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风·将仲子》古代解释史流变及其原因

2023-04-18 09:31王子怡
文化创新比较研究 2023年33期
关键词:爱情诗理学朱熹

王子怡

[香港中文大学(深圳),广东深圳 518172]

《诗经》 作为我国古代最早的一部诗歌总集,反映了周朝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 其中,以爱情、婚姻为题材的作品数量颇多,甚至在《国风》160 首中占比约一半。在今人的眼光里,这些诗歌普遍优美而浪漫,为爱情诗佳作;然而在古人的眼光里,这些诗歌却没有那么简单。 它们遭受着历代学者不同程度的有意误读、评判审视,甚至被提议逐出《诗经》。 这是因为《诗经》作为儒家经典、科举教材,不单是文学作品,更是政治的符号、社会思想的风向标。 《诗经》解释必须契合统治者和时代的需要。 因此,古代“《诗》学”的本质不是“我注六经”,而是“六经注我”[1]。

《郑风·将仲子》就是中国古代历代学者“六经注我”的典型例子。 该诗共三章,每章八句,重章叠句,一唱三叹。 近现代、当代学者如傅斯年、程俊英等基本都认为这首诗歌描写了一位女子婉拒情人幽会的言语。 它既以“岂敢爱之? 畏我父母”“畏我诸兄”“畏人之多言”再三推脱,表达了内心的小心谨慎和对违礼行为的拒绝,又以“仲可怀也”抒发了对仲子的爱念,将女子矛盾的心理刻画得细致入微。这也是与本诗语意、内容最为契合的一种解读。 然而,我国古代学者对此诗诗旨的解读却与此大相径庭, 而且聚讼已久,众说纷纭。一代有一代之文论。古代学者对《将仲子》解释的变化,折射出了《诗经》爱情诗研究思想乃至整个社会意识的更迭变幻,引人深思。

目前,关于《将仲子》解读史的研究还比较匮乏。大多数研究侧重于罗列古代学者观点, 较少从宏观角度分析其背后反映的 《诗经》 研究与社会流变情况。 本文采取历史的视角,考察《将仲子》解读的变迁, 力图通过个案研究探寻文学评论形成的深层机制,具有一定的创新意义。

1 《将仲子》解读的“经学”观

自《诗序》至隋唐的几百年间,学人基本从政治讽刺的角度解读《将仲子》。 《诗序》最先确定了这个思路:“《将仲子》,刺庄公也。 不胜其母以害其弟,弟叔失道而公弗制,祭仲谏而公弗听,小不忍以致大乱焉。 ”《诗序》认为《将仲子》主人公指郑庄公,“仲子”指祭仲, 全诗讽刺庄公不听祭仲的劝告除掉弟弟共叔段,而引发了著名的“郑伯克段于鄢”的悲剧。 《毛传》亦云:“仲子,祭仲也。 ”齐、鲁、韩三家亦同毛说,王先谦云:“三家无异议。”[2]其后,《郑笺》云:“庄公之母谓武姜,生庄公及弟叔段,段好勇而无礼,公不早为之所,而使骄慢。”“祭仲骤谏,庄公不能用其言,故言请,固距之。 ‘无逾我里’,喻言无干我亲戚也。 ‘无折我树杞’,喻言无伤害我兄弟也。 仲初谏曰:‘君将与之,臣请事之。 君若不与,臣请除之。 ’”可见,郑玄在“刺庄公”说的基础上,欲以历史事实佐证这种解释,且提出了“逾里”“折树”之语都是比喻的观点,完善了解释思路。然而,此处《郑笺》引述的历史事实明显出现了漏洞。因为据《左传》记载,“君将与之,臣请事之。 君若不与,臣请除之”这段话实际上出自公子吕,而非祭仲。 之后,孔颖达循此思路,详细引用了《左传》中这个故事的原文,并努力解释了“刺庄公”说的可疑之处,修补这个观点的漏洞。 首先,关于谏言出自公子吕而非祭仲的问题, 他猜测祭仲多次进谏,应该也有这种除掉段的言论:“祭仲正可数谏耳,其辞亦不是过。仲当亦有此言,故引之以为祭仲谏。”第二,对于郑庄公父亲不在世何来“畏我父母”这个问题,孔颖达解释道:“于时其父虽亡,遗言尚存,与母连言之也。 ”[3]

汉儒提出的这种“刺庄公”说其实难以服人,后代许多学者也提出过质疑。比如,明末学者朱朝瑛就在《读诗略记》中说过:“旧云托为庄公拒祭仲之辞,则踰里、踰墙、父母、诸兄,语殊不类。 ”[4]他提出了3点可疑之处:其一,里、墙之语与谏言无干,此处郑玄解释为比喻;其二,如上文所言,庄公父亲已故,“畏我父母”不合理,孔颖达将“父”理解为父亲留下的遗言较为牵强;其三,庄公为嫡长子,何来“诸兄”?这些怀疑都很有道理。 然而,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大部分学者即便发现了这些疑点, 也都只是费尽心思地加以辩解开脱,而不损伤“刺庄公”这个大命题。

不仅《将仲子》,《诗经》中其他的爱情诗在当时也都有类似的遭遇。在《毛诗序》中,《诗经》被明确标出“美”“颂”“刺”“恶”“伤”的就有 157 篇;如果将未言此词而表此意的一并算上, 数量就达到了七成左右[5]。 因此,爱情诗被扣上了“美……之德”“刺时”等帽子。虽然常常有令人质疑之处,但这种“美刺”的解读方式在很长时间内都无人推翻。 即使在朱熹将其完全否定、主流观点大变之后,历朝依然有学者拥护此说,可见影响之深。

归根究底,这来源于《诗经》“经”的性质。先秦时期,《诗经》常常被用于正式的外交与政治场合,孔子又常以“不学诗,无以言”[6]的思想用来教育学生。 这两种用途都有极强的实用性, 并且规定了它的严肃性和经典性。 及至汉朝,由于“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文化政策,《诗经》 就随儒学一起拥有了极高的地位,且与政治密切联系。 因此,《诗经》不仅被当作外交辞令,甚至被当作“谏书”。 正如清人皮锡瑞在《经学历史》中所说的,汉人“以《禹贡》治河,以《洪范》察变,以《春秋》决狱,以《三百篇》当谏书”[7]。 因此汉儒把《诗经》与政治、历史紧密结合,绞尽脑汁地挖掘《诗经》背后所谓的圣人教诲。他们认为,《诗经》作品的主旨绝不可能是浅薄而个人化的男女感情, 而必须或“美”或“刺”,要承担起社会意义。 最终的结果,就如清代程廷祚在《诗论》中所言:“汉儒言《诗》,不出美、刺二端。 ”[8]而到了唐代,由于《毛诗正义》是由孔颖达奉旨写作的, 其解读的政治性和社会性只会有增无减。 同时,其文学的性质被长期忽略,甚至根本没有被意识到。 因为今天意义上的“文学”概念在魏晋时期才被提出,以西晋文学家陆机提出的“诗缘情而绮靡,赋体物而浏亮”[9]为代表。在不具备“文学”这个观念的情况下, 想要以文学的视角看待这部公认的经书是不现实的。 因此,我们可以理解,为什么由《诗经》诞生及至唐代,它的“经”字被学者越放越大,而“诗”字却越来越小了。

2 《将仲子》解读的“理学”观

这种现象在宋代出现了转折。 两宋之交的郑樵在《诗辨妄》中最早打破了对《诗经》爱情诗的“美刺”解读,石破天惊地称这些诗是“淫诗”。 比如,他最早评价《将仲子》为“此淫奔者之辞”。 虽然这在当时遭到了许多抨击,但他的思想却深深启发了大儒朱熹,使得这种说法最终流传开来,并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朱熹引用了郑樵的话, 将郑樵的观点具体化、 深入化:“莆田郑民谓此实淫奔之诗,无与于庄公、叔段之事,《序》盖失之。而说者又从而巧为之说,以实其事,误益甚矣! 今从其说。 ”[10]“仲子,男子之字也。 我,女子自我也。 ”可以看出,朱熹认为这首诗的“仲子”为男子,主人公为女子,主题是男女“淫奔”,与庄公完全无关。实际上,朱熹并不是只对《将仲子》有类似评价。《郑风》共有21 篇,其中就有多达14 篇被朱熹推翻原注、标为“淫诗”;而整部《诗经》,被朱熹标为“淫诗”的共计28 篇。

这些评点既是朱熹本人思想的反映, 也是宋代时代背景下“《诗》学”理学化的表现。以二程、朱熹为代表人物的程朱理学既是一种具有思辨性的哲学,也是一种以“存天理,灭人欲”[11]为思想基石、以“三纲五常”为行事标准的道德规训。 因此,“《诗》学”的理学化,造成了两种影响:一是破除了前代对训诂考据的过度重视,形成疑古之风,加强了《诗经》研究的思辨性;二是为其引入了种种理学思想,其中男女情欲正是“灭人欲”的重要打击对象。因此,作为理学家的朱熹对《将仲子》等诗的看法才会同时体现出积极性和消极性。 一方面,他重新审视了《诗经》的爱情诗,以较为客观的眼光将其牵强的政治附会剥离,大胆地继承并发扬了“废《序》”之风,提倡品读琢磨原诗,将其领会透彻。 这打破了传承百年的成见,从而尽量还原了《诗经》爱情诗的情感特色、文学性质。事实上,他对此的认识非常清醒:“吾闻之,凡诗之所谓‘风’者,多出于里巷歌谣之作,所谓男女相与咏歌,各言其情者也。 ”[12]另一方面,他也会循着礼义廉耻的思想道路,把正常的爱情诗(甚至《将仲子》这种女方明确表示拒绝的爱情诗)贬为“淫诗”。 因此,他虽为诗歌拆除了经学的枷锁,却又套上了理学的锁链,这何尝不是一种“新经学”? 他承认《诗经》中情诗的存在,却不是认可它,而是将其当作反面教材惩劝世人。 在《答吕伯恭》中,他说:“彼虽以有邪之思作之,而我以无邪之思读之,则彼之自状其丑者,乃所以为吾警惧惩创之资耶? ”“圣人删录,取其善者以为法,存其恶者以为戒”[13]概括来说,就是“为戒”二字。 其实,先秦与宋世殊事异,许多《诗经》中男女相会的内容在当时并不逾矩。 朱熹未必不知道这一点,但他依然选择这样解读,可见他利用《诗经》佐证理学的意图。

受朱熹影响,后代大多数学者对于《将仲子》不再沿用“刺庄公”说。虽然也有部分人坚持旧说,如明清考据家何楷、严粲等,但主流学术思想的转向已经成为不争的事实。宋理宗时期,朱熹的三传弟子王柏在“淫诗”说的基础上将《将仲子》定为“淫奔改行之诗”。虽然“改行”一语似乎表示他对女主人公的态度由贬转褒, 但这个细微的肯定无法掩盖其整体的否定倾向。 因为,从整体来说,王柏将朱熹这套理论发展到了一个新的高峰,从单纯地批判“淫诗”,转为主张直接将它们删除, 不要再阅读这些作品:“今后学既闻朱子之言,真知《小序》之为谬,真知是诗之为淫,而犹欲读之者,岂理也哉! ”[14]在他的《诗疑》中,他提议“放黜”的“淫诗”由朱熹那28 篇增加为31篇,其中就包含这篇《将仲子》。 这31 篇包括许多优秀、深刻、隽永的爱情婚姻作品,在王柏眼中却都该删去。在元明时期,朱熹的学术地位和政府背书一度使其“淫诗说”保持着权威的地位:“故有元一代之说诗者,无非朱《传》之笺疏,至延祐行科举法,遂定为功令,而明制因之。 ”[15]理学对“《诗》学”的长久影响可见一斑,《诗经》 爱情诗在这段时间内尴尬的地位也不言而喻。

3 《将仲子》解读的“文学”观

及至清代,随着清代《诗经》研究的大发展,《将仲子》解读出现了宝贵的进步。虽然一些清代考据家注重训诂,对《诗经》爱情诗的看法回到了汉儒的框架。但是一些较为特立独行的学者主张回归原典,自由论诗,不囿于前人之见,他们被称为“思辨学派”。其中的代表人物姚际恒有言:“汉人之失在于固,宋人之失在于妄。 ”因此,这类学者试图找到一种“固”“妄”两个极端以外的治学新方向。具体而言,他们既不循汉儒的“美刺说”,也只是批判继承了宋儒的“淫诗论”。 这些学者努力从文学的角度对 《将仲子》及《诗经》中的众多爱情诗的原义进行探讨,将其被附加的意识形态色彩进一步剥离, 从而得出较为客观的结论,还原其作为文学的本来面目。

清初,以敢于疑古著称的姚际恒在《将仲子》的解释上疑毛、批朱,“就诗论诗,以意逆志”,显示出一定的先锋性。他在《诗经通论》中有言:“此虽属淫,然女子为此婉转之辞以谢男子,而以父母、诸兄弟及人言为可畏,大有廉耻,又岂得为淫者哉! ”虽然如此,他争论的焦点依然离不开是否有“廉耻”这种价值评判,与王柏的“淫诗改行”说类似。因此姚际恒的评点难免在“淫”和“改行”何者更重之间摇摆,甚至出现了一定程度的自相矛盾, 如上所引:“此虽属淫”“又岂得为淫者哉? ”[16]

乾嘉时期,崔述提出了许多有价值的新观点,并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奠定了现代学者解读《将仲子》时“拒绝说”的基调。首先,他认为此诗女主人公明确表示拒绝,朱熹“淫奔”之论歪曲了原意:“然以此为淫奔之诗,则犹未得诗人之本意也。 果奔女与? 其肯拒其所欢而不使来?其肯以父母诸兄人言自防闲乎?且既以拒之矣, 而犹谓之淫奔, 彼奔焉者, 又谓之何?”其次,崔述首次从男女关系的角度,细致地分析这首诗,为这首诗构思了一个完整的故事背景,提供了一个合情合理的语境:“此必有恃势以相强者,故托为此言以拒绝之。 既不干彼之怒,亦不失我之正……所谓‘仲可怀’者,犹所谓‘感君缠绵意’也;所谓‘岂敢爱之,畏我父母、诸兄’云者,犹所谓‘君知妾有夫’‘还君明珠双泪垂’也,此岂果爱其人哉! 特不得不如是立言耳。”虽然崔述的想法只是没有根据的推测,不一定真的与《将仲子》作者的原意一致,但他的观点很大程度上摆脱了道德教化和政治规训,试图还原诗歌的具体创作背景,以此用心体会其内涵,为后世学者提供了重要的参考。此外,还有一个值得注意的地方,就是崔述将《将仲子》与前代的经典文学作品相对照(“感君缠绵意”“君知妾有夫”“还君明珠双泪垂”),体现了他真正将其视为文学的潜意识。实际上,对《诗经》爱情诗这一类作品,崔述的观点都较为新颖而有见地。他认为《诗经》中有“淫诗”,然而并非有害,反而可以作为观察政治、风俗的镜子:“近世说者,动谓不当存淫诗,不知政事得失,风俗盛衰,皆于诗中验之,岂容删而不存。 ”此外,他认为,许多理学家眼中的“淫诗”都是恶意曲解,其诗本意只是正常的爱情或者友情:“即 《扬之水》《东门之墠》,施诸朋友之间亦无不同;不以淫词目之可也。 至于《同车》《扶苏》《狡童》《褰裳》《蔓草》《溱洧》之属,明明男女媒洽之词,岂得别为之说以曲解之? ”[17]

嘉庆时期,方玉润也对《将仲子》的解读做出了贡献。在《诗经原始》中,他以该诗在历史上重要场合的应用为论据,力证其并非淫诗:“《左传》子展如晋赋此诗,而卫侯得归。 使其为本国淫诗,岂尚举以自赋,而复见许于他国欤? 此非淫词,断可知已。 ”他又把“淫”“奔”二字拆开,逐一驳斥:“盖女心既有所畏而不从,则不得谓之为奔,亦不得谓之为淫。 ”他认为,这首诗非但不是应该引以为戒的反面例子,反而是一个正面的案例。 因为它的女主人公用礼和理克制了自己的欲念, 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方玉润推测《将仲子》可能为“采自民间闾巷、鄙夫妇相爱慕之辞”[18],这种定义和判断也是很准确的。 虽然方玉润的解读中依然无法避免宣扬封建礼教的因素, 但他进一步洗刷了《将仲子》的污名,解读得也更为深入。虽然无法摆脱时代的局限性, 但上文提及的清儒解《诗》 新观点依然很有价值和意义。 因为这标志着“《诗》学”研究政治性掣肘的减弱,反之,其文学性逐渐高扬,学者比前代更加关注《诗经》的情感和艺术性。 这种研究风气的转变不仅体现在《将仲子》一诗的解读上,还体现在对《诗经》的整体评价上。 比如,清代诗话家李重华在《贞一斋诗说》中说:“天地间情莫深于男女;以故君臣朋友,不容直致者,多半借男女言之。 《风》与《骚》,其大较已。 ”[19]虽然他仍认为《诗经》中的爱情诗不是单纯地描写爱情,但“天地间情莫深于男女” 句依然可以反映出清人观念的相对解放和对《诗经》爱情诗的接受。

这种学术思想的变化背后有很多原因, 笔者粗略总结了如下几条。首先,明代的心学思潮为清代学者开辟了经学、程朱理学之外的新天地,再加上社会变迁,人们的观念已经有了很大改变。 其次,朴学的大兴推动了《诗经》研究再度蓬勃发展,提供了一片学术沃土,让相关学者、著作如雨后春笋般兴起。 此外,朴学虽然有爬梳故纸堆之弊,但其实事求是、敢于怀疑的精神也促使一部分清代学者更加注重文本本身,敢于疑毛、批朱。 上文提到的姚际恒、崔述、方玉润等,正是在这种时代背景下独立思考、不拘泥于传统观念的学者的代表。

4 结束语

刘毓庆先生的《历代诗经著述考·自序》说:“中国《诗经》学经历了从经学到文学的发展。”《将仲子》正是这一规律的缩影。 以经学解诗,《将仲子》 是以“美刺”为主旨的政治诗;以理学解诗,《将仲子》是以“为戒”为主旨的淫诗;以文学解诗,《将仲子》是“诗缘情”的爱情诗。 它身上的争议,充分体现了文学解释的历史性和多样性。

总的来说,笔者认为,《将仲子》解释之变主要与以下几个因素有关。

首先, 不同时代的政治需求与主流意识形态是最关键的影响因素。 汉唐学者将《将仲子》及《诗经》作为“谏书”和箴言的理解,体现了当时儒学独尊的地位, 以及维护政治秩序和传播道德规范的根本目的。宋代理学家将爱情诗贴上“淫诗”的标签,也是出于将“《诗》学”纳入理学体系、服务于理学的政治意图。 元明因循此说,依然是将其服务于科举,也即教育和政治选拔。相比之下,部分清代学者之所以能够跳出前人的误读,达到更加准确的理解,关键在于清代社会环境的变化。 程朱理学控制的减弱, 底层文化、心学的兴起,朴学对古典文献的重新研究和对宋学的反动,都为学者理解《将仲子》提供了更广阔的思想空间,使他们能够重新审视作品的文学价值,推动了向原始文本的回归。

其次,《诗经》本身也有特殊性。自诞生以来,《诗经》就具有“经”的性质,且在历朝历代都被广泛应用于政治和教育,将这种定位不断加深加固。对于学者来说,这是一种先入为主的既定观念,致使学者看待《诗经》 的视角与看待普通诗歌的视角一定是迥异的。这就是在中国古代文学批评、文学理论不断发展的同时,《诗经》 爱情诗的正名却颇为坎坷的重要原因之一。

当然, 部分学者个人的大胆求索和观念创新也不可忽略。如郑樵与朱熹虽然怀着道德成见,但是其思路在当时可谓是翻天覆地的突破, 对于矫正过度经学化的治学风气意义非凡。

综上,《将仲子》 解读的历史变迁是中国古代政治、思想、学术等多方面因素互动的结果。 在这种因素的作用下, 古人的选择必定受时代意识形态的制约。 但是,人文精神的觉醒与突破终究不可遏制。 因此,《将仲子》 身上的政治意义和道德标签能够被逐代祛魅, 最终在清代得到一定程度的解放和回归原意。《将仲子》解读的历史,背后是一部中国古代文学批评观念变迁的历史。 这种变迁虽然是一个渐进的过程, 但其最终结果对古典文献的重新理解与古典文学的再发现,具有重要的历史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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