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世界,还有一个“小先生”

2023-03-29 10:58刘继荣
恋爱婚姻家庭 2023年8期
关键词:小先生戒指老妈

◎文/刘继荣

这个家风雨飘摇

我与妻离婚时,12 岁的女儿选我,这很意外。平日里,她见了妈妈就如同喜鹊登梅,闹喳喳叫得花香满枝,欣欣然跳得雪落一地;见到我呢,瞬间就变成小大人,还是个青衫肃整的小先生模样。

“小先生”不怒自威,拿出启蒙顽童的苦心,对我春风化雨,“你要学会好好讲话,不要吼奶奶,也不要跟妈妈吵架,戒烟戒酒,戒熬夜……”面对诸如此类小生常谈的话题,我时常憋着笑,假装很受用,扮演一个油盐都能进的好爹,实则满脑子想的都是工作的事儿。故此,女儿几回拿黑眼珠盯住我,像模像样地叹气,仿佛这个爹朽木不可雕。

其实,那时妻已耗尽耐心,萌生退意,连老妈都懒得再搭理我,卷包袱回了老家,这个家风雨飘摇,只有女儿锲而不舍地想唤醒我。这些年,我拼尽全力做事,想让家人住大屋、开大车,可家人们偏偏与我隔了心,平日里总是劝劝劝,怕我累,怕我病,最怕青山留不住。

说来好笑,两年前,我做过一个心脏小手术,早已康复,但家人们从此就拿我当琉璃盏儿瓷人儿,气煞我也。我笃信,妻执意离婚只是一次大型撒娇,老妈一溜烟跑回老家也只是小型赌气。她们迟早会回来,明月在,彩云就归,我们终究是铁打的一家人。

离婚后,我耳根清净,鱼儿入水般投入了团队的封闭式开发工作。这下女儿可落了单。临行前,我频频呼唤老妈,老太太耍赖第一名,说自己眼睫毛疼、脚趾甲盖儿疼,来不了。我马上理直气壮地打电话给妻,妻目瞪口呆。瞪归瞪,呆归呆,她还是咬碎银牙打道回府,继续照顾女儿。

我踌躇满志地收拾背包,女儿跑来在我背包上写字:戒烟酒,不熬夜。我笑说:“你个小孩子哪里知道,酒是我的杨柳楼心月,烟是我的桃花扇底风,它们常常令我的设计灵感如烟花绽放,越夜越绚烂。”女儿蓦然翻脸,拿出手机,当面拉黑了我所有的联系方式。我咋舌:“喂,再商量一下吧?”

你永远都是我爸

走的时候是冬日,再回来已是秋天。一切都很圆满,我们苦干一场,换来丰盛果实。我轻快地走向家门,春风得意,秋风亦得意。一进门,女儿见我抱着花,伸手来接。我不给,“这是给你妈妈的,那糖才是你的。”我献宝般地把花一路送到厨房。妻在煮饺子,雾气缭绕,我不管,硬把花杵过去,一枝百合差点儿戳到她鼻孔里。女儿告诫我,说妈妈如今是客,叫我凡事收着点儿。我委屈得直眨眼睛,“你总是挑剔爸爸。”女儿正色道:“君子爱人以德,小人爱人以姑息。”我转怒为喜:这么聪敏博学的孩子,像我!

饭上桌了,晚灯映花,花映人面,妻笑盈盈的。我从口袋里摸出个小盒子,掏出戒指,碰碰妻的胳膊,“嗨,给你。”妻侧过头看看,笑了:“怪亮的,是买糖送的吧,对门小女孩喜欢这个,可以送给她玩儿。”这不怪妻,从前我只送她草戒指、纸戒指、玻璃戒指。我深吸一口气,掏出发票和钻石分级证明书,热切地看着妻,“我升了职,加了薪,以后你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妻愕然。女儿温和地提醒道:“爸,你们已经离婚了。”我喜滋滋地笑:“明天就去复婚。”妻不吃了,站起来就去穿外套。我慌了,耍赖的孩子般窜出去,把住门,不叫她走。女儿拉我、劝我、叫我让开,我听不懂她说什么,也不想懂。

我告诉女儿,准备结婚那年,我被误诊为恶疾,三魂七魄都吓丢了,给你妈打电话说,退婚吧,神也挽不回我的性命了。你妈很镇定,她说:“神算什么,你听我的,我很健康,要肝有肝,要肾有肾,要钱我去筹,我一定会让你活下去……”没等我讲完,女儿拍拍我肩,“从前妈妈对你够意思,现在你应该恩将恩报,给她让路。”我急眼了,“不,你妈并没有真的捐肝捐肾给我。”女儿伶牙俐齿道:“那更好,现在你们恩怨两清了。”我胸中一口浊气翻涌,“绝交,我再也不是你爸了!”女儿一口驳回,“休想,你永远都是。”

陪着失恋的老爸

是夜,我终究还是听了女儿的劝,停止闹脾气,乖乖让道,甚至斯斯文文把前妻送回了娘家。是的,前妻。

回家之后,我很静,只管扬着脸坐着。蚊子咬我就让它咬,冷风吹我就让它吹,肚子咕咕叫就让它咕咕叫。女儿煎了剩饺子叫我吃,我不吃,她竟然不再客气两句,直接端起来自己吃,而且吃得很香。这这这,木兰替父从军,缇萦上书救父,这孩子连口剩饭都不给为父吃。饥饿难熬,我卷起袖子开吃,煎饺好吃,回锅肉也极美味。吃饱喝足之后,我心平了,气和了,眼睛也聚焦了,一下子就瞅到碗碟之间的那枚钻戒,它亮得凄艳,硬得硌人。我不禁悲从中来,顿时胃痛、胸口痛,就连呼吸都很痛,仿佛尤二姐生吞了金子。

女儿居然问我是不是吃撑了,可要来点儿消食片?这孩子!我半嗔半恼地呻吟道:“帮忙把那颗石头拿走,扔掉也行,别再让我看见它。”女儿瞪我一眼,利落地收起戒指,替我盖上毯子,关了灯,睡觉去了。暗夜里,我藏在毯子里的脸湿漉漉的,想哭闹拉不下脸来,想镇定道行不够,苦煞人。我蹑手蹑脚出了门,禁不住怀疑这世界被人掉了包:马路硌脚,秋风刺骨,落叶专敲我的头。不小心绊了一跤,直接摔个狗啃地,我赌气般趴在地上:冷好了,痛好了,跌死我算了。

“爸爸,站起来!”一个爽脆的声音对我下令。女儿到底不放心,悄悄跟了来,替我拍灰掸土,替我披上外套。我哽咽道:“离开你们的这些日子,我都已经改了,你说的那些我都记住了,再也没碰过烟酒……”女儿震惊。我委屈得什么似的,眼泪滔滔而下,我未得宽宥,我痛失所爱,我回了头却失去了岸。女儿不响,牵着我的手,一直朝前走。她的手,纤细,结实,微暖。

日子就这么过下去,工作时我全神贯注,回家有女儿陪着,我们父女俩一起做饭,一起收拾屋子,我给她讲数学题,她拉我一起夜跑。我与她,喜有时,嗔有时,争执有时,情深义重有时。她也曾负气拉黑我,气消了,又若无其事加回来。

雪渐渐厚,水仙渐渐香。腊月里,老妈来了,我对她和和气气,吃米吃面也有商有量。老人家忘性大,陈年旧事讲了又讲,我也耐心应答。老妈颇为纳罕,说我转了性子,不再是那个愣头青,真难得。我转头笑望女儿,“谢谢呀。”老妈感慨道:“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女儿认真地说:“不,我们是多年父女成诤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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