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左翼文学思潮与老舍文学创作的转变

2023-04-15 20:12闫禧凤
文教资料 2023年23期
关键词:老舍

闫禧凤

摘 要:中国左翼文学思潮对中国文学的发展起着不可忽视的作用,对老舍的创作也产生了深远的影响。随着时代浪潮的不断推进,老舍与左翼文学家们之间也存在一定的分歧和隔阂。他们之间有着极其复杂的关系,但不可否认的是,左翼文学家们所推进的左翼文学思潮确实极大地促进了老舍在创作理论、思想和道路上的转变,这在老舍的作品中体现得很鲜明。

关键词:老舍 左翼文学思潮 创作转变

中国左翼文学思潮是产生于20世纪30年代,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曾起过主导作用。它所阐述的理论以及带来的浩大声势对后来许多文学思想的发展都产生了深远影响,也极大影响了老舍的创作思想与道路。

老舍于1924年离开北京赴英国伦敦任教,青年时期的他正好受到了“五四”运动的影响,五四精神深深地植根于他的脑海之中。他于英国写下了《老张的哲学》《赵子曰》《二马》等一系列小说,这些作品体现出了鲜明的“五四”特色。直至老舍30年代初期回国,他已经积累了一定的写作经验,文笔也趋于扎实,成为拥有自身风格且较为成熟的作家。而彼时的中国,左翼文学思潮正处在高潮阶段,无产阶级革命已经成为气势磅礴的时代主流,“五四”时期的思想则早已成为了左翼作家眼中“落后于时代的旧传统”。新的思想潮流由于与老舍此前的创作理念大相径庭,对他的文化心理、文学思想以及作品创作产生了巨大的冲击。在这样的情况下,双方的思想与观念就不可避免地会产生碰撞。在不断地碰撞与融合中,老舍与左翼文学有了更深层的联系,其文学创作也随之发生了改变。

一、与左翼文学的渊源

老舍与左翼文学家们的关系最早可以追溯到“五四”时期,因为不论是求真务实的老舍还是一众的左翼文学家们,都是伴随着同样的深重的民族危机生长起来的,他们的文学之“根”都深深地埋藏在五四新文化运动之中。[1]在他们的作品中,不论是主题内涵、语言形式,或是创作手法,都潜藏着“五四”新文学的影子。左翼作家中的鲁迅、瞿秋白、茅盾等人,都曾是“五四”运动的参与者和倡导者,都曾为了国民思想解放摇旗呐喊;至于老舍,虽然他后来一再说“我看见了五四运动,而没在这个运动里面。我已作了事,是的,我差不多老没和教育事业断缘,可是到底对于这个大运动是个旁观者”[2]。对于人们所宣传的新潮、时尚之类的思想,他也大都采取冷眼旁观的态度。但是,作为一个身处时代洪流之中的青年人,老舍骨子里流淌着一腔热血,也就不可避免地会受到相应的熏陶。即使他认为他只是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浅浅地阅读相关的作品,但是文学作品中所带有的情感也会不自觉地渗入他思想情感中的各个方面,并在他的文学理论和创作实践中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迹,并影响他整个创作生涯。

老舍自英国回来后,已是20世纪30年代,此时的“五四”文学已经逐渐退潮,成为了进步文学家们口中的“过去式”。而此时的老舍已经有了一定的名气,成为了一位有着自身艺术风格的较为成熟的作家。他依据此前的创作经验以及对历史的思考,写出了许多与“五四”运动启蒙主题密切相关的作品,来探讨国民的劣根性问题。《猫城记》全面而又深刻地暴露并批判了国民劣根性的问题,并将其推到了亡国灭种的高度来警醒世人。《离婚》通过塑造一系列市民形象,写出了“老中国儿女”们的庸人哲学,以及中国文化中封闭自足的一面。《牛天赐传》中则比之前两部作品更进一步,通过描述牛天赐的成长经历,呈现了“官本位”思想毁灭儿童天性的悲剧,进一步探讨国民劣根性的成因。《骆驼祥子》中作者通过祥子的遭遇批判了农民意识以及祥子所代表的农民文化,同时又通过虎妞的遭遇对市民性格及文化进行了批判。这些作品无不带着极其鲜明的启蒙色彩,同时,通过老舍对于虎妞的塑造来看,他对于虎妞这样的“悍妇”并没有多少好感,但是相较于粗鲁的虎妞,他更厌恶的是残害生命的陈二奶奶之流。通过对虎妞之死的描述,老舍表达了自己对于这些巫婆之流的批判,同时通过对虎妞产子这一情节的描写,鲜明地表现了“五四”新文化运动中的科学主题。这些创作思想与手法都是与左翼作家们同根同源、一脉相承的。

二、左翼文学对创作的影响

左翼文学思潮对于老舍的创作有着极其明显的影响。初登文坛时,老舍写下了《老张的哲学》《赵子曰》《二马》等作品,其创作重心以及才气大都用在将故事写得幽默滑稽上,为故事增添笑料。当时的老舍还没有足够的语言驾驭能力,故而这些小说也常常陷入“油滑”的泥淖之中,作品中的批判性也仅仅停留在道德层面。他并不希望文学作品承担过多社会责任,尤其是政治责任,希望远离政治文化的影响。

及至老舍接触左翼文学,他的思想也随之发生了偏移。不论是回国途中,还是回国后,他都受到了左翼文学思潮的巨大影响,并且回国后的他也一度住在与左翼文学有着极其密切的联系的郑振铎家[3],这就更加有利于他感受左翼文学思潮的巨大魅力,也促使他的社會功利性不断增强。也正因此,他意识到了文学作品的最终归宿还是在于对社会人生的关心,于是他也严肃地呐喊号召起来:作家们,“不许再麻木下去!”“去看看社会,看看民间,看看枪炮一天打杀多少你的同胞,看看贪官污吏在那里耍什么害人的把戏。看生命,领略生命,解释生命,你的作品才有生命。”[4]正是在这样的思想下,老舍的创作有了重大的转变,他不再游离于各种活动与政治之外,与社会政治保持一定的距离,而是将艺术的矛头指向了严峻的现实,通过一部部作品直接剖析社会,分析人性。最典型地表现这种变化的当属《大明湖》《猫城记》这两部作品,与之前的作品相比,老舍表现出了极其强烈的参与意识,以极其直白的笔触直接揭露社会的丑恶现象,展现出创作重心的逐渐偏移。

从保持文学的中立态度,使文学游离于政治之外到文学为社会、为人生而作,老舍与左翼文学家们在创作上有了越来越多的一致性,他们都开始自觉运用唯物辩证法来观察现实,致力于揭露社会的主要矛盾和黑暗现实,描绘人民的苦难和悲剧命运以及国民经济的衰落和崩溃,并以此来抨击国民党反动派的统治。就老舍30年代的中短篇小说而言,这种创作的转变是非常明显的。《新韩穆烈德》中写了田老板的山货店在洋货倾销的打击下濒临破产;《老字号》中表现了老字号布店在资本主义经济的压迫下走到绝路;《断魂枪》写了神枪沙子龙在洋枪火炮的威胁下不得不退隐江湖,将镖局改为客栈。这些都与左翼作家们的创作主题极其相似,显示出辩证唯物主义思考者的写作立场。同时,老舍的写作视角逐渐下移,由上层知识分子等较高阶层逐渐聚焦于下层民众,特别是《月牙儿》《我这一辈子》两部作品,分别叙述了一个女子的异化以及一个巡警悲惨的一生。老舍通过这样含泪带血的文字,满怀同情地向读者描绘了城市中下层民众所遭受的苦难,揭示了社会制度对人的压迫和人的觉醒与反抗。《月牙儿》中的“我”最后终于认识到,外面的世界其实并不比监狱中好;《我这一辈子》中勤恳了一辈子的老巡警最终也在绝望中对黑暗的世界发出诅咒。

在老舍30年代创作的作品中,最值得一提的当属《黑白李》。小说塑造了“黑李”和“白李”两个人物形象,“黑李”忠厚老实,仁爱孝悌,能够在紧要关头以自己的性命换取“白李”的安生,这样的形象在老舍曾经的小说中是极为典型的值得歌颂的人物;而与之相对的“白李”则是精明的,他有思想、有觉悟,能够领导城市中的苦力工人们进行有组织的斗争。如果是过去的老舍,对于“白李”这样的人物,即使说不上不屑一顾,也一定要通过他那种特有的带着“油滑”腔调的幽默调笑一番。可到了现在,老舍却是否定了“黑李”,而对“白李”加以肯定,因为他已经认识到纯粹的道德式的人物在乱世中无法起到任何的作用,包括“黑李”的死也是毫无价值的,现在的社会需要的是“白李”这样的新式人物,而这也足以显示老舍在接触左翼文学思潮后创作思想的转变,用老舍的话来说就是:“表现了我怎么样受了革命文学理论的影响。”[5]

三、与左翼文学的隔膜与分歧

老舍与左翼文学的关系有接近和沟通,也有隔膜和分歧。老舍在本质上是一个追求进步,求真务实的作家。在他刚回国的时候,左翼文学思潮所带来的巨大冲击使他眼花缭乱,他迫不及待地投身于左翼文学运动中去,为揭露黑暗、改造社会而创作。但是,随着认识的不断深入以及狂热过后理性的思考,老舍与左翼文学之间的裂痕也在不断扩大。尤其是左翼文学家们对于马克思主义的教条性理解,衍生了对于“自由人”和“第三种人”的批判后,老舍的不满情绪更加强烈,他认为他们对于文学的定位具有阶级性和功利性之嫌,不同意将文学当作政治的“留声机”。

与此同时,老舍也曾写下“不管所宣传的主义是什么和好与不好,多少是叫文艺受损失的”“以文学为工具,文艺便成为奴性的;以文艺为奴仆的,文艺也不会真诚的伺候他”[6]等一系列文字来表达自己对这种创作理论的不满。在许多更加具体的问题上,老舍也与左翼作家存在着分歧,简单来说就是“写什么”和“怎么写”的问题。关于“写什么”,老舍一直都致力于构建他的平民世界,写熟悉的人和熟悉的物,而不愿轻易地冒险写自己不深知的人和事;但对于左翼文学作家来说,部分存在的领导忽视作家的创作个性而指定创作品那些革命性题材,例如“反帝国主义题材”“军阀混战题材”等,这些指定的题材不仅大大限制了作家的发挥,也伤害了一部分如老舍这样的崇尚自由创作的老作家们的感情。而关于“怎么写”这个问题,左翼文学家始终认为:“典型的创造是由于某一社会群里面抽出最性格的特征、习惯、趣味、欲望、行动、语言等,将这些抽出来体现在一个人物身上,使这个人物并不丧失独有的性格。”[7]这种纯粹从理论出发的脸谱式完美人物的创作方式,引起了老舍极大的不满,他认为人物的创作应从现实出发,按照人物的生存方式和生活习惯来塑造人物,生活中的人物也许远不如理想中的来得完美,但却是真实的、活生生的。例如他在《离婚》中所塑造的张大哥这一形象,几乎符合属于老北京市民的一切特点,而这就是从熟悉的记忆出发进行真实创作的缘故。

当然,应该指出的是,老舍与一些对左翼文学持反对意见的“反动派”还是有着差别的。这些“反动派”所要达到的目的是从根本上消灭左翼文学,而老舍与之的分歧则是仅仅停留在某些偏激的主张之上,他所反对的从始至终都是僵化刻板的伪革命文学。老舍并不反对文学应承担一定的社会责任的理念,同时他也创作了许多与之有关的优秀作品。他所反对的一直都是为了承担责任而让文学沦为政治的“奴仆”,他所担心的是偏激僵化的理论会影响中国文学未来的发展,而这与左翼文学思潮的健康发展并不冲突。

四、结语

在左翼文学思潮的影响下,老舍的创作视野不断下移,最终写出了《月牙儿》《骆驼祥子》《我这一辈子》这样的经典文学作品,成功塑造出了他平民世界中的三类经典形象:妓女、车夫和巡警。这三类形象在揭露底层民众苦难的同时也不断引起人们的思考,成为老舍在文学世界中不可忽略的重要创造,极大地显示了老舍文学的创造力。老舍对左翼文学的疏远并不意味着完全的拒绝,对左翼文学的批判也并不意味着完全的否定,他看到左翼文学思潮的缺点的同时也在吸取它的长处,并将之化用为自己文学世界的一部分,最终成为令人尊敬的“人民艺术家”。

参考文献:

[1] 石兴泽.老舍与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和文化[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78.

[2] [6] 老舍.老舍全集[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167,37.

[3] 甘海岚.老舍年谱[M].北京:书目文献出版社,1989:21.

[4] [5] 老舍.老舍全集:17[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8:8,521.

[7] 周扬.周扬文集:第1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1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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