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黑宇宇
中国古典诗歌语言凝练、韵律典雅、思想深邃,是中国文学的典范,也是中华民族的文化精髓。墨西哥的中国古诗译介在西语美洲起步最早。1920 年墨西哥诗人何塞·胡安·塔布拉达(José Juan Tablada,1871—1945)就将中国古诗带入西语美洲,出版了《李白与其他诗歌》(Li Po y otros poemas)。因而,探源溯流,研究中国古典诗歌在墨西哥的译介与传播,对于进一步扩大中国古典诗歌在墨西哥乃至整个西语世界的影响,加强中国文学对外传播的力度,推动中外文化交流互鉴,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与学术价值。本文旨在通过分析中国古典诗歌在墨西哥的翻译特点与传播策略,揭示其在墨西哥的翻译与传播之间所存在的悖反现象。
墨西哥的中国古典诗歌翻译可以分为四大阶段,分别为翻译的开端(20 世纪初)、外文转译期(20 世纪70 年代)、直译爆发期(20 世纪80年代)及译介缓步期(20 世纪90 年代至今)。
中国与墨西哥两国的文化交流始于16 世纪由西班牙人开辟的从中国通往墨西哥阿卡普尔科的“海上丝绸之路”①吴杰伟:《大帆船贸易与跨太平洋文化交流》,北京:昆仑出版社,2012 年,第57 页。。中国古典文学在西班牙语国家的译介起步很早。1590 年,由西班牙传教士高毋羡(Juan Cobo,1547—1592)译介的《明心宝鉴》在菲律宾出版,成为第一本翻译成西班牙语的中国古典文学作品。②同上,第220 页。相比之下,中国古典诗歌在西语美洲的译介整整晚了3 个多世纪。19 世纪末20 世纪初西语美洲的现代主义诗人群体通过法语、英语、德语译本开始认识中国古典诗歌,其中就包括墨西哥诗人何塞·胡安·塔布拉达。他阅读了大量李白的诗作,并为之深深着迷,1920年塔布拉达以诗与画相结合的方式出版了《李白与其他诗歌》,①Michele M.Pascucci, “Los estudios chinos de José Juan Tablada: Revelación y revaluación,”Hispania, vol.96, 3 (2013):481 – 492.中国古典诗歌首次以西班牙语的形式在墨西哥亮相。尽管这一译本仅仅是塔布拉达对法语版的中国诗选《玉书》(El libro de jade)的摘译及改写,但它真正意义上拉开了中国古典诗歌西语译介的序幕。
其实,不仅仅是在墨西哥,整个西语美洲的中国古典诗歌西译都是从法语的转译开始的,而法语译本《玉笛》(La Flauta de jade)对中国古典诗歌西译的影响尤为广泛。1945 年,西班牙诗人厄内斯蒂娜·德坎波辛(Ernestina de Champourcín,1905—1999)与丈夫流亡墨西哥,她以散文的形式相当忠实地对法语《玉笛》进行了转译,②Chen Guojian, La poesía china en el mundo hispánico.Madrid: Miraguano S.A.Ediciones, 2015,p.37.在墨西哥出版了西语版的《玉笛》。除了塔布拉达以外,奥克达维奥·帕斯(Octavio Paz,1914—1998)无疑是墨西哥最热衷于研究、翻译及传播中国古典诗歌的诗人。1973 年帕斯出版了《翻译与消遣》(Versiones y diversiones),这一译本后来在1978 年、1995 年及2000 年进行了重印。经过多次修订,2000 年版的诗集已扩充至五百多页,包括了11 位诗人的诗作。在译作的序言中帕斯指出,他的翻译是在参考亚瑟·韦利(Arthur Waley,1889—1966)、戴密微(Paul Demiéville,1894—1979)、樊尚·麦克(Vincent McHugh,1904—1983)等汉学家及诗人关于中国诗歌的研究的基础上完成的。③Ibid., p.55.
在20 世纪70 年代之前,中国古典诗歌在墨西哥的译介都是转译而来,自80 年代起,华人译者开始在墨西哥陆续翻译及出版中国古典诗歌。1981 年大都会自治大学(Universidad Autónoma Metropolitana de México)在墨西哥城出版由吴元山翻译的《唐宋词15 首》(15 poemas ci de las dinastías Tang y Song)。这本词集包括15 首词,其中苏轼5 首,辛弃疾2 首,范仲淹2 首,黄庭坚、周邦彦、李清照、朱敦儒、李煜、韦庄各一首。该译本由中西双语组成,且每首词都配有作者简介及词意简析。吴元山自己评价这一译本时说:“它既不是完全贴近原文,也不是彻底的自由体翻译,因为很难复原原作的节奏和结构形式。”④Chen, op.cit., p.61.但客观来说,这一译本忠实原作,极具文学性,尤为突出的是其“音乐性”。
另一位为中国古典诗歌西译做出杰出贡献的是西班牙籍华人陈国坚。1981 年墨西哥学院的亚非研究中心(El Centro de Estudios de Asia y África)在其《亚非研究》(Estudios de Asia y África)季刊上先后发表了由陈国坚翻译的《李白诗歌18 首》(Dieciocho poemas de Li Po)和《杜甫诗歌18 首》(Dieciocho poemas de Du Fu)。1982 年墨西哥学院出版了由陈国坚翻译的《把酒问月:李白诗词》⑤Ibid., p.62.(Copa en mano, pregunto a la luna: Poemas de Li Po)。这是西语世界第一本由中文直译而来的李白诗集,其印刷量为3000 册。1980 年代,中国古典诗歌的西语译介在华人译者的努力下,直译替代了此前一直处于主导地位的转译,译文质量显著提高。这一时期,墨西哥学院的亚非研究中心不仅通过《亚非研究》致力于中国文化的传播,还出版了该中心汉学家们的研究成果《汉朝》(Dinastía Han)。这本书分为历史、文学和哲学三个部分。文学部分主要研究的是中国古典诗歌,占整本书内容的三分之一,包括《民谣》《古诗十九首》《女诗人蔡琰的悲愤诗》《焦仲卿妻》及张衡的两首诗。诗集中每一首诗歌都配有导读,注释及简析,该译本为中国古典诗歌后来在墨西哥的传播奠定了重要基础。⑥Ibid., p.68.
20 世纪80 年代中国古典诗歌在墨西哥的译介蓬勃发展,但是从90 年代开始,却进入了缓步阶段,直到1997 年墨西哥大都会自治大学的米格尔·安吉尔·佛洛雷斯(Miguel Ángel Flores)出版了《东方之窗:李白、杜甫及王维》(Ventana al Oriente: Li Po, Tu Fu y Wang Wei)。该作品是基于法国华裔作家程抱一(François Cheng)的《云雾与源泉》(Entre source et nauge),通过意译的方式完成。诗集共包括56 首古诗,其中李白20首,杜甫19 首,王维17 首。①Chen, op.cit., p.83.在这本诗集中译者详细分析了中国古典诗歌的特点,对一些较难理解的诗句做了注释。这一译本语言优美,高度忠实于原诗,是中国古诗西译本中的杰出代表。
从2000 年至2021 年,墨西哥仅仅出版了一部中国诗歌西语译本,即《我有月、酒与花:中国诗歌》(Tengo luna, vino y flores: una pieza de poemas chinos)。这本诗集由埃德加尔·特雷维左(Edgar Trevizo)将中国古典诗歌汇编翻译而成。在这本诗集中特雷维左收录翻译了李白、王维、苏东坡等诗人的最重要的诗篇。②Trevizo Édgar, Tengo vino, luna y flores.Chihuahua: Medusa, 2022.译本语言流畅,是一部译文质量相当高的作品。
中国古典诗歌承载着深厚的民族文化底蕴和语言审美意趣。诗歌翻译是一种跨文化的艺术传播行为,探讨中国古典诗歌的翻译除了要考量其翻译历程、翻译种类、翻译数量等量性指标,还要综合分析其译文中的意象再现、格律构建和语言顺应等质性表现。③王芳:《文化传播美学与诗歌翻译》,成都:电子科技大学出版社,2009 年,第74—89 页。中国古典诗歌在墨西哥的译介在量性与质性两个维度都呈现出多方面的特点。
在整个西班牙语世界,墨西哥的中国古典诗歌译介起步最早。西班牙的译介始于1925 年,秘鲁始于1938 年,阿根廷始于1944 年。④Chen, op.cit., pp.29 – 37.经过一个世纪的发展,中国古典诗歌在墨西哥的译介积累了一定的成果。译介方式从最初的转译、仿写发展到直译,译介策略多元化,译文质量不断提高,但同西班牙、阿根廷、秘鲁三国相比,墨西哥的译介发展略显缓慢。根据旅西学者陈国坚的统计,自第一部中国古诗西译版本出现至2014 年,西语世界共诞生126 部译本,其中西班牙77 部,阿根廷18 部,秘鲁12 部,墨西哥9 部,哥伦比亚6部。80 年代是中国古典诗歌在墨西哥译介最为辉煌的时期,译介出版了5 本诗集,在整个西语世界仅次于西班牙。然而到了1990 年代,西班牙、阿根廷和秘鲁的译本数量直线上升,而墨西哥却处于译介的停滞期。墨西哥作为中国诗歌西译的先驱,虽然其译介起步最早,但其发展后劲儿不足,因此,从译介发展时间和译本数量两个方面进行综合考量,不难看出,中国古典诗歌译介在墨西哥发展相对缓慢。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中国古典诗歌的西班牙语译介都是以唐诗为主,墨西哥也不例外。1950 年代之前,塔布拉达的《李白与其他诗歌》和德坎波辛的《玉笛》都是完全以李白、杜甫、王维、白居易等唐代诗人的诗作为译介对象。但是自1970 年代开始,在帕斯的《翻译与消遣》中出现了苏东坡和李清照的诗歌,帕斯已经将目光投向了中国古典诗歌的另一座高峰——宋词。而1980 年代陈国坚与墨西哥学院合作出版的诗集将大量杰出的唐诗和宋词在墨西哥的译介经典化。此后,中国古典诗歌在墨西哥的译介在内容上越来越丰富,汉学家们继续对唐诗和宋词进行探索与译介,伴随着研究的深入,译介的范围进一步扩大。墨西哥学院的汉学家们已踏入了此前未曾有人涉足的领域。他们出版的《汉朝》将中国古典民谣及汉朝和元朝的诗作带入墨西哥,女诗人蔡文姬和元朝的张衡的诗歌首次被译介成西语。因此,中国古典诗歌在墨西哥的译介数量虽然较小,但译介内容和译介对象相对丰富。
中国古典诗歌在墨西哥的译本,除最初的仿写式的转译外,大多数译本都能够做到对原诗词汇层面的对等与忠实。但如何将诗歌词汇的文化意义原汁原味地传递到译文中确是一个不容忽视的问题。很多译本仅限于对原文字面结构的机械转码,并未深入解读原诗的文化意义。例如在李白的《送孟浩然之广陵》一诗中,千古名句“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中的“烟花”一词是指柳絮如烟繁花似锦的春景。陈国坚在《李白诗歌18 首》中将它译为“flores de abril y neblinas”①Chen Guojian, “Dieciocho poemas de Li Po,”Estudios de Asia y África 47.1 (1981): 19.,意思是“四月的花与薄雾”。在这里,原诗中所表现的生机盎然的扬州春光变成了雾霭蒙蒙的景象,这显然是一种词汇误解导致的文化信息错误。再比如,在李白的《夜宿山寺》一诗中“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意思是“我不敢大声说话,唯恐惊动天上的神仙”。奥克达维奥·帕斯在《翻译与消遣》中将它译为“hablo en voz baja: temo que se despierte el cielo”②Paz, Octavio, Versiones y diversiones.Barcelona: Galaxia Gutenberg Círculo de lectores, 2000.p.537.。用一个笼统的“el cielo”代指了“神仙”,直接省略了深深扎根于中国艺术文化土壤中的神仙文化。中国古典诗歌中隐含着厚重的文化底蕴,在翻译的过程中如果不能完整地挖掘词汇的文化意义,西语读者就无法获得与源语读者同样的文化感受。
中国古典诗歌形雅意正,其深刻的文化内涵和独具的审美特性,使得译诗与审美密不可分。仔细比对分析不难发现,从意义对应再现的原则看,墨西哥的古诗译本总体上忠实原文,但从审美的角度看,译本却很难兼顾原诗音韵谐美和意境幽深的美学特征。例如特雷维左将王维的《鹿柴》的首句“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译为“Muy dentro del bosque, en la montaña, /a donde nunca nadie llega /sino, en muy contadas ocasiones”③Trevizo Édgar, Tengo vino, luna y flores.Chihuahua: Medusa, 2022.p.156.。原诗简单的十个字既有“不见人”和“闻人语”的形式对照之美,又营造了空灵寂静之美。而译者用自由体的形式,将原诗的两行拆成了三行,他虽把王维原诗的意思尽数译出,但并不追求韵律节奏,致使原诗语言、形式和意境上的美感大量流失。再如墨西哥学院的汉学家鲁塞尔·齐维尔斯·马斯(Russell Chivers Maeth)译介的《古诗十九首》。原诗中的“青青河畔草,郁郁园中柳。盈盈楼上女,皎皎当窗牖”,叠词的妙用、平仄的协调、清浊的映衬,使整首诗歌音韵谐美、妙趣盎然。译者为了再现原诗中的叠词,将“青青”译为“Verdes, muy verdes”,“郁郁”译为“Espesos, tan espesos”,“盈盈”译为“Hermosa,qué hermosa”,“皎皎”译为“Blanca, es blanca”。④Maeth R, Botton F, Page J, Dinastía Han 206 a.C.- 220 d.C.Ciudad de México: El Colegio de México.1984, p.114.译文中虽显露了叠词在声音中藏韵的情趣,但诗句整体上未能兼顾平仄清浊,对原诗协和动听的音乐美仅做到了形似。如何在翻译中保留原诗的美学特征,是摆在每一位古诗译者面前的难题,中国古诗在墨西哥的译介虽有其美学价值,但整体上还需进一步在遣词意象、意境情思和音韵节奏上追求一种浑然一体的艺术境界。
译介学认为翻译是传播的前提,翻译的本质是传播,“中国文学走向世界并非一项基于文字的纯翻译行为(译),而是基于‘译’的中华文化的传播与推广(介)”⑤花亮:《传播学视阈下中国文学“走出去”译介模式研究》,载《南通大学学报》2015 年第6 期,第70—76 页。。翻译文本的产生只是传播的开始,在它之后还有文本交流、影响、接受、传播等问题。⑥鲍晓英:《中国文学“走出去”译介模式研究》,青岛:中国海洋大学出版社,2015 年,第30 页。翻译就其根本目的而言是促进不同文化之间的交流,而交流必然依赖并取决于对来自异域的他者的接受。⑦刘云虹、许钧:《文学翻译模式与中国文学对外译介——关于葛浩文的翻译》,载《外国语(上海外国语大学学报)》2014 年第3 期,第6—17 页。中国古典诗歌在墨西哥的出版和传播是中国文化“走出去”国家战略的重要组成部分,而评价中国古诗在墨西哥所产生的影响则需要综合考察其在文学作品、文化机构、研究中心、出版流通和网络平台等诸多传播路径中的现状。
中国古典诗歌在墨西哥的译介最早就是由具有深厚的东方古典情结的塔布拉达和帕斯等诗人推动的。他们不仅身体力行地转译中国古典诗歌,更是将中国古典诗歌的创作技巧和禅佛思想有机地糅合到自己的文学创作实践中。①García A.de Aldridge, “Las fuentes chinas de José Juan Tablada,”Bulletin of Hispanic Studies 60.2 (1983): 109 – 119.李白、杜甫、王维等诗人及其诗作对墨西哥文学产生了直接的影响,尤其是对现代主义创作。②Ai Qing, “El poeta chino y el modernismo: “Li-Po”de José Juan Tablada,”Transmodernity.Special issue, (2018): 99 – 103.拉美的现代主义作品喜欢将梦境和虚幻的世界当作现实,而新奇的东方世界就成为他们灵感的最佳源泉。作为现代主义诗人,塔布拉达为捍卫自己的原创性,称其影响源于遥远的东方,而非眼前的西方,也就是在此背景下他创作了诗作《李白》(Li Po)。③李翠蓉、王亚娇莎:《中国文学译介接受者的需求——对1980 年前西班牙语世界译入中国古典文学的路径梳厘》,载《绵阳师范学院学报》2022 年第4 期,第147—154 页。帕斯是拉美现代主义诗人中追崇中国古典诗歌的领军人物,他的许多诗作中都有中国古诗的元素,例如他在长诗《回归》(Volver)中,直接引用了王维的《酬张少府》来抒发自己的心志。④Jung Kim Kwon Tae, El elemento oriental en la obra de Octavio Paz, Guadalajara: Universidad de Guadalajara, 1989, p.52.中国古典诗歌进入墨西哥现代主义者的视野之中,并成为其构建审美的重要元素,映射出了中国古典诗歌对墨西哥文学创作产生的重要影响。
以孔子学院为主的文化机构作为中华文化对外传播的重要渠道,承载着对外汉语教学、传播中华民族文化并促进世界多元文化交流的重要使命。⑤邓新、刘伟乾:《“在场”理论视角下的孔子学院文化传播方式及其价值意蕴》,载《民族教育研究》2017 年第3 期,第102—106 页。诗歌作为语言的精华,与之相关的教学与活动是孔子学院重要的两个文化传播方式。许多孔子学院中开设中国古诗词课程,每年定期举办中国诗歌朗诵比赛和中国诗歌鉴赏会,组织以中国古诗为主题的中国文化讲座等。自2006 年墨西哥开设拉美地区第一所孔院至今,墨西哥已经建立了6 所孔子学院,是西语美洲开设孔子学院最多的国家,⑥墨西哥目前的6 所孔子学院分别是:新莱昂州自治大学孔子学院、墨西哥城孔子学院、墨西哥国立自治大学孔子学院、奇瓦瓦自治大学孔子学院、尤卡坦自治大学孔子学院、瓜达拉哈拉大学孔子学院。除墨西哥外,西语美洲国家孔子学院较多的是哥伦比亚(4 所)和秘鲁(4 所)。它们分布在全国各地区,基本建立起一个广覆盖、多层次的孔子学院传播网络,以此为依托的汉语教学和中国文化推广在不断深化,中国古典诗歌的传播及其产生的影响也在不断扩大。从传播的视角看,诗歌作为语言与文化融合的有机产物,成为孔子学院在墨西哥进行中国语言文化传播的重要媒介,与此同时,孔子学院在墨西哥的繁荣发展也在很大程度上促进了中国古典诗歌在墨西哥的有效传播。
自1972 年中国与墨西哥建交以来,两国在政治、经济、文化等方面的交流日益频繁,随着两国关系的快速发展,墨西哥高校在政府的支持下建立起专门针对中国问题的研究中心。2006 年成立的墨西哥国立自治大学中国—墨西哥研究中心(Centro de Estudios China – México),2008 年成立的韦拉克鲁斯大学中国—韦拉克鲁斯研究中心(Centro de Estudios China – Veracruz),2020 年成立的墨西哥下加利福尼亚自治大学中国研究中心(Centro de Estudios China – Baja California),再加上1964 年成立的墨西哥学院亚非研究中心等学术性研究中心为中国文化在墨西哥的传播产生了积极的作用。随着中墨关系的不断发展和加强,中墨学术沟通日趋深入,中国古典诗歌的文化价值引起了墨西哥汉学界的重视,越来越多的研究者被汉诗的魅力所吸引,以墨西哥学院亚非研究中心的白佩兰(Flora Botton Beja)为代表的汉学家们投身于汉诗的译介和研究当中,依托研究中心举办各种形式的文化活动,不定期通过讲座、短期研究班等形式对中国古典诗歌进行传播,不断提升中国诗歌的感召力,从而有效传播我国古诗词文化。
由各大高校和研究中心主办的与中国文化相关的期刊在中国文化的海外交流与传播中具有重要的作用。墨西哥目前有很多期刊涉及中国文化译介及研究活动,其中影响力比较大的有墨西哥学院亚非研究中心主办的《亚非研究》,中国—韦拉克鲁斯研究中心的《指引杂志》(Revista Orientando)、墨西哥国立自治大学(Universidad Nacional Autónoma de México)的《中国—墨西哥研究中心工作笔记》(Cuadernos de Trabajo del Cechimex)、墨西哥科利马大学(Universidad de Colima)的《港口,墨西哥太平洋盆地研究杂志》(Portes, Revista mexicana de Estudios sobre la Cuenca del Pacífico)等。创刊于1966 年的《亚非研究》作为墨西哥中国学研究的权威期刊,成为中国文化墨西哥传播学术界的风向标之一,也体现着墨西哥汉学研究的历史脉络,并在中国文化的墨西哥,甚至整个拉美传播历程中起到了重要的桥梁作用。从历年《亚非研究》的论文中可以清楚地看到,中国传统文学,尤其是唐诗、宋词、戏剧等一直是墨西哥中国文化研究的核心。以《亚非研究》为代表的墨西哥各大高校或研究中心的这些专业期刊组织汉学家们对包括诗歌在内的特定主题进行深入研究和分析,在很大程度上促进了中国古典诗歌在墨西哥的有效传播。
随着数字化社会中移动传播的发展壮大,新媒体为中国古典诗歌海外传播创造了更广阔的新空间。诗歌传播打破过去单一的话语体系,不再仅仅依靠线下交流。通过网络和多媒体平台,诗歌被调用、加工、摹写与创新,现代叙事形式为诗歌艺术符号在新的文化互动场域中创造了新的传播样态。中国古典诗歌在墨西哥传播,在利用这些新的传播优势和特点方面处于拉美的领先地位。墨西哥有许多专门的网站和社交媒体平台,例如“诗歌传播”(Círculo de poesía)①诗歌传播Círculo de poesía,https://circulodepoesia.com 是一个重要的墨西哥文学网站,创办于2009 年,为诗歌创作、评论和批评提供在线平台,促进诗歌与文学的交流和传播。、“里雅尔塔”(Rialta)②里雅尔塔Rialta,https://rialta.org/网站于2017 年创立于墨西哥,致力于推动批判性思维和信息自由流动。该网站主要发布与文学和艺术领域相关的内容和信息。、“另一杂志”(La otra revista)③另一杂志La otra revista,https://www.laotrarevista.com/是一家墨西哥的在线文化杂志,定期发布文章、评论、专访以及来自不同领域的贡献者的原创作品。等网站通过发布有关中国古典诗歌的文章、视频、音频等,让更多古诗爱好者了解古诗文化,欣赏古典诗歌。在墨西哥,各种研究中心和文化机构也会组织与诗歌相关的在线活动。例如“墨西哥城孔子学院”(El Instituto Confucio de la Ciudad de México)就会不定期举办在线诗歌朗诵、诗歌讲座、诗歌写作比赛等;此外,“新来昂自治大学孔子学院”(El Instituto Confucio de la Universidad Autónoma de Nuevo León)、“墨西哥中国文化之家”(Casa de la Cultura China México)、“仁狮”(La Academia Ninshi)也开设了线上中文和中国文学的相关课程,促进了中国古典诗歌在墨西哥的推广与交流。在中国诗歌的跨文化传播中,墨西哥不只关注语言信息的交流,更是借助非语言信息的作用,将诗歌融入数字新媒体的平台,让数字新媒体成为助力其传播的媒介和桥梁。
中国古典诗歌在墨西哥翻译历史条件优越,翻译起步早,但翻译产出的数量与质量却不尽如人意。这种现象的形成与两国的文化交流和经济合作的总体趋势有关。1990 年代,随着全球化的加速和中国经济的崛起,墨西哥和中国在经济、贸易、文化等领域进行了更为广泛和深入的交流合作。这种趋势促使墨西哥更多地了解和关注中国的当代文学作品,①以墨西哥21 世纪出版社(Siglo XXI Editores de México)的“中央之国”(El País del Centro)系列为例,旨在出版中国最优秀的当代文学作品,出版的作品包括阿来中篇小说《蘑菇圈》、贾平凹长篇小说《极花》、刘震云长篇小说《我不是潘金莲》《一句顶万句》等中国当代优秀文学作品,在西语世界引起巨大的反响。译者莉亚娜表示,这一系列全面展现了中国的面貌,包括繁荣的经济以及巨大的经济、社会和文化变革。而对古典文学,尤其是古典诗歌的关注度则逐渐下降。加之,随着数字化时代的到来,文学市场也面临着巨大的变革。市场需求和文化传承方式的变化,也会影响翻译出版的选择和趋势。而当代文学作品更能够迎合市场需求和读者口味,也更易于传播和消费,因此在翻译出版方面获得了更多的资源和关注。相比之下,古典诗歌作品在出版市场上的销售和传播更加困难,因为受众更为有限,传承方式也面临挑战。此外,古典诗歌作品需要更深厚的文化背景和专业素养才能够进行有效的翻译和传播,这也限制了这类作品在翻译出版市场上的份额。在这种情况下,出版社和翻译机构会倾向于选择更具有商业价值的当代文学作品。因此,中国古典诗歌在墨西哥的翻译逐渐被忽视,显现出后劲不足的特点。
虽然跨文化传播要借助翻译,但传播活动本身与翻译之间有着本质的区别。“跨文化交流是富有成效的跨文化传播造成的一种效果,既然跨文化交流有多种方式或途径,跨文化传播同样也有多种方式和途径”。②曹明伦:《关于对外文化传播与对外翻译的思考——兼论“自扬其声”需要“借帆出海”》,载《外语研究》2019 年第5 期,第77 页。既然翻译并不等同于传播,那么二者之间除了共生关系外还有别的关系存在的可能性。
除了翻译成果的质量与数量以外,衡量中国古典诗歌在墨西哥传播的效果还可以从其文学影响力、文化影响力、科研影响力、媒体影响力等多个方面进行考量。中国古典诗歌在墨西哥的传播在此诸多方面效果显著。可以说,中国古典诗歌在墨西哥的译介过程中,翻译与传播二者之间存在着一种较为明显的悖反现象。虽然其翻译力度在拉美地区并未占有领先地位,但其传播效果却遥遥领先,这种悖反现象的产生主要归因于中国古典诗歌在墨西哥成功的传播策略。
第一,在文本层面,中国古典诗歌在墨西哥的传播充分利用他国译本资源。
翻译是跨语言传播的纽带和桥梁,③王英鹏:《跨文化传播视阈下的翻译功能研究》,上海: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2016 年,第99 页。是决定文化传播效果的重要基础。虽然中国古典诗歌在墨西哥的翻译成果数量不足,但事实上,这种数量上的短板并未影响其在墨西哥的传播效果。形成这种悖反现象的一个重要原因在于,墨西哥取他国之所长补本国之所短,寻找其他拉美国家的出版社及译者,与其建立合作关系,共享翻译资源和经验。在墨西哥出版的十部中国古典诗歌的西语译本中,1945 年出版的《玉笛》是西班牙诗人的译作,1981 年出版的《唐宋词15 首》是华人吴元山的译作,而《李白诗歌18 首》《杜甫诗歌18 首》《把酒问月:李白诗词》等是墨西哥学院学人与西班牙籍华人陈国坚合作的产物。另外,相较于其他拉美国家,墨西哥的文学市场对外开放程度较高,墨西哥的图书进口政策比较宽松,政府实行税收优惠政策,并且进口图书审批程序也较为简单,很多文学作品都能够顺利进入墨西哥市场。④Dávila Castañeda, Rosa Luz, “El libro en América Latina: situación actual y políticas públicas,”Boletín Gestión Cultural Nº 13:Políticas de apoyo al sector libro.2005.https://sic.cultura.gob.mx/documentos/905.pdf, accessed March 09, 2023.在实际传播的过程中,墨西哥充分利用西班牙、阿根廷、秘鲁等国丰富的中国诗歌译者和译本资源,让中国古典诗歌跨越语言障碍在墨西哥进行有效的跨文化沟通与交流。
第二,在文化层面,中国古典诗歌在墨西哥的传播得益于中墨相通的文化与审美。
中国与拉美各国地理距离相隔遥远,因此,二者间的跨文化交流难免受到不同程度的影响。但许多考古和历史研究表明,中国与墨西哥古代文化之间有许多紧密的联系,从文明的传承与影响来看,奥尔梅克文明在墨西哥的出现,实际上是中国殷商文明传播到中美洲的结果。⑤范毓周:《中国与墨西哥古代文化的联系》,载《文明》2012 年第11 期,第8—9 页。而随着16 世纪开始的马尼拉大帆船贸易活动的展开,中墨之间的文化交流也逐渐加深,墨西哥通过从马尼拉大帆船上获取的中国商品,了解了中国的文化、艺术、工艺品等方面的知识,对中国文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并进行积极探索。同时,来自中国的商人和移民也通过马尼拉大帆船到达了墨西哥,使墨西哥很早就开始接触中国文化元素。①Carrillo Rubén, “Asia llega a América.Migración e influencia cultural asiática en Nueva España (1565—1815),”Asiadémica 18.3 (2014): 8 – 198.这些早期的文化交流活动在两种文化间建立的文化共通感成为其相互理解与交流的基础。此外,以帕斯为代表的墨西哥诗人跨越时空的阻隔,为墨西哥读者架起了实现与中国古诗审美共通的桥梁,②WangJun, “El eco chino en la creación literaria de Octavio Paz,”Estudios humanísticos.Filología 44.24 (2002): 361 – 368.使读者更易在阅读中达到情感上的共鸣。这种审美共通感在一定程度上减少了中国古典诗歌在墨西哥传播中的文化冲突和误解,从而使其得以与墨西哥文学实现多元共存和共同繁荣。
第三,在媒介层面,中国古典诗歌在墨西哥借助了多样化和现代化的传播路径。
与其他拉美国家相比,墨西哥的新媒体发展较为成熟,包括互联网、社交媒体等平台的普及率较高。根据IMD 全球数字竞争力排名近三年的数据,墨西哥是西语美洲各国中数字竞争力最强的国家之一,且其智能手机的普及率在拉美最高。③IMD 全球数字竞争力排名:https://www.imd.org/centers/wcc/world-competitiveness-center/rankings/world-digital-competitivenessranking/, accessed May 03, 2023.由Statista 研究部门发布的关于西语美洲各国2022 年智能手机用户数量:https://es.statista.com/estadisticas/635769/usuarios-de-telefonos-moviles-en-latinoamerica--2019/, accessed May 03, 2023.这些优势为墨西哥引进和传播海外文学提供了平台和机会。墨西哥的中国古诗爱好者通过Facebook、TikTok、Twitter、YouTube 等 社交平台将诗歌以文本、音频、动画等形式进行更快速和高效的传播。他们将诗歌与音乐、舞蹈、书法等相融合,把声音维度和画面维度纳入诗歌传播中,积极调动起受众的听觉和视觉感官,从而使诗歌语言的静态文字转变为动态的视频或图像,让读者得以更有效地解读文本,更直观明确地感知诗歌作品本身的意义、美感和情感。在墨西哥,中国古典诗歌借助数字化的新媒体平台上日新月异的技术乘上了高速传播的列车。
从客观的角度来看,中国古典诗歌在墨西哥的译介过程中呈现出一种明显的悖反现象。首先,这种悖反现象揭示了翻译与传播之间复杂的互动关系,即翻译的数量和质量并不一定决定其传播效果。墨西哥在中国古典诗歌的翻译成果上并不占优势,却在传播效果上取得了显著成就,这提示我们需要从更宽广的视角考察翻译与传播的互动机制。其次,这种悖反现象凸显了文化交流与经济合作的影响因素。随着全球化和中国经济的崛起,墨西哥对中国当代文学的兴趣增加,但古典诗歌却逐渐被忽视。这表明文化交流和经济合作对翻译与传播的关注度和资源分配产生重要的影响。最后,这种悖反现象也引发了对数字化时代文学市场变革的思考,如何利用数字化技术和平台有效传播中国古典诗歌,并在文学市场中找到自己的定位,如何平衡文化价值与商业利益,在跨文化交际中保护和传承中国古典诗歌的独特性,如何适应新媒体形态,通过融媒体传播,使中国古典诗歌更具吸引力和趣味性,这一系列的问题都值得我们进一步进行深入探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