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百年的跳蚤集市，一场盛大的狂欢

由宇婷

清晨，我和朋友从巴黎搭乘火车向里尔进发。

里尔是一座位于法国北部的城市。因为其独特的地理位置和蓬勃发展的经济，从古至今都是法国北部一座享有盛誉的城市。这里历史悠久，曾出土过大量史前遗迹，从石器时代一直到罗马时代，都留有人类生活的痕迹。这里还曾是佛兰德斯抵御维京人的防御入口，在长达千年的历史里，先后被佛兰德斯、勃艮第、西班牙和法国统治，拥有极其多元的文化。里尔的历史揭示了西欧各国盘根错节的历史和文化发展，难怪它也被称为历史无声的见证者。

这趟前往里尔的火车上满载着欢声笑语，人们明显要比其他列车的旅客更加兴奋。因为大家此行都有同一个目的——进行一次规模空前的搜宝活动。这是一场眼力与手速的较量，每一位旅客都摩拳擦掌，势必要在这全欧洲最大的跳蚤市场上大显身手。

里尔的跳蚤节是当地最盛大的活动，历史横跨上百年，于每年九月的第一个周末如期举办，规模遍布整座城市。

里尔为何会形成规模如此浩大的跳蚤市场？其源头要追溯到16世纪。那时的里尔经济繁荣，当地的贵族和富商允许仆人们在一定时期内出售自家主人的闲置物品，于是，集市售卖的货物从生鲜类产品渐渐转变为二手物品。这种悄然兴起的潮流吸引了不少游客，也有不少小商贩不远万里而来，借着势头售卖自己的货物。当地的商铺更不会错过这个好机会，准备利用这几天的时间将积压的货物清空。随着世界各地的人们在此地慢慢聚集，里尔跳蚤市场的名气也越来越大，逐渐有了如今的规模。

火车抵达里尔，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与其说这里是一个庞大的集市，不如说是一场盛大的聚会。从火车站向中央大街望去，虽然才上午十点钟，但街上早已人头攒动。火车站门口就有一支街头乐队正演奏着欢快的乐曲，周围有很多游客驻足观看。接下来每走几十米，就会遇到一支或大或小的乐队，每一支乐队都在全情投入地演出。

五年前我就来过里尔的跳蚤市场，如今看来，规模似乎变得更大了。我还记得在跳蚤节期间，里尔所有的饭店都会出售白葡萄酒烩贻贝配薯条，然后在最后一日比谁家的贝壳垒得高，以此证明自己是全城最受欢迎的饭店。现在这里似乎不再只卖贻贝了，丰富的食物种类让整个市场散发着各种诱人的香味。

今日的集市有近千個摊位，以共和国广场为起点开始游览，无论走哪一条路，都有无数的宝藏等待着游客来挖掘。

街头摊位的摊主主要分为两种类型，一种是二手商人，一种是家庭卖手。后者就是把自己家的闲置物品放在这里低价出售。我在集市上看到一位阿姨在卖自己的旧衣服，其中一条裙子和我曾经买过的一条一模一样。我惊讶地问她这不是去年的款式吗？怎么今年就卖了？她仿佛发现了同道中人，笑着说这条裙子她很喜欢，只是不太适合她。然后她又抓住机会向我推销，问我是不是有一条粉色的，她这条蓝色的只卖10欧元。我连忙摇头并微笑着向她解释，自己那条也是蓝色的。阿姨露出心领神会的表情，为了我们相同的眼光和品位同我击掌致意。

和阿姨告别后，我继续在街头漫步，惊讶地发现许多家庭卖手都是小朋友。他们把自己不需要的玩具和图书摆在集市上出售。然后拿着赚到的钱再去别的小朋友那里买其他的玩具和图书。我不禁感叹法国人对孩子的教育方式：在这个看似简单的买卖过程中，小朋友们相当于上了一堂生动的经济课。同时，他们不仅明白了要珍惜物品，还学会了“断舍离”，可谓一举多得。

家庭卖手的商品比较分散且杂乱，选购起来费时费力，因此，我此行的真正目的是选购二手商人的商品。二手商人大多是古董商，其中一些摊位犹如小型博物馆一般：精致华美的家具、漂亮的油画、奇特的艺术品……虽然价格略高，但是极具观赏性。不过，我想找的二手商人是那些售卖生活物品的人。在他们的摊位上，你可以看到各种精致的银器、古老的铸铁锅、漂亮的茶具、精美的小瓷盒和晶莹剔透的水晶杯……我是一个餐具爱好者，老派法国人常说“我是一只掉进奶酪里的老鼠”，用来表示一个人进入了一个充满自己喜爱事物的环境之中。走在里尔街头的我，此刻正如同一只掉进奶酪里的幸福小老鼠。

随着夜幕的降临，里尔的街头变得更加热闹。白日里古朴的楼上半掩着的窗户此时被完全打开了，整座城市处处都响起了音乐，街上的人们无论身份、年龄，都开始随着音乐尽情地跳舞。如果有人不想跳舞，那么里尔的旧交易所就是他们最好的去处。这里出售书籍、海报等纸制品，是爱书人的天堂。夜间的集市灯火通明，各种光影在古老的建筑上交相辉映，给人们营造了一种梦回法兰西王国的美妙体验。

原来，任何事情做到极致，都可以产生前所未有的价值。事实上，直到19世纪60年代，昔日旧货市场的盛况几近消失，它似乎又变回了一个毫无吸引力的普通市场。里尔的跳蚤市场之所以能够复苏，全靠70年代的年轻人。当时的年轻人反对拜金主义，他们留着长发，享受着新潮的音乐，把旧衣服从箱子里拿出来售卖。他们为这个古老的大集市注入了新鲜的血液，使人们在跳蚤市场上重新感受到了绵绵不绝的生命力。

坐上返程的火车，看着手中精美的“战利品”，我突然意识到，一个地区的文化传统之所以能够传承，靠的并非看似严谨却一成不变的规则，而是那些朝气蓬勃的年轻人所迸发的新的观念和创意。