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惠 邹彤彤
(广州大学 公共管理学院, 广东 广州510006;北京航空航天大学 公共管理学院, 北京100191)
获得感(Sense of Gain)是一个本土性非常强的“中国概念”,最早在2015年2月中央全面深化改革领导小组会议上提出。2020年10月通过的“十四五”规划和二○三五年远景目标进一步强调:“健全基本公共服务体系,加强普惠性、基础性、兜底性民生建设……让发展成果更多更公平惠及全体人民,不断增强人民群众获得感、幸福感、安全感。”获得感是人民对经济社会发展成果收益、对社会公平正义实现、对基本公共服务供给的总体感受[1]。增强人民群众获得感与新时代特征和目标相呼应,不仅是衡量经济社会发展的重要指标之一,更是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事业根本宗旨的现实体现,具有国家治理的良政基准和善治标尺意义[2]。
如果说人民共享发展成果是一种“获得”,那么遭遇灾害冲击就是一种“被剥夺”。灾后重建即是灾民从被灾害剥夺基本生存资源到重新获得资源与恢复正常生活的过程。因此,作为灾后重建政策的直接受众,灾民获得感的高低是衡量灾区重建成效的首要指标。巨灾往往使灾民的生计来源与资源获取网络受到不同程度的破坏,尤其是一部分受人口特征、经济地位、发展机遇等要素制约的脆弱群体,他们在灾前的资源获得途径和获得内容已经相对受限,若在灾害中失去关键性发展要素,导致资源获取能力进一步下降,则更易陷入“因灾受损-获得感缺失-发展信心缺失”的恶性循环。因此,消弭灾害带来的负面影响,恢复灾区的社会经济秩序虽然是重建的主要任务,但并非最终目标。综合考量灾后群众的迫切需求与可持续发展需求,只有提升灾民自身获取资源的能力,从真正意义上提升灾民的获得感和幸福感,才是灾后重建的终极目标。事实上,早在2015年第三次世界减灾大会通过的《2015—2030仙台减轻灾害风险框架》中,已将“在复原、恢复和重建中让灾区‘重建得更好’”作为四个优先领域之一。“重建得更好”不仅包括使灾区恢复到“正常状态”,更意味着从根本上降低灾民的脆弱性,使灾民的获得感提升并实现可持续发展。
灾后恢复是“一个资源重整和再生的社会过程”[3],虽然灾民在此过程中能够通过正式与非正式的多个渠道获取资源,但中央与地方政府在灾后重建中自上而下的转移支付和公共产品供给仍然是灾后重建资源的主要来源。在这一过程中,政府所追求的公共产品供给逻辑本质上蕴含着“公共产品供给-灾民需求满足-获得感提升”这一逻辑主线,决定了政府重建政策的最终目标是要触及人民群众的获得感,并使其稳定提升。尤其是包含教育、医疗、就业等与民生相关的社会公平性公共产品供给,更是成为灾后恢复中改善社会公平状况和提升灾民获得感的重要领域,决定了灾区能否降低陷入灾后发展困局的风险进而实现可持续恢复。此外,获得感是一种通过纵向和横向比较而产生的认知结果,除了受到客观获得环境与途径的影响外,还可能受到认知主体自身人际关系网络的调节,但对这一机制目前仍然知之甚少[4]。
改革开放以来,凭借资源动员的举国体制和国家不断增强的再分配能力,我国灾区得以迅速恢复重建。已有研究考察了灾后重建期间的资源投入对灾区经济发展的影响[5-6],但有关灾后重建中公共产品供给和灾民获得感的实证研究十分缺乏,有关两者之间作用机理的解释更是少见。本研究基于四川省汶川县的家庭户调查,研究公共产品中的社会公平性产品供给对灾民获得感的影响效应,并对社会资本在两者之间发挥的调节效应进行解释,进而揭示灾民重建获得感差距的形成机制,这一研究有助于支持可持续的灾后恢复政策的制定。
获得感是民众对利好所得的复杂感知。早期研究认为,获得感是较低层次的、比较容易满足的主观感受,它反映个人付出与获得的公平性[6]。随着研究的深入,学者们发现获得感并不是客观获得与主观获得的一一对应,而是个体经过比较产生的一种相对感知,包括空间维度的横向获得感和时间维度的纵向获得感[2]。事实上,从个体获得到产生获得感之间存在复杂的社会心理过程,获得感并不是简单的单一关系概念或二维关系概念,而是一个多维概念。其内涵结构包含获得环境、获得途径、获得内容、获得体验和获得共享五个方面[7]。获得环境是指个体需求得以满足的主客观社会环境条件,包括与个体付出相适应的分配制度和社会机制。获得途径决定了个人获得内容的质量,反映了个体对于实现需求所付出的努力的认知,与个体能动性有关。获得环境和获得途径是获得感产生的先决条件,体现了个人在满足需求的过程中其能动性与社会环境因素的互动[8]。获得环境的缺失会产生相对剥夺感,获得途径的缺失会造成无助感,这是获得感缺失的两个主要原因。
灾害会直接破坏原有的获得环境与获得途径,使个体产生强烈的被剥夺感。遭受灾害的自然脆弱性群体,往往在短时间内遭受剧烈的外部冲击,灾害经历给他们带来难以修复或持续的不利影响,这些不利影响包括生命财产的损失、未来发展的压力等。主客观环境的突然恶化容易使个体产生强烈的被剥夺感。在各类灾害中,地震对民众带来的冲击最为迅猛,影响时间与恢复时间相对漫长,因此灾民获得感的提升更为重要且艰巨。
灾后重建的根本出发点和归宿是灾民生产生活的恢复,具体来说是秉承以人为本的核心理念保障受灾群体的基本权益,改善受灾地区的生活质量,促进灾后幸存者的可持续发展。简而言之,便是增加受灾群体的获得感。改善的客观情况决定着获得感的基础。诸如宏观经济状况、民生工程建设情况等外界客观情况的变化都会对个体获得感带来影响。在此基础上,个人经历、心理状态、公平认知、个体差异(阶层、收入、年龄、户口等)等主观因素的存在会使个体在面对相同的客观情况时产生不同的获得感知。因此,在灾后重建中,灾民获得感的高低可以成为检验“灾后重建”效果的核心指标之一。
由于灾后恢复的长期性与复杂性,灾民获得感往往存在不平衡与不充分的现实问题。一般而言,地方政府所提供的公共产品将直接影响灾后民生质量的高低,进而影响灾民获得感的变化。人们对于民生改善情况的感知是获得感的重要内容,良好的基本公共服务有利于提高民生获得感[9],因此公共产品供给与获得感之间存在紧密联结。
公共产品供给水平的提高不仅能满足灾民的生存发展需求,更能促进灾民的社会公平感知。获得感是个体需求满足的重要体现,医疗、教育、就业等公共产品供给与人民群众的切身利益相关,更是关系灾区重建与灾民发展的重要环节。供给过程与结果若没有充分考虑灾民的实际需求,将会导致供给不足或过剩、供需错配等问题,阻碍获得资源到获得感知的转化,最终影响灾区的可持续性恢复。
此外,获得感常常通过比较产生,良好的公平感知对其意义重大。经历灾害带来的被剥夺感容易使灾民产生负面情绪,政府通过合理供给社会公平性公共产品,保证灾民们享有均等的公共产品服务将缓和他们的消极情绪,产生积极的获得感[10]。在灾后重建的特殊情景中,政府需要结合不同主体需求,充分调动并发挥人们的自主性和能动性,培育积极的社会心态与社会预期,营造良好的获得环境。社会公平性产品能够有效修补灾害对社会秩序的破坏,弥合灾害带来的结构分化。包括教育、医疗、道路设施等在内的社会公平性产品供给与民生息息相关[9],直接影响生存发展质量,良好的社会公平性产品供给能为灾民获得感提供有力的支持和保障。基于此,本文提出如下假设:
H1:灾民对社会公平性产品的评价会对获得感产生显著正向影响。
社会资本不仅是一种资源,更是一种获得资源的非正式途径,影响个体获得其他资源的机会[11],对灾民的可行性能力产生重要影响。在以“差序格局”为特征的中国社会,资源整合主要通过“社会圈子”来完成[12],连接亲缘、地缘价值的个体身份往往是获得资源(如借贷担保)的非正式途径,在一定程度上替代公共产品供给这一正式途径发挥作用。灾民所能获得的社会支持程度与人际关系网络的密度和质量密切相关[13]。在缺乏正式保险机制和金融工具的情况下,灾民可以通过社交网络迅速获得恢复所需要的资源,在一定程度上缓冲灾害冲击。清华大学罗家德教授团队发现社会资本通过影响灾后重建中村民的参与程度,进而影响各类资源在重建过程中的流向,证实了社会资本对促进灾后重建的关键作用[14]。
越来越多的研究发现社会资本对个体获得感具有显著影响。社交网络的纵向延伸有利于个体获得就业机会、提高经济收入、提升人力资本等,网络的横向扩展通过互惠互助发挥风险分担作用[15],后者对于灾害治理具有重要价值。社会资本的禀赋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着个体实现目标的方式和能力,拥有更多社会资本的个体往往更容易获得所需资源,带来直接的获得感。此外,社会资本所构建的社会信任系统还能保障民众对付出与回报平衡的认知[7],减缓收入差距的不利影响[16],间接提升个体获得感。
信任和互惠是社会资本的重要特征,这使得它时常在公共资源供给与集体行动之间扮演调节者的角色[17],通过调节公共产品供给的方式来降低治理成本。合理的公共产品供给和丰富的社会资本都有利于营造良好的获得环境,正式获得途径与非正式获得途径相结合更有可能满足个体多样化的需求,带来积极的获得感。基于此,本文选择对社会资本进行考察,并结合其性质提出如下假设:
H2:社会资本在社会公平性产品评价对获得感的影响中起正向调节作用。
总体来看,公共产品作为一个重要的联系纽带,与社会资本、个人获得感之间存在重要联系。提供公共产品,满足民众需求,增强人们的可持续生计资本,促进生计策略多样化,是增强灾民灾害韧性的重要方式。社会资本与灾后生存密切相关,社会资本重建的成效必然会影响灾民的获得感。目前,公共产品供给、社会资本、获得感相关的实证研究较少,针对灾后重建情境的探索更是有限。鉴于此,本文基于2018年汶川灾后重建数据,考察社会公平性产品评价对灾民重建获得感的影响机制以及社会资本在其中扮演的角色,进而试图揭示公共产品供给对灾民重建获得感的现实传导机制。
此次研究选择四川省汶川县作为调研地点。汶川县隶属于四川省阿坝藏族自治州,地处四川省西北部、川西北高原和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东南部,下辖水磨、威州、绵虒、映秀、卧龙、三江、耿达、漩口8镇,龙溪、克枯、雁门、银杏4乡(截止2019年,汶川县行政区划已调整为下辖威州、绵虒、映秀、卧龙、漩口、水磨、雁门、耿达、三江、灞州10镇)。截止2018年9月,全县户籍人口95891人,其中,男性49788人,女性46103人。总人口中城镇人口38240人,乡村人口57651人。汶川大地震发生后,汶川县被《汶川地震灾害范围评估报告》确定为10个极重灾区之一,当地许多居民既是大地震的亲身经历者,也是灾后重建政策的直接受众,对于灾后重建获得感、地方治理及生计重建具有直接感受,易于观察。
正式调研前,立足研究问题并结合研究区域的实际情况进行了问卷设计。项目的调查对象为居住在汶川县的18-88岁居民,采取多阶段抽样(Multistage sampling)的方法,抽取了威州镇、映秀镇、水磨镇、绵虒镇和龙溪乡5个乡镇,七盘沟村、中滩堡村、南桥社区、大门村、布兰村、水墨社区、渔子溪村、码头村、老人村、羌锋村、茅坪子村、阳光社区和龙溪村13个村/居委会,然后在入选的村/居委会中根据户籍资料用等距抽样的方法抽取796个家庭户,最后在每一户中用Kish表的方法随机抽取1个18岁以上的人进行调查,得到796个调查样本。2018年9月完成问卷收集工作,2018年12月完成问卷录入工作,796个调查样本中有效样本数647个,有效率达81.28%。
1.被解释变量。获得感,是基于客观改善情况而产生的主观感知。作为实际获得的综合结果,人们所处的社会地位对其得失感知的影响明显[18]。社会地位是个体获得发展机会的重要因素,社会结构地位模型认为获得感是主客观社会地位共同作用的结果,且主观社会地位的影响高于客观社会地位,阶层自我定位是影响获得感的主要因素[19]。因此,本研究通过使用“灾后重建10年来,您的生活改善情况”与“灾后重建10年中,您觉得个人获得更高的社会或经济地位的可能性”两个题项的得分之和作为代理数据进行测量。两个题项在取值上均采取正向赋值的方法,生活改善情况越好,获得更高的社会经济地位可能性越大,得分越高。
2.核心解释变量。社会公平性产品,即以社会公平为导向的公共产品,包括公共医疗、公共教育、公路到家、就业机会、建设和修复学校医院和社会福利院等公共服务设施及提供师资医务人员等人才培训。首先,本研究通过使用“医疗方便程度”与“医疗服务水平”两个题项之和测量“公共医疗评价”,并使用“教育方便程度”与“教育教学水平”两个题项之和测量“公共教育评价”。其次,使用“有没有公路通到您家”获悉“公路到家情况”,有赋值为1,没有则赋值为0。最后,将“公共医疗评价”“公共教育评价”“公路到家情况”“创造就业机会的效果评价”“建设和修复学校、医院、社会福利院等公共服务设施的效果评价”“提供师资、医务人员等人才培训的效果评价”六个题项之和作为社会公平性产品评价的代理数据进行测量。除“公路到家情况”之外,其余题项在取值上均采取正向赋值的方法。
3.调节变量。本研究中的调节变量为社会资本。这里的社会资本特指微观社会资本,是行动者通过个人社交网络可以获得的嵌入性资源,其功能是帮助行动者获得必要资源以实现行动者的目的[20]。以亲朋关系为基础的非正式社交网络是社交网络的重要形式之一[21],体现了个体与他人的联系。只有通过社会联系,人们才能获得社会支持,增强可行能力。本研究分别测量灾害前后个体遇到困难(比如遭遇灾害)所能求助的人数,并用灾后(2018年)提供帮助人数减去灾前提供帮助人数来测量社会资本重建情况。
4.控制变量。依据过往研究的结果[22],本研究将一系列可能影响获得感的人口学变量作为控制变量纳入考虑当中。其中,性别(男性=1;女性=0)、政治面貌(党员=1;非党员=0)和户口(农业户口=1;城市户口=0)被定义为虚拟变量,年龄则为连续变量。此外,本文将教育层次划分为四个层次,分别为小学及以下(赋值为1)、初中(赋值为2)、高中及技校(赋值为3)和大学及以上(赋值为4)。婚姻状况则定义为未婚(赋值为0)及已婚(赋值为1)。
本文首先对相关变量进行描述性统计,统计结果如表1所示。根据表1可以发现,本文所使用的647个样本的获得感得分均值为4.975分,标准差为1.964,说明大部分灾民的获得感处于中等水平。同时,样本中社会公平性产品评价的均值为23.720,说明民众对社会公平性产品的评价处于较高水平。社会资本均值为1.742,标准差为7.480。此外,样本的平均年龄为47.756岁,男性群体占总群体的比例为57.03%,农村户口占总群体的55.95%,党员群体占总群体的12.06%。此外,样本中婚姻状况的均值为0.796,其中已婚比例为79.60%,未婚比例为20.40%,已婚群体在样本中占主导地位。教育层次的均值为2.002,标准差为0.930,说明样本的教育层次大多介于初中和高中及技校之间。
表1 相关变量的描述性统计
本研究采用多元回归法检验假设。回归中所有自变量及调节变量均进行了中心化处理,以方便后续系数解释。同时控制性别、年龄、户口、婚姻状况及受教育情况等人口学变量,回归结果如表2所示。
表2 多元回归及稳健性检验结果
模型(1)(2)考察了社会公平性产品评价对获得感的影响及社会资本在其中的调节作用,分析回归结果,我们可以发现:
1.社会公平性产品评价对灾民获得感具有显著正向影响。模型(1)检验了社会公平性产品评价对灾民获得感的积极作用。回归结果显示,在灾后重建情境中,人们对社会公平性产品评价越高,获得感越高(β=0.134,p<0.01)。假设H1得到验证。
2.社会资本对社会公平性产品评价与获得感间关系具有负向调节作用。模型(2)显示,社会资本与社会公平性产品评价的交互项系数显著为负(β=-0.009,p<0.05)。这表明,当社会资本重建情况较好时,社会公平性产品评价对获得感的积极影响被显著削弱了,假设H2不得证。
为了更清晰地反映上述调节变量的作用效果,本文描绘出调节变量在不同水平(均值±标准差)时,社会公平性产品评价对获得感影响的变化,如图1所示。当社会资本重建情况很差时(低于社会资本均值两个标准差),获得感随社会公平性产品评价的提高而增加。当社会资本重建情况很好时(高于社会资本均值两个标准差),无论人们对社会公平性产品持有何种评价,获得感几乎保持不变。
图1 社会资本对社会公平性产品评价与获得感间关系的调节作用
3.在控制变量当中,年龄、户口、婚姻状况、受教育情况都对获得感具有显著的影响。农村户口(β=0.410,p<0.05)的灾民在重建中获得感更强。类似的,年龄越年长的人(β=0.025,p<0.01)和受教育情况越好的人(β=0.266,p<0.01)在重建中获得感越强。而已婚人士较未婚人士在重建中的获得感则更弱(β=-0.384,p<0.05)。
最后,经VIF检验,模型(1)和模型(2)中各变量VIF均不超过3,通过共线性检验。
为了保证本文模型的稳健性,本文采用主成分分析法构建社会公平性产品评价的综合指数,从而替代原有的分数加总法所计算的综合指数进行多元回归(见表2)。社会公平性产品评价的六个问题的KMO检验值和Bartlett球型检验值分别为0.589和547.228,p<0.01,通过因子旋转获得2个特征值大于1的因子,分别命名为发展评价和保障评价,累积解释总方差的54.99%。将发展评价和保障评价相加后得到新的“公平评价”变量。表2模型(3)(4)的结果显示,公平评价依旧对获得感存在显著正向影响(β=0.221,p<0.01),且社会资本与公平评价的交互项显著(β=-0.018,p<0.05),与模型(1)(2)的结果具有一致性,且各变量VIF均不超过3,通过共线性检验。这在一定程度上证实了社会公平性产品评价对获得感的影响效应,以及社会资本在其中发挥的调节作用。
现有关于获得感的文献较多关注性别和婚姻状况对获得感的影响,关于男女性别获得感孰更高存在较大争议[9][23],不同文章给出了不同的结果与解释,但一致认为性别对获得感有所影响。与之相反,目前研究普遍认为已婚人群获得感高于未婚人群[22-24]。同时,受教育情况对个体获得感也有所影响,高中及以上学历的群体获得感较高[24]。那么,社会公平性产品评价对获得感的影响效果和程度是否受以上人口学因素影响?本文选取不同性别、婚姻状况和受教育情况的个体进行分组回归,验证社会公平性产品评价对获得感的影响效果是否存在异质性。
为检验社会公平性产品评价对获得感的影响是否存在异质性,本文将样本进行分组回归,异质性检验结果如表3所示。表3中列(1)至列(4)主要分析不同受教育情况的个体获得感受社会公平性产品评价的影响。回归结果显示,社会公平性产品评价对获得感的影响在教育层次中存在显著异质性,大体呈现上升趋势,即随着教育层次的提高,社会公平性产品评价对获得感的影响效果逐渐增强。其中,初中学历受影响程度最小(β=0.092,p<0.05),大学及以上学历受影响程度最大(β=0.277,p<0.1)。这可能是因为受教育层次越高,个体接受就业培训的成效更显著,以及在解读、享用医疗和教育政策方面存在优势。
表3中列(5)和列(6)分析了社会公平性产品评价对不同婚姻状况的个体获得感的影响程度。根据表格结果来看,不同婚姻状况的个体存在显著的异质性,未婚个体的获得感受社会公平性评价的影响程度高于已婚个体,前者的回归系数(β=0.248)超过后者(β=0.108)的2倍。这可能与家庭相关,家庭能够为已婚群体提供诸如精神食粮等资源,满足其部分获得感。
表3中列(7)与列(8)主要分析男性和女性获得感受社会公平性产品评价的影响。可以发现,男性和女性并未存在着显著的异质性,女性群体受社会公平性产品评价的影响(β=0.142)与男性群体接近(β=0.125)。这或许是因为社会公平性产品所涉及的教育、医疗等内容的服务对象为全体人民,很少因为性别差异而存在服务差异。这一结果也从侧面印证了汶川地震灾后的就业措施的公平性。
表3 社会公平性产品评价对获得感影响的异质性分析
本文基于多元回归分析法和调节效应模型对社会资本、社会公平性公共产品评价与灾民获得感间的影响机制进行实证分析,结果表明:第一,社会公平性公共产品评价对获得感具有显著正向影响。以往研究认为社会公平性公共产品相比于经济发展性产品更能满足人的需求,带来更多获得感[25]。上述影响效果在不同性别、受教育情况和婚姻状况的个体之间具有明显差异。本文的研究结果证实了这一观点,同时进一步反映,作为一种通过比较产生的感知,提升社会公平类公共产品与服务的供给水平是保障获得感的首要前提。第二,社会资本对灾民灾后重建中的获得感提升存在消极影响。数据分析表明,后重建时期社会资本会对灾民获得感产生显著负向影响,即社会资本积累情况越好,灾民获得感反而越低。这一结果可能与灾民长期维持社会资本所付出的成本和社交网络的固化有关。对于大部分灾民来说,为了享受社会资本带来的好处,他们必须付出一定的成本加以维持,除了人情往来所付出的经济成本外,还包括遵守群体规范、履行特定义务等非经济成本。对于部分人来说,成本可能大于收益,产生不良的获得体验。同时,社会资本带来的资源福利会随着社交网络的固化而受到限制[11]。个人社交网络不是无限扩张的,当网络趋于固定时,个体难以寻得新的获得途径,难以获得更高质量的资源,获得感随之下降。第三,社会资本对社会公平性产品评价存在挤出效应。社会资本不仅对获得感具有直接负面影响,还对社会公平性公共产品评价与获得感间的关系具有显著负向调节作用。个人社会资本具有私人物品的属性,同时个人对社交网络的依赖与网络密度存在正相关关系,强大的社会资本往往意味着高密度的个人社交网络。当个体对社交网络的依赖性越强,越有可能坚持通过网络达成目标,甚至主动摒弃通过正式渠道获得外部资源(例如社会公平性公共产品)的机会。人们享有社会公平性公共产品的机会很可能受到社会资本的挤出效应影响,最终导致获得感降低。
本文的贡献主要体现在以下方面:第一,揭示了灾后重建情境中公共产品供给对获得感的影响机制。探索公共产品供给到获得感知之间存在的作用机制不仅有助于提高政府治理效能,更有利于实现“重建地更好”的目标。因此,本文将研究扩展到长期重建情境,并将社会公平性公共产品供给和社会资本作为影响灾民获得感的重要因素,深入探究了三者之间的影响效应。第二,发现社会资本在灾后重建中对公共产品供给与获得感间关系发挥着负向调节作用,存在挤出效应。已有文献阐明了社会资本在灾后重建中具有的积极作用,但是对于社会资本在长期重建过程中所扮演的角色理解并不深入,实证研究相对缺乏。本文的实证研究结果有助于理解社会资本在灾害治理不同阶段所具有的不同特征,能够深化对灾后恢复情境中社会资本作用的认知。灾区的可持续发展是一项长期系统工程,应从构建有利于灾民获得感提升的社会资本环境出发,完善社工机构和其他社会组织的发展和扶持机制,促进社会资本的积极功能的发挥。第三,为未来灾后重建情境中公共产品的供给规划提供参考。灾后重建时期的资源分配会对灾民获得感产生深刻影响,如何平衡不同群体间的利益需求尤其重要。本研究的实证结果揭示了社会公平性公共产品供给对提升灾民获得感的正向作用,以及上述作用在不同群体中的差异性。这意味着灾后重建中政府的公共产品供给需要向更加精细化的方向发展,科学规划公共产品供给的布局,理顺不同群体的优先顺序。同时,政府应适时调整公共产品与服务的供给策略,将满足灾民的可持续发展需求摆在重要位置,从真正意义上提高灾民的获得感和幸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