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钰蓉
《念奴娇·赤壁怀古》是苏轼的经典之作。读全词,可以在上阙中读出无限的意气奋发,在下阙的前两句中读出身处人生巅峰的豪迈。而到了全词的最后两句,似乎又读出了一丝落寞,让人感觉作者内心的悲观。然而,这样的解读并不太符合逻辑。作者不是悲观,只是看透,其所说的人生如梦,不全然意味着虚幻。作《念奴娇·赤壁怀古》时,苏轼其人其词都是成熟中夹杂着豪放、稳重里蕴含着激情。用“人生如梦”来阐述对复杂世界的认识,表现着作者内心才情与抱负的交织,彰显着一个伟大词人的报国济世情怀,这是一种深沉而积极的人生态度,是旷达之人在仕途失意时表现出来的高尚格调。
《念奴娇·赤壁怀古》既是苏轼的经典之作,也是中学语文教学的重要篇目,是著名的宋词之一。《念奴娇·赤壁怀古》的作者苏轼借助于此词,一方面抒发了对昔日英雄的怀念与景仰,另一方面又借古喻今,对自己的坎坷境遇而生无限感慨。读全词,可以在上阙中读出无限的意气奋发,在下阙的前两句中读出身处人生巅峰的豪迈之气。而到了全词的最后两句,似乎又讲到了一丝落寞。尤其是“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则更是让后来的解读者有些扼腕:前面的豪气万丈到最后的“人生如梦”,难免让人感觉作者内心的悲观。事实上,这也确实是很多人所持的观点!
然而,笔者总感觉这样的解读并不太符合逻辑。作为解读者,看到“人生如梦”,想到的难免是生活中的悲观之语,因而认为作者借此语表达悲观之意,也在所难免。再加上苏轼作词的时候,也正是其人生境遇低落的时候,身负奇才而被贬谪出京,换作其他人,都难免从失落走向悲观——在读者当中,正是因为存在这样的“很多人”,因此人们的观点才趋向一致。那么,笔者为什么认为这样的解读存在逻辑上的矛盾呢?这是因为如果不读最后几句,全词读来就是一种大气磅礴、豪情万丈的感受,怎么有了最后两句,就读出悲观的气氛了呢?这在逻辑上是说不通的。且作者被贬的时候,既不是初入官场,也不是初入俗世,对于社会中的演变规律早有体悟,甚至是早有预感。中国人做事历来强调“预则谋,不预则废”,世事本就无常,官场亦是复杂,沉浮本就难免,怎么从豪情万丈变成悲观了呢?因此,这个逻辑上确实是存在问题的。那么,不是悲观又是什么?笔者给出的答案是:看透!
如同前面所指,如果不读全词的最后两句,读来的感觉完全是豪迈奔放,没有丝毫悲观之意。此时如果多了最后两句,就认为作者悲观了,那也未免过于跳脱。再具体点说,词中一开始所写之景是“大江东去”,所写之人是“千古风流人物”——三国赤壁的周郎,“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这是何等的少年英雄!“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这景象又是何等的壮观!像这种胸怀丘壑、气吞斗牛的气概,很多人是不具有的,事实上也正因为如此,这首词才能够在这么长时间里让很多人读起来,感觉到豪情万丈。此处可以大胆想象:如果是一个比苏轼更具豪情的人来读此词,可能只是惺惺相惜之感,心中未必生出敬仰之情;反之,很多人难以达到那样的境界,因此在读此词的时候,多少有一种仰视的状态,所以才能被词中的语句所感染。在前面读出了豪迈之情之后,再读到“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读到“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难免有一种落差,怎么前面豪情万丈,到了后面就“人生如梦”呢?于是“悲观”的结论可能自然就出现了。
如此凭直觉解读《念奴娇·赤壁怀古》难免唐突,词人借赤壁而怀古,心中应当是古今并存的,并非只是对自己坎坷命运的自怨自艾。薛华、任先等人认为,苏轼在《念奴娇·赤壁怀古》中体现的是一种刚正不阿、积极入世同时又超越世俗、旷远宏达的士大夫精神。显然,这种认识更接近于作者的本心,苏轼作《念奴娇·赤壁怀古》与悲观不太相干。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依据,如果作者真的悲观,那他根本不应该于赤壁处怀古,大凡怀古者,一定是胸中有丘壑,作者只是怀古,并没有怨天尤人,也没有歇斯底里,一个“怀”字,恰恰表明作者心中的火苗并没有熄灭,他仍然对前途抱有期待。
不是悲观是什么?在笔者看来是看透。看透与悲观不同,看透是中性的,看透不一定是悲观的。中国有一句古话叫“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这样一句具有高度概括性的话语背后,强调的是一个人身处于社会中要能够做到对世事的洞明,对人情的练达。而要做到这一点,也就意味着对社会运转规律的看透,实际上是一种理解与把握,知道一个人的理想与现实之间存在的距离,至少这个社会尤其是各个领域所运转的基本规律。看透意味着对事物的结果具有比较准确的预测,也意味着对世事万物很难有大悲大喜的感觉。正如那句话所形容:“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
可能有人据此认为,笔者的推理也是不合逻辑:既然从词的大部分,能够读出作者心中豪迈的情怀,为什么有了最后两句就变成“看透”呢?从豪情万丈到不惊不喜就不矛盾吗?这里不妨从两个角度来思考:
一是从词中的表述。“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这本身就是一种规律性的描述,“大江东去”是自然规律,“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是历史规律。有了这一规律,无论是下面写“三国周郎”,还是写“乱石穿空”,其实都是在表达作者内心的一种感悟。到后面,写“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其实是将自然与人融合在一起描写,既然认识到了人与自然的这种依存关系,后面所展现出来的,自然就是一种深刻的领悟,这种领悟意味着看透而非悲观。
二是从人生的角度来思考:任何一个人,在生活中难免有挫折,挫折之后往往能够对生活有所思,有所悟,此所谓“不经一事,不长一智”。那么人们通常所长的“智”是什么呢?虽然笔者没有进行过全样本调查,但是可以肯定的是,这种“智”一定指向对社会规则的认同与接受——哪怕是无奈的接受,且无论这个规则是显性的还是隐性的。
再将研究的视角放到苏轼身上,可以想象这种自负有才(也确实有才)的人,即使认同了这种社会规则,其内心一定是无法调和的。虽然无法调和却又无力反抗,是独属于知识分子内心的孤傲,却不可能让苏轼完全屈服。所以,苏轼必然只能面对规则而洞悉规则。这种洞悉,会让苏轼明察社会运行的基本规则,从而产生看透之感。正因为如此,才有人说:“从《念奴娇·赤壁怀古》一词入手,可以分析出苏轼超然自适、宠辱不惊的人生态度与儒道释思想的关系(甚至还包括苏轼的贬谪生涯对其性格和创作的影响)。”苏词比较完整地表现出作者由积极进取、压抑苦闷又力求超脱自适的心路历程,表现出疏狂浪漫、多情善思的个性气质,可以从美学的角度解析出苏轼内心的人生感伤和强作慰藉以求超脱的美学范式。
需要注意的是,苏轼尽管内心感伤,却并非感伤自己个人的境遇;虽然强作慰藉,却只是用个人的内心自洽来继续面对社会规则,这本质上仍然属于看透的范畴!
那么,又如何解读词最后的“人生如梦”呢?
首先要解析的是:梦是不是全然意味着虚幻?应当说在绝大多数语境之下,这样的理解是没有问题的。因此当苏轼说“人生如梦”时,肯定也含有虚幻的意味。这一点倒是符合逻辑的,毕竟对于一个胸中有丘壑的人而言,如果怀才不遇,难免会感觉人生如梦。但是对于一个已过不惑之年接近天命之年的人来说,苏轼这里所感叹的人生如梦,不完全是基于自己个人的经历,在作者的身边,一定也有很多宦海沉浮的人,看到这些人的经历,联想到自己的遭遇,尤其是回顾已有的官场经历、人生经历,自然会感觉到人生具有梦幻的一面。
需要强调的是,苏轼所说的人生如梦,不全然意味着虚幻。这是因为纵观全词,可以读到作者将浩浩荡荡的江流,与千古风流人物并书于笔下,这样的豪迈气概并非人人都有,严格来讲,这样的人物凤毛麟角。既然是这样的人物,又怎么可能在遇到一点挫折之后就感觉到失意与悲观呢?还有一点,即使这个时候苏轼被贬,那么他心里是否真的感觉前途无望?这个问题的回答是非常重要的,因为如果真的感觉前途无望,那就意味着绝望,一个处于绝望中的人,通常都是极度悲观、没有积极性的人。那么纵观全文,能否读出苏轼这样一种心理呢?显然是不能的。所以,这里所说的“人生如梦”中的“梦”一定还有其他所指。
笔者以为,这里所说的“梦”是虚实结合,既有虚幻的一面,又有实指的一面,这里的“实”应当是指内心的一种良好期许。苏轼作此词的时候,已经是47岁,应当说处于人生中后期,按照宋朝的取仕规则,作者并非没有东山再起的可能,作者笔下所描写的“羽扇纶巾”,实际上既是写周瑜,又是写自己,如果自己能够做到“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那便不虚度人生了,而这不也正是一个梦想?那么在苏轼的心中,也一定是期待自己能够在如画的江山当中有所建树。所以,作者所说“人生如梦”并非感慨人生如梦一般虚幻,更多的还是一种抒怀。古人常说“四十不惑”,作者已近天命之年,自然不可能“惑”到“悲观”。“看透”且仍具报国梦想,更符合这个时候苏轼的心态。故可以认为苏轼的“人生如梦”,实际上彰显的是他对人生哲理的思考,同时也融合了儒释道三家思想,形成了苏轼混合的人生观。
综上所述,苏轼作《念奴娇·赤壁怀古》时,其人其词都是成熟中夹杂着豪放、稳重里蕴含着激情。作者看透了社会规则,读懂了人情世故,却没有太多的悲观。用“人生如梦”来阐述对复杂世界的认识,表征着作者内心才情与抱负的交织,意味着作者在看待世事的时候更加理性,当这种理性与人生的理想交织在一起时,就彰显着一个伟大词人的报国济世情怀,这是一种深沉而积极的人生态度,是旷达之人在仕途失意时表现出来的高尚格调。认识到这一点,再去看这首词以及词人本身,就会发现这是一个非常和谐的认识,不存在逻辑上的冲突。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形成这种认识对于解读者而言也是一种积极人生态度的渗透过程,其现实意义更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