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奥波德的土地伦理观论略

2023-04-06 16:46王丽平
外国语文研究 2023年5期
关键词:生态伦理人与自然

内容摘要:利奥波德在《沙乡年鉴》中,以自然写作的形式将其在野外和乡间的生活经历凝练、浓缩与升华,形成了著名的具有前瞻意识的生态伦理观。尤其是他的土地伦理观以及他对人与自然之间关系的哲思,不仅使人们认识到生态意识的重要性,同时也激发了人们重新审视人类在生物共同体中应扮演的角色。在环境问题日益恶化的当下,对《沙乡年鉴》中的土地伦理观进行系统、细致的阐释和梳理,考论其生成的背景和内涵,并探讨其对现代社会的启示和影响等,不但有助于我们深刻认识利奥波德的生态伦理观,而且还将有助于我们进一步认识人与自然之间休戚与共的关系,从而尊重自然、善待自然并保护自然。

关键词:《沙乡年鉴》;人与自然;土地伦理;生态伦理

基金项目:本文是上海市哲学社会科学规划课题一般项目“文学伦理学视阈下的爱伦·坡小说研究”(项目编号:2020BWY005)的阶段性成果。

作者简介:王丽平,女,上海应用技术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研究方向:翻译、英美文學。

奥尔多· 利奥波德(Aldo Leopold, 1887-1948)被誉为美国“ 生态伦理之父”。他的遗著《沙乡年鉴》(A Sand County Almanac)融哲理与文学于一体,蕴含了丰富的生态哲学观,一直被视为生态文学的典范之作。该书以诗歌般的语言和对自然界的敏锐观察,既成为20 世纪环境保护主题的文学里程碑,又被奉为美国环境保护运动的新“ 圣经”。1935 年,利奥波德在威斯康星河畔的沙乡买下了一个因滥用而几乎沙漠化的农场,举家迁入农场中一个破旧的小木屋。在此后的十几年中,他在农场观察自然的变化、思考土地的命运,亲自观察动植物们生命的繁衍和成长。在体验荒野和修复土地的漫长过程中,利奥波德写出了其著名的《沙乡年鉴》。书中不乏哲理性很强的文章,这些都是他一生观察、经历和思考的结晶。

一、土地伦理的基本内涵

1939 年,利奥波德在其“ 土地的生态观” 演讲中首次阐释了他的土地伦理。1944年,他的著名散文“ 像大山那样思考” 对此进行了进一步阐述。1947 年,利奥波德在另一场主题为“ 生态意识” 的演讲中呼吁人们应提高生态意识,关心自然而非一味地从中攫取利益。这些演讲和散文是利奥波德土地伦理的重要手稿。1949 年,“ 土地伦理”被完整地收录到利奥波德的遗作《沙乡年鉴》中。“ 利奥波德终生都在寻求综合生态学和伦理学的方法”(Jardins 179)。事实上,他终生都与自然保持亲密的接触,在不断的学习、实践及沉思中提出了其著名的土地伦理观。“ 他在《沙乡年鉴》中的权威论文‘ 土地伦理,第一次系统地阐述了生态中心伦理学,其土地伦理也是生态中心伦理的最佳范例”(Jardins 179),更为生态整体主义奠定了基石。

利奥波德极力推广第三伦理,也即“ 处理人与土地,以及人与在土地上生长的动物和植物之间的伦理观”(Leopold 238)。实际上,第三伦理是在两个已经存在的伦理基础上提出的,它们分别是:“ 处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以及处理人与社会的关系”(Leopold 238)。这一新的伦理为传统观念补充了新鲜血液,并扩大了道德关怀,从对土壤、动物、植物和濒临灭绝的物种的关怀扩展至土地本身。在“ 共同体的概念”一文中,利奥波德对土地的概念进行了界定,他提出:“ 土地伦理只是扩大了这个共同体的界限,它包含土壤、水、植物和动物,或者把他们概括起来:土地”(Leopold239)。他认为土地包括世界的一切,人类也是其成员之一,从而形成了一个“ 有机整体”。实际上,早在《西南地区自然保护的基本原理》一文中,利奥波德就已经从生态学的视角将地球自然当作一个有机的整体来看待。他指出:“ 至少把土壤、高山、河流、大气圈等地球的各个组成部分,看成地球的各个器官、器官的零部件或动作协调的器官整体,其中每一部分都有确定的功能”(佘正荣 42)。这种将大自然比喻为是由不同的生命器官组成的机能性整体,是对所有生命物种和自然环境相统一的大地共同体的一个形象描绘。

利奥波德的土地伦理体现了有机整体的生态概念,而正是因为这一点,他的土地伦理观时常与有“非中心化”特征的生态整体主义相提并论。利奥波德认为生物共同体的成员生而平等,没有所谓的“人类第一”、“自然第二”;共同体的成员都应该维护生物共同体的和谐、稳定和美丽。利奥波德的生态思想也体现了生态“食物链”的概念。生态食物链强调所有物种都生活在同一个生命网中,每一种物种都为其他物种提供食物和服务,从而使得所有物种得以生存、延续。利奥波德认为人类及其他物种都是食物链中的“链环”,每一种物种都有其自身的价值,价值的存在与否并不以人的主观意志为转移,而是由土地健康与否决定的。

关于食物链的生态思想,利奥波德在《沙乡年鉴》中的“土地金字塔”中也进行了进一步的阐释。他将所有物种在共同体中的结构描述为生物区系金字塔,他们相互依赖、缺一不可,任何一种物种的灭绝都意味着生态平衡的破坏。因此,人类应该追求可持续发展,任何物种都值得人类尊重和爱戴。可以说,利奥波德的土地伦理不仅丰富了生态整体主义思想,也挑战了人们对自然的传统理念。“简而言之,土地伦理将人类在共同体中征服者的角色改变成为平等普通的成员和公民。它暗含着对每个成员的尊敬,也包括对共同体本身的尊敬”(Leopold 239)。利奥波德的土地伦理使人们重新思考了人与自然的关系,为人与自然的和谐共处做出了积极贡献。总的来说,利奥波德的土地伦理主要蕴含了三个方面的生态思想:人与自然的地位平等,生态共同体中所有物种皆相互依赖,以及生态整体主义思想,也即反人类中心主义思想。

二、人与自然地位平等

在利奥波德的多数作品中,他时常会通过描写一些非人类物种来表达其生态思想,如动物、植物和土地等。而在《沙乡年鉴》中,里面所描写的非人类物种却被赋予了强大的能力,它们不但可以展现自我,而且还能向人类透露大量的生态知识。正如梭罗在瓦尔登湖畔的小屋一样,利奥波德在威斯康辛州农场的木屋是他进行观察和研究自然的中心点。他的大部分作品皆是基于观察和实践来创作的。评论家们对利奥波德的实践精神给予了高度的评价。例如,理查德·L·奈特(Richard L. Knight)和苏珊娜·里德尔(Suzanne Riedel)曾这样评价道:“在创作《沙乡年鉴》的过程中,利奥波德凭借其出色的观察力,跨越科学与艺术之间的界限,创作了一部永恒的经典”(Knight 5)。而柯特·迈恩(Curt Meine)则认为:“利奥波德以其亲身经历,对很多田园风光进行了细致观察并做了生态解读”(Knight 26)。作为一位身体力行的实践家,利奥波德终其一生从事自然的研究。他不仅注重自然的生态价值,而且还一直从生态的视角来思索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

利奥波德强调自然与人类平等,同为共同体的成员,享受同等的权利。在“土地伦理”的开头部分,利奥波德为了强调生物共同体的所有成员地位平等,讲述了俄底修斯和他女奴之间的故事。“因为女奴不过是种财产,而财产的处置在当时和现在一样,只是一个划不划算的问题,而无所谓正确与否”(Leopold 237)。一直以来,人们对自然的态度与俄底修斯对待女奴的态度是一样的,认为自然是人类的财产,他们有权对其任意支配。然而,利奥波德对此却持反对意见,他指出:“ 实际上人只是生物队伍中的一员,对历史的生态学认识已然证实了这一事实”(Leopold 241)。整个生物队伍的发展必须依靠全体成员的共同努力,而绝不可能只依赖于某一成员的力量。

利奥波德的土地伦理改变了人们对自然的态度,也提高了人们的生态意识。一直以来,对人类而言,“ 人和土地之间的关系仍然是以经济为基础的,人们只需要特权,而无需尽任何义务”(Leopold 238)。人们只在乎自然的商业价值,其根本原因是人们忽略了自然的内在价值。根据利奥波德在《沙乡年鉴》中的阐述,共同体是各种伦理的核心概念,生物共同体是一个道德共同体,其成员要有道德义务。土地伦理将实施道德义务的对象扩大到土地上的所有物种。尽管生物共同体的成员往往只是为自己寻求更好的生活,但是共同体的长远发展要求他们相互合作。他们应该建立一种相互依存、相互合作的关系。每种物种都有生存的权利,人类只是共同体的普通成员,不能为了满足其自身的物质欲望而成为残忍的掠夺者。就像俄底修斯没有权利处置他的女奴一样,人类也没有权利决定其他物种的命运,因为他们都享有同等的生存权。从这个角度来说,很多学者都与利奥波德有着相同的生态观,他们也坚信人与自然平等。

美国著名的生态学家保罗·W· 泰勒在其著作《尊重自然:生态伦理学理论》中,对维持生物中心平等提出的四个最基本的行为准则,其实和利奥波德一样皆认为生物共同体是指整个自然界,包括人类和其他物种。所有物种共存于生态系统中,拥有平等的生存权,其他物种和人类一样,享有同等的生态地位。另外,比尔· 德沃尔和乔治·塞欣斯在《深层生态学》里提到:“ 生态中心平等是指生物圈的所有物种皆有同等的生存权和发展权,以及以其自身特有的方式呈现自我的权利。而生态中心平等的核心观点就是生态圈中的所有生物和存在物,它们作为整体的一部分,其本身的内在价值一律平等”(Devall 67)。生态中心平等再次肯定了生物共同体是由所有物种构成。而共同体中的所有物种都是可敬的,皆享有平等的生存权,人类不能凌驾于其他物种之上,其他物种的价值不只是为服务于人类而存在。

土地伦理明确了共同体的概念,也肯定了其他物种的重要性。显然,利奥波德尊敬自然的生态观点也包括对人类本身的尊敬。他强调自然界的内在价值并非否认人类在生物共同体中的重要性。他的土地伦理改变了人类在共同体中的身份,由侵略者变成了和其他物种地位平等的普通成员。在利奥波德的土地伦理中,他在人和自然关系上的一个重大贡献,就是“ 他首次提倡人们要和自然建立伙伴关系模式,以取代把自然当成征服和统治对象的传统關系模式”(朱新福 14)。利奥波德这一思想对于人和自然的传统关系具有革命性变革的意义。此外,他还提出:“ 土地的特征,有力地决定了生活在它上面的人的特征”(Leopold 241)。人类与土地紧密相连,健康的土地能促进人类的发展,反之亦然。利奥波德不断重申自然的内在价值,强调自然不是人类为了满足不断膨胀的物质追求的工具。他用生态食物链形象地告诫人类:只有认识到自然的内在价值,摒弃人与自然之间不平等的观念,从而爱护自然、敬畏自然,才能拥有健康的生态共同体。

三、人与自然相互依存

在《沙乡年鉴》中,利奥波德用优美的文字描述了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美好画面。同时,他的“土地金字塔”和“食物链”也向沉浸在物质享受的人们发出警醒的信号:人类和自然的关系是一种相互依赖,共生、共存的关系。“利奥波德眼中的土地远比丰富的自然资源或者动植物的聚集地要复杂得多。他意识到生态的相互作用及生态关系的重要性”(Knight 120)。利奥波德描述的土地金字塔便将人与自然之间相互依赖的关系表现到了极致。利奥波德认为人与所有物种在食物和服务方面是相互依赖的,他把这种“因为食物和其他用途所组成的相互依赖的路线,称之为食物链”(Leopold 252)。他认为人类和其他物种一样都是食物链上的链环。人类是生命金字塔中成千上万物种中的一种,既依赖其他物种的存在得以存活,又能为其他物种的生存做出贡献。关于人与自然相互依存的关系,美国著名的生物学家巴里·康芒纳在《封闭的循环:自然、人和技术》中写道:“每一种生物都与其他多种生物相关联,而这种关联因为其形式多样而令人迷惑、错综复杂而令人不可思议。一种动物,比如鹿,可能依赖植物为食物,植物从土壤细菌域汲取营养,而细菌又因为动物洒落在土壤上的有机废物而得以生存”(Commoner 32)。康芒纳表达的所有生物相关联的生态观点契合了利奥波德有关土地金字塔和食物链的观点。

然而,人类似乎总是忽略大自然的角色,没有意识到土地金字塔的健康发展是得益于多种物种的合作与竞争。为了使利益最大化,特别是经济利益,不惜以生态环境失衡为代价。对我们来说,自然只是满足我们无止境的物质欲望的资源。如今,人类物质文明达到了空前的繁荣,而土地——生态共同体却出现了空前的灾难,土地金字塔底层的许多物种都已濒临灭绝或早已灭绝。利奥波德的土地伦理试图警示人们应追求长远发展。作为土地金字塔的一员,人类应与土地建立友好、可持续发展的关系,而非毁灭性的关系。当人们将自己与土地隔离时,也就无法对其行使道德义务及情感爱护。美国历史学家唐纳德·沃斯特(Donald Worster)也呼吁人们尊重每一种物种及其存在的价值。他认为“离开其他物种的帮助,任何有机物或物种都将没有任何生存的机会”(Worster 429)。另一位杰出的生态学作家约翰·缪尔(John Muir)也表达了类似观点:“当我们试图挑出单独存在的任一事物时,我们却发现它与宇宙万物相连”(Muir 54)。

利奥波德不仅是生态思想家,还是生态哲思的实践者,“他的生态认知源自他的实地经验和研究”(Jardins 179)。在《沙乡年鉴》中,他向读者展示了一幅幅他在沙乡农场与土地亲密接触生动、和谐而又幸福的画面。他强调土地金字塔中的物种不仅给人类提供了食物和服务,还是知识的宝库,特别是生态知识。他写道:“人们如果自己没有农场,会有两个精神上的危险。一个是认为早餐来自杂货铺,另一个是认为热量来自火炉。为了避免第一个危险,人们应当种个菜园子……为了避免第二个危险,人们应当把一块劈成两半的好橡木放在壁炉架上……并且有充分的论据否定那些在城里暖气炉边度过周末的人们的想法”(Leopold 6-7)。利奥波德终其一生致力于研究自然并思考人与自然的关系。在此过程中,他不仅收获了极大的快乐,还积累了大量经验。他呼吁人们要重视人与自然相互依存的重要性。因为,“ 每一种物种都是生物共同体的成员,假如(就如我所相信的)这个共同体的稳定是依赖它的综合性,那么这些生物就有权继续生存下去”(Leopold 246-247)。

另外,“ 历史提供了大量的证据,说明当我们以个体动植物的形式来考虑时,我们会受错误的和有风险的土地管理政策的误导。至于忽略生态系统的相互依赖性而导致的滥用和破坏的例子就更多了”(Jardins 184)。因此,人类应当尊敬自然,善待共同体的所有物种,重视大自然的生态价值,从而使生物共同体变得更美好,人类自身也将获得更健康更持久的发展。“ 利奥波德超越那种单一且狭隘的观念—— 从实用主义的视角来计算大自然对人类的价值,唤醒人们不但要从美学层面来审视自然,而且还要和自然保持亲密的关系,并注重其伦理价值”(Jardins 131)。大自然给他提供了无数的机会去研究和思索自然内在的价值和意义;此外,他还经常批判人们一味向大自然索取并破坏大自然等不负责的行为。他竭力证明大自然有着极大的内在价值,它所向人们传达的生态启示和意蕴值得人类去重视和重新发掘。

四、生态整体主义

要想全面、深刻理解利奥波德的土地伦理,正确理解其提出的生态整体主义的内涵和本质也同样重要。俄罗斯思想家奥斯宾斯基认为:“ 地球是一个完整的存在物……我们认识到了地球—— 它的土壤、山脉、河流、森林、气候、植物和动物—— 的不可分割性,并且把它作为一个整体来尊重,不是作为有用的仆人,而是作为有生命的存在物”(何怀宏 450)。在奥斯宾斯基的直接影响下,利奥波德系统地阐述了生态伦理学说,明确提出了生态整体主义最基本的价值判断:“ 当一个事物有助于保护生物共同体的和谐、稳定和美丽的时候,它就是正确的,当它走向反面时,就是错误的”(利奥波德 213)。利奥波德的这种生态整体论思想,“ 标志着生态主义时代的到来,生态主义的根基由此而奠定”(王诺 103)。此后,由利奥波德提出的“ISB 原则”(integrity,stability and beauty 的缩写),也深得许多思想家的一致赞同。提出上述价值判断标准是利奥波德对生态思想的最大贡献。这一判断标准大大发展了传统生态思想的遵循自然规律的准则,使得人们对人与自然关系的考察和认识避免了局部考察的局限性。这一核心思想的提出,把人类的生态思想提升到终极判断标准的高度。

生态批评学家戴斯· 贾丁斯教授认为,“ 利奥波德的土地伦理学是彻底的非人类中心主义的”(Jardins 183)。长期以来,很多生态哲学家和生态批评家都将人类面临的生态危机归咎于西方人类中心主义思想观念,尤其归咎于近现代西方文艺复兴和启蒙运动时期极度张扬人性的人文主义思潮。人类中心主义将其自身视为宇宙的中心和最有意义的实体,始终“把人看成是自然界唯一具有内在价值的存在物,是一切价值的尺度,自然及其存在物不具有内在价值而只有工具价值”(胡志红 51)。人类中心主义的观点也直接影响到人们对大自然的态度和行为。“人类中心主义只考虑人类自身,将其利益凌驾于其他物种之上”(Schmidtz 57)。实际上,我们通常所说的生态危机“只是人类中心主义主导下的人类文化危机的物理表现形式,它本质上是人类中心主义统治地位的危机的反映”(胡志红 51)。随着人类的生存受到严重威胁,反人类中心主义的呼声也日益高涨,而生态整体主义就是其中之一。但是,“反人类中心主义并非意味着要另外建立所谓的‘动物中心或‘生物中心”(苗福光 27)。生态整体主义提倡共同体的所有成员地位平等,人类与自然应该和谐共处,实现可持续发展。生态整体主义的基本前提就是非中心化。

然而,针对利奥波德的生态整体主义思想,有很多评论家也提出了种种质疑和挑战。例如,马迪·尼尔(Marti Kneel)坚称,“整体主义是‘极权主义,而埃里克·凯兹(Eric Katz)认为它破坏了对个体的尊重,还有汤姆·里根干脆将利奥波德的理论称为‘环境法西斯主义”(贾丁斯 220)。里根认为,利奥波德是为了生态群体的整体性、稳定性和美而牺牲了个体及其利益。假如用“生物群落”来定义好与坏的话,似乎就会造成为了群体的利益而牺牲个体的利益,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作为个体的人。无独有偶,多恩·玛丽塔(Don Marietta)也就利奧波德的“整体论和稳定性”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她认为把生物群落的利益作为唯一重要的正确与否的原因来看也是不正当的。针对这些严厉的指责,多数土地伦理的拥护者没有给出合理的回答。然而,乔恩·摩林(Jon Moline)就利奥波德的生态整体性所给出的解释,则不失为是一种客观公允的见解。他认为利奥波德的主张应当理解为是一种间接的整体主义。“我认为比较而言利奥波德是个间接的整体论者,他不是直接将整体论判据应用于行为,而是间接地通过批评、实践、规章、偏好和态度来应用之”(Moline 105)。对于整体性和稳定性的原则应当看作是人类品格规范性的东西。利奥波德自己也曾多次指出,即使生态学家也无法彻底地了解怎样才能保护生态群落的整体性和稳定性。

利奥波德反对人类中心主义,坚信生态系统是一个整体。显然,在生态系统的认知以及人与自然的关系的理解方面,利奥波德走在了时代的前头。他用浅显易懂的文字试图说服人们重新认识土地,这种认识与“教育”无关,他认为对土地的了解并不源自于带生态学标签的课程,而应该是对土地的热爱、尊敬和赞美。“我不能想象,在没有对土地的热爱、尊敬和赞美,以及高度认识它的价值的情况下,能有一种对土地的伦理关系”(Leopold 261)。利奥波德认为人类中心主义是导致人与自然关系不和谐,甚至人与人之间不和谐的主要因素。当然,利奥波德反对人类中心主义并非意味着漠视人类福祉。“然而,他(利奥波德)相信,人类文明的福祉和土地休戚相关,他明白文明的延续取决于人类对土地的使用情况”(Scoville 62)。为了社会的发展,人类不得不使用、改变土壤。但对利奥波德而言,这种使用和改变必须是基于对土地内在价值的爱戴和敬畏,而不是只考虑其经济价值。人类和土地的和谐共存推动着生态文明的进步。

利奥波德的土地伦理极大地拓展了传统伦理的内涵和外延,改变了人类对于人在自然关系中的角色和地位的认识。如今,他的《沙乡年鉴》在美国已然获得了与19 世纪美国自然主义经典作品《瓦尔登湖》同样的地位。对梭罗而言,瓦尔登湖畔的自然环境,首先为他提供的是自力更生的试验场地,一种试图通过逃离工业文明,过最简朴的物质生活而单纯追求心灵净化和丰富精神世界的尝试。但是,从环境保护运动的历史角度来看,利奥波德似乎比梭罗走得更远。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梭罗是想通过回归自然来医治其被现代工业文明造成的心灵创伤,但对利奥波德来说,其回归自然、善待自然并保护自然的种种行为,已然进入了一个更为广阔、更富有意义的领域:医治土地遭受的创伤,恢复其健康的原本面貌,提高自我和人类环境保护的生态意识,并最终促进人与自然的和谐发展。“ 作为生态伦理学的先驱者,利奥波德在他那个时代提出土地伦理学,是大大地超前于时代的”(朱新福 15)。利奥波德的土地伦理和生态伦理观无疑是对西方文明和现代文明的一种新的推进与诠释。这也使得利奥波德当之无愧地被誉为“ 美国的先知” 和“ 美国生态伦理之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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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王文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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