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雨声

赵来芬

婚姻的失败，一度让我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

我害怕人群，害怕别人指点，害怕见到白天。每天收拾好欲出门，开门时却又犹豫不决，最后总是又待在家里自烦自恼。遇到上班或是有事不得不出门，则盯着自己的脚尖走路，耳边听到的任何声音都是别人的“窃窃私语”，似是对我的嘲笑。偶有不经意的一个眼神，像一把利剑，直穿我的心脏，让我无法呼吸，甚至于无地自容，心里想着自己怎么会活得如此不堪。我封闭着自己的言行和情感，如同行尸走肉，不信任任何人，也包括自己的母亲，像一个孤魂一样，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无法自拔，只想尽快结束这痛苦难熬的人生。无数次，母亲背着两岁的儿子把我从南盘江河边和铁路轨道上硬拽了回来。那不是“哀莫大于心死”的悲痛，而是一种被全世界嘲弄和唾弃的无奈和无声的绝望！“就算你不为你自己考虑，你也要为这两岁的儿子着想吧！”无视母亲眼中的哀伤和孩子扒拉着的双手，我仍然陷在那种深深的唾弃中无法自拔，灵魂漂浮，精神恍惚，甚至开始了自言自语。

某一天，单位的领导安排了一名刚毕业的女实习生香林协助我从事的工作，并宣布即日起，每周有两天的工会活动时间。

在这两天里，职工可以自由自在地玩扑克，打麻将，随心所欲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每到这两天，总有一桌是三缺一，然后，同事们就会硬把我拉上填补那个空缺。那时我们打的只是一元钱的小麻将，说是凑晚上的晚饭钱。为了不扫大家的兴，我很不情愿地舍命陪君子，一起与他们同悲喜、共输赢。同事们白天玩了不尽兴，打趣说：“我们这桌的四人中，白天赢了的可别想撤，让输了的晚上有机会继续扳本！”也就是下班后必须继续战斗，就像同事调侃我所说：“赵某某，你呀，就是情场失意，赌场得意呗！看看你这手气，不服不行啊！”磨不开这情面，反正自己也无所事事，所以晚上也开始玩上了。新来的女实习生香林说她租不到房子，能否来我家住一段时间。为什么偏来我家呢！可不等我回话，母亲一口答应，还主动腾出一间房间。周末到了，平时忙碌的老同学也陆续轮换着约我一起去水库边野炊，去三宝温泉游泳、去森林公园踏青，最经常去的是沾益浑水塘的九孔桥了。九孔桥位于沾益九龙山下浑水塘村，石桥横跨南盘江，连接东西两岸。九孔桥精巧古朴，圆拱连卧似虹，河水清澈蜿蜒，两岸草木葱茏，是人们休闲、赏桥、戏水、玩耍的好地方。行走在青山绿水间，心情慢慢地恢复，性情也豁然开朗起来。初时不愿活动，只想静静地待着，那种“快乐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的失落不时地涌上心头。朋友家的小孩用喷水枪朝我射来：“赵姨妈，快下来嘛，这水多清凉！还有，你看，这些奇形怪状的鹅卵石，小紫贝壳……”两个小孩硬把我拉到水里玩耍。一踏进水里，泥沙从脚趾缝里溢出，清清的水流顺势从小腿边缓缓而过，不时有一群小鱼在角落里游来游去，待把双手合拢一撮，小鱼“咻”的一声从手掌中游走，好不惬意！看着孩子们一手拎着小桶捡石子和贝壳，一手扯着裤脚往上提的样子，虽然全身湿透了还是那么愉悦开心快乐。不由让我想起由母亲一直带着的儿子，孩子多无辜，他应该拥有更多的快乐和欢笑，而这份快乐与欢笑必须由我自己親手创造和给予。

时光在无声中度过，一晃两个月过去了，儿子送进了私立幼儿园。那年也适逢干旱，母亲从老家背来了一大箩筐洋芋，说是父亲自己在家种的。因为连续几个月的干旱，小菜也枯死了，农贸市场里面的小菜卖得比肉还贵。母亲说，别买菜了，就将就着吃洋芋吧！再难的日子熬一熬就过去了，这天下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女实习生香林学汉语言文学专业，她爱看书，爱写作，不时地向我传授一些文学与写作方面的知识，有时会拿她写的文章与我一起分享，还让我提出中肯意见。磨不开面我发表几句，她总会说我提的意见独特，观点明确，思路开阔，并鼓励我拿起了书本，以另外一种全新的方式生活。在她的劝说下，我开始阅读大量的书籍，阅读让我明白了很多道理。渐渐地，我也走出了离婚后的困苦和阴暗，看着我重立自信，她脸露喜色。终于她要回校忙毕业的事去了，临行前，她拉我到河滨公园南盘江畔散步，说：“姐，你很幸运，你有一个世界上最伟大的母亲！”“什么嘛？”“你知道吗？两个月前，在你陷入情感低谷时，你母亲找到了单位领导何主任，把你的情况告诉了他，并拜托单位里的同事一定要帮帮你。何主任是一个非常开明的领导，他及时召集了部分职工，商议着如何解决这件事，大家集思广益，所以才有一个星期两天的工会活动。甚至于你们院子里的三名同事都是领导刻意安排了任务给她们的，让她们每天有时间就三缺一拉上你打打扑克，玩玩麻将，以此来转移你的注意力！”“这样啊……那你来我家住——”“也是何主任的好意安排！不过，最主要还是我自己确实找不到房子嘛！ 姐，谢谢你和大妈收留了我！ 呵呵……一个母亲加一个好领导，让你终于回归了！”我恍然大悟，那些久不露面的老同学不知道母亲是怎样找到她们的？我啊我，浑浑噩噩都做了些什么呀！那晚我回来后，看到母亲在用收集的洗菜水拖地板，我忙接过她手中的拖把：“妈，辛苦您了，歇歇吧！让我来——”看着我又恢复成以前的样子，母亲欣慰地拉着我的手：“囡啊，我的小囡，你终于活回来了！”母亲流下了喜悦的眼泪。是的，我有一个世界上最伟大的母亲！几个月来，母亲内心承受的煎熬不比我的少。那一晚，我坐在桌子旁独自待了好长时间，也就是那晚，干旱了近半年多的天空忽然下了那一场及时雨。听着那淅淅沥沥的雨声，闻着空气中的潮湿味，我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排除了内心深处所有悲伤和阴霾，盛装了满满的爱与感动。我坐在窗前重新整理好一切，以崭新的精神面貌迎接了新的一天。

十年过去了，母亲已沉睡地下，儿子也健康成长，看着窗玻璃影里折射出独立自信坚强的自己，难以想象自己如果当初没能走出那段阴霾，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夜幕下的雨声润物无声，冷静深沉。听着这雨声，我仿佛听到了母亲的叮咛：人的一生，总要面临许多的沟沟坎坎。不要怕，经历的多了，人才会真正地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