的功能,中外往来的国书很多是以汉字写就;三是经过长期深度传播,汉语言文字已与一些国家的社会生活和语言生态密切结合。比如,朝鲜、越南、日本等均有用汉字记录的历史,其国史已难以与汉字剥离,日语的片假名、平假名,越南的喃字等文字的创制深受汉字影响。

2.经典论述

唐代逐渐形成一系列价值理念,主要包含“尚公”“贵和”“思辨”“重礼”四个层面的内容。“尚公”追求整体利益与个体利益的共同发展,秉持开放包容的理念来推进传播中华文化与吸纳异质文化的整体发展;“贵和”主张和谐发展,是中国“和”文化在传播领域的延伸与拓展,强调增强本国文化软实力与尊重域外文化多样性的和谐统一;“思辨”基于“和而不同”的辩证思维,强调异质文化的互学互鉴是丰富世界多元文化谱系、推进人类文明发展进步的思想前提;“重礼”重视对外传播中华文化的礼仪秩序规范之美,塑造中国的文化大国形象[3]。

在政权交替频繁的十六国,《晋书》有载,王猛临终前向苻坚提出“亲仁善邻,国之宝也”的外交理念,因未被接受最终导致前秦的覆灭。唐朝统治者吸取前朝因外交失策而导致帝国崩塌的经验教训,秉持“为政以德”执政理念,推崇“和合善治”外交思想,积极将“礼仪之邦”文化大国形象传播出去。首先,坚持“王者无外,以德睦邻”的文化传播立场、“爱之如一,远近如一”的文化传播原则、“诚信为本,重道尚义”的文化传播原则,君王亲仁善邻、协和万邦的天下观。李世民首次提出自己的治国理念是“视四海如一家”(《资治通鉴》),他反对前朝远交近攻的霸权扩张,提出新的长城观,提倡重新整合中国与周边国家和地区的外交关系,努力实现“不安者我必令安,不乐者我必令乐”(《册府元龟》)的外交局面。特别设定“羁縻州”与“参天可汗道”,并在路途上设置多处驿站,为周边国家与地区的人文交流提供诸多便利。李隆基继承王道政治,认为王道政治强调以博大精深的中华文化作为桥梁,才最终形成周边国家和地区“禺禺然向风而慕化”(《全唐文》)的友好外交愿景和对中华文化的认同。他继续推进文化共同体的构建,秉持平等包容、相互尊重的态度去了解和汲取异质文明精华。在处理多元文明交锋交融的过程中,最终实现“九夷重译,相望于道”(《旧唐书》)的大同盛世。

(三)汉语国际传播持续期

1.发展脉络

宋元明清(鸦片战争之前)时期,中国国力仍处于世界领先地位,汉语国际传播整体上延续平稳传播态势。经过盛唐时期对中国的长期仿效学习,汉语言文字在朝鲜、越南、日本的使用领域、方法与途径已经充分本土化,在其国内形成了完备的以儒家思想为本的治理体系和汉语言人才培养、选拔体系,民族自主意识和语言自觉意识的发展,使得这些国家对汉语言文字的输入需求不再旺盛,进入消化吸收阶段。官方交往减少而民间交往频增,商贸交往和宗教交流频密,因而汉语言文字的传播也较多地遵循这样两条途径。改变以往单纯从中国引进儒家典籍作为教材的做法,开始编写本土化的汉语教材。元末明初的《老乞大》《朴通事》就是当时在朝鲜流行的汉语教材,其内容大量反映了外国人在中国的营商生活。

明末传教士对汉语言文字的学习和研究,开启了汉语西传的序幕,不同于“汉字文化圈”国家的输入性传播,属东西方语言文化的平等交流。传教行为的背后是西方国家企图了解东方,进而实现殖民扩张、攫取经济利益的目的。早期西方传教士、外交官对汉语的研究成果主要集中在三个方面。初步创制罗马字母拼音体系、编写双语辞书、撰写汉语语法著作。据《汉语研究小史》统计,1575—1800 年出现过的汉语辞书就有65 种,流传至今的有50 种。19 世纪,西方加剧对亚洲的殖民扩张和经济掠夺,刺激了汉语言文字使用和研究的需求,欧洲人的汉语辞书、语法著作和教材达到了相当庞大的数量,“汉学”开始出现并兴起。

2.经典论述

这一时期,国家制度、政治思想、主流文化、教育体系仍以儒家精神为核心。宋朝统治者延续唐朝统治者的处交理念,强调通过语言文字将中国“和合善治”“齐之以礼”“信义为本”的国家形象传播出去,体现大国的道义与担当,也增强了中华文化的影响力与中国价值的感召力。即使是热衷于武力征服的元朝,忽必烈也将“亲仁善邻,国之美事”作为外交追求的重要目标。

明代朱元璋以恢复华夏正统为已任,确立明朝外交政策的基调,即奉行和平外交政策。外交政策的核心仍是“锐意通四夷”,这是对以往华夏王朝“怀柔远人”之道的承继和对蒙元统治者穷兵黩武的海外用兵政策的否定。其基本格调是“德威兼济”“万方来朝”,更多地继承了以往汉唐王朝的对外思想和政策。朱棣提出“华夷一家”的观念,将其在现实中具体化、可视化,使得明代朝贡体制具有理论依据。例如,赐予朝鲜与日本国王以冕服,赐予琉球、安南等地藩王以皮弁冠服,将所有的臣属藩王都定位在家族秩序之中。明朝纠正了一些不符合中国外交传统的做法,恢复“厚往薄来”“道义外交”等交往原则。

明朝设立的四夷馆,是中国对外传播史上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专职管理翻译的机构和部门。明朝还是秦汉以来元首外交最成功的时代,此前没有一个朝代像明朝那样有大批外国元首来访。陈诚五使西域、郑和七下西洋,更是明朝对外传播极具开拓性的典型例证。然而,郑和下西洋的初衷是“欲耀兵异域,示中国富强”,体现当时海权意识极度缺乏的地缘战略思想,到手的制海权拱手让与他人,原本辉煌的航海文明基因遭到陆权文化的粗暴摧残而中途夭折,使得汉语国际传播不可能突破海洋屏障而具有更深远的世界影响,也成为近代以来“落后挨打”,以及中华文明险遭断裂的一个主要根源。

三、困境突围:构建语言国际传播本土范式

中根千枝(1994)认为,社会科学是在西欧发展起来的学术,引进它是很自然的,但是把这些理论运用到历史和民族与西欧的情况显著不同的其他社会时,很自然地会出现二者不能充分符合的问题。解决该问题的思路关键在于对西方相关学说的阐释、检验和评估,以“本土化”(indigenization)视角充分考虑其文化限定性,以及在本土运用时所应适配的文化和历史语境,必须关注和借鉴本土学术传统和当代实践中产生的观念与知识、范畴与术语[4]。将中国经典对外传播论述与既有西方理论比较、融合并进行系统理论构建,对拓展当代汉语国际传播路径有重大意义。

(一)拉斯韦尔模式

拉斯韦尔“5W”模式比较全面、准确地概述了语言传播活动的整个过程,即传播主体、内容、受众、方式和效果。我们克服该模式“传播者中心论”弊端,以全面概括和总结汉语国际传播的历史与当代的理论成果、实践经验,即明确传播主体,培育在中华文化传播专业度、自觉性方面呈现出高水平的传播者,提升传播公信力;创新传播内容,建构内涵丰富且极具感召力、易引发世界共鸣的传播内容,加强传播畅通性;拓展传播渠道,融合形式多样、通道顺畅、技巧多元的传播途径,增强文化载体的辐射力;观照传播客体,贴近受众习惯与诉求,提升传播精准度,通过价值观传递消解地源文化区隔;建立传播效果评估反馈机制,增强文化传播的渗透力与认同度,体现共同利益诉求。

从可供借鉴的汉语国际传播历史经验来看,唐朝时期周密完备的传播体系值得分析。以国家主导、民间参与作为传播主体协同发力,解决“谁来传播”问题;以传播内容的丰富凝练解决“传播什么”问题,对文化精华进行总结提炼和价值转化,形成以中华茶文化、丝文化及瓷文化等为代表的文化品牌体系,以汉字、诗词、儒学、科技为代表的文化符号体系;以传播手段的守正创新解决“如何传播”问题,政治驱动是先行官,经贸互通是主渠道,教育服务是主平台。注重在国际教育、对外贸易与跨国人口迁移等渠道发力,沿着四通八达的交通要道,璀璨的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得以造福丝路沿线国家和人民,对中华文化的认同得以提升;从整体传播效果来看,当时的长安几乎成为世界上的留学教育中心。留学生归国时常携带大量书籍及科技工具,具有“中国故事海外讲述者”的身份优势,回国后作为意见领袖积极投身本国改革浪潮,实现中华文化传播客体向主体的角色转化。譬如,日本大化改新中的两位重量级人物,中大兄皇子和大臣中臣镰足,都是唐朝留学生南渊请安的学生。

(二)文化镜像

“文化镜像”理论研究中国作为异国形象于他国所呈现的实际状态,即中国形象“他塑”研究,可以更好地研究传播客体对于主体的最终认知情况。在文化镜像中存在多个“自我”和“他者”,即中国作为传播主体塑造的“自我”形象与其他国家、民族作为传播客体眼中的中国“他者”形象。在鸦片战争之前,中国文化在汉语国际传播过程中总体塑造了秉持“和合”价值的道义大国的“自我”形象,作为“他者”,在交往国眼中所呈现出的中国形象,是愿与世界文明休戚与共、共赴天下大同之境的高度发达的文明形态。

中国形象在国际社会的衍变,映射出世界格局范围内国与国关系,以及权力与话语的整体变动态势。中国形象作为西方现代文明体系之外的“他者”镜像,被置于西方国家主导的思想框架和话语格局中进行糅杂着知识和想象、期待和需要的评断,必然存在着国家利益和地缘政治方面的较量、意识形态的分歧与冲突、文化差异导致的思维定势与刻板成见。由此构成西方认知投射出的虚实交融的“他者”空间,不同客体所塑造的中国“他者”形象大相径庭,但相互参照、彼此引证,已具有内在一致性与延续性。萨义德(1999)评价到,欧洲殖民者在表述殖民地国家和东方文化时,一直用一整套傲慢的语言来影响和控制被表述对象,其所谓“东方”不过是“在西方人居高临下的巡视中被创造出的产物”。周宁(2004)批判到,变化的是中国形象的特征,不变的是构筑中国形象的、存在于西方现代性内在逻辑中的、具有历史连续性活力的话语构成原则。目前西方中心主义在文化相对主义和文化多样性浪潮的冲击下有所削弱,实现中国形象从“他塑”到“自塑”依然是个需要解决的难题,属“讲好中国故事”的研究范畴。

在文化镜像观照中研判中国形象“自塑”的内涵,应该考察汉语国际传播的历史事实、主要特质、价值元素与世界意义。在“讲好中国故事”的当代实践中,无论是通联四海、纵贯古今的“一带一路”,造福人类、惠及世界的科技创新,繁荣兴盛、商旅不绝的贸易往来,还是中国自古便有的和衷共济、和而不同、兼收并蓄的观点,价值共享、互利共赢的追求,这些丰富生动的文化交往景观,都是在汉语国际传播中讲述中外文明交流互鉴、助推人类文明发展进步的鲜活题材。体现在国际中文教学中,对以上内容的话语分析可以通过汉语教科书中“自我”与“他者”的再现和重构,辨析每个世界体系的价值观和基本规则是如何在汉语教科书话语实践中被制定和协商的,新的地缘文化是如何在话语实践的过程中磋商和建构的[5]。

四、核心动能:走向全球伦理

推进汉语国际传播从本土范式走向全球伦理,在对拉斯韦尔模式、“文化镜像”理论充分理解的情况下,将视角转向我国历代汉语国际传播的思想资源与历史经验,积极推进经典对外传播论述的价值转化,达成具备“本土契合性”和“全球伦理价值”的学术范式。

(一)语言规划与文化安全

语言文字治理是国家治理的重要构成,包含国际中文教育在内的中华优秀语言文化的传承与传播是语言文字治理的有机构成;各种语言的国际教育与不同文明的互学互鉴是人类历史的主流,也是全球治理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6]。语言规划一直以来都是国家意志的体现,是语言文字治理的重要组成部分。语言规划推进了国家内部语言文字的统一和标准化,对语言文字对外传播是有利的。以英语为代表的一些强势语言的国际传播,与15 世纪末期之后的殖民扩张与军事武力相伴而生,依靠政府力量主导推进,服务于国家利益,是一种高效的刚性传播。时至今日,强势语言的全球分布格局仍是武力征服的结果。也就是所谓的“语言素来是帝国之伴侣,并将永远成为帝国之伙伴”,导致不发达国家在制定语言规划时套用殖民地模式,忽视本土语言文化的独特性,更严重的后果是语言趋同、分化甚至绝迹。据统计,从16世纪到20 世纪,由于战争、流行病、殖民政权、同化政策等,导致全世界约10 000 种语言中有3 000 多种消失。

从17 世纪开始,法国就高度重视法语国际传播,将维持法语的国际影响力地位视为推广目标,努力与英语的扩张趋势抗衡。强力保障法语在国际教育、文化交流、学术研讨、高级别活动与会议,以及国际、区域性组织中的作用。设立法语学会(Academie Francaise),动态监测法语的国际地位,定期从法语中清除外来语,以维护法语的语言文字安全。

语言国际传播与文化认同、国家认同之间具有象征性联系,语言的国际传播必然伴随着对该语言所承载的文化及意识形态的推广,这就是“语言主义”(Linguicism)。罗伯特·菲力普森指出,英语和其他语言之间结构和文化上的不平等,是英美国家的“语言帝国主义”(Linguistic Imperialism)的表现。“语言帝国主义”使得强势语言国家依靠政治、经济优势,将在弱势语言国家的物质与非物质资源方面所获得的不平等权力合法化,并延伸至国家安全、意识形态、语言结构和文化实践中。“盎格鲁中心观”(Anglocentricity)就是其中代表,指用盎格鲁文化的标准评判其他文化。20 世纪后期,在世界各地兴起的语言民族主义(Linguistie Nationalism)运动,体现弱势语言国家对语言文字安全和文化认同的诉求。

(二)语言规划的历史参鉴

汉语的语言规划因语言的政治功用而被作为政权建设的基本组成部分。从秦朝开始,中国历朝历代都实施了一些语言规划政策,使汉语言文字不断规范化。秦始皇的“书同文”实现了汉字的标准化,汉代的隶书上承秦朝小篆,下启唐朝楷体,确立了汉字的方块形制,是汉语言文字的重大变革,不断筑牢对外传播的根基。

以唐朝的语言规划机制为参鉴,在国家机器内部全面贯彻语言文字对外传播理念,讲求组织有序、高效运转,协调配合、赏罚分明。具体来看,在中央决策机制层面,基本形成以御前决策为基本核心、宰相决策为重要参考、百官大会决策为有力辅助的积极而审慎的三级决策体制。凡涉及国家文化安全的对外传播事宜,须提交中央决策机制讨论裁决。在专职外交机构层面,形成以诸卿系统的鸿胪寺与尚书系统的主客司为主要责任机构的外交机构,同时还有包括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九寺及五监等在内的中央下辖机构。协助制定国家文化传播战略、执行语言文化传播事务等多项职能。此外,地方执行系统的语言文字对外传播通常依托于办理外交关涉及管理边境互市等具体事务开展。

(三)语言规划的“本土追问”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安全是发展的前提,发展是安全的保障”。安全与发展是新时代推动汉语国际传播的前提和保障。中国与世界的利益融合加深,多元文化交锋交融加剧,汉语国际传播面临的挑战更加突出、使命更加艰巨,必须将安全发展意识贯穿于汉语国际传播全过程,确保在战略与战术层面提高维护文化安全的主动性与精准性。

中国在延续了2 000 多年的封建集权制度下,始终未走出“不言”“慎言”等保守的传统语言工具观,长期缺乏语言国际传播意识,在近代全球语言竞争中处于劣势。包括唐朝在内的历代王朝缺乏明确的语言文字海外传播规划,传播方式主要以周边国家主动学习为主,总体上属于无规划传播,具备以下特点。区域性传播而非全球性传播,和平传播而非武力传播,单向输出型传播而非双向互动型传播,以汉字和汉语书面语为主的传播。古代汉语言文字海外传播的成就辉煌,也为世界文明发展作出了突出贡献,但从传播效果来看,它与国家发展需求没有实现密切对接,也没有为中国的发展带来明显的反哺。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我国逐渐认识到语言作为一种生产力,在全球范围内的使用和传播与国家安全、国家利益、国家发展是相互促进的关系。以对外汉语教学事业的发展为契机,20 世纪90 年代以来,汉语言文字全球性传播的态势已经形成。由于中国坚持和平发展道路,汉语国际传播注定不会走以英语为代表的西方语言全球传播的道路,而是采取有规划的和平传播方式,属历史性的新尝试。但因缺乏海外国家的协同和呼应,汉语“走出去”的力量比较单薄。相较之下,英语的传播主体英、美、加、澳、新等国形成传播合力,寻求语言传播联盟的共同利益。有鉴于此,应格外重视国际中文教育事业的规划和发展,积极通联海外华人华侨群体和华语社区,拓展海外华文教育资源,形成联动海内外的协同传播新格局。为尽量避免客观存在的意识形态与政治立场的显性纷争,国际中文教育传播还应回归到教育与人文交流的路线上来[7]。

从方法论角度看,拓展汉语国际传播路径主张从以下两个方面着力。一是从历史踪迹和经典论述中进行思想开掘。对中华民族在漫长历史进程中积淀、演化而成的价值理念、思想精华与精神风貌进行承续发展。例如,中国在对外交往中倡导的求同存异、强同悦异与聚同化异的思维方式,体现出突破西方传统话语非此即彼、二元互斥思维惯式的包容性品质。在世界多元文化对话中探寻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当代解读视角,扩展其世界意义,构建基于共同价值观念的文化传播优势,为构建更具本土性特征的理论体系提供全新视角。二是在持续进行本土追问的理论体系构建过程中实现话语提升和理论创新。习近平提出语言功能“钥匙论”、语言传播“全球通”新方位、语言传播“五观说”新阐释[8]等关于语言传播的重要论述,指导汉语国际传播以更加密切的国家交往、人文交流,积极吸纳现有西方理论的有益成果,在对经典论述的继承与发展中,实现汉语国际传播原创理论的“当代转向”和“世界转向”,是对长期以来占据语言文字国际传播主体地位的西方传统话语定势的理论超越。在融通古今、中外思想资源基础上,探索兼具“中国特色”与“国际视野”的理论成果,进而提升中国特色话语体系的思想引领力[9]。

从实践论角度看,拓展汉语国际传播路径应更加重视以下实践探索。一是在顶层设计中,将通过元首外交推动汉语课程进入各国国民教育体系作为重要决策。二是重点推动“一带一路”沿线国家与地区的国际中文教育建设和交流合作项目,着力发展“中文+基础教育、中文+职业教育”。三是推进官方与民间、国内与海外、线上课堂与线下课堂等传播渠道的多元化,形成全方位、立体化传播格局。四是运用拉斯韦尔模式、“文化镜像”理论加强传播效果评估,以指导实践创新与路径突破,围绕以孔子学院、孔子课堂为标识的海外国际中文教育机构的推广成果,全球汉语文化教育机构用人申请、业务数据以及海外汉语言文字社区建设情况等要素进行现状研究,适时调整实施手段。既要“造船出海”,也要“借船出海”,不可偏废。

五、结语

中国悠久的历史、璀璨的文化和极具独特性的社会转型经验,使本土经验资料不仅成为检验既有西方理论解释力的有力样本,而且成为构建原创理论体系的学术源泉。复杂的中国社会及其文化形态、多样性的生活方式与价值选择,不可简单挪用西方学术范式来阐释。汉语国际传播从学理角度看,是近代人文社会科学的产物;从历史轨迹看,却跨越了数千年的时空。期间所蕴含的卷帙浩繁的智库资源,需要结合现代知识生产方式加以转换。

拓展汉语国际传播路径、加强汉语国际传播学术研究呼吁应具备“本土化”视角。以本土经验修正西方相关理论适用局限,解释本土现实、解决本土问题。为改变中西学术话语渊源、价值指向与知识生产机制的不平衡状态,基于汉语言文字研究与国际中文教育研究的汉语国际传播本土化学术范式构建逐渐成为一种集体反思。

猜你喜欢
汉语言汉语语言
学汉语
轻轻松松聊汉语 后海
语言是刀
国家级一流专业 汉语言文学
西南大学汉语言文献研究所简介
让语言描写摇曳多姿
追剧宅女教汉语
汉语不能成为“乱炖”
累积动态分析下的同声传译语言压缩
来华汉语言预科生学习焦虑考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