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慕阳光

施昱

早晨的阳光，从木房板壁的缝隙斜射到我的眼睛时，母亲早已起床，因为我已闻到饭香。

我有些愧疚地从被窝中翻爬起来，揉揉惺忪的睡眼，又扯上被角，盖好头，再睡。母亲知道我是醒来的，她站了一会儿，但她未打扰我，又默默地退了回去。母亲打算今天带我去大桥观音庙进香。母亲说，头天的入夜，神灵已然降临，不可怠慢。

我们走在路上。我看见一块又一块的土地，被秋天的金黄挤满。此时的母亲，用她有些佝偻的身体，背出一个又一个既丰满又压抑的秋天。

那个让我终生难忘的下午，虽然阳光和煦地洒在金黄的苞谷林上，但母亲与父亲的对话，被泪水和叹息取代，像阿各仲的山峰，犹如秋雨里的滚石，压抑着母亲的心情，也影响了我幼小的心灵。母亲生育的一对孩子健康活泼，在1961 年的夏季收割米麦时，不幸夭折。那夜，家里就算分得了可以充饥的麦子，却再也抢救不回那对孪生姐姐。这，如同两座阿各仲的山峰，一直压在母亲的心头。我一个年幼的孩子，怎能体會到母亲当时失女之痛呢？当我在漆黑的夜晚，用灯光微弱的土油灯一路跌跌撞撞，去接十多里外摸黑回家的母亲时，她“儿唉，你还真能接到娘啊”的话，使我的心暖暖的。是的，母亲心中定然有一束阳光，照亮着她前行的夜路。

也许，正因为如此，我很少看到母亲脸上的阴郁，就算风雨交加，故乡阿各仲坝子里黑云般的蝗虫飞舞，母亲也笑着，跑着，带着我们，抓紧时间灭蝗虫。肆虐的飞虫，碰到母亲一脸的阳光和手中的火把，纷纷溃散，麦苗在阳光雨露中，又蓬勃起来。所以，母亲虽然柔弱，但她始终用阳光温暖孩子们。

弯弯曲曲的泥土路，像镶嵌在群山里的线带，我们一步一步地前行丈量，汗水很快湿透了衣襟。“儿，累吧？”“不累，妈。”我与母亲的对话，简洁、温馨，我体会到母亲的疼怜，也如大桥观音庙前的阳光，温暖着绿莹莹的大地、草叶、森林和苍生。我不想打破母亲的虔诚，虽然我难以理解，但我愿默默地陪伴她。

进庙朝拜时，已是正午，阳光热烈，寺庙清幽，寂静得只听得到密林里蝉的歌唱。母亲虔诚拜谒时，门外斑斓叶片中的一束阳光，正好穿门照射在她的身上——心中所善，光明自来。

轻轻返身，跨出庙门，那束光也正好洒在她的脸庞。阳光里的母亲，在蓝色衣服的映衬下，抿嘴微笑，好像装着一个幸福的秘密，好似得到一个满意的馈赠。这一瞬，我不敢去探问与触摸。

“好了，妈。”“好了，儿。”母子俩轻松地迈出大桥观音庙门，青亮光滑的石级路，伴随着母亲有节奏的脚步声，像一首穿透岁月的歌。

观音庙渐渐地缩小，连同那片簇拥她的森林，直至迷茫成一片绿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