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晓东
朱德在古今中外军事史上是罕见的军队统帅,他担任全军总司令30 余年不曾中断,是中外军事史上前所未有的。朱德既不是中国共产党的创始人之一,也不是八一南昌起义的主要领导人,还不是黄埔军校的师生,为何能跨越整个中国革命全过程,出任红军总司令、八路军总司令和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司令,成为人民军队历史上空前绝后的全军总司令?通过探询,“赣南三整”逐渐浮出历史水面,它正是筑就朱德成为全军总司令的基石。
南昌起义时的朱德,客观地说只是个参与者,而不是领导者。起义前,中共中央决定的起义前敌委员会成员里没有朱德;起义时,各军指挥部和前敌指挥部里也没有朱德;起义后,中共与国民党左派联合组建的国民党革命委员会里,还是没有朱德(后来在南下途中补充了朱德的名字,但此时的这个委员会已失去了决策作用)。
在起义的三支队伍中,叶挺的十一军势力最大、人数最多,有1.5 万余人;其次是贺龙的二十军,人数虽不及十一军,但也有7000 余人;而朱德能调动参加起义的部队只有第三军军官教育团的3 个连和南昌公安局的2 个保安队,拢共不到500 人,只能算一个营。虽然在起义前,朱德为起义做了许多卓有成效的工作,例如将国民党在南昌的兵力配备、布防情况以及指挥官的特点做了汇整,并绘制出详尽的南昌军事地图,标明了碉堡、火力点以及进攻路线;利用自己在南昌的特殊身份和社会关系,租下了位于南昌市中心的江西大旅社,作为中共前敌委员会的指挥部。然而起义当天,前敌委员会分派给朱德的任务,不是领导和指挥,而是“加强在敌军中的工作,了解南昌敌军动态”。所以起义过程中,朱德主要是利用自身与滇军的旧情,以宴请、打牌和闲谈的方式,拖住城内滇军的两个团长,确保起义顺利进行。
1926 年时的朱德
1927 年8 月1 日上午起义成功后,前敌委员会召开了有国民党中央委员、各省区特别市和海外党部代表参加的联席会议,成立了中国国民党革命委员会,25位委员中没有朱德。8 月2 日,起义各部队进行整编,决定起义军仍沿用国民革命军第二方面军番号,打国民党军旗子,贺龙兼代方面军总指挥,叶挺兼代方面军前敌总指挥,刘伯承任参谋长。所属第十一军,叶挺任军长、聂荣臻任党代表;第二十军,贺龙任军长、廖乾吾任党代表;第九军,朱德任副军长、朱克靖任党代表,全军共2.2 万余人。不过,第九军当时就是个空架子,有番号没部队,只有原第三军军官教育团400 余人。为此,起义军南下初期,朱德依旧不是起义军的领导成员,而是负责开路的“先遣队司令”,顶多也就是个“中层干部”。朱德后来回忆:“我从自南昌出发,就走在前头,做政治工作、宣传工作,找寻粮食……和我在一起的有彭湃、恽代英、郭沫若。我们只带了两连人,有一些学生,一路宣传一路走,又是政治队,又是先遣支队,又是粮秣队。”朱德凭借其与许多滇军将领的特殊关系,使起义部队在撤出南昌,南下广东时没有遭受太大损失。周恩来后来谈朱德在南昌起义中的作用时说他“是一个很好的参谋和向导”。陈毅后来回忆说,朱德在南昌起义的时候,地位并不重要,也没有人听他的话,大家只不过尊重他是个老同志罢了。
由此可见,朱德在南昌起义时,既不是领导人,也不是指挥员,仅仅是个“参谋”。他虽是“配角”,但发挥的作用却不可小觑,如果不是他发现副营长赵福生泄露了起义时间并及时向前敌委员会报告,如果不是他利用自身与滇军旧情开路,那么南昌起义的结果可能更糟。
南昌起义成功后,遭到敌人的疯狂反扑。起义军根据中共中央的预定计划,撤离南昌,挥师南下,目的是“先得潮、汕、海陆丰,建立工农政权。如情势许可,自以早取广州为佳。再举北伐,完成中国革命”。在南下过程中,起义军无论是回广东重建政府,再度北伐,还是去湖南创建根据地;无论是取道吉安、赣州、韶关、广州,进入东江这条回广东的大道,还是走临川、会昌、寻乌,进入东江这条回广东的小路,朱德都无权参与,更没有发表意见的机会。
从1927 年8 月3日开始,按照预定方案,朱德率第九军、蔡廷锴率第十一军第十师为先头部队,离开南昌向广东进军。至9 月22日,起义军走到广东大埔县三河坝时,由于叛离、脱逃、伤亡等因素折损过半,其中非作战人员已达2000 余人,作战部队只有8000余人。根据9 月中旬起义部队在汀州召开的军事会议决定,起义部队实施了分兵:周恩来、贺龙、叶挺等率领主力顺汀江、韩江而下,向潮州、汕头进发;朱德率领第九军军官教导团和第十一军周士第的二十五师共约3000 多人据守三河坝,阻击梅县、闽西来敌,掩护主力部队南下。这次分兵,显然有“丢卒保车”之意,可见朱德当时在起义军中的位置之低;这次分兵,显然是“生死抉择”之时,可见朱德当时在危难关头中的品质之高;这次分兵,显然为“临危受命”之际,可见朱德当时在兵临城下时的党性之纯。
分兵后,朱德和二十五师师长周士第、党代表李硕勋察看了素有“得此控闽赣,失此失潮汕”之称的三河坝地形,在笔枝尾山、龙虎坑、下村一带构筑工事,准备迎敌。
朱德在三河坝战役中的指挥所旧址
10 月1 日,战斗爆发。朱德不仅要抗击数倍于自己的敌人,还要统领绝大部分不是自己所属的部队,可谓险上加险,难上加难。然而朱德指挥起义军整整坚守了三天三夜,出色地完成了掩护主力部队的任务。3 日下午,朱德决定“次第掩护,逐步撤退”。
朱德率领阻击部队的2000余人撤出三河坝,按计划赶往潮汕与主力部队汇合。10 月6 日晨,朱德率部走到广东潮州饶平县的茂芝时,遇到从潮汕溃败下来的起义军第二十军教导团参谋长周邦采率领的200 余人,才知起义军主力已在潮汕地区被敌人全部打散,南昌起义的领导人都已经分散隐蔽、分头撤离了。这意味着朱德带领的起义军阻击部队不但没有了主力部队这个“靠山”,连请示下一步行动的上级也没有了,成了一个既没有“兄弟”,也没有“爹娘”的“孤儿”,成了起义军仅存的“骨血”。
这时,周士第和李硕勋已先后离开,去找上级汇报情况了。面对此情此景,部队出现了军心思变的情绪。有人提出,主力部队都打光了,我们坚持还有什么意义?陈毅曾说:“当时是人心涣散,士无斗志,很多人受不了这种失败的考验,受不了这种艰苦的考验,不辞而别了。像七十三团这样坚强、这样有光荣传统的队伍,都无力进行战斗了。连土豪劣绅的乡团都可以缴我们的枪,谁也没有心思打仗。”面对自己说话没有足够分量的起义军余部,面对已经没有了上级组织的这支孤军,面对被四面追击围堵的疲惫之师,朱德逆势而起,以坚定的信念和无畏的气概鼓励大家:“你们许多人是参加过北伐的,打过许多胜仗。不要因为我们一时受了挫折就灰心丧气。胜败乃兵家常事,不要悲观。我们要经得起胜利的考验,也要经得起失败的考验。主力失利了,我们吃了败仗,但革命没有完。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们要保留南昌起义的革命种子,要把实力保存下来!”
为了稳定队伍、统一思想,朱德在饶平的全德学校主持召开了排以上干部会议。他说:“起义军虽然失败了,但是‘八一’起义这面旗帜不能丢,武装斗争的道路一定要走下去。我是共产党员,我有责任把‘八一’南昌起义的革命种子保留下来,决心担起革命重担,有信心把这支革命队伍带出敌人的包围圈。我们一定要团结起来,把革命干到底!”朱德认真反思南昌起义失败的教训,作出了摆脱强敌、绕道闽南、向湘粤赣边农村找立足点的“穿山西进,直奔湘南”的战略决策。七十三团政治指导员陈毅、七十四团参谋长王尔琢等积极响应,部队听从了朱德的意见,离开茂芝,向赣南进军。
朱德在三河坝阻击战之时和撤离三河坝之后,以非凡的政治远见、无畏的革命胆略和创新的求实精神,重新点燃了起义军的希望之火,凝聚了涣散之心,指明了前进之路,开始从起义军的“配角”走向“主角”。
茂芝会议后,大家虽然同意跟着朱德向赣南进军,然而对未来依然是怀疑的。途中,部队一直在减员,开小差者远远大于阵亡者。
10 月下旬,起义军到达江西安远县天心圩时,情况更糟,团以上干部全部加起来,仅剩朱德、王尔琢和陈毅3 人,部队只剩下800多人。起义的旗帜还能不能打下去?仅存的部队还要不要走下去?革命的理想还会不会实现?这些问题在指战员心中又一次徘徊,这些问题再一次成为起义军前行的重大障碍。
面对低落的士气,涣散的部队,朱德泰然自若,就地召开军人大会,对部队进行思想整顿。会上,朱德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他说:“大家知道,大革命是失败了,我们的起义军也失败了,但是我们还是要革命的。同志们,要革命的跟我走,不革命的可以回家。不勉强。1927 年的中国革命好比1905 年的俄国革命。俄国在1905年革命失败后,是黑暗的,但黑暗是暂时的。到了1917 年,革命终于成功了。中国革命现在失败了,也是黑暗的。但黑暗也是暂时的。中国也会有个‘1917 年’的。只要保存实力,革命就有办法。你们应该相信这一点。”虽然起义军中没有几个人知道1905 年的俄国革命失败,也没有多少人知道1917年的俄国革命成功,然而从朱德那铿锵有力的话语中传递出的通俗道理、坚定意志和光明前景,再一次将指战员冷却的心点燃起来,将他们松散的思想统一起来,将他们消沉的革命斗志鼓动起来。陈毅回忆这段经历时说:“朱总司令在最黑暗的日子里,在群众情绪低到零度、灰心丧气的时候,指出了光明的前途,这是总司令的伟大。”
10 月底,朱德率领部队来到赣粤边境的江西大余县境内。他利用国民党军阀各派之间进行混战、放松对起义军追击的间隙,对已经不成编制的部队进行了组织整编。
第一步是加强党对部队的全面领导,从而实现党指挥枪。粟裕回忆说:“这次整顿重点是加强党对军队的领导。经过这次整顿,重新登记了党团员,调整了党团组织,成立了党支部。我们那时还不懂支部建在连上的重要性,但是实行了把一部分党团员分配到各个连队去从而加强了党的基层工作。这是对于这支部队建设有重大意义的一个措施。”
第二步就是整编部队的建制。起义部队减员严重,原有的军、师、团等建制都成了空架子。朱德从实际出发,组成6 个步兵连、1 个迫击炮连和1 个重机枪连,暂称国民革命军第五纵队。朱德为司令,陈毅为指导员,王尔琢为参谋长。整编之后的部队比原来更加团结、更加精干,更有利于指挥和作战。经过整编,部队精神面貌焕然一新,形成了一个比较巩固的战斗集体。
1950 年10 月1 日,朱德在天安门广场检阅部队
11 月初,朱德率领部队来到湘粤赣三省交界的江西省崇义县西南上堡山区,这里环境相对偏僻,属于“三不管”地区。他抓住这个难得的喘息之机,对整编后的起义军进行军事整训。
首先是纪律整训。一方面部队整编后,打乱了原有序列,只有强化部队纪律,才能形成战斗力;另一方面部队是人民军队,除了行军打仗,还要深入农村发动群众,建立革命根据地,只有强化部队纪律,才能树立革命军队的良好形象。
其次是战术整训。在率领起义军转移的过程中,朱德总结了南昌起义的经验教训,认为部队当时只知道打正规战,不顾实力悬殊与敌人硬拼,是导致起义军遭受重大伤亡,最终失败的重要原因。他指出,部队转战赣南后,面临的形势和任务发生了很大变化,特别是在确立了由城市转移到山区去找“落脚点”的战略方针后,斗争形式主要是宣传发动群众,壮大革命力量,实现工农武装割据,所以今后要从打大仗转变为打小仗,要从正规战向游击战转变。为此,朱德指导起义部队学习游击战术,亲自向部队传授游击战争的知识,根据当时敌强我弱的特点,提出了“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走,必要时拖队伍上山”的游击战法,从而使得起义军转危为安,不断发展壮大。
再是爱民整训。朱德要求部队以连排为单位,到村镇向群众做宣传工作,帮助群众劳动生产,收缴地主武装,组织分粮分田,发动群众闹革命,努力建设一支新型的人民军队。
通过“赣南三整”(天心圩思想整顿、大余组织整编和上堡军事整训),朱德卓有成效地保存了南昌起义的余部,有条不紊地在部队实现了党指挥枪,实事求是地探索了中国革命从城市到农村、人民军队从正规战到游击战的转变,同时也淋漓尽致地彰显了自己的政治态度、军事韬略、组织能力和人格魅力,成为起义军毫无争议的统帅。影响更深的是,通过“赣南三整”,朱德领导的起义军已经从一支濒临“破产”的旧军队,转变为一支完全由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具有明确革命方向的新型人民军队。有了这支新型的人民军队,朱德和陈毅才能于1928 年初,在中共湘南特委的配合下,领导和发动湘南起义。这次起义不仅是探索中国革命道路的一次伟大实践,而且首创了正规军、地方军和群众武装相结合的武装力量体系,也为中国革命锻造和培养了一大批领导干部。正是有了湘南起义,朱德才能组织起一支近万人的革命武装,于同年4 月到井冈山与毛泽东领导的秋收起义部队会师。朱德率领南昌起义军和湘南起义军走上井冈山,大大增强了井冈山革命根据地的军事实力。
有人说,奠定朱德成为全军总司令的基石,是南昌起义;也有人说,奠定朱德成为全军总司令的基石是湘南起义。实际上“赣南三整”与南昌起义和湘南起义是承前启后的关系,“赣南三整”将南昌起义与湘南起义有机连接起来。有了“赣南三整”这块基石,才有“湘南起义”的崛起;有了“湘南起义”的崛起,才有“朱毛红军”的会师;有了“朱毛红军”的会师,才有人民军队的发展。
“赣南三整”与“三湾改编”有异曲同工之处,时间相近,办法相似,内容相同,成果相通。正因朱德和毛泽东的“道”相同,才会有“朱毛红军”,才会有“朱毛不分家”,才会有朱德在全军无与伦比的崇高威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