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国华 王海榕
山东工艺美术学院
金石传拓,又称“椎拓”。“传拓”一词最早见于《隋书·经籍志》:“又后汉镌刻七经,著于石碑,皆蔡邕所书。魏正始中,又立三字石经,相承以为七经正字。……其相承传拓之本,犹在秘府。”[1]文献中所谓“传拓之本”即是纸质拓本。如果以纸质为传拓媒介进行考察,唐存才认为传拓术可能萌发于汉末至南北朝时期。[2]然而,在历史文献中,敦煌莫高窟藏经洞所出唐太宗书《温泉铭》是目前考古范围内最早的墨拓文本,也就是说唐代是迄今能见到传拓技艺的上限年代。而一张拓片不能定义传拓技艺的产生,任何一项工艺从出现到成熟,都需要不断实践、不断打磨。在发展初期,传拓技艺主要应用于碑碣刻石,以提取铭刻文字进行收藏、欣赏、学习。到了北宋时期,金石学和考古学发展成为独立的部门,传拓进一步应用于青铜器上,创造了传拓文字和绘制图形的方法,依据拓本刻本上石,以求长久,传拓逐渐成为一门独特的技艺。清代中晚期出现的“全形拓”,既能保存器物的文字遗迹,又可取器物之形,将平面的传拓发展成三维的立体图文,是传拓技艺的一次重大改进。直至民国时期,随着社会经济、文化的发展,人们认识到拓片的艺术价值,社会各界对拓片的大量需求也刺激了传拓技艺的传播与发展,传拓业发展迅速,蔚为大观。在当代,随着文化的发展,传拓技术不再深藏闺中,已成为一种具有艺术性、普及性的传统技艺,它不再用来单纯地记录文明,已然成为文化本身,被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传拓技艺可以把器物的形质和精神以最直接、最简洁的方式“活化”起来。拓本作为历史的影子,承载着中华文化悠久的历史,使已经毁坏、散佚的珍稀器物与碑刻等不再陌生。甚至学者可以利用拓本对甲骨、瓷器等文物进行拼缀复原。
金石传拓在古代有类似于今天复印与照相技术结合体的属性,但在当代,金石传拓的传承与发展仍存在诸多困难。第一,传拓技艺传承的局限性。在目前的高校教育中,传拓技艺缺乏相应的专业与课程支持。在部分院校的文物修复与书法专业中虽偶有涉及,但大都缺乏名师。对传拓技艺的物质性利用与技术性传承尚有诸多不足。第二,与时代脱节。单纯的传拓技艺缺乏发展远景。传拓产品市场狭小,不为人们所熟知,不注重创新发展就会缺乏活力与生机。第三,金石传拓的保护与传承应当建立在丰富的资源之上。当前,金石传拓的保护与传承缺少政策与资金支持。此外,资金的流动和产品转化具有低效性,使得民间金石传拓工艺保护与传承的投入与产出不成正比,金石传拓进入市场的效率低下。
然而,随着非遗保护工作的开展和逐渐深入,市场也不断向非遗产业倾斜,传拓技术作为非遗的保护项目,迎来了新的机遇并开始走向了现代转型之路。以山东省为例,在2013 年公布的《山东省第三批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中,“拓片制作技艺(编号:Ⅷ—65)”被列入“传统技艺”类文化遗产,由山东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协会与曲阜市联合申报。2016 年公布的《山东省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名录扩展项目名录》中,“拓片制作技艺(泰山石刻碑拓技艺、古器物拓制技艺)(编号:Ⅷ—65)”,被列入“传统技艺”类文化遗产,由泰安市与淄博市临淄区联合申报。山东省有悠久的历史与丰富的文化遗产,尤其是金石古迹方面更是在全国名列前茅。金石传拓的申遗保护,可以使这门传统技艺得到传承,并为其逐渐走向市场化带来新的契机。
传拓技艺在当代的利用与发展是目前首先要解决的问题,必然要依托资源整合进行创新性发展。在山东省文化“两创”与“山东手造”竞显异彩之际,各项新政策为传统手工艺提供了支持与展示的平台,借此通过创意与新造,进一步探索文化技艺传承的新模式。
人们对传拓的刻板印象往往是拓印石碑、器物等,其实传拓技艺也可应用在生活的诸多方面。拓印生活中有凹凸纹理的用品被称作“异类拓”,包括鱼拓、剪纸拓、树叶拓、木雕拓等近百种物体的传拓,只要按照传拓的基本步骤,控制好墨色,拓制简单的物体更易于操作。山东省淄博市淄川区传拓非遗传承人徐谦曾将拓印技术与现代工艺结合,探索传统技艺与城市语境的互动。据徐谦介绍,他不断尝试以主题小品形式创作传拓作品。自2011 年起就带领学生,以鲁山、潭溪山为主要区域,走访淄博本地珍稀树种、古树化石,收集其中的代表性品种并拓印留存。除了纯拓印树叶作品外,他还扫描树叶拓印,通过计算机编程让其呈现“万花筒”的形态;或者结合淄博城市地图,将其与树叶拓印有机组合,使叶脉与城市肌理相融共生。从拓“古”到拓“今”,传承千年的古老技艺通过徐谦的传承创新在当代找到了更多载体与表达方式,古与今的融合在非遗之美中焕发出勃勃生机。所以传拓不能止步于拓印历史遗迹,更不能故步自封,我们能做的是“仿古而拓今”,仿古人保存、传播的目的,仿古人传拓的技巧和方法,为传拓赋能,对我们的生活具有特殊意义的物品都可以拓印,制作出承载自己专属记忆的拓集。只有将传拓对象多样化、生活化,才能紧跟时代步伐,走进大众生活,做到人人可以传拓,人人识得传拓。
金石传拓特有的艺术效果不同于单调的复印品和照片,与版画、绘画等艺术也有区别,它将实物1 ∶1转化成纸质媒介并保存流传,承载着历史沉淀下来的沧桑感。山东曲阜非遗传承人朱友福曾拓过曲阜木雕,古法制墨,墨不透纸,木雕纹理跃然纸上。朱友福通过古老的传拓技艺将曲阜木雕的纹路拓印在宣纸上,这项与采集指纹类似的技术,是木雕唯一的“身份防伪标识”。此拓片不仅解决了曲阜木雕出厂后溯源难、防伪难的问题,而且在其一侧题跋、钤印后更具审美价值、艺术价值与收藏价值,传拓技艺的价值更是进一步提高,可见古人的“复印技术”在当代的历久弥新。2019 年8 月,朱友福的“曲阜木雕防伪传拓方法”获得国家发明专利,曲阜木雕拥有了独特的“非遗身份证”,非遗之美与产业化发展相结合,二者互惠互利,使传拓技艺的传播和应用有了更多可能。
当下人们大多只注重拓片背后的历史文化及研究价值、收藏价值,而忽视了传拓技艺的创新性发展。如果将传拓技艺与高校教学结合,将会大大促进其传播和创新。金石传拓作为一项传统技艺,不只是放在博物馆里的一件文物,人们应学习并传承它,在传承中创新发展,这才是保护它的最好方式。对于艺术设计类高校而言,应将传统工艺与现代设计融合发展,寻找其共同点,与平面设计、广告设计等各领域交互发展。以山东工艺美术学院为例,该校在2021 年教学大纲的调整中,将“金石传拓”课程纳入实践教学课程体系中。学校与山东省传拓非遗传承人合作,开设“产教融合”定制课堂,并在实践基地邀请传拓专业人士对学校师生进行培训。师生结合自身的专业设计和创作传拓相关的衍生品,将传统美学融入新的载体,这一独特的课程设置和传拓文创产品成为学校的新名片。
非遗传承要在留存与创新的过程中寻求“可持续发展”,从而满足大众的精神文化需求。为非遗产业赋能,要根据市场导向走雅俗共赏的道路,突破非遗束之高阁的困境。目前,非遗项目是促进文化产业发展的重要资源,非遗产业化作为发展文化产业的有效模式,为非遗融入现代社会经济与实现可持续发展提供了条件。2020 年淘宝销售数据显示,活跃的非遗类手工艺店铺数量已超过 2.5 万家。近年来,深入推进非遗产业化发展已成了时代的潮流,我国学者在非遗产业化方面的研究也呈逐年攀升趋势。[3]
发展传拓产业要在传承其精神内涵和传统技艺的基础上,借助现代市场的手段,开展生产性保护,发展欣赏工艺和实用工艺,做具有收藏价值和手工艺特点的艺术作品以及面向广大市场并能大力生产的工艺品,以此满足不同层次人群的需求,从而获得具有文化自觉和艺术审美的群众的认同。[4]再者,艺术设计已成为现代社会新的生产力,只依靠传拓技艺会使得整个产业走进死胡同。要想生产关注度高的新颖产品,就要走创新、融合、发展的道路,广泛联合社会其他领域,发挥品牌效应,挖掘传拓技术的历史文化内涵,激发其内生动力,利用更多的社会资源与新生力量为产品赋能。在发展的进程中转型升级,使之适应时代需求。
为了避免传拓作品的简约化、趋同化甚至品质的粗劣化,我们可以通过对传拓技艺丰富的底蕴进行深度挖掘,探寻各类拓片背后的文化价值,将传拓技艺与现代文化创意相融合。[4]例如,以文创产品为载体,通过融入日常生活中的设计元素,让传拓产品走进人们的生活,实现“从传统中来,到生活中去”的基本目标,并借助自媒体推广,扩大传拓文化的影响力。人们能够近距离体验文物的外观美和内在的韵味,可以更好地欣赏与保护这项技艺。基于此,对设计赋能传拓技艺进行探讨。
在第二届全国文化创意产品推介活动上入选优胜文创产品的“雕刻的宝物——传拓盲盒”,是在中国传统拓印技艺基础上开发的一款文创产品。该产品依托金石传拓的内涵,选取河南博物院所藏的商山四皓、熹平石经等画像砖与石刻为素材,观众通过自己动手感受传拓的魅力。此传拓盲盒先后与联想等品牌进行跨界联名,还帮助周口市博物馆依托其馆藏资源开发了定制款,选取其馆藏的百忍图,制作百忍图定制款传拓产品,文物原型也成为周口市博物馆的“明星”文物。由于盲盒经济有别于传统的营销方式,其趣味性和不确定性增强了人们的购买欲望。目前,中国潮玩市场仍处于早期阶段,据大数据推测,预计将保持年均30%的增速,可持续发展空间广阔。金石传拓与文创产品相结合,将文物与大众联系到一起。该盲盒产品随即成为河南博物院“文创产品3.0”系列中的代表之作。设计文创产品要与地域文化相结合,将地域文化中可利用的因素重新解构,文创产品只有从中汲取所需要素,才能具有“设计+地域文化”的特色性。一般而言,地域文化是某地区文化特征的集中展现,具有普遍性与独特性共存、差异性与渗透性共生的特点。要在文创产品设计中体现这些特性,需要把握地域文化的核心价值,将文化内涵和视觉美感密切结合,从而有效引起人们的共鸣。[5]
在课程设置方面,设计类高校要与非遗技艺进行精准对接。利用“假期课堂”与“定制课堂”等实践教学模块,把非遗传承人引进课堂,并把行业发展最新需求引入教学过程,实现传统技艺与高校设计课程的双向结合,进而“孵化”出更多符合市场需求且有较高应用价值的产品。非遗传承人将传拓技艺带进课堂可以补充学校教学之需,设计类专业以此为元素抽取其中的可塑价值进行设计,共同打造传拓文创产品,使传拓技艺由原来的实用属性向设计属性转化,实现成果与效益多方共赢的良性循环。
随着传拓文化的日渐普及和发展,需要一条文化产业链来保证其运行,这就需要构建产业化发展道路,传拓产品对接当地市场,将凸显当地文化特色的元素与品牌联名,增强核心竞争力。同时,着手整合同系列、不同地域的传拓资源,扩大产业规模,提高知名度,并向相关产业渗透传拓文化与理念,促进产业之间合作发展。在产业链中,供应链、服务链要高度协同,人、数据、技术、资本等生产资源要做好全局配置。
在当前传统文化全面复兴的背景下,首先要做好金石传拓的普及和传承。著名古文字学家容庚先生曾说,国宝青铜器“虽可以传久,但不能流远”,而金石传拓技艺使我国优秀的传统文化实现了既可“传久”又可“流远”。随着时代的发展,通过传拓技艺不仅能够提取文献、保存资料,对教育、艺术等发展也具有重要作用,其在文化研究领域依旧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现在,传拓技艺既迎来机遇也面临挑战,我们应该重视拓片题材的创新,以及现代材料与传拓技法的优化升级,制定产业化发展战略,打破传统文化静态保护的常态,从而探索一条由实用向文创设计发展的新路径、新模式。在此领域开发能够彰显中华民族文化、适应现代生活需要、符合市场需求的文化创意产品,是文化创新创造活力的体现,也是不断提升国家文化软实力和影响力的必然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