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答小说：一种新兴的小说形态——以“知乎”为例

黎艾迅，黎荔

（西安交通大学，陕西西安 710049）

1 研究背景

互联网的迅速发展，为网络小说的培育提供了良好的土壤。21世纪伊始，榕树下、起点中文网、晋江文学城等网站刚刚兴起，贴吧、天涯等开放式社区的小说创作也开始崛起，但总体来说，这些网络文学尚处于萌芽阶段，赚眼球却不赚钱，支撑作者创作的是他们对文学纯粹的热爱。短短几年，网文作者在传统题材的基础上不断开拓创新，他们用天马行空的想象、扎实的文笔在千军万马中杀出重围。至此，各种超越现实的小说——穿越、重生、快穿、奇幻、武侠、悬疑、星际、游戏、异界等类型层出不穷。随着互联网的普及，越来越多的网民走进网文世界。这些题材丰富的网络文学在吸引一定数量的读者后，进入快速发展阶段。各平台也逐步完善了付费制度，网文作者的收入逐渐上涨。头部网络文学也逐渐向IP 化方向发展，签约影视、游戏、广播剧几乎成为每一位网文作者的愿望。

作为21世纪新的文学形态，网络文学的受众面广，深深地影响着网民的精神文化生活。2011年，北京大学中文系邵燕君教授指出：“大众文化的一个基本功能就是满足主流文化的空缺，是‘Z 时代’在互联网中特有的青春和激情。”[1]网络文学以其多样化的主题、前端的思想与年轻的活力，在中国乃至世界文学中占有一席之地。

“知乎”是近年来兴起的一个在线问答社交网站，它凭着高质量的问答内容、独特的社区氛围积累了大量的用户，实现了从精英化的“小众”到普通“大众”的蜕变。蓬勃发展的网络小说，也蔓延到以问答业务为基础的知乎平台。虽然网络小说只是知友们的脑洞延伸和散发智慧的知乎副产品，但无心插柳柳成荫，知乎网络小说在商业化作用下焕发出蓬勃的生机，以一种新兴的小说形态吸引着网民的关注。

2 问答小说的概念及特点

2.1 概念界定

2017年前后，中国最大的问答社交平台“知乎”出现了一种网络文学新形态：提问者提出一个问题后，答主们自由发挥想象，用创作小说的方式做出回答。“中国知网”尚未出现对这类网络小说的研究，本论文称之为“问答小说”。

笔者将问答小说概念界定为：在线问答社交网站中，在提问者提出的问题情境后，答主们以不明显的第一人称虚构故事或标明“内容包含虚构创作”来回答问题的小说类型。

2.2 问答小说的特点

问答小说是网络文学的一种，但与各大平台的网络文学有明显不同，它具有以下特点。

2.2.1 问答小说的主题：受提问者设定的问题情境影响较深

各网文平台都有“出圈”的网络小说，这些小说均由作者独立寻找主题并构思创作。而知乎问答小说不同，提问者提出的问题全平台可见，大数据将可能被喜欢的话题推送给用户。这些问题为答主们的创作设定了情境，众多答主以此为圆心，呈涟漪式向外创作小说，小说主题深受问题情境影响。

此外，所提问题的新颖度与问答小说的受关注度息息相关。若所提问题新奇别致，则会吸引更多答主以小说的形式进行回复，也吸引众多用户点击阅读问答小说。如“为什么后宫中嫔妃们一定要争宠”这一问题，诱发了人们对封建王朝后宫现象的窥探心理，激发了答主的创作欲，引发了用户的阅读热情。截至2022年7月，该问题引来大量女频问答小说及其读者，累计获得超过1.8 亿的浏览量。

2.2.2 问答小说的内容：题材多样，情节反套路，人物性格不寻常

报告显示：知乎用户中24 岁以下以及24 岁至35 岁人群占比达75%，本科与硕士学历占比约60%，大多数用户来自一、二线城市[2]。拥有较高学历的用户，喜欢学习新鲜的知识。他们厌倦了套路化的小说模式，偏向于更有创意的作品。

知乎问答小说的题材众多，其中女性言情、悬疑推理、爆笑沙雕、历史重讲、现实故事等题材受关注较多。女性言情小说不以收获完美爱情为结局，其女主也不为爱情迷失自我；悬疑推理类小说充满着“怪力乱神”元素，平行时空、对人性的批判等新奇角度冲击着读者对传统悬疑推理的认知；“无厘头”爆笑沙雕题材舒缓了用户的生活、学习压力，好玩的“梗”、笑话和歇后语层出不穷；历史重讲小说沿用网文草根作家“当年明月”之长，用幽默风趣的现代风格来讲述生涩的历史故事和人物传奇；现实故事则讲述法医、狱警、饲养员、酒店试睡师等身怀绝技的年轻人的生活经历，大大满足读者的猎奇心理……

2.2.3 问答小说的形式：自由灵活，图文结合，篇幅短小

问答小说的叙述体式自由灵活。答主根据不同的题材，选用合适的叙述体式，章回体、对话体、小节体等频频出现。以爆笑沙雕类小说《毒酒使用手册》为例，作者使用小节式写作方式，以简简单单但又风趣幽默的几句话构成一节故事，又以一条完整的故事线索串起每一小节故事。比起长篇幅小说，小节体故事简洁，富有趣味性，得到众网友的青睐。

问答小说图文结合，阅读体验更佳。知乎作为知识问答平台，图文结合是答主的主要回答方式，问答小说也沿用了这一方式。图文结合突破其他网络文学平台纯文字的表述方式，具有突出的优势：提升阅读的舒适度，缓解因文字叙述过多而导致的疲劳；增强直观性和生动性，插入的图片有助于读者更好地领悟作者想要表达的意思。

问答小说篇幅短小，受到忙碌的年轻读者的喜爱。普通网文平台的小说字数与作者收益挂钩，因此多辄上百万字，少则三五十万字。在快节奏的现代生活的裹挟下，对奔波于工作学习的年轻人来说，知乎中短篇问答小说更符合他们的口味。知乎平台按阅读量、读者停留在页面的时间计算稿费，且受到回答框的限制，因此问答小说的情节简洁，叙事清晰，少者几千字，多者也只有一二十万字。

2.2.4 问答小说基于平台的优势：个人订制，互动性强，话题归类

在知乎平台，如果想看某种类型或情节的小说，可采用提问题的方式进行“个人订制”。如“有哪些民间邪物的故事”“你可以以xxx 为开头创作一篇小说吗”“如果xxx 会发生什么样的故事”等问题，都得到众多答复。“个人订制”的方式，前所未有，为知乎问答小说所独有。

知乎以社区问答起家，“提问—回答—评论”是持续的动态互动过程[3]。知乎平台构建的提问者、答主、用户之间平等表达与互动的模式，使问答小说避免了众多网文平台创作者“独白”“灌输”式的创作模式，向“对话”“互动”转化。问答小说的受众身份从读者变成了用户，赞同量、评论量等成为判断内容是否受欢迎的依据。良好的互动氛围让大多数用户喜欢先阅读“高赞”的问答小说，也习惯于进入评论区查看其他用户的评论及发表自己的看法。作者也经常回复评论，为读者答疑解惑或分享写作心得，甚至根据读者的反馈来修改或更新创作模式和创作方向。互动也推高了问答小说的热度，评论区常有读者“催更”类的留言，如：“生产队的驴都不敢这么歇着”“居然给我推未完结的文，蹲了”……

问答小说基于用户所提的问题情境，用户的问题也包罗万象。随着提出的问题越来越多，平台把相同话题的问题归为一类形成社区，方便用户查看。

知乎问答小说以鲜明的特色得到众多用户的青睐，成为一种新兴的网络文学新生态。

3 问答小说的发展与困境

3.1 以典型作品看问答小说的发展历程

2016年，知乎大V“马伯庸”在“如果你来给《刺客信条》写剧情，你会把背景设定在哪里”的问题之下创作了“《刺客信条：长安》预告片”的回答。从这时起，知乎开始出现小说化创作的倾向。2019年，以这个故事为基础的年度热播电视剧《长安十二时辰》成为国民爆款IP。

2018年，知乎问答小说逐渐增多。以用户“川戈”在“有哪些民间邪物的故事”问题下回答的恐怖惊悚故事《鸳鸯锅》为例，截至目前该条回答已获得了14.4 万的点赞，约1.5 万条评论，从中可窥见知乎问答小说受欢迎的程度。

掀起问答小说热潮，是2019年“梦娃”在“为什么后宫中嫔妃们一定要争宠”的问题下创作的小说《宫墙柳》。该小说摒弃传统的为权利而倾轧的后宫题材，采用“反后宫”的新奇角度，以往针锋相对的妃嫔在这里变成了家人，而最终的悲剧收场又让读者体会到封建王朝权力斗争与挣扎的无奈。其与《行止晚》《洗铅华》并称为“知乎三大虐文”，它们以平淡的话语将悲苦的内核细细陈出，巨大的反差让读者触动不已。“三大虐文”收获巨大成功，至2022年7月累计点赞超75 万，阅读量超6 000 万，收获了大量的书粉。其热度甚至波及其他平台，如“哔哩哔哩动画”“网易云音乐”出现了大量二次创作作品。

2019年，乘着网络小说繁荣市场的东风，知乎让本是平台副产品的问答小说走上商业化道路，把其加入了于2019年3月成立的“盐选会员”服务体系。基于知乎平台的话题分类与社区化属性，盐选专栏将受关注度、高质量的中短篇问答小说整合，以25 元/月的价格向用户出售，收益成果与作者分成。以下数据也佐证了问答小说的商业化能力（见表1）。

表1 问答小说专栏及收入举例[4]

知乎在激励答主进行创作的同时，也希望将自己坐拥的文字故事库转化为影视作品并从中获利。网络文学平台“晋江文学城”已经拥有了成熟的文字变现模式，卖纸质书、影视版权成为很多作者的期望。知乎目前正扶持答主作者，为爆款作品提供IP建设的站外推广资源以及影视、书籍、广播剧等商业开发机会，如《行止晚》《宫墙柳》《洗铅华》皆已确定影视化。知乎还根据一个话题由多人创作不同小说的特点，拓宽了影视剧的打造模式——同一话题的系列短剧。2020年知乎策划悬疑惊悚迷你剧《深夜惊奇》，把“深夜惊奇：你不敢打开的睡前故事”栏目的问答小说影视化，极大地激发创作者的动力。

中国社科院发布报告显示，2021年网络文学用户达5 亿[5]，网络小说主流化成为大势所趋。知乎问答小说自从2018年和2019年火爆之后，受到年轻人的追捧。数据显示，2021年知乎付费会员业务收入达6.69 亿元，同比增长109%，第四季度月均付费用户达到610 万，同比增长102%，问答小说在其中发挥了主力作用[6]。

3.2 问答小说发展的困境

但是，与其他平台的网络小说一样，问答小说发展至今，也面临着困境。

3.2.1 同类型题材重复，让问答小说陷入了质量下降危机

问答小说虽成于提出的问题，但也受限于所提问题。某一类型的问题及答文小说拥有高热度后，其他作者会蜂拥而至，模仿“爆款”模式进行创作，缺乏自身的创新。例如反套路小说，“反”的人多了也就变成了“套路”，能够吃到某一新鲜题材红利的往往也只有最初的几位作者。爆款作品毕竟是有限的，能产生爆款往往是因为作者塑造出了一个或是贴合读者生活的体验，或是读者理想化的角色，以及不同寻常的题材、奇特的情境、细腻的群像等。以爆款为平台注入流量的道路是不长久的，追随爆款而创作的同质化作品，会让问答小说的整体质量下滑。

3.2.2 问答小说容易挤占其他回答的空间，给想要得到科学答案的用户带来不适

在问答小说的评论区，我们偶尔会看到用户发出“知乎怎么变成了一个小说平台了？”的抱怨。知乎本身是一个问答社区平台，问答小说只是其副产品。答文中穿插着小说，一方面让用户感到新奇，另一方面也让想要一个科学、确切答案的用户感到厌倦。

问答小说若要蓬勃发展，知乎平台就要关注其发展变化的趋势。首先要注重培养小说创作者，提高问答小说的质量。如为小说作者提供集中教育培训，让问答小说作者多蓄些源头活水。其次要不断创新问答小说的承载形式，维护良好的评论生态，留住更多的用户。再次参考用户喜好推送回答，让想获取科学答案的用户和喜爱小说的用户各取所需。

4 对问答小说未来的展望

小说的生命力在于不断创新，但如今的问答小说也陷入了同质化、缺乏创新性等困境。处于困境中的问答小说，能否立足于知乎平台，再次发展演变出一种更新、更优的网络小说？如能借鉴知乎圆桌的模式，问答小说也许会迎来发展的第二个高峰。

“知乎圆桌”设定一个特定的优质的主题，利用知乎的问答机制进行集体创作，优质主题的集体创作获得非常高阅读量：其中“阅读给你答案”33 亿，“不知所起|言情故事”22.3 亿，“有盐、有趣的历史故事”7.7 亿。每个知乎圆桌定期有专业嘉宾进行线上作答，具有相关专业背景、来自四面八方的网友围绕在虚拟的圆桌旁边，生产出大量高质量的问题及回答。知乎圆桌以内容为核心，在良好、民主的生态氛围中，用户的问题和答案更追求质量，这是圆桌的优势。

问答小说如与圆桌相结合，取知乎圆桌之长，在专业人士的指引下，设定某一个吸引读者的主题，让有相似喜好的、较高学历的用户在知乎社区集聚一堂，就有实现高质量的集体创作的可能。这些用户可以围绕设定的主题集思广益，各抒己见，以松散集体的方式创作小说；也可以在不受任何限制、气氛融洽的网络聚集群内，不断提出想法而创作头脑风暴小说。

问答小说基于知乎平台，但它能走多远，在于平台的指引和导向，更在于超越平台的创新。它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传统网络小说的劣势和缺点，但仍不够完美。我们期待知乎问答小说能够不断借鉴其他优秀的形式，在自我革新之后，迎来更蓬勃的发展高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