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少兰 广州市公用事业技师学院信息文创产业系
美术史一般认为乔托的艺术改变了中世纪艺术不注重自然、程式因袭的格局,革新了古代的绘画手法,使绘画从“希腊手法”变成“拉丁手法”,开启了文艺复兴的伟大时代。以下简单介绍一下乔托的现实主义(realism)绘画运用了哪些制造错觉的手段。
在《艺术发展史》一书中,贡布里希提到了乔托在帕多瓦的阿雷纳礼拜堂创作的一幅象征美法的拟人画:“《笃信》描绘的是一位品行高尚的老年妇女。显然,这个高贵的形象与哥特式雕塑家的创作颇为相似,然而,它并非真正的雕塑,反倒是一幅充满圆雕风格的画。我们可以观察到,手臂的缩短技巧(foreshortening),面部和身体的构造,衣物上流动的褶皱所产生的深沉阴影,这种类型的物品已经存在了一千年,甚至已经无法再被描绘出来。乔托再次探索了在平面上创造出深度感的艺术形式。”文中提到的短缩法和造成圆雕的明暗色调造型法最早在希腊化时期的绘画中形成,这些常规方法和程序流传到了拜占庭时代,然后在拜占庭时代被引入中世纪的西方艺术传统中。但是这些手段和程式已经受到曲解,变得混乱。乔托令它们重新焕发光彩。乔托借以营造景深错觉(illusion of depth)的手段还不止这些,乔托要处理一群聚集在一起的人物所占据空间的问题时,通过改变前后人物间的大小和恰当地提示出每个人物的纵深厚度而解决了这个问题。尽管透视法和解剖学还没盛行,但在作品中,画家凭借自己的直觉和经验,通过人物的前后穿插和背景的设置制造出同样的纵深效果。
乔托是文艺复兴时期具有巨大贡献的意大利名画家,他被后人称为“欧洲绘画之父”,也被称为欧洲“文艺复兴的先驱”,他的同时代诗人但丁将他称赞为佛罗伦萨新画派的始祖。乔托摒弃了拜占庭时期,这些进步都在他的画中有着明显的体现,例如,画面的空间感和立体感,技法上强调素描的明暗法,艺术形象造型生动,画面结构也更加严谨、庄严。他代表了一个时代的进步,同时他先进的人文思想和艺术精神也促进了社会的发展和进步。标志着中世纪美术向文艺复兴美术过渡的先驱人物是契马布埃,但佛罗伦萨画派的真正奠基人是乔托,他是第一个把写实主义和明暗远近法结合起来的艺术家,迈出了绘画中关键性的第一步。正是他长期刻苦的研究使得新的绘画方式和绘画方向成为可能,他的壮举为后世的艺术创造了一本有灵魂的教科书。乔托创造了历史,也为后人指引了绘画发展的新方向。
在造型技巧上,乔托超越了同时代的画家。他精通线条,并且成功地创建了精确的角色。他勇敢地探索光影,让画面上的元素拥有亮度和阴影,这在构建体积方面发挥了关键的作用。他首次尝试的透视减少方式,在平面空间中展现了立体空间的效果,使得画面中的场景具有深度,人物形象也具有了体积和重量感。可以说,乔托的艺术是现实主义,同时,乔托把古代的艺术风格以及其他形式,结合传统的绘画手法,使得画面上的角色形象和行为变得更为详尽。这样的改变更接地气地反映了现实世界中人们的真实心境。
以上对乔托绘画风格形式的介绍只道出了现实主义多种含义的一面,即倾向于自然主义,而通常我们说乔托的艺术是现实主义还指乔托笔下创造的人物具有现实中的人的真实感情。
乔托在帕多瓦的一组拟人画的壁画中就创造了饱含人类情感的人物形象。拟人画又称寓意画,它把抽象的概念用拟人化的形象表现出来,所以拟人像是一种代码,像符号一样指向特定的含义,在一定的文化圈内一经确定就清楚易懂。乔托在一系列明显带有中世纪寓意画的特征的作品中所画的人物像它的附带物一样只是一个程式化的符号,没有人的情感在里面。乔托的十四幅寓意画中,有十三幅都是这样,只有《暴怒》例外,它是唯一没有附带象征物的一幅,它纯粹表现一个怒不可遏的妇人形象。画里的她披头散发、怒火中烧,令她呼吸急促,以致不自由自主地仰起头,好让呼吸保持顺畅,而扭曲的面孔几乎可以让我们感受到她那喷薄而出的怒火,她在扯开衣襟的同时也扯掉了最后一丝的羞耻感。对此,罗杰和佛莱德的描述更具有戏剧性:“乔托凭借本能去理解情感的表达,使他能赋予它们深远的含义。他所取得的一些成就并非是让一个人受到特定情绪的影响,而是对情感的抽象理解,不只是一个愤怒的女性,而是愤怒本身。设计一个完全由一种情绪控制的角色,需要超越常规的经验,而非仅仅通过对情绪效应的科学研究就可以创造出‘愤怒’的角色。为了在视觉上集结野兽般的狂热情绪并展示布莱克所称的恶魔般的抽象愤怒,我们需要让想象力抵达最深的领域。”①罗杰·弗莱:《视觉与设计》,江苏教育出版社,2005,第106 页。
乔托成功地把人们的现实生活带到了形象艺术的领域。他的大多数艺术创作都是以传统的宗教主题为中心,大胆地赋予这些主题一种真实、活泼的生命力和能量。
13 世纪,一些艺术家凭借对人体理论的掌握,成功地制造出了逼真的雕塑,尽管它们仍旧显得乏味和冷酷。不过,乔托彻底打破了这一僵局。14 世纪至16世纪,欧洲艺术经历了文艺复兴运动后再次达到了一个难以逾越的高峰。乔托的角色刻画打破了中世纪的固定模式与标准。从这个意义上说,乔托所发展起来的再现性绘画形式承载着表现人的情感的人文主义内容。
乔托的《暴怒》在绘画中让人物的姿势反映人的情感状态,他在构图布局处理上泾渭分明,在画面中确定一件中心事件,一个主要人物,其他无关的事物全部清除出场。沃尔夫林称之为“集中的效果”②沃尔夫林:《古典艺术——意大利文艺复兴艺术导论》,潘耀昌、陈平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1,第249 页。。
乔托创造出的集中效果的秘诀在于他“能敏锐地捕捉到事件最富有戏剧性的生动瞬间”③沃尔夫林:《古典艺术——意大利文艺复兴艺术导论》,潘耀昌、陈平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1,第3-4 页。“在他的画中让每一个人以某种适合他们的方式参与进来,或者积极的,或者表示出同情或兴趣。”④沃尔夫林:《古典艺术——意大利文艺复兴艺术导论》,潘耀昌、陈平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1,第250 页。因此,乔托的方法中包含了人物姿态的得体与否取决于绘画题材中事件的性质。这种构图方式打破了中世纪绘画的程式化构图,不是利用人物大小来突出中心,而是通过人物之间的互相关系来营造画面中心。
乔托绘画的形式表达必然与此概念相联系。乔托的人文主义理念在他的画风转变中得到了体现,展示人的情感和社会生活,并且更加关注社会现实。“对戏剧性理念的理解”是指“乔托具备将心理场景视觉化的技巧,以及能够将一个场景的现实环境转化为英雄气质的技巧”。
要寻找乔托作品中把现实与美两种对称性形式调和到一起而达致单纯的证据,恰巧就有一个。贡氏在《意大利文艺复兴绘画中的理想和典型》中侧重点在于提出传统惯例经过系统修改从而逼近一种新的类型的实证主义模式以替代柏拉图式的“理念”的风格形式论玄谈⑤贡布里希:《艺术与人文科学——贡布里希文选》,浙江摄影出版社,1989,第241 页。,但在他提供的两极类型之间,我们会发现乔托的作品中最大限度地保留了双方的成分。它把哥特式理想主义类型的轮廓清晰和现实主义的多样性统一起来而取得丰富中单纯的效果,“任何去乌菲齐参观的人一定会被那幅与拜占庭传统的木版画并列而挂的乔托的作品中所表现的清晰和庄严所打动。”
乔托所追求的“真实”不仅仅体现在人物和情节的塑造上,还体现在对空间的表达上。
古典绘画构图的第一人就是本文的主人公——乔托。“关于形式凸起和空间纵深之间关系的原理,并非一时兴起构想出来的,而是通过连续不断的实验和一些主要变化总结出来的。乔托画的人像是单纯而优美的石块,矗立在严格限定的环境之内,这种环境类似于雕塑家的作坊,确切地说像是舞台,布景或少许背景暗示了建筑物与风光(与其说是真实的景物,还不如说是有力的提示)。这些布景直接抓住了观众的目光,防止了画有景物的实际墙壁被画面上的那些错觉性孔洞所削弱。”①福西永:《形式的生命》,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第83-84 页。福西永的描述加深了我们对乔托画面的舞台印象。其实,西方古代画家把画面分成前景、中景、背景三个区域的图式最早可追溯到风格化的古希腊绘画传统。有意味的是:乔托画中的透视法和短缩法是直觉性的,他的画无疑具有一种平面感。
文艺复兴时期佛罗伦萨绘画的另一项成就——内伦森称为“触觉价值”的形体坚实性,也要归因于乔托的革新。贡布里希在《十五世纪阿尔卑斯山南北绘画中的光线、形式与质地》一文中,深入剖析了乔托对于创作真实物象的创新,他还断言这种创新能够和普林尼被誉为波西亚斯的创新相抗衡。贡氏在《阿佩莱斯的遗产》文章开头就提示出照光(lumen)与反光(splendor)这两种光学现象的区别,从纯物理学的角度看,它们都是反射光,没有质的区别,但从现象学尤其是绘画造型的角度看,它们是有区别的。这种区别是《十五世纪阿尔卑斯山南北绘画中的光线、形式与质地》文章分析两种再现性绘画类型的基础。概括地说,照光长于提示物体的形状(塑性);反光(镜缘)长于表现对象的质感。但是,看见并知道光的这种区别是一回事,在图画中表示出这种区别又是另一回事。这样问题转换到西方何以有一个再现性绘画的历史的问题上来。因此,贡氏是从“制作与匹配”的角度论述了乔托在西方绘画史上的里程碑意义。
贡氏从琴尼诺·琴尼尼流传下来的《艺术之书》中挖掘出中世纪的制像程式和乔托的制像程式,通过分析比较,论证出乔托正是得益于中世纪那种用白色既表示物体的凸前效果又表示发光效果的制作程式。那么,这两种程式的分别又在哪里呢?关键在于两种程式中从白到黑的梯度问题。中世纪的程式是袭用古希腊菲洛波诺斯的白色表示前进或隆起,黑色表示后退的“经验法则”(rule of thumb),从白到黑是跳跃的,而乔托却是向“暗影平滑过渡”的。这种“平滑过渡”时所遵循的准则就是“匹配”。贡氏的分析说明乔托依据实际的观察从白到黑的梯度分配,不仅如此,他还摒除了高光,让“黑—白”“从属于结构的建立”。摒除高光这一点很重要,说明乔托不仅认识到照光与反光的区别,而且成功地在绘画中对光的处理简化成单一的照光塑形的功能。
乔托,这位被誉为美术界的但丁式艺术家,不仅是中世纪的最后一位画家,也是新时期的第一位画家。虽然他的作品主要围绕宗教主题,并且其作品中还存在一些类似于中世纪蛮族艺术的粗糙元素,蕴含了相对独立的世俗精神和客观精神。事实上,这就是希腊、罗马古代艺术的核心理念和“模仿论”的真实呈现。乔托的全新的艺术理念不只在他的作品里塑造出了纯净、清新、庄重、深沉的审美意境,也为后世提供了一种探索和展示自然的艺术试验手段。从乔托开始,西方艺术家开始逐步理解,唯有直接看到的实际物质世界,才是获得真理、无穷无尽、永不枯竭的关键来源。
乔托是一个伟大的艺术家,他把古代的艺术风格以及其他形式,结合传统的绘画手法,并勇于创新,使作品生动、自然、厚重却又清新且蕴含更多含义。乔托开创了艺术的多元化创作,打破了固有思维的限制,做出了全新的改变和创新,突破了中世纪古老传统的绘画枷锁,用明暗法和透视缩短法来创造新的绘画模式,创造出了现实逼真的人物形象,使绘画从此跨入了一个新领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