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宇教授访谈录:女性的文学研究

2023-03-14 04:57金美杰
河北民族师范学院学报 2023年3期
关键词:女性主义文学研究

王 宇,金美杰

(厦门大学 中文系,福建 厦门 361005)

金美杰(以下简称“金”):王老师,您好,非常感谢您接受我的访谈。让我们从一个较小的问题切入话题。我们都知道您长期致力于20世纪中国女性文学、性别与文学、文化方面的研究,目前已经成为该领域的著名学者。请问老师,您最初选择女性/性别作为自己的学术视阈的缘起是什么。

王宇教授(以下简称“王”):我一直觉得身为女学者,选择女性/性别作为自己的学术研究领域是不需要理由的,不选择这个领域才需要理由。当然,可能我的这个观点比较极端。但是,既然性别身份可以参与到文学创作中,为何就不能参与到文学研究中?从这个意义上我觉得应该提出一个新概念:“女性的文学研究”。“女性的文学研究”首先意味着在研究对象上将一切文学现象都纳入研究视野,而不仅仅只是女性文学,这可能有利于与主流文学研究对话。其次,也是更重要的,“女性的文学研究”不只是表明研究者的性别是女的,而是意味着女性学者把性别意识带入研究中,从而呈现出特殊的学术质地。当然,这样做并不排斥男性学者以女性立场介入文学研究,事实表明男性学者介入这一领域一向格外受到欢迎、重视。当然了,你可能会说,你这个“女性的文学研究”概念内涵不是和现在的“性别与文学/文化研究”相重合吗?何必又多此一举。其实,“性别与文学、文化研究”外延更大,例如它可能涉及LGBTQ的问题,在国外“性别研究”就包含这方面内容。但中国学者的“性别与文学/文化研究”主要关注的还是女性与文学、文化之间的关联性。当然,“女性的文学研究”这个提法只是尝试性的,本身也有很多问题。

我从1990 年代中期开始接触女性主义,至今二十多年了。我读博时,原本是想跟着我的导师丁帆先生做乡土文学研究的,因为被他的乡土文学研究著作所吸引。但后来我发现女性主义这种学术类型是离我生命更近的东西,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记得当时还相当焦虑。后来我终于找到将自己的师承与女性主义相结合的路径,那就是将性别文学研究与乡土文学研究两种范式相融合。再后来我也做过现代中国的生命政治与文学关系研究等等,这个研究方向比较小众,其实也与女性主义密切相关。也就是说,虽远兜近绕,都离不开我的老本行——女性主义。

金:如果我们对女性文学研究的学术史做一个简单的梳理会发现,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在西方女性主义理论译介热潮的影响下,中国大陆的女性文学研究与批评都非常热闹。然而,进入新世纪之后,由于理论资源的滞后等多种原因,女性文学研究似乎呈现出日渐边缘化的趋势。难能可贵的是,老师您一直躬耕于此,一做就是二十余年,并且成果不断,至今仍呈现出愈发迅猛的学术势头,能否请您谈谈您个人的研究思路。

王:你的提问中实际上包含了三个问题,第一个是进入新世纪女性/性别文学研究是否边缘化问题,第二个是关于女性/性别文学研究资源问题,第三个是关于我个人的学术研究思路问题。

先回答第一个问题,新世纪女性/性别文学研究边缘化了吗?其实不然。去年我受中国妇女研究会之托做一个2016-2020 年5 年内文学领域妇女与性别研究的成果综述。我和我的博士生在查找收集资料时很吃惊,下面是一组不完全统计的数据(受限于我们设计的期刊检索的口径、以及很多高校的博士论文没有上传知网等因素): 2016-2020 年5 年间文学领域涉及妇女/性别研究的期刊论文877 篇,著作188 部,博士学位论文102 篇,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立项数为49 项,其中重大项目2 项,教育部人文社科项目42 项,各省级项目33 项。从成果数量看,还是非常兴旺的,一个重要原因是高校中文系硕博研究生中女生居多,女硕士生、女博士生们正源源不断给女性/性别文学研究输送新鲜血液。其他领域我不太了解,据我所知文学研究领域女学者、女研究生甚至包括女本科生,绝大多数都对女性/性别研究感兴趣。当然,成果数量是一个方面,质量又是另一个方面,但成果数量庞大至少说明当下文学研究领域,女学者的性别自觉超过以往任何时候。至于研究成果质量问题,就回到你提到的第二个问题,女性/性别文学研究的学术资源匮乏问题,可能任何一个研究领域都会面临这个问题。这其实是一个研究者的方法论问题,我从来就认为,性别只能是女性/性别研究一个重要视角,千万不能是唯一视角,否则你可能就要面临学术资源的捉襟见肘。更何况,当性别成为唯一的视角,这在带来某种洞见的同时,也构成一种“不见”。只有同时兼顾到性别视角和其它视角(诸如阶级、族群、地方、年龄等等),并且注重彼此之间的互动关系(性别视角和其它视角之间是互动而不是平行的),学术资源才可能变得丰富。以我自己的论文为例,《“他者”的质地:从丁玲<阿毛姑娘>到新世纪“打工妹叙事”》这篇文章的核心就是要讨论由于性别变量的介入,如何使得“阶级”这个范畴变得复杂起来,甚至歧义丛生。这样一来,研究空间就一下子扩大了。

第三个问题关于我个人的学术研究思路,正如前面我提到的,我做这方面的研究至今二十多年了,将来可能还是这个大方向,可以说“从一而终”。但这个“一”并非抱残守缺,而是指你要有一个根据地,可以支撑你不断向四周开疆拓土,如我前面提到的,我以女性/性别文学研究为根据地,可以顺利地向乡土文学研究、生命政治研究领域开拓。所以这个根据地的选择就非常重要。举一个例子,国内很多杰出学者都是从鲁迅研究起步的,鲁迅研究就是他们的根据地,这块根据地足以支撑他们成功地开疆拓土,甚至远征。换一个根据地可能就不一定具有这样的支撑力了。

金:在女性/性别领域的研究中,有很多以理论的深刻性见长的学者,但也有像夏晓虹老师与她的学生那样以整理报刊文献、用原始材料来呈现女性历史的学者,这种力求“还原现场”的研究路径在当下似乎更受认可,请问老师您在研究中是如何处理史料与理论的关系的?

王:以理论见长还是以史料见长,这其实也和两个时代的学术氛围密切相关。1980、1990年代的学术氛围是推崇理论,而21世纪,尤其是最近十多年的学术氛围则是推崇史料。史料当然很重要,我一向对史料见长的学术研究满怀敬意和羡慕。我自己的研究原本以理论见长,不太重视史料。不过近些年我有意识往史料方面努力。比起收集史料,更重要的是运用、分析史料的能力,这就需要理论框架,所以我觉得说到底,还是理论素养更重要。那些著名的以史料见长的学者,其实也更以运用史料的能力见长。

金:近年来女性文学的研究尤其强调社会历史视野。例如近些年贺桂梅、董丽敏、丛小平等女性学者对解放区文学的研究,主要是从具体历史事件、人物出发,历史性地探讨20 世纪中国革命历史实践中的性别问题,总结中国妇女解放的独特经验。那么在您看来,这种社会历史视野研究,是否代表了女性/性别研究的一种逐渐走出西方理论框架的、更加“在地化”的研究路径?

王:是的。在地化也可以说是本土化,女性主义的本土化是近年来学界的潮流。这个潮流有几个分支,其一,打通近现代,追溯中国现代性起源语境中的性别话语资源,如夏晓虹、杨联芬、符杰祥、黄湘金、刘钊、马勤勤等人的研究;其二是重新思考现代中国阶级革命背景下的妇女解放话语,如你提到的贺桂梅、董丽敏、丛小平等人的研究;其三,关注当下中国文学现场中的性别现象,如张莉在当代作家中发起“我们时代的性别观”的问卷调查等。其实更早的时候南开大学乔以钢教授主持的“性别视角下的中国文学与文化”丛书就已贯穿这个主题了。

金:目前的女性文学研究界,形象研究似乎相对冷落,很多人认为女性形象的研究陈旧且单一,但是我们也看到,近年来有学者通过经典女性形象来探讨当代中国社会的变迁,非常具有启发性,而您在研究中也从不回避“女性形象”的提法,这是否说明形象研究仍有其不可替代的价值。

王:上世纪九十年代以来,女性形象研究这种传统的研究范式一直被女性文学研究,性别文学研究所覆盖,成为后者范畴、论域的基础。这必然使得女性形象研究不成系统,甚至碎片化,因为它要服务于其他的论域、范畴。女性文学研究、性别文学研究成果汗牛充栋,反倒是具有原初性、基础性意义的女性形象研究,比较沉寂。这个现象其实也和整个文学研究领域忽略文学形象研究相对应。现在一些社会史、文化史、思想史视野中的文学研究,离文学形象越来越远。文学固然也是人类社会的一种知识生产方式,但它是以形象这一独特方式参与一定时代的知识生产的。假如离开了文学形象,那么,文学其实就没有自己的独特性。那文学叙事和历史叙事、教育叙事还有什么差别?当然,随着文学概念在当下的变迁,我们对文学形象的理解也要与时俱进,文学形象研究的范式也应当更新,不能还是传统那一套。

我觉得百年中国文学中的一些代表性的女性形象不仅只和女性议题相关,其实和中国现代性一系列基本命题都密切相关,例如,乡村女性形象一直是中国作家想象乡村的重要支点,同时还是中国作家思考知识分子与乡村、底层民众关系、以及知识分子自身的重要支点,鲁迅作品中的祥林嫂、杨二嫂形象就是明证。再比如,打工妹形象俨然承载了当代中国非常复杂的现代性经验。其实从2006 年的专著《性别表述与现代认同》开始,我的论文、著作就一直围绕着女性形象与中国现代性一系列命题的相关性来展开。

金:女性文学研究的理论资源——女性主义曾被批评过于“中产阶级化”,直到今天仍有很多人认为关于女性主义的讨论主要局限于女性作家、女性学者等生活相对优渥的知识精英,而与底层女性无涉。但是老师您坚持认为:越是底层,越需要女性主义。您的多个学术论题如“乡村女性叙事”“打工妹叙事”等,也呈现出“向下走”的自觉倾向,能否请您谈谈女性主义与底层女性的关系究竟是怎样的。

王:这个问题我在很多文章中都涉及到,不知道为什么人们会认为女性主义只属于中产阶级女性。女性主义发端于精英阶层这个不假,任何理论不都是这样吗?但随后一定会往下走,只有往下走,它才能生根发芽,不断成熟、壮大。否则怎么会有黑人女性主义,少数族裔女性主义呢?黑人女性主义,少数族裔女性主义、多元文化女性主义等等从不同层面反思原来的自由主义女性主义,这个是必要的。我们承认由于种族、阶级等变量的介入导致女性之间的差异,但不要把差异绝对化,将差异性绝对化和将同一性绝对化一样的有害。至于底层是否需要女性主义?我想讲一个众所周知的例子,这个例子很有趣,我曾多次提到,那就是《阿Q正传》。阿Q不仅要欺负经济状况、社会阶层不如他的小D,他还要欺负经济状况、社会阶层未必不如他的小尼姑,依仗的就是他所拥有的唯一特权:男性性别特权。性别权力其实是底层自身所包含的一个非常重要的权力机制,在很多时候甚至是底层唯一能够拥有的权力。再讲一个柔石《为奴隶的母亲》的例子,春宝爹对春宝娘粗暴、蛮横,根本不把她当人,反倒是包租春宝娘的秀才对她尚有几分怜惜。柔石是左联五烈士之一,左翼是最讲阶级性的,但他也看到底层本身包含的性别权力机制。

金:那么,在当下女性作家的创作中,您觉得有比较契合您心目中的理想的“女性写作”的作品吗?或者说您比较欣赏的女性作家有哪些?

王:有很多,时间关系我只举一个例子,王安忆。我写过一篇《民族志叙事与女性经验——王安忆<天香>的启示》,讨论王安忆2011年的一部长篇小说《天香》。这里要做一个说明我的当代文学研究总是比较滞后。其实,当代文学研究可以分为两大块,一块是关注当下的文学现场,敏锐发现那些有意义的新人新作。另一块是关注当代文学中一些经得住时间淘洗的文本、文学现象所承载的文化精神、思想逻辑、知识生产机制等等。我的研究属于后者。

我觉得《天香》意义要超过1990 年代的《长恨歌》。这部作品并不像很多有关女性的历史叙事那样去展览种种女性生活史质料,而是据此梳理、建构出一脉以“女织”(刺绣)为中心的女性经验史,并以此为框架来重新理解江南地方社会传统乃至整个中华耕织文化传统。其文化层面上的意义是不言而喻的。再者,《天香》以女性为经验主体、文化主体的民族志叙事策略,不仅超越了寻根文学以来的中国当代文学民族志叙事的惯例,还可能预示着本土形态的中国当代女性主义文学写作的渐趋成熟。这是《天香》在文学层面上的意义。王安忆的性别意识其实一向很自觉,但总是绵里藏针,不动声色。这和1980-1990 年代的林白、陈染式张扬、尖锐的女性主义很不一样(面对男权文化沉厚的因袭也需要这种张扬、尖锐的女性主义)。我觉得在近20 年的女性文学创作中,本土形态的女性主义已经渐趋成型、成熟,王安忆就是其中的杰出代表。

金:您虽然一直躬耕于女性/性别的研究领域,但您的目标显然不止于此,我们发现您还一直致力于疾病、医疗卫生叙事的研究,能否请您谈谈您一直关注疾病、医疗卫生叙事研究的原因和心得体会。

王:我前面也提到了,现代中国的生命政治与文学的关系,是我由女性主义这个根据地向外拓展的一个研究领域,疾病、医疗卫生叙事研究正是属于这方面内容。当你从女性主义立场出发去关注百年新文化/新文学历程时,生命政治自然就会进入你的视野(性别政治其实也是一种特殊的生命政治)。现代中国的文学与现代中国的生命政治之间存在着深刻的联系,但一直被忽略。当然,疾病叙事研究其实是老话题,很多学者都在做,但他们大多只关注疾病的隐喻。我们知道,中国现代文学和新时期文学都是以疾病的隐喻为开端的,前者是《狂人日记》,后者是《伤痕》。但我不关注疾病、医疗的隐喻,而是关注疾病、医疗事件本身及其与百年新文学的关系。因为在现代中国,作为现代性事件的疾病、医疗卫生其实意味着将最具个人性、传统性的“身体”国族化、科学化,从而在肉身层面上建立起个人与现代民族国家之间的牢固隶属关系。而文学文本对疾病、医疗卫生事件的叙述显然积极参与了这一过程。我关注的就是这个参与的过程,由此探究文学与生命政治的关系。

金:我们发现您的研究视野非常开阔,并且具有与主流学界进行对话的强烈自觉,例如您在最近一篇论文中从“卫生现代性”角度揭示出鲁迅弃医从文与五四“娜拉”出走的独特关系,角度新颖,史料也非常丰富,在鲁迅研究界引起了较多关注,打破了那种将女性文学研究看作仅仅解决女性自身问题的一贯偏见。能否请您谈谈,女性文学研究如何与整体的主流学术界进行有效地沟通与对话。

王:这个问题提得很好。女性/性别文学研究,不是仅仅只研究文学中的女性、性别及相关的议题,如妇女解放、婚姻爱情、家庭伦理等等。性别议题可能从根本上和一个时代的知识和思想的生产密切相关。正如前面我一再提到的,我从来注重将女性议题置于中国现代性宏大命题中来讨论,探究它们和宏大命题之间的关系。这也可以说是超越性别议题的性别研究。如你提到的《从卫生现代性重审鲁迅的弃医从文》一文,鲁迅的弃医从文和五四“娜拉”镜像,表面看起来风马牛不相及,其实共有一个逻辑前提——“立人(个人)”思想。五四女性镜像之所以是离家出走的“娜拉”,而不是明治日本所推崇的“贤母良妻”,其根源在于以鲁迅为代表的一代新文化倡导者们的“立人(个人)”思想。而也正因为这个“立人(个人)”思想,对“个人”的维护,鲁迅才有意无意拒绝或忽略明治日本式的“卫生现代性”,因为后者意味着将最具个人性的身体国有化、制度化。鲁迅只是从个体性临床救治而非群体性健康管理,即卫生现代性的层面,来理解现代医学之于民族救亡的意义(从这个角度而言,医学对于民族的现代转型,确实未必有多大的意义),所以他才决定弃医从文。这段逻辑推演有点复杂,这里当然无法如原文那样详细地论证、推衍。

金:女性主义相比于其他的理论最大的特点在于开放性与实践性,这也使得女性文学成为了一个具有浓厚社会关怀和现实意义的学科。那么,您认为女性/性别研究如何对当下女性普遍感同身受的社会问题进行发言。

王:这方面我比较惭愧,我基本上算是学院派的女性主义,但我也会通过一些校园内外的活动,将学术研究服务于现实、社会,例如与青年学生就他们的性别观念进行沟通、通过校园内外的一些讲座,特别是社会层面上的一些讲座以求自己的学术思想能够服务于社会。我一般在每年三八前后,会开一些讲座。

金:地域性研究是当今文学研究的热点。在中国女性文学史上,福建是一个群星闪耀的地方,在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上更涌现了冰心、庐隐、林徽因、郑敏、舒婷等著名女作家。王老师您本人是福建人,也一直在进行福建女性文学、女性文化的研究,最近您出版的《福建文人文化的女性脉络》社会反响也非常好,那么在您看来,福建的女性文化、女性文学具有怎样的特色。

王:首先说明一下,《福建文人文化的女性脉络》这本书是我联合了李玲教授、林怡教授等一些学术同道共同完成的。本书始于东晋干宝《搜神记》对闽地少女李寄斩蛇传奇的书写,终于当代闽地、闽籍女作家、诗人群体的创作,时间跨度将近两千年。首次梳理了源远流长的福建文人文化中潜藏的女性脉络,也首次从女性视角重新梳理福建地方社会的千年文脉。尽管福建精英文化传统中的女性脉络源远流长,但女性真正作为一股新兴的、异质性的文化力量崛起还是要到近代。这点和整个福建文化在近代以后的大放异彩是同步的。这里我特别愿意提及书中重点论述的两个人,冰心和林徽因,当然她们的影响远远超越福建,是全国性的,而且是跨时代的。先说冰心,可能现在很多人都会觉得她的“爱的哲学”没什么了不起,就是小甜点,现在随便哪个网红作家都写得比她好。但要知道在冰心的时代,“爱”还是中国人非常陌生的一种情感(它和儒家的“仁爱”还不同),以这种“爱”为基础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中国传统文化中所没有的。在以“爱的哲学”对抗传统文化中的恩情观念这个层面上,冰心其实和鲁迅殊途同归。鲁迅重在破,而冰心重在立。

再说林徽因,在文化消费主义盛行的今天,人们谈及林徽因时最感兴趣的无疑是她的美貌和情感经历,我倒也没觉得这些八卦是什么洪水猛兽,关键是你要知道八卦背后所隐藏的一些东西。我认为今天我们讲述林徽因最大的意义不仅仅是她在建筑学和文学方面的成就,也在于她独特的“穿老鞋走新路”的人生轨迹,提供了我们理解妇女与中国现代性关系的另一条路径(这个路径与我们通过经典的五四女性镜像——“娜拉”来理解妇女与中国现代性的关系有很大的不同。)也正是“老鞋”和“新路”之间的错综纠葛,造就了贯穿林徽因一生的身份焦虑,那么,以此为支点就可以解开她生平和创作中的种种谜团,例如,她的“爱出风头”、她和徐志摩的关系、“太太的客厅”之于女性与公共空间关系的意义等等。书中我还进一步探究了林徽因之于现代中国的知识精英传统建构的意义。

金:自1980 年代以来,女性文学研究已走过了近四十年的历史,涌现了诸多著名学人和丰硕的学术成果,当下更不断有年轻学者进入这个领域,老师您能否为有志于女性/性别文学研究的硕、博研究生提供一些宝贵的建议。

王:关于这点前面我其实多次讲到。做女性文学研究、性别文学研究千万不能只盯着女性/性别议题,而应该兼顾其他视角、议题,学术背景要非常开阔,不能只有女性主义理论。每年博士生招生,我其实特别害怕那种除了女性主义什么都不懂的考生,她(他)们因为要报考这个方向,就专攻女性主义理论,而对整个百年中国新文学、新文化的发展历程等其他方面则了解甚少,这个注定她(他)将来做不好女性/性别文学方面的研究。

金:好的,感谢王老师接受我的访谈,非常感谢您!

王:也谢谢你设计这么多问题,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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