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郊放羊

郭文艺

因为患上小儿麻痹症，我是晚了同龄人几岁才进的学堂。在这前后，我更多的是陪着柳儿在北郊荒地放羊。

我们把羊群拴在沟坡的杨树上，任它们慢悠悠地享受着青草时光。随手地上拈来一个玻璃瓶，柳儿把裤腿往上一捋，捋过了膝盖，就露出“麻杆”似的两条腿，细细的，白白的。左右脚尖相互轻轻地一抵脚后跟，那双沾满了泥土的绣花布鞋便被剥离到草地上，一对“藕丫”似的脚像兔子一样窜到了水里。

风微微抚过了斜坡的草地，满岸的芦苇就荡起，三两只白鹭子飞了又来，蚂蚱杂丛跳踯，水草夹杂着不知名的小花，干净地站在池子边。蓝天下，柳儿和那片蒲子一样，摇晃在清澈见底的水中，不一会儿，捉了只“老婆脚”，两只蜻蜓幼虫，一对小虾。我把它们装在玻璃瓶里，灌满了水放在草地上，我俩就趴在那片草地上观看着，嘴里各自嚼着茅草根。我们唱起了歌，看它们欢快地在玻璃瓶里面游呀游。累了，虾就静止悬浮在半空，“老婆脚”和幼蜻蜓沉在瓶底，各自安静地躺着。

“你说，它们想出去不？”柳儿托着尖尖的下巴问。

“不知道，它们又不会说话。”我说。

鱼虾会有人类的思考，蜻蜓也有心吗？我说不上来的。

我们去沟半坡把羊群挪了挪地，羊群胃口似乎很大，只顾低着头咀嚼，不理我们。柳儿家的十多只羊个个膘肥体壮，一身雪白的皮毛柔顺耀眼，柳儿喜欢不停地在它们身上挠痒痒，揪着羊耳朵轻轻地打圈儿。

“文，你賣了羊，换钱干什么用？”柳儿又问。

“能干啥呀，还不是上学交学费，再就是买书买本子呗，还能干啥呢？”

柳儿就嘟了嘴：“除了读书，还能买些画粉呀，我舅舅说县城有人教舞蹈，母亲说等年底卖了羊，就让我去学，到时叫王裁缝做两件花衣裳穿着，好歹不叫那些城里人小瞧咱……”

啊！柳儿的内心世界这等上进。

从那一刻起，我便知道，柳儿是有心的人，而我只是个榆木头子。

我和柳儿在北郊荒地放羊，有时候也会邀三五个大一点儿的孩子一起去捉黄鳝。我提前拿了母亲的绣花针，用手钳子捏住带针眼的一端放煤油灯头上燎，等针燎到通红滚烫，迅速地把针尖朝墙缝里一别，顺势一弯，再一个折，一个鱼钩就做成了。有了鱼钩就可以钓鱼了，什么鱼都能钓：鲫鱼、泥巴龙、船丁、刀鳅……

每当夕阳西下，我们俩的网兜里都能弄个二斤出头的杂鱼。回家后母亲把鱼宰洗干净，拿盐里外搓下，放在锅里清水煮熟。用油葫芦稍微沾点儿香油，吝啬地淋在上面，一锅上等的“水煮鱼”就在锅盖下泛着香气。母亲拿几块砖支起鏊子，抓几把麦秸在底部燃上，斜着身子吹火，满屋子烟熏火燎，顺着烟筒往外喘。不多会儿，鏊子的面烧得像关二爷的脸，通红铮亮。母亲转身，左手从案板上捏起一张擀好的面皮，右手顺势用“翻坯子”挑起，平铺在鏊子灼热的腹上。生面皮在鏊子上炕着，不住地喘息冒白烟，母亲一边往鏊子底下续麦秸，一边用“翻坯子”快速地翻动面皮，说话工夫，一张张烙馍从鏊子上孵出，经母亲的手摞在了馍盘子里。

多年以后，我还惦念着柳儿，我已经十几年不曾看到她了。她应该过得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