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析中国体育电影《八角笼中》

2023-04-18 09:31楚卫华
文化创新比较研究 2023年33期
关键词:苏木格斗现实主义

楚卫华

(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 新闻传播学院,北京房山 102488)

中国体育电影《八角笼中》于2023 年暑期档上映,票房达22 亿,排名位居暑期档第4,赢得了好口碑和高票房的双重红利, 可谓电影市场一匹强劲的黑马,格外惹人关注。作为一部体育电影,“从最开始的作为较为纯粹的动作类型电影出现, 到经过主流化过程,在《八角笼中》较为难得和创新地将前两者与底层、现实及悲喜剧元素融合,在考虑市场和观众的维度上不失一定的作用, 较好地完成了颇为个性化的人物塑造和影像叙事”[1]。 它的成功表明中国体育电影不仅能够充分运用体育元素, 增强电影的视觉冲击力,提升电影的可观看性。 同时,也表明了现实主义电影创作在中国仍然拥有厚重的根基, 从社会现实中取材,关注现实中人的命运,并予以质朴真诚的银幕化表达, 深受触动的不仅是电影创作者本身, 而且更能得到市场和观众的积极反馈与情感共鸣。 影片“以现实主义的表现手法抵达边地乡村,关注留守少年,呈现社会话题,以沉静内敛转换喜剧之风,以人文关怀引领价值思辨,以生命观照延伸审美体验”[2]。从这一点来说,《八角笼中》无疑是一次对电影现实主义创作的自觉靠拢, 并突破体育电影的惯常叙事范式, 为观众展现出一幅氤氲着人间烟火气的现实主义图景。

1 一场“八角笼”内外的现实较量

电影《八角笼中》取材于社会真实事件,讲述的是大凉山的一群留守少年如何挣脱命运的枷锁,凭借格斗重塑自我的故事。同时,它亦是作为导演的王宝强洗去当年的“金扫帚”奖之耻,证明自己实力的一次绝地反击。当银幕内外的双重较量交织在一起,便凝聚成一股特殊的力量, 充斥在影片的叙事和主题诉求中。这种现实主义的主题“本身就自带现实主义。因为从巴赞的理论来说,电影的发明就来自于人的一种心理欲望,是物质现实的复原”[3]。

影片所反映的是2017 年轰动全国的“恩波格斗孤儿”事件,曾引发全网激烈的讨论。 当时,一段“格斗孤儿笼中对打”的视频从网上曝出,网络话题聚焦于对格斗这项竞技体育本身是否过于残忍的质疑,以及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是否应该享有接受义务教育的权利。 “草根”出身的王宝强敏锐地捕捉到这一事件背后隐含的问题张力, 把目光投向这群来自贫困山区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孩子,追问:如果放弃格斗,他们的出路又究竟在哪里? 孩子们所学习的格斗名为MMA 综合格斗, 是一种允许运用多种不同武术的搏击运动。 因此,从视觉直观来看,它的确不免让人觉得过于残忍乃至血腥,而格斗的主体又是少年。可是,他们在学习格斗之前又是处于怎样的境遇?他们生活在大山深处,父母或者外出打工,或者有病故去,或者因母亲改嫁遭遗弃,留守儿童或孤儿的身份背后都有一个残缺不完整的家。 除了不能享受正常的家庭温暖、父母之爱,他们面临最直接的就是经济问题。 他们该如何生存下去?

片名《八角笼中》由此被赋予了双重乃至多重含义。首先,格斗比赛的场地为八角笼内。其次,八角笼中进行的格斗不仅关乎一场比赛的输赢, 它更关乎孩子们未来的命运。再次,八角笼还象征了人生的困境,面对困难只有不服输的精神才能冲破枷锁,活出自我。从社会现实中挖掘而来的故事,给《八角笼中》打下了一个扎实的地基, 故事内核的丰富使其具备了强烈的“温暖现实主义”意蕴,它凸显的是“以现实生活为表现对象, 并用合乎逻辑的温暖方式解决现实困境”[4]的美学追求。 正如王宝强在接受采访时所说:“好的电影故事它一定有戏剧性冲突, 有社会性的冲突,还有自我矛盾冲突,这是这个故事原型事件里自带的。 ”

尽管格斗是体育竞技, 但是其主题突破了体育片对体育精神的探讨, 而是聚焦在山区留守儿童生存和教育的矛盾、网络暴力等社会现实问题上。围绕主题,在影片叙事方面,前半部分把故事发生的背景和环境充分勾勒出来,并用细笔构建人物状态和人物关系,从而为后半段情节冲突的展现做好充分铺垫。

2 一个人的救赎与一群人的命运

电影《八角笼中》向观众讲述了格斗教练向腾辉的个人故事和以马虎、 苏木为代表的格斗少年的群体故事。 影片由向腾辉的视角和口吻展开第一人称叙述, 由他和这群少年不期而遇后发生的一系列故事构成情节编织。 这既是向腾辉个人在曲折的命运之河中升腾起伏、重塑自我的过程,也是这群少年试图以格斗为抓手走出大山、改变命运的艰难跋涉。

向腾辉,一个生活不如意、生意经营不善的中年男人,影片伊始给了这个人物焦头烂额、狼狈不堪的出场定位。 而且,他还有着一个不光彩的过去。 正值青春年少时, 因在教练唆使下服用兴奋剂痛失金牌并被开除, 因情绪失控痛打教练被判故意伤害罪锒铛入狱。刚出场的他生活里没了理想,活成了最现实的模样。 因此, 如何在与隔壁砂石场的竞争中活下去,成了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情。 苏木、马虎等来自大泷山的8 位少年, 因家庭的贫穷破碎走上了抢劫犯罪的道路。本应在教室读书学习的他们,却流浪在大山田野间,靠抢劫来填饱肚子。影片里向腾辉和他们的相遇,就是在这样一次失败的抢劫中。他们的命运也从此奇妙地纠缠交错在一起。

从最初单纯地为了挣钱还债, 找来这群少年帮朋友成立格斗俱乐部, 到后来自己成立腾辉格斗俱乐部打假拳维持他和孩子们的生计, 再到转身做真正的格斗教练,从假打到真练带领孩子们参加比赛,向腾辉经历了一个动态的思想转变过程, 为孩子们谋一条人生的出路也成了他主动承担起的责任和使命。两次解散队伍动机有着鲜明差异,第一次纯属自己没有得到利益,果断解散;后一次则是因为俱乐部身处非议,害怕耽误孩子们的前程。而促成向腾辉思想变化的正是与这些孩子们的接触。 当把苏木等人送回家时, 看到家徒四壁的苏木家和抱病卧床的苏木姐姐,他把送苏木回家变成了送工钱。当苏木和马虎打完比赛,他会让人给他们泡脚,更是给所有队员买来了新鞋子。当更多的孩子加入俱乐部,他为他们找学校接受义务教育。 即使通过转签大家进入了其他俱乐部, 他依然默默出物资帮助大山里的贫困儿童。当得知苏木和马虎的真实处境后,他决定走进舆论的漩涡带他们一起走出逆境,重返竞技赛场。影片在刻画向腾辉这个人物时, 细腻勾勒出其心理转变的动机,并给出了转变的依据。总是“挂彩”的王凤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是向腾辉的“另一个自己”,关键时刻进行心灵的叩问,“他们是有未来的”“趁早干擅长的事情”,这些话语点醒了、也坚定了向腾辉帮孩子们寻找出路的决心。也正是在这一过程中,向腾辉和孩子们完成了精神的双向救赎,重新找到人生的方向。 这种人文精神“相信有付出就有回报而视其为唯一出路的孩子和教练执迷于此,影片主创和观众的注意力也集中在这个理想与精神的微光上。对准生活和精神中的一角,哪怕一点点,就会打动观众”[5]。

3 一次杂糅个人表达与市场需求的探索

“真实感”是许多观众观看《八角笼中》后最普遍的感受, 导演王宝强有意将个人的表达和观众的需求融入影片叙事, 这种真诚具体到影片叙事中强调了对真实生活的再现,是一种“形式现实主义”。 对此,伊恩·瓦特认为“形式现实主义把一种更绝对的、非个人视力所及的精确, 强加于文学用以改变它的作为自然的镜子的古老任务的那种方法之上”[6]。 在《八角笼中》,这种“形式现实主义”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影片的“形式现实主义”体现在对故事发生的时代背景和环境刻画上。 格斗俱乐部的创办是在国家申奥成功全民重视体育的大环境下, 尽管经历曲折, 但给孩子们铺设了一条可以信任并改变命运的道路。 正如苏木跟向腾辉感叹“没有你,没有格斗,我们能是什么”时,向腾辉回答“现在时代不同了,你们赶上了”。 镜头并不避讳展现大山的贫穷落后, 也交代了孩子们现实的生存环境和必须改变现实的理由。 同时, 到了影片的后半段, 当时间来到2015 年后,新农村建设给大山带来的崭新面貌尽收镜底。镜头在观照人物所处的环境时,不作刻画和修饰,反而注意到生活的“毛边”并予以展示,萧条败落的砂石场、一望无际的大山深处,形象地刻绘出向腾辉做生意的艰辛和孩子们生活的不易。

其次,影片的“形式现实主义”还体现在人物语言和细节处理上。 导演王宝强大胆选用了大量非职业演员, 他们地道浓郁的本地方言给观众以强烈的代入感, 质朴甚至略显笨拙的表演更是一种本色化的呈现,反而消弭了与观众之间的距离感。当孩子们第一次住进新搭建的集体宿舍, 他们不仅填饱了肚子还吃到了肉,其中年龄较小的孩子苏小步说“这里的床这么软,能一直睡在这里就好了”,他的眼睛大而明亮,眼中的光彩是王宝强看到的淳朴和纯真,通过苏小步抬头看电扇这一细节传达给观众, 令人为之动容。

再次,影片的“形式现实主义”还体现在对影视语言的运用上。关于苏小步跟大家谈感想这一段,外面漆黑的夜里正下着雨。 屋外的雨声和屋内的安静形成了鲜明对比, 隐喻着孩子们有了一处躲避风雨的地方,这里不仅是训练之地,更像是他们的家。 影片对川剧“变脸”元素的使用可谓神来之笔。 当向腾辉开车驶入闹市街道时, 迎面遇到一群涂着浓重油彩、身着戏装的演员,他们的出现带来了一种奇幻荒诞之感。 不断变换的脸谱映向车窗,直逼向腾辉,反复明灭间,向腾辉的脸上似乎被印上了油彩,恍惚间他仿佛也成了戏中人。 这也构成了情节转化的关键契机, 由此向腾辉萌发了利用媒体舆论反施一计的念头。 关于结尾的格斗比赛也是该片浓墨重彩刻画的一个高潮段落。

尽管如此, 电影却并不过度追求, 而是点到为止,导演最关心的还是一种积极价值观的传递,目的是让“人们可以普遍接受的。 我想要做到的效果是,既要是深刻的, 又要是大众能够不那么费劲去理解的”[7]。 因此,影片在色彩上采用了黑白处理,除了避免产生血腥不适的观影体验, 更重要的是,“这些孩子,他们出生的时候是没有色彩的,而一个没有色彩的人,靠你自己站到赛场上,要靠自己的拳头,打出自己的人生的色彩、出路和尊严。 所以比赛打完,最后慢慢变成有色彩的呈现, 看电影的观众心理上也能感受到这种变化。这是符合电影里人物的情境的,同时,这也是我对自己人生的感悟,是我想要在电影里表达的”[8]。

此外,影片里孩子们“生如野草,不屈不挠”的训练口号,以“石子打水漂”来比喻命运,乃至对李白诗歌《将进酒》“天生我材必有用”的诵读等都呼应强化着所要表达的主题,以期引起观众的情感共鸣。

4 一次访谈和一次比赛的反转与闭合

通常意义上,“事件被界定为由行为者所引起或经历地从一种状况到另一种状况的转变。 转变一词强调了事件是一个过程、 一个变更这一事实”[9]。 因此,情节的转变就构成了绝大多数电影的艺术追求。《八角笼中》的情节反转来自向腾辉发现苏木和马虎的真实境遇后采取的策略,他主动接受电视访谈,访谈中直面观众的质疑和诘问——“诱拐孤儿”“打黑拳牟利” 的嫌疑, 甚至还要接受视频中马虎的 “指控”,通过这场访谈他利用舆论的力量将转签的俱乐部推向风口浪尖,从而将孩子们再次带出泥潭。

影片中电视访谈是至关重要的一场戏, 影片也在前面做了情节的铺垫,给出了人物的心理动机。当备受争议的人物出现在人们面前,人们以“善良”和“正义”之名纷纷对向腾辉发泄着不满,而向腾辉内心的真正想法仍不被他们理解, 尽管最终的结果是他想要的。一场访谈是否能起到扭转全局的作用?访谈背后折射出怎样的社会心理? 善与恶是否仅通过事件的表象就能轻易得出判断? 影片将这些问题抛给了银幕前的观众,因为它的主旨并不在此,而是要给人勇气和力量。

因此, 影片结尾迎来了一次必将取得胜利的重要比赛。苏木本已被打残的腿经过治疗得以康复,在比赛中他凭借顽强的意志和必须赢的精神打败了强大的对手,最终实现了自己的冠军梦。 由此,与开场两个孩子的格斗比赛相呼应,结束全片,形成完整的闭合结构。 最后的歌词再次阐明影片的主题:“沉默着,在黑夜里,捶打自己,燃烧自己。 乌云遮盖,暴雨将至,密密麻麻,也要抬头仰望星空……”

从剧作结构上, 这种处理方式符合剧情起承转合的惯常规则。从主题立意上,其鲜明地诠释了凭借信念打破命运牢笼的思想主旨。从观众接受习惯上,更符合观众对一个圆满结尾的惯常期待心理。 这种处理充分体现了电影剧作的基本原理,即“影片中的每一个重要的戏剧性事件都是经过精心结构的,而且每一细节都在加强着影片的主题”[10]。 从这一点来说, 这部电影无疑是一次有意义的尝试, 也正因如此,影片才能通过来自市场的最终检验,并获得良好的收益。 然而,稍显遗憾的是,这种结尾的处理不免有些简单和仓促, 仅靠一次访谈和一次比赛便可扭转全局、弥合伤痛,而削弱了对社会现实问题的更深层思考和追问的力度。

当然,影片把较多着力点放在人物向腾辉身上,其他人较少。 比如,向腾辉的生意搭档王凤,他的每次出场承担的角色功能分量更重, 个人鲜活化分量较弱。 关于大泷山的这群少年,除了苏木和马虎,其他人更多成了陪衬和影子,比如,对生活发生变化感受最深的苏小步,到了后半段几乎难觅其影。从最初的8 个到最后更多人的加入,这些人基本是作为“合影”和“背景”出现在画面中,而关于他们的声音、他们的感受则被弱化了。因此,从人物塑造的完整性和给予的观照来看,所谓的“八角笼中”在某种层面上亦是向腾辉的“八角笼中”,是导演王宝强把个人经历和对命运的体会投射到向腾辉身上的自然结果。

5 结束语

综上所述,电影《八角笼中》在2023 年的中国电影创作中留下了精彩有力的一笔。它以真诚的态度、质朴的表达,彰显现实主义电影具有的旺盛生命力。它的成功也为当下的电影创作, 再次证明了一条真理:从现实生活中挖掘题材,切入实际地反映社会问题,并予以人文的观照与思考,这样的电影作品从来就未缺席,也从来都被需要,它们来自广阔的田野,带着泥土的芳香,有了扎实的根基,也便有了生命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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