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中国式现代化既具有各国现代化的特征,又具有中国特色。中国式现代化实现了对西方现代性的三重超越:理论上,西方现代性以理性哲学为主导,但它最终走向工具理性并受制于资本逻辑,而中国式现代化则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超越了工具理性和资本逻辑;实践上,西方现代性的政治实践所推崇的民主是一种形式民主,其经济实践所坚持的自由市场经济无法克服资本主义经济危机,其文化实践倡导的普世文化本质上是一种文化渗透,而中国式现代化以政治上的全过程人民民主、经济上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和文化上的社会主义先进文化在实践维度上实现了对西方现代性的超越;价值上,西方现代性所追求的普世价值最终带来的是世界和平秩序的破坏,而中国式现代化倡导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由此在价值维度上超越了西方现代性。
[关键词] 中国式现代化 西方现代性 工具理性 资本逻辑
[基金项目]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坚持马克思主义在意识形态领域指导地位根本制度内在逻辑研究”(20BKS027)
[作者简介] 李萍萍,西北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讲师,法学博士(兰州 730050)
[DOI编号] 10.13761/j.cnki.cn23-1073/c.2023.03.001
中共二十大报告在论及中国今后的中心任务时,强调要“以中国式现代化全面推进中华民族伟大复兴”[1]21。这表明中国式现代化已成为中国实现高质量发展所必须遵循的道路。事实上,改革开放40多年的成功实践充分证明,中国已然走出了一条不同于西方现代化的中国式现代化道路。中国式现代化具有五个显著特质:其一,它是人口规模巨大的现代化;其二,它是全体人民共同富裕的现代化;其三,它是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相协调的现代化;其四,它是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其五,它是走和平发展道路的现代化[1]22-24。中国式现代化既体现为一种人类文明新形态,又是中国推进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关键抓手,因而有必要对其展开深入研究。围绕着中国式现代化,学界展开了丰富而多维的研究,具体包括五个方面:一是把握中国式现代化发展历程;二是探究中国式现代化的独特特质;三是剖析中国式现代化的价值意蕴;四是探析中国式现代化道路与西方现代化道路的异同;五是将中国式现代化与百年大党的探索历程结合在一起加以探讨,以此凸显百年大党对于中华民族走向富强的重要意义。不过,学界尚缺乏从超越逻辑来研究中国式现代化与西方现代性的关系。西方现代性诚然为西方社会带来了巨大进步,但同时也让西方社会付出了巨大代价,包括“精神世界凋零的代价、主体异化的代价、自然异化的代价、理性膨胀的代价、技术僭越的代价,以及文明同质化的代价”[2],等等。中国式现代化则从多个维度超越了西方现代性,并由此克服了西方现代性存在的多重问题。本文将在比较中国式现代化与西方现代性的基础上,从理论、实践和价值三个维度来阐述中国式现代化对西方现代性的超越,期望深化学界有关中国式现代化的研究。
一、中国式现代化对西方现代性的理论超越
中国式现代化实现了在理论上对西方现代性的超越。要准确把握住这一点,我们首先需要回答三个问题:第一,何谓西方现代性以及其特点如何?第二,西方现代性是在哪种理论的主导下开展的?第三,主导西方现代性的理论遇到了何种它自身难以克服的问题?
第一,关于西方现代性,有论者对其作了较为准确地概括,认为它“由自由主义基本价值理念主导下的市场经济……以及基于个人权利的民主政治等核心要素所共同构成,表现为一种鲜明的自由个人主义和普遍理性主义精神,其核心价值理念是‘自由、平等、博爱(或者宽容)和民主……其基本理论与实践方式是自由主义+普世主义/世界主义+殖民主义或殖民扩张/帝国主义+人权民主价值观;其精神内核是西方中心的个人自由主义与社会达尔文主义”[3]。依据这一定义,可以看到,西方现代性有两个重要特质:其一,它的核心主导思想是自由主义基本价值理念;其二,它是资本主义市场经济的产物,体现出资本主义社会的基本特征。可以说,西方现代性生长在欧洲乃至西方资本主义国家之中,它受到资本主义国家政治、经济、文化、哲学等各方面的影响。换言之,西方现代性是与资本主义社会的发展并行不悖的。
第二,西方现代性从根本上说是在西方理性哲学的主导下发展起来的。西方现代性的缘起最早可追溯到文艺复兴和启蒙运动时期。那时个别欧洲国家完成了政治解放,冲破宗教牢笼,人们思想逐渐得到解放。启蒙思想家倡导理性,反对神性,强调人的主体地位,由此开启西方现代性文明。正如有论者所指出的,“西方的现代性文明高扬理性和自由的价值,以理性的法庭代替了宗教的法庭,确立了理性的权威”[2]。对理性哲学的强调,从哲学上由探究世界本原的自然哲学到考察人本身唯理论哲学这一转变上得到了进一步彰显。例如笛卡尔著名命题“我思故我在”,虽然是唯心主义的观点,但却表明了哲学家们注重以人的视角来思考问题,把人的存在放在突出的位置。总之,理性哲学的发展使得人们将主体放在突出位置,同时它的发展也开启并主导了西方现代性进程。
第三,主导西方现代性的理性哲学随着西方现代化的发展也遇到了自身难以克服的问题。实际上,随着资本主义社会发展过程中各种矛盾的出现,西方现代性出现各种问题,并广受质疑。西方现代性最主要的局限性体现在它的主导性思想理性哲学的局限性上。
一是西方现代性依靠理性哲学衍生出自由、平等等理念,而资产阶级国家则以此来构筑他们的价值体系,将自由与平等渗透到社会各领域。不过,西方现代性国家所倡导和追求的这种平等与自由,其实现是有条件的,如在经济领域“追求民主、平等、自由的市场经济是以不平等的前提开始、以平等的交换过程持存、以劳动异化的后果结束的”[4]。也就是說,西方现代性国家所追求的自由、平等以不平等为前提,并且最终也导致了实质性的不平等,因为它使得人的劳动异化、使得人的劳动的对象化支配人本身。可见,以理性哲学为主导的西方现代性不仅没有为个人带来自由、平等,反而使人陷入更深重的不自由与不平等之中。
二是西方现代性所倚重的理性哲学最终在工具理性、反理性的崛起中暴露出更大的问题。西方现代性高度赞扬理性、科技和资本的力量,认为这三种力量的有机结合能够让社会高度繁荣,使人们的物质文化生活更加丰富多样。不过,问题在于,西方现代性“对于理性、科技、资本的推崇,从多个方面都走向了自身的反面,把理性理解为人的同一性本质,但却走向了反理性的极致”[5]。科技让人沦为机器的附庸,资本让资本家无休止的竞争、让工人在过度劳动与饿死的边缘上挣扎,而这正是理性走向反理性的社会现实的典型表现。西方现代性自身面临着这种矛盾运动,有学者对这种发展趋势“带来的发展性危机,并对无限制的增长追求与西方模式的理性主义原则提出了批判性的质疑”[6]序6。其实,西方许多社会学家已然关注到西方现代性带来的种种危机,并由此对西方现代性展开了多维度批判。例如涂尔干、哈贝马斯、马克思·韦伯等,他们将西方现代性危机归结为不同的原因,并以此来展开“挽救行动”。涂尔干认为,西方現代性面临现代道德和价值危机,主要是由“失范的分工”[7]313引起的,并提出要建立全新的分工机构和职业组织即职业团体来规避这一问题。马克思·韦伯则认为,“现代资本主义国家完全依赖官僚体系来维持其存在”[8]313,因而他提出只有完善的、合理的官僚制形式才能规避西方现代性危机。
三是主导西方现代性的理性哲学由于与资本主义相伴随,从而无法克服资本逻辑带来的种种问题。马克思认为,资本主义是西方现代性危机的根源。资本虽然为西方现代社会创造了巨大的财富,但同时也带来了深重的灾难。它虽然创造了进步和文明,但也带来了野蛮和灾难。资本的运用以及资本逻辑的盛行,给整个西方现代社会造成了贫富差距的极端扩大化,资产阶级的富有与无产阶级的贫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竞争、资本、商品、贫困、富有、危机等等,构成了资产阶级社会图景。显然,这样的图景与启蒙思想家所倡导建立的理性国家完全不同。西方现代性虽是以理性、自由、平等、民主作为其表征,但这些观念根本上是为资产阶级服务的,是资产阶级意识形态的表现。正如恩格斯所言,“同启蒙学者的华美诺言比起来,由‘理性的胜利建立起来的社会制度和政治制度竟是一副令人极度失望的讽刺画”[9]527。恩格斯的这一论述恰恰表明,以理性哲学为主导的西方现代性并没有发展出一种令人满意的社会发展模式来。马克思深刻地看到了资本主义存在的内在问题,也看到资本主义给人带来的异化、物化等现象,他在批判西方现代性的同时将解放无产阶级乃至全人类、实现人的自由而全面发展作为其生命活动的全部追求,并由此形成了一套关于社会发展和人类发展的理论学说。
马克思以其敏锐的洞察力揭开了西方现代性所追求的自由、平等、博爱的虚伪面纱,将这种观念中实质上包含的利己、压迫、欺诈赤裸裸地揭露在世人面前。此外,马克思祛魅关于资本、地租、工资等范畴的永恒“神性”和资产阶级关于社会关系永恒的学说,指出人类社会根本上是由生产力与生产关系之矛盾运动推动向前发展的,表明了资本主义社会暂时性、历史性的特征。
与此同时,马克思还为无产阶级的革命运动指明方向,即推翻资产阶级国家机器,建立无产阶级专政,利用无产阶级专政优势,大力发展生产力,逐步过渡到共产主义社会,实现人的自由而全面发展。总之,从马克思关于资本主义、资本逻辑的批判中,我们可以看到,西方现代性在理性哲学的主导下由于无法跳脱出资本主义的运作框架,势必陷入资本逻辑之中,从而无法为人类的解放运动提供合理的方案。
如果说西方现代性在理性哲学的主导下存在种种问题,那么中国式现代化则由于以马克思主义和中国化马克思主义为指导而从理论上超越了西方现代性。众所周知,马克思主义是在批判资本主义的进程中生成的,批判资本主义、打破资本主义,最终建立起超越资本主义的共产主义社会,乃是它的内在使命。因此,马克思主义就不可能像主导西方现代性的理性哲学那样受资本主义、资本逻辑的宰制,而是超越资本主义、资本逻辑。所以,从这个维度来说,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的中国式现代化就在理论层面上超越了以理性哲学为主导的西方现代性。纵观近代以来的中国,可以发现,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的中国共产党,带领全国各族人民实现了中华民族从站起来到富起来、再到强起来的伟大飞跃,为中华民族的发展带来新的生机与活力。中国式现代化是由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的党和政府为实现国家繁荣和人民幸福而制定的一系列行动纲领的总和表现。随着资本主义的发展,资产阶级开辟世界市场,世界成为一体。
1840年鸦片战争爆发,中国被迫卷入世界市场。这一方面为中国人民和中华民族带来深重的灾难;另一方面,打碎了清朝统治者们天朝上国的梦,迫使中国被动进入现代化进程。当时的中国也进行了积极学习,从器物学习到政体引进,但由于中国半殖民地半封建的社会性质决定了单纯引进器物或者西方政体并不能挽救当时的中国。中华民族自强不息的精神使中国人民从未停下探索的脚步。俄国十月革命的胜利为我们送来马克思主义,再加上五四运动扛起“科学”和“民主”两面大旗,由此,中国开启了不同于以往的现代化进程。换言之,这两个标志性事件标示着中国革命乃至中国现代化找到了正确的前进方向。中国共产党正是在马克思主义指导下建立的,她带领中华民族走过了革命、建设和改革的艰辛历程。当前,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所取得的伟大成就离不开马克思主义的科学的指导。显然,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发展所取得的举世瞩目的成就,已充分表明中国式现代化的科学性和有效性。总之,中国式现代化之所以能取得如此成功,归根结底还是因为马克思主义行。
此外,中国式现代化之所以能在理论上超越西方现代性,还在于中国共产党善于与时俱进地将马克思主义与中国具体实际相结合,创造性地开辟了中国化马克思主义。毛泽东思想指导中国完成民族解放和人民解放,建立人民民主专政的社会主义国家。邓小平同志坚持四项基本原则,以事实求是的态度提出改革开放,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使中国赶上第三次工业革命,开启新的现代化建设,并且事实已然证明改革开放是正确的决策。以江泽民同志为代表的中央领导集体结合新的发展时势提出“三个代表”重要思想,使中国共产党明确自身的使命和任务,为中国共产党在现代化进程中从容面对新的更大的风险和考验奠定了坚实基础。面对新形势和发展中面临的新问题,以胡锦涛同志为代表的中央领导集体提出“以人为本”的科学发展观,这为现代化进程的科学发展奠定总基调。中共十八大以来,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领导集体,始终坚持马克思主义指导地位,为社会各方面的发展形成系统的理论体系,形成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这为中国式现代化注入了全方位的新思想、新动能。在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的指导下,中国经济总量跃居世界第二、人均GDP逐年提升、全面建成小康社会,这一系列举世瞩目的成就以铁一般的事实说明了马克思主义与中国具体实际相结合产生的理论是科学的,是能够指导中国实践的。因此,从这个维度来说,指导中国式现代化发展的中国化马克思主义也是优越于主导西方现代性的理论哲学的。
另外,中国式现代化对西方现代性的理论超越还具体表现在,中国共产党善于将马克思主义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相结合,并由此提出有利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发展的系统、完备之方案。将马克思主义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创新性结合具体体现在三个方面:其一,全面建成小康社会。2022年中国已经全面建成小康社会,人民生活水平显著提高。其实小康社会古人已经提出,是他们所一直渴求的美好生活状态。“小康”一词“最早出现在《诗经·大雅·民劳》的‘民亦劳止,讫可小康,含义是民众终日劳作太辛苦,但求适当休息,过上幸福安康的生活”[10]。我们现在所说的全面小康社会就是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吸取的精华。马克思主义的终极目标就是实现每个人自由而全面的发展,让每个人实现真正的物质充实、精神富足。中国建成的全面小康社会,乃是惠及全体人民的小康、全体人民共同富裕的小康。其二,构建生态文明思想。生态文明思想也是中国式现代化的一大优势。生态文明思想摒弃先发展后治理的老路,提出“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理念,促进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生态文明思想也是在吸收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精髓上提出的。老子提出,“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表明人天地要效法大道,追求自然平衡。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也指出:“自然界,就它自身不是人的身体而言,是人的无机的身体。人靠自然界生活。这就是说,自然界是人为了不致死亡而必须与之处于持续不断的交互作用过程的、人的身体。”[11]161由此可见,人与自然是共生的。其三,中国式现代化是积极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现代化。世界是一个有机联系的整体,只有世界和平,人的解放和发展才有更多的可能。中国式现代化在发展中积极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既符合马克思主义追求人的全面而自由发展之目标,也符合中华民族的和合理念。“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尚和合,倡导和合,推崇和谐,强调合作,追求和平,这与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天下观、伙伴观、仁爱观、和合观,发展观交感连同、智能相应。”[12]所以,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提出是马克思主义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结合的典型表现。反观西方现代性思想虽然提出“普世主义”,实质则是把西方的价值观念强加于各国,既没有尊重各国的特色,也没有考虑各国的国情。相反,人类命运共同体则是在尊重各国各自特点基础上提出的有利于全人类发展的一套方案。
总而言之,西方现代性以理性哲学为主导,但是由于理性哲学最终走向工具理性、反理性的结局,同时由于理性哲学受资本主义、资本逻辑的宰制,使得西方现代性面临诸多其自身无法解决的问题。相反,中国式现代化所依据的马克思主义、中国化马克思主义则超越了工具理性、超越了资本逻辑,从而成功指导了中国式现代化实践,并取得巨大成就。因此,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中国式现代化在理论上实现了对西方现代性的超越。
二、中国式现代化对西方现代性的实践超越
理论再先进、再优越,如果不能经受住实践的检验,那么也终究是一种空洞的理论。因此,中国式现代化如果仅仅是理论上超越于西方现代性,那也并不一定就意味着中国式现代化在实质上就比西方现代性要好。不过,问题恰恰在于,中国式现代化不仅仅在理论上超越于西方现代性,而且在实践上同样超越于西方现代性。
从一般意义上而言,现代性(modernity)是现代社会的特征,它是人类社会在工业化推动下发生全面变革而形成的一种属性,这种属性是各发达国家在技术、政治、经济、社会发展等方面所具有的共同特征。在此,当我们谈到“西方现代性”的时候,则指一整套相互联结的外观特征,这套外观特征反映出一种居支配地位的生活方式和一套在西方和现代时代中具有核心意义的制度,包括由理性、领土权、扩张、发明、应用科学、国家、公民身份、官僚组织、资本主义及许多其他成分组成的结合。这些成分合在一起,为大众的现实生活实践提供了一种框架。这种框架就是一种制度,一种现代规划。简而言之,“现代规划是现代性的运动,是通过占支配地位的制度安排体现出来的人类各种活动的总方向。这种现代规划曾被人等同于社会本身”[13]50。虽然人们一再把现代性与理性的不断发展和对外扩张联系在一起,但它的制度化却总是时刻深嵌于国家和资本主义的种种规划和实践之中。更进一步说,西方现代性受制于社会经济。虽然西方现代性在理性哲学之主导下对社会进行规划,但是理性的扩展并不就意味着非理性的缩减。实际上,在西方现代国家中,财富与贫穷,人类民主与种族主义,人权与性别歧视同时存在。此外,这种规定被赋予强制力,而强制力就是由国家和资本主义赋予的,也就是说西方国家的现代规划受制于国家和资本主义。所以,现代规划即一种整体制度,是展现现代性的重要方面。对于中国而言,中国式现代化也是通过种种制度来规范和推进的。所以,我们可以从制度实践层面来把握中国式现代化对西方現代性的实践超越。
具体而言,中国式现代化在政治实践、经济实践、文化实践三个方面实现了对西方现代性的超越。
第一,从政治实践层面来看,西方现代性的政治实践表现为自由与平等的张力。何以如此呢?“西方民主政治日趋形式化为‘一人一票式的‘投票民主,而资本集团或利益集团的强力渗透与操纵,使得这种具有绝对公平样式的‘投票民主越来越丧失其实质性民主意义的竞选活动,看似确保了‘起点公平和‘过程(程序)正义,却离实质性的‘结果正义越来越远。”[3]也就是说,西方现代性在政治实践上出现了实质化民主与程序化民主的分裂。罗尔斯所著的《正义论》聚焦的正是如何解决公平与正义的问题。西方的民主生活实质上被庞大的资本集团所操纵。所以,这种民主,其实是一种极权专制主义,它存在于西方现代性之中,是西方现代性的后果。“‘专制主义( despotism)似乎主要是前现代国家的特征,但透过法西斯主义、屠犹主义、斯大林主义的兴起以及二十世纪的其他事件,人们才恍然大悟,极权的可能性就包含在现代性的制度特性之中,而不是被取代了。”[8]7因此,可以说,西方现代性影响之下的政治制度带有某种“极权性”与片面性。不过,中国式现代化在政治实践层面并不存在西方现代性在政治实践上所具有的问题,因为中国式现代化的政治实践最突出的特点是实行全过程人民民主。人民民主是社会主义国家的政治基石和社会主义制度的显著优势。“全过程人民民主则建基于人民本位的逻辑起点之上。”[14]中共二十大报告将全过程人民民主确立为中国式现代化的本质要求,“强调全过程人民民主是社会主义民主政治的本质属性,是最广泛、最真实、最管用的民主”[1]37。人民代表大会制度乃是全过程人民民主的主要制度载体。此外,全过程人民民主能够实现选举民主、程序民主等多方面的统一。总之,全过程人民民主真正实现了全体人民当家作主。因此,从政治实践层面来看,中国式现代化的政治实践依靠全过程人民民主,能够真正实现人与人之间的平等,而这就显明地超越了西方现代性的形式性的民主。
第二,从经济实践层面来看,西方现代性主导下的市场经济是自由开放的,而这同时带来了无序、竞争与危机。“西方现代性生成和扩展的历史经验表明,尽管市场经济和民主政治共同构成了其基本价值面向,也的确是其现代性贡献的两个最为凸显的文明经验,但仍然需要注意的是,市场经济与民主政治同时也构成了西方现代性最具内在价值张力和外在侵略性的两把利刃。”[3]西方现代性在经济实践层面主要推崇市场经济,而市场经济是自由开放的,他们假设每个人都是“理性经济人”,认为每一个“理性经济人”追求着自己的利益,就会促进市场的运转,推动社会进步。不过,资本主义社会发生的历次经济危机,特别是离我们最近的2008年的金融危机已经充分表明,资本主义的自由市场经济充满许多矛盾和问题。这种经济形态的现代性“就是一个既不断创制设置又不断改造设置的过程,无论是形式的还是质料的,利益结构的建构与解构、规则的制定与破坏,其间充满了矛盾和冲突”[4]。所以,西方现代性以推崇自由市场为主要手段的经济实践本质上是存在难以克服的问题的。与西方现代性的经济实践恰恰相反,中国式现代化在经济实践层面,始终坚持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这种经济实践,不仅坚持以公有制为主体,多种所有制经济共同发展,而且注重“两只手”同时发挥作用,以此引导、规范市场经济。换言之,中国式现代化的经济实践既运用“看不见的手”调节市场经济,也运用政府“看得见的手”对经济进行宏观把控,以便确保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公平、有序、有效地运行。中共十八屆三中全会提出,要“使市场在资源的配置中起决定性作用和更好发挥政府作用”[15]75。也就是说,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不是完全放任由市场决定的,而是政府以计划形式参与资源配置。此外,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在分配上实行按劳分配为主体,多种分配方式并存,坚持人民至上。总之,中国式现代化在经济实践方面,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以人本逻辑为出发点来推进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在不断解决矛盾的同时确保市场经济良性运行。如此一来,中国式现代化在经济实践方面通过坚持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强调“两只手”的同时作用,这就超越了西方现代性过度依赖于资本主义自由市场经济的经济实践。
第三,从文化实践层面来看,西方现代性的文化实践虽倡导理性、自由与平等,但其文化实践的实质乃是以自我为中心的利己主义的表现,受此影响,人们行为不断呈现利己主义化和价值标签化。从微观层面来说,个人受西方现代性的制约,甚至连最具思考力的知识分子也难逃现代性的宰制。正如论者所言,“西方现代性已经牢牢控制住了知识分子们的想象力,甚至在它已经失去了对世界的控制之后。”[13]14知识分子们始终囿于现代性的框架之中,并在这种制约中想象未来和创作。此外,西方现代性所进行的文化实践逐渐走向了工具理性,认为社会是由技术决定的,一切都要为工具让位,人们发明的服务于人的工具转而成为了统治人自身的东西。对于工具理性,法兰克福学派展开了强烈的批判,例如法兰克福学派代表性人物马尔库塞就在其《单向度的人》中指出,在工业社会给人以好处的产品的充斥下,产品所进行的思想灌输便不再是宣传,而变成了一种生活方式,这是一种好的生活方式,但它阻碍着质的变化,由此便出现了一种单向度的思想和行为模式[16]11-12,也就是人没有了批判和反抗意识,只成为了一种单向度的、麻木的人。反观中国式现代化,虽然也强调科学是第一生产力,强调科技强国,但始终坚持科技为人所用,为人民服务,绝不让科学技术沦为控制人、束缚人的东西。从宏观层面来说,西方现代性在文化实践方面还打着“普世主义文化”旗帜将自身的文化向外延展乃至向全球延伸,强势形成文化输出。由此看来,“现代性并不限于一套抽象的理性原则。它的推动力不仅有限于逻辑和计算,而且同样多地有赖于经验向之别的地方和别的文化的延伸”[13]56。虽然我们承认西方现代性是欧美资本主义国家共同建构的具有文明同质化和文化同质化力量诉求的现代社会模式,具有其先行或在先的历史优势和广泛的全球示范力量,但是其蕴含的价值却不得不让人们质疑。从根本上来说,现代化不仅是政治、经济的发展,还是文化的发展、人的心理的发展,乃至人的现代性的发展。每个人是独立的个体,一个独立的国家都有自己独特的文化、信仰,所以西方现代性在文化实践上推崇“普世价值”就势必引发文化冲突,从而不利于人类团结。中国式现代化的文化实践则并不推行所谓的“普世价值”,而是结合中国的具体实践,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进行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同时大力发展社会主义先进文化、革命文化。此外,中国式现代化在文化实践上坚持培育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它从国家、社会、个人三个方面对整个社会生活作出规范。总之,中国式现代化的文化实践超越了西方现代性的文化实践,因为它既能克服科技文化的异化,也避免了推崇所谓“普世文化”造成的文化冲突。
通过前面的分析,我们已然把握了中国式现代化在政治实践、经济实践和文化实践方面超越了西方现代性。不过,在这里还需要补充说明的一点是,在根本上,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实践本身就是超越西方现代性实践的。这是因为,西方现代性实践始终停留于资本主义体系之内,它是无法超越资本主义、资本逻辑的,而这恰恰意味着它根本无法克服资本主义内在的矛盾,也无法解决资本逻辑带来的诸多问题。一句话,解决资本主义及其资本逻辑的种种问题的根本方法乃是终结资本主义。西方现代性的实践无法做到这一点,但是中国式现代化则能够做到这一点。马克思在《哥达纲领批判》中强调,资本主义到共产主义的过渡要经历一个阶段,即无产阶级专政。无产阶级专政是从资本主义胚胎里发展而来的,而无产阶级专政对应的正是社会主义,它是一种超越资产阶级社会的社会形态。中国式现代化以此为根基,追求人的自由而全面的发展。此外,中国式现代化是在马克思主义指导下展开的,而马克思主义的根本追求则是推翻资产阶级,实现共产主义。总之,中国式现代化由于是一种朝向共产主义的实践,因而它是超越资本主义的,从而也就是超越西方现代性实践的,因为西方现代性实践仅仅停留在资本主义框架内。
三、中国式现代化对西方现代性的价值超越
中国式现代化在价值追求上也实现了对西方现代性的超越。我们需要明确的是,西方现代性无论是在所追求的价值方面,还是在实现其所追求价值的路径上面,都是存在问题的。正如有论者所指出的,“现代性并非唯一可供人类由之有意义的生活的途径”[13]50-51。也就是说,除了通过西方现代性之外,人类还有其他的可供指导的方式来不断完善自我,过一种有价值与意义的生活。之所以会有这样的结论,乃是因为西方现代性自身存在多重问题。
第一,从现代性本身来说,“现代性(并且总是)天生地不够完善的,因为它依赖于理性、资源和领土的无限扩张”[13]50。也就是说,西方现代性并不是纯粹的依赖于理性,而受诸多客观因素的影响,并且恰恰是这些客观因素完善、填充了现代性自身。典型的表现就是西方现代性国家对外扩张掠取资源、侵略其他国家等,而这乃是西方现代性本身固有的特征。
第二,西方现代性制度会随着西方民族国家对他国的干预而得到扩张和发展。正如有学者指出的那样,“如果说资本主义是促进现代性制度加速发展与扩张的重要制度性因素之一,那么另一个重要因素就是民族国家。”[17]55可以看到,不仅仅是资本主义能够加速现代性制度的扩张,而且民族国家也会加速现代性制度的扩张。例如西方民族国家喜欢打着为本国人民利好的旗号,破坏其他民族的发展,并把其制度、文化强加于其他的民族国家之上。
第三,西方现代性在理性的指导下逐渐转向探索社会秩序,企图形成包容万象的普世价值,不过对普世价值的追求显然是存在问题的。西方现代性从最初通过资源夺取和对外扩张来寻求财富,逐渐演变成对社会秩序原理的追求。它一方面制定制度来完成对社会的规范和国家未来的规划;另一方面又在此基础上探索拟定新的原理和观念。通过现代规划,即通过市场机制和国家的作用,西方现代性国家把实践理性强加于世界的其他地方,并由此试图提出一些普世的理念来包容世界的多样性。
西方现代性通过上述方法来构筑他们的普世价值观念,这种价值观念认为,世界可以有一个普遍的秩序和原理来维持世界的和平与发展。然而,这种普世价值观念是存在问题的,因为它的本质是把西方国家强加于其他国家的观念、方法、手段给合法化了。我们知道,西方现代性是随启蒙运动开始的,而这也是西方思想观念扩张的开始。那时欧洲哲学家们巧妙地超越了种种相异的文化,通过向那些差异文化的借鉴和学习,他们提出了一条通往普世状态的途径,即走西方现代性道路。不过,现实表明这并不是一种人类能够实现有意义生活的有效途径。例如目前全球还是面临着各种威胁,正如论者所言,虽然“同以前时代的军事主义的特征相比较,新产生的现代性秩序将主要是和平。但实际情况却是,不仅是人们所面临的核武器威胁,而且还有实际的军事冲突,构成了现代性在本世纪的主要的‘阴暗面”[17]8。
弗朗西斯·福山认为,历史的终结即历史的最后形态是资本主义制度,在他看来现代性会一直延续下去,而不会再产生出另外的制度体系和价值理念。将现代性视为历史的终结这样的观点之所以能够出现,乃是因为西方现代性认定自己垄断了一切新奇的事物,因而认为不会再有新的思想能够超越西方现代性的普世价值。亨廷顿指出,“普世文明的概念有助于西方对其他社会的文化统治和那些社会模仿西方的实践和体制的需要作辩护。普世主义是西方对付非西方社会的意识形态”[18]45。反观中国式现代化,其成功实践,可以说“证伪了普世价值话语所辩护的资本主义现代化模式的普世性和唯一性”[19]154-161。
中国式现代化在发展过程中始终弘扬和平、发展、公平、正义、民主、自由的全人类共同价值,并以此为基础提出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而这主要包括构建新型国家关系、打造全新的全球伙伴,共建“一带一路”、坚持真正的多边主义,不断推动国际关系民主化。积极倡导共建、共享、共商的全球治理观。坚持各国平等相处、构建一个民主、开放、包容的新世界。人类命运共同体是不同国家、不同民族、不同文明的共同奋斗方向,展现了胸怀天下、面向未来、大道之行、天下为公的胸襟和情怀。此外,中国式现代化积极倡导各文明之间交流互鉴,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所说的,“文明因多样而交流,因交流而互鉴,因互鉴而发展”[20]468。在尊重各国文化差异的基础上,展开交流与合作。中国式现代化始终遵循全人类共同价值,积极推进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共同努力建立一个和平、民主、自由的人类命运共同体,这不仅是人类通向有意义与价值生活的途径,而且是中国式现代化对西方现代性在价值维度上的超越性之所在。
结 语
一方面,中国式现代化创造了人类文明新形态;另一方面,中国式现代化乃是中华民族实现伟大复兴的关键道路,因此,深入研究和阐发中国式现代化的重要意义是不言而喻的。党的二十大报告明确表示,中國式现代化既具有各国现代化特征,也具有中国特色。所以,将中国式现代化与西方现代性进行深入的比较研究,就不仅能深化对于中国式现代化的理解,而且有助于我们认识中国式现代化相对于西方现代化所具有的优势。本文在深入考察西方现代性的理论特质、实践特质和价值追求之基础上,认为中国式现代化在理论、实践和价值这三个维度上均超越西方现代性。当前时代,世界各国之间的联系毫无疑问是越来越紧密的,这也就是说中国式现代化必然不是“孤芳自赏”的,而是与其他各国的现代化处于相互联系的状态的。所以,研究和把握中国式现代化,应当以全球视野为背景,在与其他国家的现代化进行对比的过程中,进一步为中国式现代化的创新发展提供积极而合理的建议,进一步坚定我们走中国式现代化道路的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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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李金辉]
On the Triple Transcendence of Chinese Modernization over Western Modernity
LI Ping-ping
Abstract: Chinese modernization has both the characteristics of modernization in various countries and Chinese characteristics. Chinese modernization has realized the triple transcendence over Western modernity: theoretically, Western modernity is dominated by rational philosophy, but it eventually moves towards instrumental rationality and is restricted to capital logic, while Chinese modernization, guided by Marxism, goes beyond these two limits; in practice, the democracy advocated by the political practice of western modernity is a formalized democracy, the free market economy that its economic practice insists on cannot overcome the capitalist economic crisis, and the universal culture advocated by its cultural practice is essentially a kind of cultural penetration. Chinese modernization has achieved transcendence on Western modernity in the practical dimension with a whole-process of peoples democracy in politics, the socialist market economy in economy and the advanced socialist culture in culture; in value, the universal value pursued by Western modernity ultimately brings about the destruction of world peace and order, while Chinese modernization advocates building a community with a shared future for mankind, thus surpassing Western modernity in value dimension.
Key words: Chinese modernization Western modernity instrumental rationality capital logi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