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小育,邓厚波,李文静
(1.长春中医药大学,吉林 长春 130117;2.长春中医药大学附属医院肝脾胃病科,吉林 长春 130021)
慢性非萎缩性胃炎(chronic non-atrophic gastritis,C NAG)即慢性浅表性胃炎,内镜下可见胃黏膜的炎性病变,如胃黏膜充血、水肿、渗出等。CNAG 的基本病理改变仅局限于黏膜表层,临床主要可见胃脘痛、胃胀、恶心、打嗝、食欲不佳等症状。此病病情虽轻,但仍不可小觑,若置之不理,严重时不仅可影响日常生活,甚者可进展为萎缩性胃炎,向癌变发展。
当今社会无论是经济还是科技水平都在不断提高,随之带来的是工作及生活压力的不断增加,情志过劳对CNAG 的影响也越来越明显(因不良情绪的堆积致使肝气郁结,损伤脾胃),故气滞型相关证候CNAG 患者的人数逐渐增加。作为长春中医药大学附属医院肝脾胃科副主任,我的导师邓厚波教授从事临床工作10 余年。她是全国中医药创新骨干人才,吉林省第二批青年优秀中医临床人才。她运用柴胡疏肝散辨证治疗气滞兼型CNAG 的效果甚佳,深深造福了广大CNAG 患者。本人有幸跟随导师出门诊,通过近1 年的跟诊学习,受益颇深,现将邓厚波教授运用柴胡疏肝散辨证治疗气滞兼型CNAG 的经验总结如下:
中医将慢性非萎缩性胃炎归为“胃痞病”“胃脘痛”“吐酸”等范畴。叶天士认为“肝为起病之源,胃为传病之所”,沈金鳌亦提出“治肝可以安胃”,著名的伤寒派近代医家刘渡舟认为“肝胃之气,本又相通,一脏不和,则两脏皆病”。由上可知治疗脾胃系疾病需“肝胃同治,肝脾同治”[1]。柴胡疏肝散是由张景岳所创,记载于《景岳全书·古方八阵·散阵》,临床上常用于治疗CNAG。此方是由四逆散化裁而来,即四逆散减去枳实,加香附、枳壳、陈皮,其他药物组成虽然与四逆散相同,但是具体药物用量却不尽相同(甘草的用量与四逆散相比减少了),且增强了疏肝、止痛之效。此方是治疗由情志郁结导致的气滞不通的常用方剂[2],具有疏肝健脾止痛的功效。邓厚波教授师从刘铁军教授,其在应用柴胡疏肝散治疗气滞时,也常常于基础方药之上加入甘松一药,遵从“肝脾同治”之则,使理气与补益脾胃同时奏效。本人跟诊以来,在临床上所遇CNAG 患者多为两证或多证同时兼具,且证与证之间相互联系。
CNAG 主要病位在胃,而与肝脾关系密切,病机包括本虚、标实两方面,且以脾虚、气滞为其主要病机[3]。《金匮要略·脏腑经络先后病脉证第一》有言:“见肝之病,知肝传脾,当先实脾,四季脾旺不受邪”。脾胃之气的旺盛,乃为人体免受外邪侵袭的前提。“肝者,将军之官”,喜调达而恶抑郁,主司调畅情志,疏泄全身气机。“脾胃者,仓廪之官”,喜燥而恶湿,主司运化水谷津液。当代人多情志不舒,导致肝郁气结,木旺乘土,脾升胃降不能,气机的升降出入失常,导致气滞。气滞继之导致津液不行为湿、水谷不运为滞、滞久化热,在气滞的基础上发展为脾胃湿热、饮食积滞[4]。足阳明胃经具有多气多血的特点,胃痛初起,在气分,气滞或气虚日久均可累及血分,发展至胃络瘀阻[5]。
气滞兼脾胃虚寒型CNAG 患者临床可见:胃脘隐痛,胃胀,胃脘喜温恶寒,胁肋胀痛,症状可因情绪不畅诱发或加重,伴倦怠乏力等症状。对于此类患者,邓厚波教授多以黄芪建中汤合柴胡疏肝散为基础方对其进行治疗。
“脾气以上升为宜,胃气以通降为和”,二者升降相因,是气机升降的枢纽。肝脏可促进脾胃的运化,二者功能正常,则饮食消化顺利。若情志不畅致肝气郁结,木郁乘脾,中焦脾胃虚弱,易受寒气侵袭,则气机的升降、运化功能失司,因实致虚,不荣则痛,最终出现气滞兼脾胃虚寒。邓厚波教授认为对于气滞兼脾胃虚寒者,温中健脾乃主要治则,肝脾关系密切,土虚木乘,脾阳之气充足,肝郁之气得以疏泄,则气滞之象才可化解。临床上多应用黄芪建中汤合柴胡疏肝散治疗此种证型。
李东垣有言“内伤脾胃,百病由生”,脾胃之气全复为治病之要。黄芪建中汤中含有黄芪、桂枝、生姜、白芍、炙甘草、大枣等温补药物,其中邓厚波教授尤其重用被称为“补药之王”的黄芪主司健脾;桂枝辛温,主司散寒;大枣甘温,主司补中气;以上诸药共同达到“温脾胃,复阳气”的目的。柴胡、香附疏肝解郁,陈皮、枳壳理气行滞,川芎行气活血止痛,以上诸药均可入肝经,由此可知柴胡疏肝散的功效以行气疏肝为主,且诸药可达病所。邓厚波教授多在此方中加入甘松。甘松具有理气止痛、醒脾健胃的功效,可入脾胃经,增强止痛的效果。从组成上看上述二方均含有白芍以及甘草,白芍具有滋阴、柔肝止痛的功效,主入肝经;甘草具有补脾、缓急止痛的功效,主入脾经;二者共同起到补脾疏肝的作用。脾胃之气振复后,其运化之路通畅,气机得到疏通,郁滞可除。
气滞兼脾胃湿热型CNAG 患者临床可见:胃脘灼痛、胃胀、反酸、胃灼热、口干、口苦、口中异味、心烦易怒、乏力、眠差等症状。对于此类患者,邓厚波教授多以黄连温胆汤合柴胡疏肝散为基础方对其进行治疗。
邓厚波教授认为“湿者,重浊黏滞,湿热兼气滞者,健脾祛湿为要。”脾胃湿热兼气滞证的形成,与病人的情志因素、饮食因素关系甚大。肝胆互为表里,五行中属木,胆主通降,有助于脾胃运化功能正常。《黄帝内经》有云:“邪在胆,逆在胃”,患者情志不遂,肝胆郁滞,疏泄失常,逆犯脾胃,兼之素体脾虚,嗜食肥甘厚味,湿热即成。湿热可加重气滞,气滞也可加重湿热,因此疏肝利胆和胃是相关疾病的主要治则。
黄连温胆汤是由温胆汤化裁而来,临床常用于治疗脾胃湿热型CNAG。温胆汤出自《三因极一病证方论》,适于治疗心虚胆惊、气郁痰扰之证,后世医家在此基础上去生姜,主要用于清胆和胃。清代陆廷珍于《六因条辨》中记载了有关黄连温胆汤的应用,在温胆汤基础上去大枣加黄连,主治肝胆郁热、痰湿内扰、脾胃不和、情志异常等多种疾患[7]。邓厚波教授所用黄连温胆汤组成中并未去大枣,以黄连、陈皮为君药,前者味苦,清热燥湿,泻火开郁;后者味辛苦,健脾理气燥湿。以半夏、茯苓、枳实为臣药,半夏味辛,消痞降逆,燥湿化痰;茯苓味甘,健脾利水,宁心安神;枳实味苦酸辛,行气散痞消积。以上诸药多味苦,能清泻火热,为防清泻太过,佐以竹茹和大枣。竹茹虽具有清胃火、止呃逆之效,但是味甘、入脾胃经,且可助黄连清胃热,祛痰火;大枣味甘、入脾胃经,具有补脾气、生胃津之效[8]。柴胡疏肝散与黄连温胆汤共同含有陈皮和甘草,陈皮在《长沙药解》中有记载:“降浊阴而止呕哕,行滞气而泻郁满,善开胸膈,”甘草可以调和诸药,二药十分恰当地将两方相合,诸药共用,疏肝行气,和胃清热,故诸症得到缓解。
气滞兼饮食积滞型CNAG 患者临床可见:胃脘胀痛拒按、食后加重,嗳腐吞酸,口臭,纳呆,大便不爽,矢气酸臭等症状。对于此类患者,邓厚波教授多以保和丸合柴胡疏肝散为基础方对其进行治疗。
《中藏经》有记载:“胃者,人之根本,胃气壮,五脏六腑皆壮也。”因情志不节、运动不足、暴饮暴食或者过食肥甘厚味等原因,造成食物积滞胃肠,脾胃纳运失常,腑气不通,脾胃之气不能通达全身,“因实致虚”,疾病乃生。《景岳全书》有记载:“胃脘病证,多因食、因寒、因其不顺者,然因食因寒,亦无不皆关于气……皆当以理气为主”[9]。邓厚波教授认为,中焦郁积引发气滞,而气滞病位在胃,涉及肝脾,因此治疗本病关键在于消食和胃,化郁消积,疏通肝脾胃之气。
我们现今所应用的具有消食功效的保和丸其原方由朱丹溪所创。关于“保和”一词,具有诸多争论,一曰药味平良,补剂之例,故言“保和”;一曰虽为消食导滞之方,却为平和之剂,确为“保和”;但是最得众多医家认可的说法是其药力缓和,药性平稳,具有保养和顺胃气功效,故可谓“保和”[10]。邓厚波教授所用保和丸由山楂、神曲、莱菔子、半夏、陈皮、茯苓、连翘、大黄组成。山楂健胃消食,善解肉食油腻之积,为君药。神曲既可消食又可健脾,善解酒食陈积,莱菔子既可消食又可降气,善解谷物面食之积,二药共为臣药,助山楂主攻一切饮食积滞。半夏、陈皮功善行气和胃,化解因饮食阻滞形成的气滞;茯苓健脾和中,用于化解因食积形成的湿热;连翘既可散结又可清食郁之热,此四药共为佐药。在以上组成之外再加入大黄,起到通腑气,消郁积的功效。保和丸虽然将饮食积滞消解,且含有理气药物,但其理气功效仍需进一步强化,以“六腑以通为用,腑气以降为顺”为治疗准则,柴胡疏肝散合入可起到理气疏肝、调和肝脾、调畅脾胃、化郁消积的作用。
气滞兼胃络瘀阻型CNAG 患者临床可见:胃脘痞满、痛有定处、胃脘不适日久、易怒、舌质暗红或有瘀点瘀斑等症状。对于此类患者,邓厚波教授多以丹参饮、失笑散合柴胡疏肝散为基础方对其进行治疗。
气具有推动血液运行的功能,若气机郁滞,会引起瘀血的形成,正如《杂病源流犀烛》有云“气运于血,血本随气以周流,气凝则血亦凝矣[11]。”《不居集》所言“血不自行,随气而行,气滞于中,血因停积,凝而不散。”根据“初病在经在气,久病在络入血”理论可知,CNAG 病程漫长,疾病发展之初病邪在气,从气的虚实来讲,“实”为肝郁气滞、中焦气滞,随着疾病发展,久致血瘀。综上可知,易怒忧思者,肝郁犯胃,脾胃失和,肝失疏泄,脾失运化,气滞乃成,血运受阻,乃至血瘀。基于“气为百病之长”“百病生于气也”“治病必求于本”等理论,邓厚波教授认为治疗气滞兼胃络瘀阻型CNAG,当以疏肝理气、活血化瘀为原则,其临床常选用丹参饮、失笑散合柴胡疏肝散进行治疗,意在使气血调和、气运血行。
丹参饮出自《时方歌括》,组成为丹参、檀香、砂仁;失笑散出自《太平惠民和剂局方》,组成为蒲黄、五灵脂。此二方为活血化瘀常用方剂,焦树德以此二方加良附丸、百合汤拟四合汤,之后四合汤成为治疗中焦瘀血阻滞证的高效经验方;这足以证明,上述二方化瘀效果显著。丹参饮主治气血瘀滞结于心胃的诸痛症,此方以丹参为君药,旨在活血祛瘀,临床常用丹参治疗由血瘀造成的诸痛证;檀香、砂仁为臣药,二者均可行气且均归脾胃经,可助君药活血止痛,引诸药入脾胃经,与丹参合用使气滞通,血瘀祛,诸痛止。失笑散主治瘀血停滞于心腹的诸痛症,因其可使患者病痛于不知不觉中好转,让患者不禁露出笑颜,故名为“失笑散”。方中蒲黄甘平,生可行血,熟可止血;五灵脂甘苦咸,可活血止痛,化瘀通脉;此二者均归肝经,共用可起到祛瘀血、止痛、引药入肝经的作用。患者病久,情志不遂,气滞的疏通有赖于柴胡疏肝散的作用。方中柴胡、香附疏肝;陈皮、枳壳行气理中焦;川芎既行血又化瘀,开散中焦郁结;白芍疏肝敛阴不耗气;甘草调和诸药,补益脾气;诸药合用可达到气行则血行,气行而不损气的效果。
古今医家对CNAG 病机的认识主要包括两种,一为气滞,二为脾胃虚弱、升降失调,其实这两种观点从本质上来讲是一致的,总结而言均为气机不畅所致。相关治疗应以恢复肝脾胃的功能为中心,以改善脾胃虚弱、气机升降失调为基础。气机升降失调 ,脾气不升,胃气不降,气因之而郁滞 , 阻于中焦胃腑,以致经络不通而发为CNAG。现代临床一般认为气机郁滞、升降失调是胃脘痛的基本病机,气机郁滞与CNAG 证型的形成互相影响,故出现气滞兼型。
《温病条辨》有云:“治中焦如衡,非平不安”,这句话很好地概括了治疗中焦脾胃病时,应遵循的原则,即应选择适当的药物及治疗方法来恢复脾胃升降平衡。治疗CNAG 的气滞兼型病症,治疗方法上应以“调畅气机,疏其壅塞,消其郁滞”为准则,以达到恢复脾胃升降之功能,使阴平阳秘、寒热平衡、气血平和的目的。因病位在肝脾胃,故疏肝健脾,行气导滞的治疗缺一不可。柴胡疏肝散在临床上加减应用非常广泛,毒副作用小,且疗效显著,是疏肝解郁之效方[12]。
综上,邓厚波教授对于CNAG 气滞兼型的治疗方法为:气滞兼脾胃虚寒型用黄芪建中汤合柴胡疏肝散为基础方治疗,气滞兼脾胃湿热型用黄连温胆汤合柴胡疏肝散为基础方治疗,气滞兼饮食积滞型用保和丸合柴胡疏肝散为基础方治疗,气滞兼胃络瘀阻型用失笑散、丹参饮合柴胡疏肝散为基础方治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