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峰塔

2023-12-29 03:23:52李海涛
戏友 2023年5期
关键词:吴越国相国雷峰塔

李海涛 王 皓

公元977年,雷峰塔落成,屹立在杭州西湖南岸雷峰山上。从此,塔以山名,山因塔灵。“古塔斜阳红欲暝,西崦人家,半在桑榆影。”伴随着白娘子的美丽传说,雷峰塔深情守望着江南,一望就是整整一千年。

然而,鲜为人知的是,千年佛塔背后还隐藏着一段荡气回肠的历史故事。唐朝末年,藩镇割据,战事频仍,祸乱丛生。其后七十年间,五朝更迭,十国纷争,民不聊生。结束分裂、实现统一已成为人心所向、大势所趋。随着“先南后北”战略的成功,统一中国的历史任务落在了新兴的北宋政权身上。

是逆,是顺?是战,是和?就在统一步伐加快、雷峰塔落成之际,她的建造决策者、虔诚礼佛的吴越国王钱俶,以甘当亡国之君的牺牲做出了一个影响深远的艰难抉择——舍别归总,纳土归宋。他舍却一己一姓之荣华,换来了江南十三州、数百万军民免遭战火,成就了和平统一的典范,为后世树起了一座丰碑。吴越纳土归宋基本结束了中国持续近一个世纪的分裂局面,开启了中华民族历史演进的新纪元,奠定了吴越之地的千年繁华。钱氏一族也如杏花烟雨永驻江南,虽万世而人沐其仁、感其德焉。

滚滚向前的历史车轮,从来不会因曲折磕绊而失去方向。今天,当我们站在雷峰塔下回望历史会发现,西子湖畔最美的回响不仅仅是“雷峰夕照”下叮当悦耳的风铃声,更有那一段不曾远去的动人故事。

时 间公元974—988年。

地 点开封,杭州。

人 物

钱 俶 五代十国时期吴越国最后一位国王,史称吴越王。公元978年,献两浙十三州之地归宋,先后被封为淮海国王、汉南国王、南阳国王、许王、邓王。公元988年8月,钱俶六十大寿,当夜暴毙。

李 煜 五代十国时期南唐国最后一位国王,史称李后主,著名词人。公元975年,宋军伐南唐,攻破国都金陵。次年正月,李煜被俘,羁押开封,宋太祖封其违命侯。同年,太宗即位,改封其为陇西公。公元978年七夕夜,李煜42岁生日之际太宗遣使祝贺,当夜死于开封的府邸。大幕拉开时,李煜已殁,灵魂出场。

女 英 钱俶身边侍女。原为南唐宫女,后随李煜北上开封,又被太宗赐给钱俶。

胡进思 吴越国大将军、兵部尚书。在钱俶即位过程中,有废黜旧主、拥立新君之功。自恃功高,在凡事都为吴越着想的外衣下,隐藏着一颗不安分的心。

周相国 吴越国丞相。一生谨慎,忠心事主。

吴德庸 吴越国兵部侍郎。大将军胡进思的心腹、幕僚。

黄 妃 钱俶之妻,钱惟濬生母。

延 寿 杭州灵隐寺方丈。

钱惟濬 钱俶长子。

钱惟演 钱俶次子。钱俶兄长、废王钱弘倧之子,后被钱俶收为养子。

大臣、太监、宫女、御林军、南唐流民若干。

第一幕

[幕启。

[公元988年8月,某月明之夜。开封城中邓王府。钱俶在寂静的王府里自斟自饮,微醉。

钱 俶 女英,女英何在?给我添酒。

[女英匆匆上。

女 英 邓王千岁,您不能再喝了,已经整整喝完三壶酒啦。

钱 俶 哈哈哈……莫说三壶,就是再来三壶,本王也不在话下。

女 英 千岁,您不能再喝了。

钱 俶 (拉女英)女英,你看今夜这开封城邓王府中,佳肴珍馐,瓜果盈盘,稻花飘香,蛙声一片,月光皎洁,星斗满天,不喝他个一醉方休,岂不是辜负了良辰美景?

[李煜从舞台一侧上,默默站在那里。

女 英 千岁,女英为您煮些醒酒汤来。(对观众)唉,邓王已经连续数月这样饮酒了。也难怪,今日千岁花甲寿诞,这邓王府却空空荡荡,只有我们主仆二人……谁又能想到,昔日割据一方,称雄东南的吴越王钱俶,已在这里住了整整十年。

钱 俶 十年呐!十年里,我钱俶宗庙不能祭,家人不得聚,故土不能还,唯有翘首南望……

女 英 眼前这一切何其相似。(下)

钱 俶 人生能有几个十年?转眼已是白发染鬓,花甲之年。花甲,差点儿忘了,今日是我花甲寿诞之日。可惜啊,偌大的邓王府,只有这清风明月相伴,好在还有女英,还有美酒……(举壶)酒也没了……整整一个甲子,一个轮回。哈哈哈……

李 煜 东风吹水日衔山,春来长是闲。落花狼藉酒阑珊,笙歌醉梦间。

钱 俶 (恍惚)何人在此喧哗?

李 煜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

钱 俶 (疑惑)你究竟是何人?

李 煜 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明月中。哈哈哈……

钱 俶 (一惊)你……莫非你是……

李 煜 正是在下,违命侯李煜。

钱 俶 果真是你?

李 煜 果真是我。

钱 俶 果真是违命侯?

李 煜 确是违命侯。

钱 俶 可你,可你十年前不是已经,已经……西去了么?

李 煜 是啊。十年之前,也是在这开封城中,也有一坛人间美酒相伴,那天是七夕,没有今夜的月明……彼时彼景,此情此境,确有几分相似,恍然一梦,一觉醒来已是十年之后,哈哈哈……

钱 俶 你这孤魂野鬼,今夜来此,所为何事?

李 煜 我来看看昔日老友,当年的吴越王、天下兵马大元帅钱俶。不欢迎么?钱虎子,别来无恙乎?

钱 俶 你分明是来看笑话的。

李 煜 哪里哪里,南唐吴越,彼此彼此,你我都是亡国之君,谁笑话谁啊?

钱 俶 你——

李 煜 只是,我有些疑惑在心中藏了十几年。十几年的时间,足以酿成一坛老酒,想着今日也算良辰吉日,该是开坛的时候了。

钱 俶 时间是个好东西。无论何人、何事、何物,只要一装进时间的坛子都会酝酿生发,起初或许是混混沌沌,最终一定会清清爽爽,变幻成那一杯杯、一坛坛的琼浆玉液。

李 煜 既然已经发酵好了,那不妨今日便打开尝一尝。

钱 俶 我知道你会来的。来来来,再开一坛陈酿,你我一醉方休!

李 煜 知我者,钱王也。

钱 俶 我现在是邓王。

李 煜 哦,邓王,邓王。

钱 俶 (释然)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美酒佳酿,岂有独享之理?何况今日这酒还是我钱俶的寿诞之酒。来来来,坐下喝杯酒。(想起是空壶)女英,女英,哪里去了?客人来了,再开一坛美酒。

[无人回应。

李 煜 这十几年,我有一事一直想不明白,今日想问个清楚。

钱 俶 美酒尚未开坛,急什么?

李 煜 (自顾自地)我且问你,十四年前宋军直逼金陵,南唐危在旦夕,你可曾收到我的亲笔信?

钱 俶 收到了。

李 煜 收到为何见死不救?

钱 俶 今日无我,明日岂有君?

李 煜 亏你还记得信中所言。

钱 俶 刻骨铭心,没齿难忘。

李 煜 可你……

钱 俶 南唐吴越,山水相依。

李 煜 知道你还要一意孤行?

钱 俶 这天下的事情,只可顺势而动。

李 煜 哈哈哈……顺势而动,顺的结果就是你的吴越国灰飞烟灭吗?

钱 俶 顺之则昌,逆之则亡。

李 煜 哪来的什么昌?国不一样都亡了么?

钱 俶 是,吴越国是没了,可雷峰塔高耸,杭州城无恙。柳浪闻莺,花港观鱼,平湖秋月,十里荷花,雷峰夕照还在,南屏晚钟还在,钱塘繁华还在,她们都还在。

李 煜 哈哈哈……幼稚,幼稚!看来,天下幼稚之人绝不止我李煜一个。

[暗转。

[十四年前,即公元974年,吴越国皇宫。

黄 妃 (勉强坐起)官家,你怎么来了?

钱 俶 爱妃快快躺下。什么事情都没有爱妃的身体重要。

黄 妃 官家言重了。臣妾久病在身,一时半会儿也难见愈,唯恐连累官家,耽误军国大事。

钱 俶 爱妃只管将养身体,军国大事不必挂怀。前些日子,为夫与灵隐寺方丈延寿法师商定,在西湖南岸雷峰山上建一座十三层千尺通天佛塔,一来可安奉佛祖真身舍利佛螺髻发,二来护佑我吴越国泰民安,这三来么,为夫要日日拜塔礼佛,祈祝爱妃身康体健。

黄 妃 让官家费心了。只是这修佛塔之事耗费甚巨——

钱 俶 爱妃不必多虑。修塔耗费皆由宫中度用所出。孤王已传令有司,即日起宫中开销减半,省出的银两悉数用来修塔。

黄 妃 官家考虑周详。塔的名字可曾想好?

钱 俶 还不曾想好。爱妃可有中意的名字?

黄 妃 这佛塔既建在西湖边雷峰山上,不如就唤她作雷峰塔吧。

钱 俶 雷峰塔,雷峰山——雷峰山,雷峰塔。塔以山名,山因塔盛,山塔一体,相得益彰。好,好!待佛塔建成之日,西子湖畔又添一景,十三层通天之塔,巍巍而立,与北岸保俶塔隔湖相望,乃我东南佛国又一盛事啊。临湖登塔,俯瞰杭城,举杯邀月,东南形胜,那将是一幅多么壮丽的图景!

黄 妃 是啊。只可惜——

钱 俶 只可惜什么?

黄 妃 臣妾,臣妾怕是等不到那一天了……

钱 俶 爱妃切莫胡思乱想。

[王公公上。

王公公 启禀我主,南唐国特使呈上南唐国主李煜亲笔书信一封。

钱 俶 南唐国主李煜?念。

王公公 (念信)今宋兵南下犯境,我邦危若累卵。吴越南唐互为表里,唇亡相依,乞请弟出兵相助,你我携手联袂,凭江而守,存亡共图。今日……今日……

钱 俶 今日什么?接着念。

王公公 今日……今日无我,明日岂有君?

[钱俶手中茶杯落地。

黄 妃 官家……

钱 俶 (愣片刻)想不到,想不到来得这样快。

黄 妃 官家,官家莫急。

钱 俶 传谕文武群臣,南熏殿议政。

王公公 吾王谕旨,文武群臣即刻南熏殿议政。

[暗转。

[南熏殿上乱作一团,群臣议论纷纷。

钱 俶 宋军已经越过黄淮,直捣金陵,南唐存亡只在旦夕之间。诸位爱卿,可有良策?

周相国 启禀千岁,今宋兵八十万挥师南下,既关涉南唐存亡,更关乎我吴越兴衰,不可小觑,尚需从长计议。

钱 俶 相国所言极是。

吴德庸 启禀我主,如今宋军直逼金陵,唇亡齿寒,时不我待,我吴越不能袖手旁观。

钱 俶 你说说,如若吴越不去施以援手呢?

胡进思 王家千岁,如若我们坐视不管,宋军必定直取金陵,继而东进……

钱 俶 (沉默不语)……

胡进思 南唐既灭,屏障尽失,宋军长驱直入,取苏州,攻扬州,拔越州,一个个如同探囊取物。到那时,恐怕——

钱 俶 恐怕什么?

胡进思 为臣不敢乱讲。

钱 俶 恕你无罪。

胡进思 到那时,恐怕……恐怕杭城不保,吴越将会成为下一个南唐。

周相国 胡大将军,此言差矣。宋军一路势如破竹,志在必得,而南唐、吴越兵力加在一起不过区区三十万,面对八十万铁骑,无异于螳臂当车、以卵击石。

胡进思 南船北马,北人擅长陆战而不习水性,我江南水网密布、河道纵横,又有长江天险,以我之长攻敌之短,怎么能说是螳臂当车、以卵击石?相国分明是在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周相国 宋军筹备南下绝非三日五日,尤其是近几年专门训练兵士熟悉水战,你身为大将军不会不知道吧?

胡进思 相国,宋军虽然号称八十万,但大军长途作战,劳军袭远,军需补给皆赖江北,这些都是兵家大忌。

周相国 宋军兵力不但四倍于我,而且一路攻武平、破荆南、定后蜀、拔南汉,经历大小战斗无数,而我江南军民已有八十年不经历战火,几代人不识兵戈,军民百姓疏于战阵,怎可同日而语?

吴德庸 相国也不要忘记,南唐一旦被灭,我吴越屏障尽失、门户洞开,我们将敞胸袒腹面对北朝啊。

钱惟濬 将军可还记得?自我吴越先祖开疆拓土之日便立下了“世代尊奉中原、永不称帝”的立国之策。

胡进思 公子,此一时彼一时啊。

周相国 不论何时,这保境安民才是第一要务。

胡进思 立国方可保境。

周相国 民之不存,国焉能保?

钱 俶 都不要吵了。惟濬我儿,你是怎么想的?

钱惟濬 父王,孩儿年少,不敢妄议。

钱 俶 你马上就要到弱冠之年了,也应该参与国事了,但说无妨。

钱惟濬 父王,相国,二位将军,恕我愚见,南下金陵乃是宋军既定之举,无非时间迟早罢了。

吴德庸 那依公子看,我吴越是该出兵相助、施以援手呢,还是该作壁上观?

钱惟濬 依我之见,既不能盲目自大,忽视宋军实力;也不可妄自菲薄,灭我吴越锐气。不如,静观其变,伺机而动。

胡进思 公子,恐怕目前的局势容不得你等吧?(转身冷笑)呵呵……毛头小儿,纸上谈兵。

[王公公上。

王公公 启禀我主,大宋特使送来大宋皇帝亲笔书信一封。

钱 俶 速速呈上。

王公公 (递信)请我主御览。

钱 俶 (展信,念)我大宋天兵所向披靡,不日即可取洪都、克金陵,河山一统,指日可待。望弟见信后,速率劲旅与寡人会师金陵城外,吊民伐罪,共举盛事……(愣住)

众 人 千岁……

[追光下。

胡进思 宋天子咄咄逼人。

周相国 形势已万分危急。

钱惟濬 一边告急求救,一边相邀会师。

胡进思 这脚是该迈向左边,还是该迈向右边,丝毫不容摇摆——

周相国 这封信既是投石问路,也是杀鸡儆猴,更是向普天下宣示唯我一尊,丝毫不容置疑——

钱惟濬 非此即彼,泾渭分明,没有第三条路可走,丝毫不容妥协——

钱 俶 现在已经不是救不救南唐的问题,而是助不助大宋的问题。

胡进思 前番,宋天子派人借阅我吴越国地理图经之事尚且历历在目,说什么“借吴越图经,以补中朝遗缺”,巧取豪夺的话言犹在耳,现在又要逼我吴越与宋军会师金陵。岂有此理!

钱惟濬 驰援南唐,会师金陵,鱼和熊掌,必舍其一。

周相国 我吴越国自开国至今,历经三世五王,苦心经营东南一十三州八十余载。国立东南,鼎盛繁华,道路阡陌纵横,田园鸡犬相闻,百姓安居乐业,江南物阜民丰。

钱 俶 如今,风云突变,硝烟顿起,手捧两封书信,钱俶该何去何从? (默念)今日无我,明日岂有君?今日无我,明日岂有君……

[李煜上。

胡进思 (下跪)千岁,两相比较,孰轻孰重,您还需斟酌权衡。

周相国 (下跪)千岁,万万不可操之过急,一定要三思而后行呐。

钱惟濬 (下跪)父王,当断不断,必留后患。

李 煜 我倒要看看,你这墙头草还能不能做得!哈哈哈……(下)

[暗转。

[南熏殿上。

胡进思 就算不去驰援南唐,最起码,我们还可以固守东南一隅。

吴德庸 (不经意)守?呵呵,吴越一草一木宋军都了如指掌,还怎么守?

周相国 (迅速地)吴将军,何出此言?

吴德庸 (自知失言)哦,不,下官就是随口一说,随口一说。

周相国 (警惕)难道,我吴越的地理图经有什么闪失不成?

吴德庸 (口不择言)哦……是,不,不不不,地理图经一直……一直在兵部,藏于密阁之中……

周相国 既然藏之密阁,宋军怎么会对我吴越一草一木都了如指掌?

吴德庸 (紧张地)……嗯……这……

胡进思 相国多虑了。地理图经载有我吴越一十三州山川形势,阡陌交通,屯戍远近,户口多寡,乃国之重器,岂会轻易示人?

周相国 千岁,关隘布防、军旅虚实皆载于图经之上,吴越安危系于一图。还需问个明白啊。

钱 俶 吴德庸,大宋使臣来借图经时,孤王不是命你将其带到兵部一观么?

吴德庸 (跪下)千岁,微臣,微臣有罪……

钱 俶 究竟怎么回事?

吴德庸 (擦汗)千岁,那日,微臣将大宋特使带回兵部盛宴款待。本想在酒宴上让特使一观后即将图经收入密阁,谁曾想特使提出酒后醉眼蒙眬,要将图经借回馆舍借阅一夜,次日一早归还……

周相国 什么?吴德庸,你可知罪?!

吴德庸 (紧张地)我想着……就是借阅一夜,但借无妨……

钱 俶 吴德庸!

胡进思 吴德庸,你糊涂!借阅一夜?一夜时间足以临摹出副本!

吴德庸 (叩头)千岁,微臣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啊,千岁……

钱 俶 来人!

卫 士 在!

胡进思 千岁息怒,老臣有话要说。

钱 俶 讲!

胡进思 千岁息怒。眼下,吴越正是用人之际,您可让吴将军戴罪立功。再者,老臣,老臣也有失察之责……

[报子纷纷上。

报子甲 报——启禀千岁,宋军直取润州……

报子乙 报——启禀千岁,宋军拿下武昌……

报子丙 报——启禀千岁,宋军攻克江州……

报子丁 报——启禀千岁,宋军西路逼近金陵右翼……

报子戊 报——启禀千岁,宋军北路即将兵临秦淮河北岸,形成围城之势……

钱 俶 (大手一挥)不要说了!(坚定地)明日午时三刻,迎晖门外校场点兵,孤王亲自挂帅远征,周相国监国,大将军胡进思、兵部侍郎吴德庸随本帅赴金陵城外会师。

众 人 千岁……

吴德庸 (如释重负,伏地)罪臣谢主隆恩!

胡进思 千岁!

钱 俶 今日午时,西湖南岸,雷峰塔奠基。

胡进思 千岁,您会后悔的……(起身拂袖离去)唉……

王公公 吾王有旨,今日午时,西湖南岸,雷峰塔奠基。

[暗转。

第二幕

[开封城中,钱俶邓王府。

李 煜 哈哈哈……吴越朝堂上好不热闹。我且问你,如今你后悔了吗?

钱 俶 西子湖畔的雷峰塔还在吗?

李 煜 你背负了骂名。

钱 俶 我背负的骂名很多。

李 煜 见死不救,你不仁。

钱 俶 有道理。

李 煜 以邻为壑,你不义。

钱 俶 听说过。

李 煜 拥兵自轻,你不武。

钱 俶 有此一说。

李 煜 自毁屏障,你不智。

钱 俶 没有说错。

李 煜 面对强敌,你屈膝求荣、贪生怕死。

钱 俶 对。

李 煜 你钱俶是一个不仁不义、不武不智、屈膝求荣、贪生怕死之辈。

钱 俶 是。

李 煜 你是任人摆布的傀儡木偶,是他人刀俎之下待宰割的羔羊。

钱 俶 都对,都对。

李 煜 什么天下兵马大元帅,不过是徒有虚名!彻头彻尾的懦夫!

钱 俶 一点儿没错。从我决定修建雷峰塔那一刻起,便背负起了所有骂名。背——我得背起来,我必须背起来。除了背负,我别无选择。

李 煜 你的吴越国已不复存在了。

钱 俶 无数条涓涓细流汇聚成小河,无数条小河流向大河大江。它们毫不犹豫,奔腾而去,浩浩汤汤,不舍昼夜,不顾一切地涌入大海。可是,当你们欣赏大海壮美、赞美大海辽阔的时候,有谁还记得每一条溪流是从哪里流出?有谁还记得每一条小河流淌过的名字?

李 煜 呵呵……泰山不择杯土,江河不择细流。

钱 俶 可惜啊,世人如你我,只看到泰山万仞,只知道江河浩瀚。

李 煜 成王败寇,自古皆然。

钱 俶 世间万物,人间万事,又岂是成败二字所能概括的?

李 煜 你想说“不以成败论英雄”?哈哈哈……就算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圣人也未必能做得到,何况你我皆俗世凡人。

钱 俶 既是俗世凡人,又何须论什么英雄?哈哈哈……好在,人在做天在看。来来来,喝酒,喝酒。

李 煜 人在做天在看?我倒要看看你是怎么做的。哼,你的麻烦还在后头呢!(拂袖而下)

[女英上。

女 英 千岁,我给您熬制了醒酒汤,您趁热喝了吧。

钱 俶 我醉了?酒不醉人人自醉。很多时候,这醉和醒并不是泾渭分明。更多时候你醒着却做了糊涂事,吃了酒反倒异常清醒。此时此刻,我心里跟明镜儿似的。(指着李煜消失的地方)唉,你倒是该给他端一碗醒酒汤。

女 英 千岁,您说的是谁?

钱 俶 就是他,李煜,江南国主,违命侯,那位自命不凡的大词人。

女 英 (环顾无人)千岁,这里除了你我哪里还有其他人?

钱 俶 (自顾自地)不过说实话,李煜确实有才情、有才气,是个难得的好词人,可惜未必是个好君王。我也未必合格……功过是非,就留给后人吧,留给后人吧。

女 英 千岁,您说醉话了。

钱 俶 你也说我醉了?哈哈哈……倒是让他说中了,我的麻烦还真是在后头呢。

[公元975年岁末,吴越国皇宫。

王公公 圣旨到。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巴蜀、荆吴皆已平黜,岭南、北汉大势将定,王侯诸藩,北面称臣,金瓯玉宇,天下归心。特加封吴越王钱俶天下兵马大元帅衔。诏钱俶即日携子进京,共商国是。钦此。

钱 俶 携子进京,共商国是……

周相国 千岁,北上您别无选择。如若抗旨,皇上必然会兴师南下……

胡进思 李煜就是前车之鉴,当年正是他拒绝北上才招致灭国之祸的。

钱 俶 该来的还是来了……

周相国 千岁,当务之急是需要定下来您将带哪位公子北上。

胡进思 是啊,千岁,这可是关系国祚的大事。

[追光下,表演区之一。

胡进思 携子进京,凶多吉少。

吴德庸 以大将军的威望,此番千岁北上,必定委大将军以监国大任。所以,留下哪位公子就显得尤为重要。

胡进思 依你之见——

吴德庸 长公子钱惟濬已到弱冠之年,且小有战功,军中宫中颇有声望,下官唯恐日后这匹烈马难以驾驭;次子惟演一十七岁,精明干练,但您不要忘了,他的生父就是您当年发动政变、亲手废掉的先王、当今千岁的兄长,留下他只怕为将来埋下祸根。唯有这幼子惟治么……

胡进思 如此说来,还是得争取留下惟治。

[随从上,和吴德庸耳语。

吴德庸 好,下去领赏吧。(对胡)大将军,您让我联络的人回消息了。

胡进思 好!事成之后,本将军亏待不了你。如此这般,咱们也就进退自如了。哈哈哈……只是,事关重大,一定要择机而动,千万不可鲁莽。

吴德庸 将军放心好了。

[追光下,表演区之二。

钱惟濬 谁都知道,北上远行一路风险,一到开封就可能被扣为人质。

钱惟演 谁都知道,此去开封前途未卜,甚至可能一去不复返。

黄 妃 惟濬,惟演,你们过来。

钱惟濬 娘……

钱惟演 娘……

黄 妃 扶娘起来,为娘有话要说。

钱惟濬 娘,您慢点。(扶起黄妃)

黄 妃 (艰难坐起)你们两个都是为娘的心头肉。

钱惟濬 娘,我们知道您要说什么。

钱惟演 娘,您放心好了。

黄 妃 孩子们,你们长大了……无论你们是手心还是手背,你们都是钱氏子孙,都是吴越国的一员。(咳嗽)为娘不能陪你们父王北上了。

钱惟濬 娘,我们懂。

黄 妃 你们的惟治弟弟才七岁。

钱惟演 娘,您别说了。

黄 妃 (对宫女)拿来。

[宫女取来两个锦盒。

黄 妃 孩子们,这两个锦盒其中一个装有一只玉镯。

钱惟濬 娘……

钱惟演 娘……

黄 妃 你们谁抽到玉镯,谁就替为娘陪你们的父王北上。

钱惟濬 娘……

钱惟演 娘……

黄 妃 惟濬,你是弟弟,你先来。

钱惟演 娘,我先来。

钱惟濬 (一把夺过盒子)不,娘,大哥,我先来。

[在兄弟俩的争抢中锦盒滚落在地,大家发现是空盒。

钱惟演 娘,儿臣知道该怎么做了。

钱惟濬 娘,您放心。

黄 妃 (哽咽)孩子们,锦盒是空的。可它就像你们的心胸,能容得下世间的万事万物。

钱惟濬 (下跪)娘……

钱惟演 (下跪)娘……

黄 妃 为娘,为娘——知足了。(微笑地,气绝)

钱惟濬 娘……

钱惟演 娘……

[吴越宫中。

胡进思 千岁,惟濬、惟演二位公子谋勇双全,皆已成年,一路之上也可照顾千岁起居。

吴德庸 是啊,千岁,公子惟治年方七岁,长途奔波恐体力不支,更宜留在杭城。

周相国 二位将军,此事既需考虑北上,更应关注吴越。千岁北上,朝中尚需有暂理朝政之人。论经验、年龄,恐怕还是留下二位长公子更为合适。

吴德庸 相国,公子惟治虽然年幼,但聪颖过人,暂理朝政,料无大碍。再者,千岁吉人天相,此番北上少则两三月、多则半载便可南归,难道相国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么?

周相国 可惟治才刚刚七岁……

吴德庸 相国,您博览群书,难道不知道甘罗十二岁拜相,项橐七岁已为圣人师,骆宾王六岁写就《咏鹅》绝唱?何况,惟治自幼聪慧过人,又有大将军和您共同辅佐,相国尽可宽心。

钱 俶 三子惟治就不要再提了。就留下惟演暂理朝政吧。

吴德庸 千岁,恕臣直言,公子惟演并非千岁亲生,恐怕……

钱 俶 恐怕什么?

吴德庸 只恐怕……多有不妥吧?

钱 俶 放肆!此番北上吉凶难测,惟演若有什么闪失,让孤王如何面对兄长?难道你要陷孤王于不义,让天下人唾骂么?

吴德庸 (擦汗)微臣不敢,微臣不敢,微臣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追光下。

胡进思 看来,千岁是铁了心要留下惟演了。

吴德庸 事已至此,那只好(附耳)如此这般、这般如此了……

胡进思 (犹豫)这,恐怕不妥吧。

吴德庸 大将军,千万不要犹豫。一来,此举可以牵制惟演,让他心有顾忌;二来,万一千岁要是有个不测,吴越尽在将军掌控之中,你我也可伺机而动……

[吴越宫中。

胡进思 千岁,吴将军虽言语不周,但其一片忠心日月可鉴。

钱 俶 罢了。

胡进思 难得千岁在危急时刻尚能念及骨肉叔侄之情,实为我吴越黎民楷模。只是,微臣还有一提议,不知当讲不当讲。

钱 俶 讲。

胡进思 此番,千岁既然让长公子惟濬随您北上,让惟演暂理朝政,那不妨立三公子惟治为储。

钱 俶 哦?

胡进思 君主远征,立储于国中,既可安定军心民心,又有古制可循。同时,也可成全您顾念兄长的骨肉之情,可谓一举三得。

钱 俶 (倒吸口凉气,对观众)呀……好一个“一举三得”!分明是……

胡进思 还请千岁定夺。

钱 俶 (迅速镇定)哈哈哈……好,好!还是爱卿想得周全。

胡进思 千岁谬赞了,为主分忧,为国尽忠,乃臣子本分。

[钱惟濬、钱惟演随宫女上。

宫 女 千岁,启禀千岁,黄妃娘娘,黄妃娘娘她……

钱 俶 黄妃娘娘?黄妃娘娘怎样?快说!

宫 女 黄妃娘娘,她,她归天了……

钱 俶 什么?

众 人 (跪倒)千岁节哀。

惟 濬 (跪倒)父王,母亲西去了。

惟 演 (跪倒)父王,母亲走得安详。

钱 俶 爱妃,你我夫妻说好要一起登塔的,怎么就撇下我走了……

众 人 千岁,节哀顺变。

惟 濬 儿臣愿随父王北上。

惟 演 儿臣愿随父王北上。

钱 俶 (摆手,稍顿)传谕:立三子惟治为太子;惟濬随孤王北上开封;北上期间,惟演暂理朝政,胡大将军、周相国辅政。

惟 演 父王,儿臣愿随父王北上。

钱 俶 不必多言。胡大将军——

胡进思 臣在。

钱 俶 孤王北上后,雷峰塔的建造就托付于你了。特命你为总督造,不得延误工期。

胡进思 (莫名地)这——

钱 俶 怎么?胡爱卿有什么难处吗?

胡进思 (无奈地)臣领旨。

钱 俶 你们都退下吧。请周相国留步。(其余人下)

周相国 千岁,有何吩咐?

钱 俶 孤王这里有两件东西给你。(递给周相国)

周相国 尚方宝剑?

钱 俶 这里还有一道密旨。孤王离杭期间,如生变乱,你可依密旨行事。

[暗转。

第三幕

第一场

[开封城中,钱俶邓王府。

李 煜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物是人非,物是人非啊。

钱 俶 如履薄冰,如履薄冰。

李 煜 你这趟开封之行,比之我当年耀眼得多。

钱 俶 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李 煜 李煜北上开封时,已然是败军之将、亡国之君了。当年,太祖皇帝诏我北上,我抗旨不去,结果朝廷大军挥师南下。还有你,你不但不助我,反与南下大军会师,困我金陵,断我后路,让我腹背受敌,雪上加霜。

钱 俶 过去了,都过去了。

李 煜 可你钱俶北上却受到格外礼遇,朝廷为你在开封城营造馆舍,文武百官出城三十里夹道相迎,太祖皇帝不但准你佩剑上殿,还亲自为你在太和殿接风洗尘。

钱 俶 尘归尘,土归土。繁华尽时,万籁俱静;锦绣过处,不过尔尔。

李 煜 你倒是洒脱得很。

钱 俶 宫阙万间,人生百味,胜不过通透一词;笙歌燕舞,起伏跌宕,不过是舍得二字。

李 煜 你终究还是回到杭州了,我却没那么幸运。

钱 俶 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

李 煜 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孔夫子诚不我欺啊!游于艺,游于艺,我还是专心填我的词吧。哈哈哈……

钱 俶 让我睡会儿,就一会儿。(伏案睡着)

李 煜 睡吧睡吧,难得有这份惬意。(下)

[女英上。

女 英 千岁,这是下午皇上特意派王公公送来的桂花糕。(发现钱俶睡着)

李 煜 (阻止)让他睡会儿吧。

女 英 (愣住)你是……

李 煜 不认识我了么?我可认识你。你是女英吧?

女 英 (惊愕)难道你是……

李 煜 是我,违命侯李煜。

女 英 (跪下)恕奴婢眼拙,参见千岁。

李 煜 起来吧,不必多礼。

女 英 千岁,您莫非……

李 煜 是的,不必害怕。我是来看望老朋友钱俶的。你看他,睡着了竟如孩童般恬静。

女 英 邓王殿下近来越发地憔悴了。

李 煜 难得钱俶身边尚有知冷知热之人。

女 英 女英不过是邓王身边的奴婢罢了。这些年,没有人能够亲近他,理解他,倒是有人去嘲笑他,谩骂他,诋毁他。

李 煜 你是说……

女 英 十年来,他最艰难的并不是身体被囚禁在这开封城邓王府里,而是他把自己的心紧紧地锁在自己筑起的牢笼里,像困兽一般找不到出口。

李 煜 此情此景,何曾相似啊……

女 英 女英帮不了他,但女英知道,真正理解邓王千岁的,或许只有一个。

李 煜 是谁?

女 英 是时间。

李 煜 时间?

女 英 也许是五十年,也许是一百年,甚至是五百年、一千年……

李 煜 时间,时间……

女 英 (突然发觉唐突)千岁,我——请原谅我——

李 煜 为何要怪你?得一知己足矣,何必要等百年、千年?

女 英 千岁……

李 煜 这些年也难为你了,从金陵一路随孤王北上到开封,然后又被太宗皇帝赏赐陪侍邓王。

女 英 女英说不出许多大道理。也许,这是女英的命。

李 煜 命运和你开了个不小的玩笑。

女 英 千岁言重了。这些年的颠沛流离教会了我许多东西。每每听到您吟诵词句,耳濡目染,都会莫名地有一股愁绪涌上心头。

李 煜 都说宫女不知亡国恨,却让你陪侍了两位亡国之君。

女 英 世事如浮云,看多了也就看淡了。

李 煜 话虽如此,可你毕竟是江南子民。

女 英 奴婢身在开封十余年,千岁不说都快忘记自己是江南人了。

李 煜 你家居何处?

女 英 奴婢家住金陵城南门外。

李 煜 金陵城南门外……女英,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女 英 什么问题?

李 煜 (怯怯地)你恨我么?江南父老恨李煜么?

女 英 千岁,这——这该叫女英如何回答?

李 煜 该怎么说就怎么说,怎么想的便怎么说。

女 英 是讲真话,还是讲假话?

李 煜 如果这个时候还听不到一句真话,我还会有机会再听到真话么?

女 英 那女英就斗胆说了。

李 煜 尽管直说。

女 英 我不知道南唐百姓是否恨您,但我知道吴越百姓在感激邓王。

李 煜 (诧异地跌坐在地)……

女 英 千岁,您——可还记得庆奴?

李 煜 庆奴?

女 英 庆奴。

李 煜 就是舍身削发、皈依佛门的宫女庆奴么?

女 英 正是她。

李 煜 庆奴出家在宫里的净德禅院,后来做了主持,法号净虚。

女 英 宋军围困金陵的日子里,净虚法师每日带领禅院尼众早晚两课诵经,祈祷佛祖庇佑南唐君臣黎庶平安康泰。她与一寺尼众约定,城破之时,决不出走,佛门净土,不容践踏,点火自焚,魂归佛国。二十八日酉时,金陵城破。于是,她带领全寺四十二位女尼,关闭寺门,燃起柴草,点燃香烛,口诵佛经,第一个走向大火。接着是第二位,第三位,第四位……

李 煜 别说了……

女 英 第四位,第五位,第六位,第七位,直到第四十二位……没有喧嚷,没有骚动,一丛烛天神火,冉冉升起,照亮了金陵,照亮了南唐……

李 煜 不要再说了……

女 英 我要说,我就是庆奴的妹妹,净虚法师的妹妹女英……

李 煜 你……

女 英 您或许早已不记得尚且苟活的女英了。

李 煜 故国不堪回首……

女 英 故国?故国,也仅仅是凝固在您的词句里了。

李 煜 李煜错了,是李煜无能啊……

女 英 对和错,又岂是几首华丽的词句所能回答得了的?金陵衰草连天,钱塘柳浪依旧。(下)

李 煜 (呆立)金陵衰草连天,钱塘柳浪依旧……她的话比一记耳光还要疼,一句一字都扎在了我的心里。不,她说的可是真心话?呵呵呵……李煜啊李煜,你怎么这样可笑?!可笑至极!她有说假话的必要么?她有一丝一毫的必要对现在的李煜说假话么?不需要,根本不需要。(跌坐在地)

李 煜 (慢慢站起)可我是南唐国主,在那些风雨飘摇的日子里,我需要点亮南唐的灯,撑起南唐的船,掌起南唐的舵。(停顿)我原以为,只要找寻到一个支点,凭我李煜一己之力便足以撬动日月,扭转乾坤,给南唐带来无限光明,给自己带来无数光耀……我也曾命人偷偷在洪都操练水兵,暗中加高金陵城池、加固长江防线,想像着黄袍加身、南面而王的那一天。我想,我想和那看不见的命运掰一掰腕子,和我自己较一把劲儿。

李 煜 ……我知道,我的努力很可能是徒劳的。不可挡,不可抗,不可逆,不可违!憧憬中的光明可以在一瞬间变成灾难,理想中的救世能够在转眼间化为乌有,甚至是罪孽……我是,我是南唐国主,可又有谁知道,我何尝不是一个困顿在四壁中、彻头彻尾的囚徒!

李 煜 (停顿)是,我是南唐国主,可我更是李煜——我首先是李煜。对,我首先是李煜,和你们在坐的每一个人一样,是有血有肉有灵魂的李煜。不同的是,李煜还是一个特殊的李煜——李煜需要构筑起另一个国度,他要在那里挥洒才情,驰骋纵横。那里没有兵戈,没有灾难,没有案牍劳形,没有纷争鄙俗,那里有天籁,有性灵,有大音希声,有大象无形,那里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可以览古今、抚四海,可以上九天、下五洋,可以指事造形,可以体物穷情,可以出世入世,可以有我无我,那里雄浑,那里冲淡,那里自然,那里含蓄,那里瑰丽,那里疏野——那里是词的国度,那里是真正属于李煜的精神世界。春花秋月,雕栏玉砌,梧桐深院,无限江山。在词的国度里,我便是王!我可以雄视天下,藐视一切!(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哈哈哈哈……囚徒,国主,词主,实实虚虚,虚虚实实,李煜又怎能分辨得清楚?真像一个彻头彻尾的梦啊。只是,这一觉醒来,大势已去,乾坤定矣。

[女英上。

女 英 (对钱俶)千岁,怎么又睡了?唉……这浑浑噩噩的日子几时是个头啊?

李 煜 不要吵醒他。人或许只有在睡着的时候才是最真实的时候,最自由的时候。让他睡吧,让他睡吧……(隐去)

[梦境中。

钱 俶 爱妃,你醒醒!

黄 妃 (画外音,有气无力)官家——

钱 俶 爱妃,你醒了!雷峰塔就要建到第四层了!

黄 妃 (画外音)雷峰塔,十三层通天佛塔……

钱 俶 是啊,西湖边就要屹立起一座恢宏庄严的十三层通天佛塔。我会为爱妃祈祷,为吴越国祈祷。

黄 妃 (画外音)官家,请原谅我。

钱 俶 爱妃,你要去哪儿?

黄 妃 (画外音)千岁心中有佛、有国、有百姓,记得给自己留一个位置……

钱 俶 钱俶知道了……

黄 妃 (画外音)官家,你答应我。

钱 俶 为夫答应你!爱妃——你不要走!你说好要和我一起登塔的!爱妃,你怎么就这样走了?……你就忍心扔下我这孤老头子么?二十多年,你陪我忍辱负重、担惊受怕,你却说幸得与我相知相守,此生足矣!如今,再有疑惑时,你让钱俶找谁去?(泣不成声)几十年来,忙忙碌碌,斗转星移,转眼之间我也过了知天命的年纪。可面对这惊涛骇浪,这手中的舵该向哪里转,吴越国该往何处去?一边是悬崖绝壁,抬头看不见满天星斗;一边是万丈深渊,俯首看不到浪花水头,我的路在哪里?你,你,还有你——你们谁能告诉我,前行的路究竟在哪里?苍天呐……爱妃,我知道你没有走,你舍不得走,你一直都陪在我身边!

[李煜上。

钱 俶 不,我不能就这样颓废下去,不能——决不能!爱妃她一刻也不曾离开。我得振作起来,我必须振作起来——爱妃在看着我,杭城十万百姓在等着我,吴越数百万军民在等着我,没有封顶的雷峰塔在等着我,历史还在等着我!

李 煜 这就对了!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来!你是个爷们儿!只有当你一个人满身泥泞地站在寒风凛冽的十字路口时,才会发现,其实谁也帮不了你……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一腔热血,百战黄沙,金戈驰骋,马革裹尸……哪个铁血男儿不曾在梦中有过?……(隐去)

钱 俶 (惊醒,坐起)爱妃,爱妃,你醒醒,你醒醒!

女 英 千岁,您又做噩梦了。来,喝口水。(递水)

钱 俶 不!不是梦,不是梦……

第二场

[半年后,西湖边。

钱 俶 法师,雷峰塔现已建至五层,颇具规模,也算是了却钱俶和黄妃一桩夙愿。几年来,法师为建塔付出心血无数,法师请上,请受钱俶一拜。

延 寿 (搀扶钱俶)千岁使不得,使不得。老衲建塔礼佛,弘扬佛法,普度众生,乃出家人分内之事。倒是千岁您一心向佛,慈悲为怀,真正功德无量。

钱 俶 法师谬赞了。为弘扬佛法做些事情何足挂齿?法师,你看这雷峰塔已备雏形,可以想见待十三层千尺通天佛塔建成将是何等伟岸。

延 寿 当是佛门一大幸事。

钱 俶 塔是要建起来了,可孤王心中却总是怅然而有所失。

延 寿 阿弥陀佛。恕老衲直言,这地上有形的浮屠易建,而千岁心中无形的浮屠难筑啊。

钱 俶 无形的浮屠?钱俶愿闻其详。

延 寿 浮屠者,佛陀也,是佛之化身,佛理之化身,乃修为积善之象征。每个人都在用一生在心中为自己修建一座属于自己的浮屠。

钱 俶 修建属于自己的浮屠?

延 寿 人生一世,何尝不是一场修行?茫茫苦海,遥遥彼岸,修行就是在度己。

钱 俶 度己?

延 寿 度己。

钱 俶 度己……

延 寿 千岁,还记得您的祖父、先王钱镠在《西湖图》上题的那首诗么?

钱 俶 当然记得。当年,祖父在为吴越宫殿选址时,曾有风水师谏言,若将西湖填平宫殿建于其上可奠定千年基业,若选在他处国祚不过百年。祖父听后淡然一笑,于是在那幅《西湖图》上题诗:牙城旧址扩篱番,留得西湖翠浪翻。有国百年心愿足,祚无千载是名言。

延 寿 正是当年先王的决定,才有了今天“留得西湖翠浪翻”的盛景。

钱 俶 是啊,世间哪有什么千年基业?唯有这西湖,这钱塘江,这山山水水,这人间烟火,才是绵延千年的。

延 寿 佛经云,凡事皆有六相,曰总别,曰同异,曰成坏,六相两两相对,相反相成,互融互涉,然总别为纲,同异、成坏为领,提纲而挈领,舍别而归总,方为正途。

钱 俶 舍别而归总,方为正途。

延 寿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钱 俶 钱俶记下了。

[一队民工搬运木料。

民 工 法师,这些是新到的木料。

延 寿 好好好,这些可都是制作小木作的物料,一定小心堆放,切忌火烛。

民 工 弟子们明白,您放心吧。(下)

钱 俶 (收住脚步)法师,我听这众多往来民工不像是吴越口音。

延 寿 千岁明鉴。自您北上以后,大批无家可归的南唐流民逃至我吴越境内,流离失所,老衲便把他们收留在佛寺参与建塔,以工代赈。

钱 俶 原来如此。

延 寿 只是,修塔仅能解决极少部分流民生计问题,杯水车薪啊。

钱 俶 法师不必担心。以后,凡我吴越境内修筑海堤、湖堤,疏浚河道,皆可以工代赈,向流民开放;此外,凡愿意开山辟荒者,地方一律准予入籍。

延 寿 阿弥陀佛,千岁慈悲为怀,请受老衲一拜!(拜)

钱 俶 法师,使不得,使不得。我钱俶也要在心中为自己修一座属于自己的浮屠啊。

延 寿 (双手合十)善哉善哉!佛法无边,普度众生!

钱 俶 舍别而归总,普度众生——

[暗转。

第四幕

第一场

[公元978年,吴越国太庙外。

王公公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先皇骤崩,归于五行。朕承皇天之眷命,列圣之洪休,奉大行皇帝之遗命,属以伦序,入奉宗祧,祗告天地,晓谕臣民,今即皇帝位,改元太平兴国元年。特诏命吴越王钱俶即日进京,共图新治。钦此!

[追光下。

胡进思 哼!分明是欺我吴越无人!

吴德庸 明摆着是鸿门宴!

胡进思 千岁啊,宋天子欺人太甚!

吴德庸 当今圣上可不比太祖先皇,现而今也不是三年前喽……

胡进思 千岁,你糊涂啊!

吴德庸 唉,此一时彼一时啊。

胡进思 当初若是听老夫之言,助南唐一臂之力,拒宋兵于长江北岸,岂能有今日之被动?千岁,万万不可一错再错啊。当年,我胡进思冒着人头落地、诛灭九族的风险发动政变,把你扶上王位,不就是希望你能够雄心勃发,有朝一日逐鹿中原、问鼎天下么?可如今呢?你怎可一忍再忍、一退再退?难道,你就甘心一辈子偏安一隅?就心甘情愿做宋天子的阶下顺民、开封城内一介布衣?就算宋天子厚待于你,那也不过封侯封爵而已,岂能比得上称霸一方、南面而王?

吴德庸 大将军,形势逼人啊……

胡进思 (继续自顾自说)李煜的前车之鉴不就近在眼前吗?

吴德庸 大将军,你我还需早做打算呐……

胡进思 (继续)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您就不为自己想想么?老臣一片苦心,千岁怎么就油盐不进呐……(老泪纵横,慢慢跪下)

吴德庸 大将军,您这是何苦啊?(搀扶起胡进思)

胡进思 我不能就这样眼看着吴越国将不国啊……

[随从上,向吴德庸耳语。

吴德庸 知道了,下去吧。(随从下。将书信收入袖内,对胡进思)大将军,您也不必如此伤心。北边和东边的事,我都给您办妥了。

胡进思 (惊)什么?你!我不是跟你说,要再看看形势吗?

吴德庸 可形势不等人,瞬息万变呐。

胡进思 (打吴德庸一个耳光)混帐!你是陷我胡进思于不忠不义!

吴德庸 (摸着自己的脸)大将军,您不能不分里外啊。

胡进思 你……

吴德庸 (恶狠狠地)大将军,生米已然做成熟饭,你我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胡进思 你——你是将我等置于险境!

吴德庸 (不怀好意地)嘿嘿……将军放心,东西我自然会收好的。(指袖内)眼下当务之急,咱们还是去太庙面见千岁吧。

胡进思 唉——

[吴越国太庙外。周相国上,与匆匆忙忙而来的胡进思、吴德庸撞个满怀。

周相国 这不是大将军么!

胡进思 原来是相国大人。

吴德庸 见过相国大人。

周相国 吴将军免礼。敢问二位将军行色匆匆,意欲何往啊?

吴德庸 嗯——

胡进思 哦,我二人有军国要务需当面奏报千岁。

周相国 千岁正在太庙祭拜祖先,此刻求见恐怕多有不妥吧?

胡进思 千岁北上在即,事关国祚,耽误不得。

周相国 哦?事关国祚?

胡进思 哎!事到如今,我也就不瞒相国了。

吴德庸 (欲拦)将军——

胡进思 (阻止)哎,相国不是外人。三年前,宋军一路南下,李煜来信求助,你我朝堂争辩,无非是选择出兵助谁;但此番千岁北上,却与当初不可同日而语。

吴德庸 加之,当今圣上可不是先皇……

周相国 吴将军,怎可随意猜忌当今圣上?

吴德庸 这……

胡进思 相国,吴将军言语虽有不周之处,但为我吴越国国祚绵长、江山永固着想,我等不可鼠目寸光啊。

吴德庸 李煜现在不是还被扣在开封么?

周相国 李煜怎能和千岁相提并论?

胡进思 话虽如此,我等也不能坐以待毙。

周相国 那依将军的意思……

胡进思 我们不能不做最坏的打算。

周相国 你是说……

胡进思 太子惟治已年满十岁,千岁北上,归期遥遥,太子亲政,正当其时。

周相国 (惊)亲政?太子亲政意味着千岁就要归政……此事非同小可!

胡进思 相国,正因非同小可,你我又都是吴越股肱之臣,怎能让我们为之付出心血的锦绣河山易手他人?

周相国 这……

胡进思 怎忍心眼看着吴越国祚就此寿终正寝?

周相国 这……

胡进思 身为大将军,世受王恩,此时若不能挺身而出,岂不有负三代五王的恩宠?

周相国 这个……

胡进思 在这生死存亡之时,我等岂能做缩头乌龟?

周相国 (稍顿)唉!如此说来,将军非去不可?

胡进思 非去不可。

周相国 千岁正在祭拜祖先,祭祀之时擅闯太庙可是死罪。

胡进思 顾不得许多了。千岁明日启程,怎容耽搁?

周相国 老夫也算世受王恩,太子亲政事关重大,既然大将军如此信得过,老夫愿随二位将军一同面见千岁。

胡进思 哎呀,如此甚好!多谢相国!

吴德庸 将军,可是——

胡进思 (拦吴德庸)唉!相国忠贞可鉴,愿助你我一臂之力,吴将军何必多虑?(给吴德庸使眼色)一切照常行事即可。

吴德庸 也好……

胡进思 相国大人,请。

周相国 大将军且慢。还请将军解下您的佩剑。

胡进思 相国这是何意?

周相国 (接过随从怀抱的尚方宝剑)请将军换上此剑。

胡进思 (接过剑,惊讶地)尚方宝剑?

周相国 正是。将军佩尚方宝剑面见千岁,更为稳妥。

胡进思 (抱拳)多谢相国相助。(解下自己佩剑递给随从,将尚方宝剑佩在身上)

周相国 能助大将军一臂之力,尽老夫一片诚心,是老夫的荣幸。

胡进思 相国,请!

吴德庸 相国,请!

周相国 二位将军,请!

[暗转。

[表演区一:吴越国太庙。王公公手持拂尘,守在外面。

钱 俶 (跪在牌位前)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子孙钱俶叩启。(跪拜)钱俶不才,虽无开疆拓土之功,却尽守成奉祖之力。执掌吴越三十年来,蒙恩受荫,承德接福,谨守“尊奉中原、永不称帝”祖训,我吴越日渐繁荣,凡八十余载刀兵不兴。钱俶自问,不敢负先人,不敢负臣民。(跪拜)

钱 俶 列祖列宗在上,如今新君即位,新政将启,吴越再一次站在十字路口。一边是钱氏基业,一门荣光,一边是东南百姓,黎民众生,左右轻重,利弊得失,全在钱俶一人……明日,钱俶将奉旨北上,请列祖列宗护佑我吴越风调雨顺,臣民安泰。不肖子孙钱俶再拜。(跪拜)此一去,钱俶不知何年何月何日才能再来祭拜列位先祖……(哽咽)不肖子孙钱俶三拜。(跪拜)

王公公 千岁,请起吧。(欲扶钱俶,被止)千岁,外面的事儿……

钱 俶 你去吧,让孤王静一会儿。

王公公 是。(下)

[表演区二:吴越国太庙外。周相国、胡进思、吴德庸三人风尘仆仆来到太庙外,见到在此久候的王公公。

吴德庸 呦,是王公公在此。下官有礼。

王公公 相国,二位将军。咱家在此恭候多时了。

周相国 王公公,当值辛苦。

王公公 分内之事,不足挂齿。

胡进思 我等要面见千岁,烦请公公通禀。

王公公 千岁在祭告先祖。

吴德庸 我们知道。

王公公 知道就不该来此。

胡进思 (阻吴德庸)王公公,我等有军国要事禀奏。

王公公 将军,这是祭告吴越国列祖列宗的地方。

周相国 公公,我等确有军国要事,涉及吴越安危,耽误不得。

王公公 相国,千岁吩咐过,祭祀宗庙,任何人不见,请不要为难咱家。

吴德庸 耽误军国大事,你可担待得起?(夺过胡进思手中尚方剑,拔出)

王公公 吴将军,这里可不是造次的地方。

吴德庸 你!

周相国 二位将军,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小太监匆匆上。

小太监 周相国,二位将军,千岁口谕:今日乃黄妃忌日,两个时辰后,本王要代先黄妃登拜雷峰塔。请相国和二位将军,雷峰塔下迎驾。

吴德庸 啊……

周相国 这……(隐去)

胡进思 唉……

[表演区三:吴越国太庙外。

胡进思 可这雷峰塔尚未完工啊?

吴德庸 无妨。

胡进思 无妨?

吴德庸 将军,太庙觐见,千岁避而不见……

胡进思 祭告先祖,情有可原。

吴德庸 可如若是千岁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

胡进思 你是说……

吴德庸 咱们不能不做最坏的打算。

胡进思 这,这分明是要你我二人的命啊!使不得,使不得!

吴德庸 将军别忘了,你我现在是在一条船上,咱们做的桩桩件件,件件桩桩,哪一件、哪一桩不是灭族之罪?

胡进思 这……

吴德庸 将军放心,您是雷峰塔的总督造,里里外外都是咱们的人。

胡进思 唉……

[暗转。

第二场

[雷峰塔内。两个时辰后。

钱 俶 爱妃,为夫就要启程了。今日是你的忌日,为夫特意代你登拜雷峰塔,也算是了你的一桩夙愿。只是塔尚未建好,无法代你俯瞰杭城西湖了。(上香)

王公公 宣周相国、胡将军、吴将军觐见——

[周相国、胡进思、吴德庸上。

钱 俶 起来吧。有什么事情,就在这塔内说吧。

胡进思 千岁,情况紧急,刚才我等不得已太庙求见。

周相国 千岁恕罪。

吴德庸 千岁恕罪。

钱 俶 说吧。

胡进思 千岁,恕臣等直言,此次进京天下大势迥异,绝不同于上次!

周相国 千岁,此番进京确实关系重大。

吴德庸 当今万岁可是不同于先皇……

钱 俶 大胆!尔等岂敢妄自揣测当今圣上!

胡进思 千岁息怒,吴将军所言不差……

钱 俶 不必多言了。没有其他事就退下吧。

周相国 千岁,二位将军还有事关吴越国祚的要事禀奏。

胡进思 千岁,您明日启程北上,临朝、监国之事迫在眉睫。太子惟治已年满十岁,睿智聪颖,多谋善断,足以担起亲政大任。

钱 俶 (默然不语)……

吴德庸 千岁,我吴越只有朝堂内外军民一心、坚若磐石,方可国基永固,国祚绵长。

钱 俶 你要说什么?

吴德庸 微臣斗胆进言,胡大将军之子胡猛勇冠三军,战功赫赫,堪当大任,特请加封其大将军之职。

钱 俶 还有么?

胡进思 呃,还有,还有依微臣之见,千岁北上后可让太子惟治亲政、犬子胡猛监国。至于周相国么,(看一眼周,略停顿)相国年事已高,体弱多病,本人也早有归隐之意,不如一并遂了相国心愿。不知千岁意下如何?

钱 俶 嗯……

周相国 (无措地)胡大将军,你——

吴德庸 相国,这也都是为了吴越嘛。

周相国 (尴尬地)吴大将军——

钱 俶 (略作沉吟)嗯,好,好,好啊。为了吴越,为了吴越,哈哈哈哈……

[追光下。

钱 俶 看来都在蠢蠢欲动了。

胡进思 名不正则言不顺。

吴德庸 言不顺则事不成。

周相国 好你个胡进思啊!

钱 俶 一个个都等不及了。

胡进思 机不可失。

吴德庸 失不再来。

周相国 老夫一生谨慎,今天怎么就……唉……

[李煜上。

胡进思 千岁,当年自开封归杭时,宋朝皇帝亲手交给您密函,特意嘱咐待回到杭州后方能打开阅视。您难道都忘了么?

钱 俶 (心有余悸)密函,密函……

李 煜 那可是一份厚礼,一份非同寻常的厚礼。

甲 (画外音)奏请暂扣吴越王钱俶章;

乙 (画外音)奏请削封吴越王钱俶章;

丙 (画外音)奏请革吴越王钱俶爵扣其为人质章;

丁 (画外音)奏请平吴越国章;

戊 (画外音)奏请剿灭吴越国章;

己 (画外音)奏请诛吴越王钱俶章……

胡进思 哈哈哈哈……

李 煜 这哪里是什么奏章?分明是一块块千斤重的石头,是一支支射向你钱俶心头的箭。

钱 俶 一块块石头重重地压在我的心里,一支支箭组成了一堵密不透风的墙立在我的面前……

李 煜 是石头,就一块一块搬开;是箭,就一支一支拔出来。

钱 俶 我不怕疼,不怕死。可我怕喘不上气,我怕看不到光……

李 煜 有时候人死了,气还在;可心要是死了,人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钱 俶 不,不!我是钱俶,我是吴越王!

李 煜 (肯定地)硬气话谁都会说。(下)

钱 俶 (对胡)胡进思,我且问你,你要将吴越国带到何处去?

胡进思 千岁,我吴越尚有甲士十万,府库充盈,将士用命,百姓归心,足堪与宋军一战。

钱 俶 你会把吴越百姓带向万劫不复!

胡进思 千岁,您不为自己,难道就不为钱家族人后世着想吗?

钱 俶 为我家一姓荣华,逆天而行,上有愧先王保境安民之训,下有负万民安宁之望——我钱俶不为也。

胡进思 退一万步,可阴潛使者,北结晋阳契丹铁骑,东取高丽日本精兵,南联清源漳泉劲旅,约期伐宋。事成可南面为君,倘若事败尚可远避海岛,效法箕子朝鲜,延我吴越国祚于海外,不失王侯之尊!强于亡国降虏、仰人鼻息百倍千倍。

钱 俶 看来,胡大将军早有谋划。

胡进思 (心虚地)臣,臣是为吴越千秋基业着想啊。

钱 俶 如此,大将军就不必费心了。

胡进思 (狠狠地)千岁,您可不要忘记,很多时候相同的戏码是可以再次上演的。

钱 俶 怎么讲?

胡进思 当初,既然我能废黜你的兄长、拥立千岁荣登大宝;如今,我同样可以扶别人到这宝座上面坐上一坐。当年移宫换羽、偷天换日的那一幕完全可以再次上演,只不过演员不同而已。哈哈哈……

钱 俶 胡进思!

[雷峰塔内。

吴德庸 千岁明日就要北上远行,我和胡将军先行出塔,也好提前做些准备。

胡进思 千岁恩准我等奏请,我和吴将军就先行告退了。

钱 俶 二位将军,话没说完怎么就要走呢?

胡进思 千岁,还有何吩咐?

钱 俶 胡大将军,你可知罪?

胡进思 (一头雾水)千岁……

钱 俶 我问你,这脚下的雷峰塔建到几层了?

胡进思 第五层不日即可完工。

钱 俶 第五层?

胡进思 (疑惑地)是啊,第五层……

钱 俶 大胆胡进思!四年才修到第五层!孤王委你雷峰塔总督造之职,你竟然玩忽职守、延误工期、误我国事!来人呐,与我绑了!

[御林军冲出,将胡进思、吴德庸围在中间。

胡进思 (本能地拔出佩剑)哪个敢来?!千岁,雷峰塔体量巨大,工程繁重,臣并没有延误工期,还望千岁明察!

钱 俶 好啊,胡进思!你居然拔剑弑君。御林军,给我拿下!

吴德庸 谁敢动胡大将军?

钱 俶 哪个不从王命?

御林军 是!

胡进思 哼,我今天倒要看看谁敢动我!先王在世时就特许我胡某可以入朝不趋、剑履上殿。

钱 俶 胡将军,你不要忘了,两个时辰前你已经佩剑闯入太庙,那里既非皇宫,更非金殿,是祭祀我吴越列祖列宗的地方,岂容尔等撒野!都给我拉出去!

吴德庸 千岁,我冤枉啊……

钱 俶 吴德庸,你失吴越图经、丢国之重器,还敢喊什么冤枉吗?

吴德庸 千岁……

胡进思 (灵机一动)千岁,我,我手里拿着的可是您亲赐的尚方宝剑。

钱 俶 (一愣)尚方宝剑?(看周相国一眼)

周相国 千岁……

胡进思 我对千岁、对吴越国的忠心日月可鉴啊!(忽然想起)千岁,哪有拿尚方宝剑行刺君王的道理?

钱 俶 日月可鉴?哈哈哈哈……(对王公公)拿给他看。

王公公 是。(递给胡进思一卷密函)

钱 俶 口口声声为了吴越,难道这个也是为了吴越吗?

胡进思 (擦汗)千岁,这,这是误会,这都是误会。

吴德庸 千岁,这些,这些都,都不作数的,只要您让胡将军和我出得塔去,我们……

钱 俶 出得塔去?哈哈哈……是有人不愿意钱俶出塔吧?

胡进思 千岁,难道你……你都知道了?

吴德庸 (穷凶极恶地)一不作二不休,那就只能鱼死网破了……

钱 俶 恐怕没有那么容易吧?你们以为孤王我什么都不知道吗?

[钱惟濬、钱惟演绑士兵甲乙二人上。

钱惟演 还不跪下?!

士兵甲 (跪下)千岁饶命。

士兵乙 (跪下)千岁饶命。

钱惟濬 父王,这两个家伙已经被我们盯上很久了。

钱惟演 儿臣发现他们在塔下密布柴草火石易燃之物,若非发现及时后果不堪设想。

士兵甲 吴将军说,只要等他和胡将军一出来就放火烧塔。

士兵乙 若是他们被绑出塔,即刻放火。

士兵甲 千岁,这,这些都是吴将军让我们干的,千岁饶命呀。(磕头)

士兵乙 千岁饶命呀。(磕头)

吴德庸 唉……

钱 俶 二位,还有什么话可说?

胡进思 钱俶,你,你是在自毁长城!你会成为别人的阶下囚、案上肉、刀下鬼的!哈哈哈……(被绑下)

钱 俶 传孤王旨意:胡进思、吴德庸佩剑闯庙,欺主弑君,罪不容赦。

王公公 千岁有旨:胡进思、吴德庸佩剑闯庙,欺主弑君,罪不容赦,斩立决。钦此。

钱 俶 (捡起地上的剑)尚方宝剑……

周相国 (跪下)千岁,老臣糊涂啊……

钱 俶 孤王念你年事已高,准你告老还乡,颐养天年去吧。

周相国 (慢慢起身,轻轻脱下官帽举过头顶)谢千岁隆恩。

[小太监上,与王公公耳语。

王公公 启禀千岁——

钱 俶 (疲惫地)又有何事?

王公公 启禀千岁,灵隐寺主持延寿法师……

钱 俶 延寿法师他怎么了?

王公公 延寿法师,他圆寂了。

钱 俶 (惊)法师,你怎么也离我而去了?

王公公 法师圆寂前留下一佛偈。(递上佛偈)

钱 俶 莫言寒风里,春花满枝开。舍别归总去,自是正途来。

延 寿 (画外音)每个人都在心中为自己建造一座浮屠。

钱 俶 每个人都在心中为自己建造一座浮屠。

延 寿 (画外音)舍别归总,方为正途。佛光普照,普度众生。

钱 俶 舍别归总,方为正途。佛光普照,普度众生。

钱 俶 (稍停)修塔是修行,修行是度己。可苍生谁来度?谁来度天下苍生?修塔,度己,度己——度己,尚需度苍生!度己,尚需度苍生!

画外音 度己,尚需度苍生!

画外音 吴越王钱俶诏谕:即日起,吴越国国号废止,所属一十三州、一军、八十六县,计五十五万六百八十户民、十一万五千三十六兵丁,纳土归宋。雷峰塔建至五层封顶,永不续建。从今而后,山河一体,华夏一统,金瓯永固,日月长恒。钦此——

钱 俶 (跪下)吴越国列祖列宗在上:请受不肖子孙钱俶——最后一拜!

[暗转。

尾 声

[开封城中,钱俶邓王府。

[钱俶趴在桌子上大睡,女英一旁陪侍。

[李煜上。

李 煜 (推钱)醒醒,钱虎子,该醒醒了。

钱 俶 (睡眼蒙眬)什么?你叫我什么?

李 煜 钱虎子啊。有人给你送礼物啦。

钱 俶 钱俶在开封一无亲朋二无好友,谁会来送礼物?戏弄我,一边儿去!(又睡去)

李 煜 (无可奈何)真醉了。

[大太监上。

大太监 邓王钱俶接旨——

女 英 千岁,快醒醒,圣旨到了。

钱 俶 (迷迷糊糊)圣旨?(忙起身)

[女英扶钱俶跪下。

钱 俶 (跪)臣钱俶接旨。

大太监 圣上有旨:今日乃邓王甲子寿诞,朕特备寿杖一副、寿糕一对、寿桃一双、云锦十匹、蜀缎百匹以表致贺,赐铁券丹书一份,彰其功德,荫及子孙,另赏御酒一坛。钦此。

[小太监抬礼物上。

钱 俶 谢圣上隆恩。

大太监 邓王请起。(对女英)你是女英吧?

女 英 正是奴婢。

大太监 皇上特意叮嘱,你要好生服侍邓王千岁。

女 英 (不解地)是,奴婢遵旨……

大太监 (对钱俶)邓王殿下,咱家还有公务在身,告辞。(下)

钱 俶 (起)恭送刘公公。

李 煜 走了?

钱 俶 走了。

李 煜 纳土归宋,你给了他一份厚礼;花甲寿诞,他也给了你一份厚礼。这厚礼既是成全先皇,也是成全你的。

钱 俶 没听明白。

李 煜 会明白的。

女 英 (对钱俶)千岁,我扶您进屋里睡会儿吧。

钱 俶 酒,酒呢?

女 英 千岁,不能再喝了。

李 煜 (抓起钱俶面前酒壶)没有酒,何以解忧?

钱 俶 (抓起另一酒壶)说得好!你看这杯中酒,采之于田,取之于野,蒸而有魂,酿而得魄,凝之为滴,聚之成液,藏之久远,绵延流长,萃天地之精华,得人文之蕴藉,金波玉液,变化万千,清圣壶觞,甘醇一脉,这杯中物实为天地间一等一的曲秀才、波若汤。

李 煜 南醇北烈,东西各异;

钱 俶 春耕夏耘,秋收冬藏。

李 煜 赤诚一片,物我两忘;

钱 俶 激越满怀,豪情万丈。

李 煜 世道人心皆汇于一杯之中;

钱 俶 人生百味俱入于一人之口。(肯定地)既实实在在、真真切切,又如梦如幻、如醉如痴。妙,妙啊!

李 煜 得欢当作乐,斗酒聚比邻。没有佳酿,陶渊明如何写得出光耀千古的诗篇?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没有美酒,杜工部的喜悦往何处安放?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没有斟满的酒杯,李太白岂能邀来天上明月?

钱 俶 酒,已然化入了诗;诗,分明酿作了酒——在《诗经》《楚辞》里,在魏晋文章里,在汉唐诗赋中。

李 煜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不识酒、不品酒、不懂酒,不能将天下美酒尝遍、不能将杯中美酒入口入心之人,又岂能识得人生三味?哈哈哈……

钱 俶 难怪李太白说:“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女 英 呵呵,这一壶酒竟让两位千岁说出这许多事来。(下)

李 煜 哈哈哈,皆因你我都是懂酒之人。

钱 俶 来来来,举杯举杯。

李 煜 哈哈哈,干!

钱 俶 干!

李 煜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哎,酒入愁肠,酒入欢肠啊……(斟酒)

钱 俶 (举起酒杯)此言差矣。愁肠欢肠,皆为人事,纷争起落,都是自扰,与酒何干?与酒何累?至于有些人打着酒的名号干见不得人的勾当,借着各种幌子掩盖龌龊,更是不足挂齿。可怜啊,杯中酒竟然这等无辜;可恨,世上人竟然如此无耻。

李 煜 好一个可怜可恨、无辜无耻。让你这么一说,倒是这杯中酒越发地明净疏朗、与世无争了。

钱 俶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但愿清浊自佳酿始,只盼明暗由今日分。

李 煜 恐怕没有那样简单吧。

钱 俶 但愿清浊自佳酿始,只盼明暗由今日分……我是钱俶,可又不是钱俶。(一饮而尽)

李 煜 又是醉话。

钱 俶 是醉话,也不是醉话。

李 煜 一个甲子,一个轮回,也算圆满了。

[女英上。

钱 俶 (突然清醒起来)甲子?六十年!六十年里,我苟活了整整十年。十年前,我就已经死了,剩下的日子只是徒增岁月的年轮而已。

李 煜 古往今来,不论是帝王将相,还是市井走卒,有谁能逃得过生死二字?面对生死,还有什么可挂念的?

钱 俶 (看见墙上酒葫芦,摘下一饮而尽)挂念?哈哈哈……社稷不存,家园不在,亲人不见,宗庙不祭,钱俶一无所有,还谈什么挂念不挂念?……

李 煜 当初,我也是这般干净彻底。

钱 俶 (倒过酒葫芦,没有一滴酒)干净,干净,干干净净!(扔掉酒葫芦)哈哈哈……(忽然)不,不,不——不!我和你是不一样的!这十年对于我而言不是多余的!(兴奋起来)我想明白了,这十年绝不是多余的!我想明白了!哈哈哈……

李 煜 刚刚还说是多余,现在又说不多余。

钱 俶 (激动地)你是不会懂的!我有挂念,我有挂念!

李 煜 (不懈地)酒话连篇,颠三倒四。

钱 俶 这十年,我虽然身在北国,却没有一日不挂念千里之外的江南。钱塘潮涌,西湖水涨,雷峰夕照,桂子飘香,荷塘春色,龙井秋霜,江南人,江南事,江南景,一个个,一处处,一桩桩,早已在钱俶心中生根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用整整十年知道了一件事,那就是——我的江南依旧安好!哈哈哈……江南安好!江南安好!我明白了,只要江南安好,山河无恙,我心中的佛塔也便建成了!

李 煜 看来你没醉……

钱 俶 哈哈哈……我没醉,没醉!我心中的佛塔建成了!建成了!江南安好便是钱俶心中的佛塔。(坦然地)呵呵呵……

李 煜 你心中的佛塔……

女 英 (一旁饮泣)千岁……

李 煜 李煜首先是李煜,钱俶首先不是钱俶……一切都要结束了,一切都会结束的。

钱 俶 痛快,痛快!十年里,从来没有今天这样痛快!来来,你我痛饮了这御酒,把心中所有的块垒浇它个灰飞烟灭,让所有的不快都抛进那滚滚东去的黄河,让所有的过往都见鬼去吧!哈哈哈……(打开御酒坛)

女 英 (突然想起什么)千岁且慢!千岁,良辰美景,岂能辜负?

钱 俶 所以才需美酒佳酿呐。(舀出御酒)

女 英 (再拦钱俶)容女英为二位千岁起舞助兴,如何?

钱 俶 (放下酒舀,兴奋地)好好,难得女英有如此雅兴,还有违命侯作陪。只是,美酒佳人,翩翩燕舞,独缺琴声,岂不遗憾?(突然看到李煜)唉,钱俶眼拙!远在天边,尽在眼前。违命侯不但诗名在外,这度曲抚琴也是无人能及。今日就劳烦老兄抚琴一曲,如何?

李 煜 (无奈地)邓王,你,你喝多了。

钱 俶 今日若能欣赏老兄一曲,也算钱俶眼福耳福不浅。违命侯就不要推辞了。

李 煜 改日,改日李煜亲自为你抚琴。如何?

钱 俶 哎,择日不如撞日。再说,今日是我钱虎子六十寿诞,你还驳我这寿星老儿面子不成?来来来!(将李煜拉到琴前)

女 英 千岁,请。(已准备好,示意李煜)

李 煜 (硬着头皮坐下,抚琴)请。

[琴声渐起,女英随琴声起舞。

[一曲舞罢,钱俶鼓掌。

钱 俶 (兴奋地)哎呀呀,袅袅翩跹,盈盈摇曳,婀娜飘逸,宛若天仙,想不到女英竟有如此曼妙舞姿,不愧是南唐宫女。

李 煜 (不无尴尬地)都什么时候了!

钱 俶 (突然想起)“此曲只因天上有”,违命侯的琴技也是出神入化,乐舞协和,水乳交融,堪称双璧,堪称双璧!

李 煜 你是真喝多了!(起身,拂袖)

钱 俶 唉,尚未开怀畅饮,怎么会喝多?(为李煜、女英斟满御酒,端起)来来,三人满饮此杯!

女 英 (一把夺过钱俶酒杯)千岁!

钱 俶 女英,这杯中酒乃五谷精华,洒了可惜。

女 英 二位千岁,女英……女英自幼不胜酒力,一直都没有机会陪二位千岁,今夜吉日良辰,奴婢先满饮此杯!

钱 俶 (愣住,欲阻止)女英——

李 煜 不必拦她。

女 英 (一饮而尽)千岁,奴婢失礼了。(端起李煜和自己的酒杯饮尽)

李 煜 每个人来到人世间都有他的使命。

钱 俶 (诧异地)你这是……

李 煜 我们的使命该结束了。

[女英倒在钱俶怀中。

钱 俶 女英——

李 煜 我们的使命已经结束了。

钱 俶 女英——

李 煜 李煜心中有南唐,钱俶心中却不只有吴越,还有天下,还有天下苍生……钱俶的佛塔建成了……(渐渐远去)

女 英 (气若游丝)千岁——(命绝)

[李煜停步,转身,向钱俶深深一躬。隐去。

[舞台背景上,西子湖畔雷峰塔身影越来越清晰。

钱 俶 女英——(悲痛欲绝,抱起女英向舞台深处走去)

钱 俶 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

[幕落。

——剧终

(该剧本获首届“梁辰鱼杯”剧本征集活动优秀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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