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电影《满江红》中的戏曲元素运用

唐 诗 张 玄

电影《满江红》是由张艺谋执导，沈腾、易烊千玺、张译、雷佳音等领衔主演的悬疑喜剧电影，由歌手韩红担任电影配乐作曲，河南洛阳豫剧院首席板胡琴师李洪超、洛阳知名乐队斑马森林联袂制作。

电影是以南宋绍兴年间岳飞去世四年后，秦桧秘密与金国和谈的一段历史为背景。讲述了在会谈的前夜，金国使者死在宰相秦桧的驻地，携带的密信不见踪迹。效用兵张大、舞姬瑶琴、马夫刘喜等一群小人物用生命与奸臣博弈，寻找宰相通金的证据。亲兵营副统领孙均被裹挟进了这个阴谋中，秦桧命张大和孙均二人在一个时辰内寻找凶手和真相。电影剧情一波三折，反转多次，最后以秦桧的替身和全体将士背诵岳飞所作的词《满江红·写怀》结束，传递了浓厚的爱国主义情怀。

一、电影配乐之戏曲

电影中的戏曲音乐元素相较于其他要素来说更为突出，影片中各个人物随着情节的推进一遍遍快速穿行于甬道，又或者说是人物在甬道中疾行的片段推动了剧情进展，其戏曲音乐特点鲜明、风格独特。笔者按照电影中出现的先后顺序，以它们的音乐本体形态为主，结合配乐前后的电影剧情、原戏曲的情节以及原戏曲的音乐形态等方面，进行逐一分析。

《寻找线索》是电影中出现的第一首带唱词的戏曲改编配乐，从14分29秒持续到14分55秒①。电影中，《寻找线索》伴随着张大的一声“再审”并且起身准备走的同时响起，用来衔接剧情与音乐的板胡前奏令观众眼前一亮。此曲在说唱的同时加入豫剧演唱中夯音“嘶吼”的演唱，G宫系统中上下句句式衔接紧密，附点、切分节奏的运用凸显了顿挫的韵致，而平缓、级进甚至是同音反复的旋法，落音变化多端。伴奏乐器板胡、梆子、锣、鼓等与唱腔结合紧密，特别是梆子3+3+2的节奏型以一小节为单位的循环往复，与2/4拍的唱腔音乐形成重拍交错。《寻找线索》的唱腔原型是曲剧《包公辞朝》中的《打王强》，原型为E宫系统，旋法以级进为主、跳进为辅，几乎每句的落音都在徵音上。

《提审》出现在电影的29分54秒至30分25秒，在丁三旺回答武义淳“藏起来了”的同时响起《提审》。A徵调式，2/4拍，上下句平行，句式急速，旋律进行上跳进较多，上句多变的落音（有的落在角音#F或者变宫音#C），下句几乎都落在徵音A上，进一步确立其徵调式的特征。伴奏音乐部分层次较多，比较突出的是一层电音音色旋律，由“#F-A-#C”三个音组成，在每小节第二个强拍出现，延续到下个小节的第一拍。《提审》的唱腔原型是豫剧《包龙图坐监》中的“辨忠奸尚需要民意察访”。通过对比可以发现，二者唱腔音乐的形态极其相似，仅在伴奏音乐部分有变化，原型用梆子、板胡等传统乐器伴奏，《提审》加入了电音音色以及多重伴奏层次，改变了音乐风格。

《会面》出现在电影的42分10秒至42分41秒，在张大和孙均二人快走去下人院的路途中响起，曲名与音乐结束之后的情节对应：张大进入下人院后，与马夫刘喜会面，此曲起到预示后面电影情节的作用。张大说完“后厨那堆人，必有同党”后，《会面》的前奏紧接着响起，由板胡演奏，唱腔旋律属于bB宫调式，落音多在bB音和C音上，节拍为2/4拍，速度较快，属上下句句式，每句十个字，一共有四个完整句，但最后一句节拍变为散拍。上句抢拍起唱，下句闪拍起唱，旋律中切分较多，因此重音通常在弱拍上。伴奏音乐部分有两个层次，二者都具有电音的音色。《会面》的唱腔原型是豫剧《探阴山》中的“说什么柳金蝉魂飞魄散”，此曲属于bB徵调式，落音几乎都在徵音上，速度适中，节奏节拍较为自由。

《花火》这首配乐出现在电影的49分49秒至50分24秒，其曲名是张大与刘喜在下人院定下的暗号，表现为何立院子上方出现的烟花。当张大与孙均看到何立院子上方的烟花后，开始在甬道中行走，用板胡旋律衔接，此曲是bB六声宫调式（加变宫），属于［二八垛板］，板式中庸，尽管旋法多变但落音都在调式主音上。上下句均眼起板落，字密腔简，速度较快，伴奏音乐的节奏由梆子在每小节的强拍、重拍上击打，和《花火》中的鼓点节奏重合，与大多闪板起唱的唱腔形成重拍交错。《花火》的原型《十保官》出自豫剧《下陈州·打銮驾》，所谓“十保官”即为：十个官员为其担保。原型是bB六声徵调式（加变宫），每两句中的第一句落音自由，第二句落音在“5”上，旋律起伏较为平缓。

《摇摇晃晃》出现在电影的1小时7分15秒至1小时7分38秒，孙均与两个随从押送瑶琴来到府里读信的路上响起《摇摇晃晃》。它对应的电影画面，很好地展现了以瑶琴为主“摇摇晃晃”的场面，音乐停止时画面定格在瑶琴惊恐万分的脸上。此曲没有前奏，整首曲子只有四句词，节拍虽然为2/4拍，但节奏是不太稳定的，属于B宫调式，除了第一句，其他三句的落音都在B上。伴奏音乐部分以鼓点节奏为主，有附点和连音线，形成节奏上的复合性。《摇摇晃晃》唱腔原型是豫剧《五世请缨》中的“见尔等一个个健壮英勇”，原型速度较慢，每句的中间还有伴奏旋律的穿插，音乐风格不慌不忙、不紧不慢，此曲属于bB宫调式，落音几乎都在宫音上。

《辨认》出现在电影的1小时23分50秒至1小时24分19秒，何立、孙均、张大三人从武义淳的住处看见“瑶琴”（青梅）上吊自杀后，何立决定对“瑶琴”开膛并取信。《辨认》对应着从他们返回武义淳住处的路途中，在何立说“那就开膛”后，张大附和，突然响起《辨认》，前奏先有两声梆子后有板胡演奏，十分简短。此曲中的板胡与唱腔音乐联系紧密，G徵调式，以较为平缓的旋法，少有跳进，重复音较多，其中参有念诵式演唱，几乎每一句的落音都在徵音G上。2/4拍的节拍中有少量附点、切分节奏出现，使得本就起伏不大的旋律在节奏上活泼一些。《辨认》的唱腔原型是曲剧《铡美案》中的“陈驸马你休要性急”。原唱段属于#F徵调式，落音虽然多数落在徵音#F上，但还有少数落在#G羽音上，按照上下句划分的话，上句落在羽音，下句落在徵音。

《一别》出现在电影的1小时34分8秒至1小时34分32秒，此曲出现在何立、孙均、张大以及两名随从带着瑶琴，快走去面见宰相的甬道中。它具有唱腔与伴奏呼应这一特点，上半部分板胡伴奏在唱腔旋律后重复，下半部分二者同时进行，加厚了旋律声部。属于B徵调式，落音在“5”上，作为［二八板］，其拍号为2/4拍，速度节奏较快，附点切分节奏较少，偶尔出现会给人一种活泼感。鼓点节奏和锣点节奏都是节奏伴奏乐器，在重拍上出现，电子音乐的背景音是3+3+2的节拍律动，与全曲的2/4拍形成了节拍上的复合性。《一别》的唱腔原型“辕门外三声炮如同雷震”选自豫剧《穆桂英挂帅》，属于［豫东二八板］，旋律起伏不大，有迂回式的进行，速度较慢，节拍2/4拍。每句唱词字数较自由，落音几乎都在“5”上，调式调性是B徵调式，曲中偶尔会出现切分、附点节奏。

《凌乱的脚步》在电影2小时8分6秒至2小时8分40秒出现，左卫陈亮将孙均在牢中所说的话传给秦桧之后，《凌乱的脚步》在秦桧带上蓝玉匆匆忙忙赶到牢房去见孙均的路程中作为配乐。前奏仅敲四下梆子，唱腔旋律紧随其后。这首配乐属于bA宫系统，多数都为念诵式演唱，没有固定的落音，速度较快，节拍为2/4拍，节奏比较板正，律动感强。伴奏音乐部分有两个电音层次，在音乐的2/3处插入了一段板胡伴奏旋律，同时锣鼓伴奏的节奏型是以十六分音符为一拍的3+3+2的组合形式，与板胡旋律在重拍上交错。《凌乱的脚步》的唱腔原型是豫剧《探阴山》中的“扶大宋锦华夷忠心赤胆”，属于bB宫系统，落音多为商音C，但最后是落在主音bB上的，越往后速度越快，节奏感也更强。

《威风凛凛》在电影的2小时13分16秒至2小时13分44秒出现，是整部影片最后一首有唱词的戏曲音乐。被任命为宰相府总管后，孙均与两个随从从牢房回宰相府准备出发秋凌渡的路上响起了《威风凛凛》。此曲与《一别》一样，都属于［豫东二八板］，前奏中的音乐动机由“5、7、1、2”四个音组成。整个唱腔旋律段落属于bA宫系统的宫调式，上半句落音通常在“5”上，下半句落音以“1”为主，速度较快，句与句之间衔接紧密。伴奏音乐部分频繁出现一组“bB-bD-F-bB”的上行平均四音列，鼓点节奏贯穿全曲。虽然唱腔音乐中有闪拍、抢拍等节奏特点，但是我们依旧可以通过鼓点节奏来判断完整句是否结束，可谓有始有终。《威风凛凛》的唱腔原型“威风凛凛出府门”选自《穆桂英挂帅》，节拍是2/4拍，在最后一句使用散拍，听觉上较为自由，属于bB徵调式，唱腔音乐中的骨干音为“4、5、6、7、1”，旋法较为平缓，起伏不大，以级进为主，每句的演唱都不是一气呵成的，中间有伴奏音乐的穿插，二者交替，体现出一种不紧不慢的音乐风格。

二、以传统戏曲作为电影音乐

《满江红》中的戏曲音乐配乐属于在非戏曲题材电影中对戏曲音乐的再创造。戏曲音乐使这部电影变得别致，独具匠心。它还作为这部电影的一个象征因素，使人们听到电影中的音乐就能联想到这部电影。将风格相同或者相似的音乐用于场景之间的过渡，不仅连接了电影情节，还让每段情节之间有呼应，由此形成这部电影独有的风格。

对于音乐在电影中的作用，较为重要的就是音乐参与电影叙事，但音乐叙事是用音乐描述电影中发生的情节，可以是当下发生的，也可以是过去发生的，还能是将要发生的。戏曲配乐《辨认》的唱词来源于“陈驸马你休要性急”唱段，此曲是在衙门内包拯与陈世美的对唱。唱词大意是：在陈世美狡辩后，包拯当面细数他的罪过。《辨认》出现后的电影情节是孙均拆穿武义淳的阴谋过程，对照来看与包公细数陈世美罪行有类似之处，因此《辨认》用在此处参与了电影的叙事，且起到了预示电影情节发展的作用。

九个戏曲唱腔选段在情节上可分成以包拯为主和以穆桂英为主的两类，其中后者的两个唱段都是用来描述瑶琴的，女性角色相互对应。《一别》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原戏曲选段“辕门外三声炮如同雷震”是穆桂英在出征前演唱的，她虽然立下了“不杀安王贼不进家门”的决心，但对战争的结果和是否能活着回来是无法预料的。在《一别》所对应的电影情节中，瑶琴是带着刺杀秦桧的心思答应去读信的，同样也是无法预料事情的结果和自己能否继续活着，没有改变“辕门外三声炮如同雷震”所要表达的内涵，二者在各自的情节中所想要表达的情感是契合的。《一别》包含了编创对瑶琴人物形象的塑造，她是一个身处逆境时懂得变通、在条件成熟时会毫不犹豫地做出改变命运决定的女性。

戏曲融合电子元素的配乐在《满江红》中最明显的就是作为烘托气氛的功能而存在。九首配乐整体上的音乐风格相同，使得电影具有一致性，与音乐对应的电影画面也都是人物在甬道中行走。行走本身就是有节奏的，与节奏感强的电影音乐相互配合，由于行走的过程中视角在不断变化，所以即使偶尔出现的行走节奏与音乐节奏不完全同步，也并不阻碍电影画面与电影音乐形成视听上的一致性。通过分析，《寻找线索》和《凌乱的脚步》在电影中起到的都是营造氛围、烘托气氛的作用。

三、传统与现代的碰撞

在戏曲中加入电音元素成了传统音乐在当今社会发展的一个新形式。电影中戏曲与电子音乐的结合，最明显的变化是在音色上，在豫剧净行黑脸原本唱腔“炸音”的基础上，加入电音音色，形成了双重的炸裂感，在电影中存在感极强，在听觉感受上确有一种“带电”的感觉。在这一层面，传统戏曲的唱腔特点结合现代电子音乐的音色，即为“新”形式的直观体现。

片中戏曲配乐对唱腔音乐进行了电音的音色处理，电子音乐元素更多地体现在伴奏声部。比如在《寻找线索》中的一个伴奏层次，由电子键盘演奏，按照它的出现规律，从整曲中间进入，重复且持续到最后。这种做法与唱腔音乐形成统一风格的同时，形成了丰富的音乐层次，有一种混沌感。另外，在《摇摇晃晃》等曲目中，以多层次的节奏声部，完整地诠释了节奏的复合性这一特点。在编曲部分，运用了附点节奏和切分的相同节奏型贯穿组合而成，动感十足。由于伴奏和唱腔音乐中的律动重音是交错出现的，因此产生了有趣且奇妙的两种时间要素的复合，从而展现出更为丰富的音乐层次。

笔者通过做问卷的形式，调查现代年轻人是如何看待这部电影以及其中的音乐的。收集问卷的过程中发现了一些问题，比如传统戏曲音乐的发展还远远不够，尤其是作为音乐专业的同学对戏曲的学习是不大重视的；电影《满江红》虽然获得了较高的热度，但缺少对其中电影音乐的关注和对传统戏曲音乐的了解；大家对于电子音乐和摇滚音乐都没那么熟悉，对于它们二者之间的区别也不太清楚等等。通过搜集并统计出的这些数据，了解了当前年轻人视角下对中国传统戏曲音乐、对电影中的戏曲音乐认同度、对电子摇滚音乐的了解程度以及对戏曲音乐今后发展道路等问题的认知与发展建议。

在如今的中国传统戏曲音乐发展中，出现了许多跨界的形式，最突出的是流行音乐与戏曲音乐的结合，如谭维维演唱的歌曲《华阴老腔一声喊》，将摇滚元素加入戏曲曲艺中；《武家坡2021》对京剧唱段《武家坡》进行了改编创作等等。这样一种结合方式既能使得流行音乐具有民族性，又使得戏曲艺术与现代社会接轨，得到比较好的发展。在电影艺术中也不乏融入戏曲元素的作品，《大红灯笼高高挂》中的《四郎探母》是脍炙人口的京剧曲目。除此之外还有戏曲电影这种形式，比如昆曲电影《红楼梦》、京剧电影《白蛇传》等。

对于《满江红》这样一个非戏曲题材电影来说，其中的戏曲元素仅仅是对传统戏曲音乐的碎片化运用，局限性在于视角比较片面，使得观众没有办法对戏曲有一个全面的了解。如今我们身处的自媒体时代，传播信息速度很快。电影作为传播媒体中的一种，在观众观赏完整部电影后，能接收到电影表面所包含的各种元素，比如《满江红》中运用的戏曲配乐，电影起到了传播戏曲音乐的作用。在一些短视频平台宣传《满江红》的戏曲配乐，配合电影的预告片，勾起大家对电影的期待值。从传播角度讲，以短视频的形式呈现传统戏曲作品，将表演者的一举一动展现出来，这种做法在现代社会能让更多年轻人主动去了解、欣赏戏曲。通过自媒体传播戏曲音乐，时间和空间上不受限制，创作成本相较于现场演出等传统形式来说更低，传播范围也更广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